劉博文
城市里居住,習慣夜行。
每晚八點,夏風吹過,將白晝籠罩為滿世界的黑,蒙上層米湯表面的漿糊時,他便出來,衣著干練,簡潔。
樸素到像個偵探,事實上他并非沒抱過此類幻想,每回手機里彈出猥褻傷人的夜新聞時,他都義憤,且填著膺,故事書里的偵探,曾無數(shù)次浮現(xiàn)于夢中。
一幕幕,有時比夢還真。
夢里夢到的事,醒來就得去實現(xiàn),微博上這話給予他莫大的鼓勵,輕裝上陣,打扮為偵探樣子。
屬有意為之。
殊不知,再酷的人也得生活,生活這玩意兒并不是得,是必須,面對著眼前的面——已酣作一坨的紅燒牛肉面,他皺眉。
眉頭蹙到比月亮還要彎。夏夜,有風徐徐經(jīng)過路口,刮過春天樹梢尾巴上的一縷柳絮,月亮倒真沒有眉毛彎。
圓月一輪。
似乎同樣被風吹到有點挪動的痕跡,他知道月亮沒有動,月亮哪里會動,只不過每人的視角不同而已。
遠處陽臺上,月亮給氤氳到只剩半塊彌散圓,而碗面依舊維持著先前的狀態(tài)橫于桌前。
一聲悶響,門被大力地開合復又關上。
聲音從隔壁傳來,那對小夫妻搬過來已有些時日,男人在附近工地上班,女人全職帶娃,每晚八點,準時響起鍋碗瓢盆齊開動的聲音,加上小孩的哭鬧。
攪得他不能安生。
他也想過,敲響隔壁的房門,站在門口發(fā)出嚴厲的指責。想一想罷了,都是出來打拼的人,何必呢。
時間長了,兩邊像約好似的,隔壁回家,他便出門,互不干擾。
出來挺好的,出來之后才知道,夜晚和白晝不同,街面雖有燈光燦爛,卻顯得異常冷清,骨子里的冷清。出于警惕,陌生人間不再互相問好致意。
更多是骨子里的質疑。行走在白晝,無端便生出對城市的厭惡,到處都是熟悉的場景,連車流都不帶變樣,太過于千篇一律,而白晝生出的所有厭煩,則被夜晚巧妙地化解掉。
拿偵探小說里那套解釋,叫月亮法則。
吃過晚飯,聽著耳機里輕快柔和的音樂,風似海浪,一片片柳絮飄在身邊,是初夏,天剛擦黑街邊即升起燈火,白的綠的橙的紅的,伴隨著一家家夜市燒烤孜然的麻辣味道。
他的腦海里再搜索不出一星半點兒厭煩,怪不得電視里總拍深夜食堂什么,夜色似乎真能給予人以心靈上的治愈。
夜行時日漸久,在重新找到面對生活的積極狀態(tài)后,他突然發(fā)覺,自愈不夠,去幫助擁有同樣問題的旁人才算真正的治愈。
日子瘋長,他腳步反射的弧線越來越長,起初的晚飯后散步,進化為夜間巡邏似的掃蕩,大街不再能夠滿足他的胃口,那就深入小巷,獨身于異鄉(xiāng)工作,閑著也閑著,回去早還不見得能睡著,不如多深入探訪。
或許那兒有自己要幫助的人?
孤獨最終戰(zhàn)勝了路途,某個陰郁悶熱的夜晚,他走得特別遠,一直散到差不多接近城市開發(fā)區(qū)地帶,濕熱空氣中流動著近乎腐爛的氣息,直覺告訴他。
有事!
在進入那幢不知已荒廢還是待繼續(xù)修建的別墅群前,他還特地對著門口的落地窗整理了下自己的造型——大晚上總不能嚇到別人,鏡子里的他依舊衣著干練,簡潔。
符合他心里對于偵探的一貫看法。腐爛的味道卻在身邊彌漫愈發(fā)濃烈,圍繞別墅群,久久不散,仿佛不可見的濃霧。打開手機電筒,眼前一幕叫人大跌眼鏡。
綠色的草坪上,堆著好些只野貓。
湊近看,死掉有些時日,夏季溫度高,貓身散出的腐爛氣息得到合理解釋,嗯,得找找看附近有沒有鐵鍬,夏天味道大,埋起來為好。
而燈光,恰于此時亮起!
身后,突然生出的光亮令他有些慌張,隨之跟上的警笛聲更是響個不停,那一瞬間,腦海里竟浮現(xiàn)出許多偵探劇里主人公意外蒙冤的畫面以及新聞中虐待貓狗的場景。
顧不上什么。
他扔掉剛找到的鐵鍬,匆忙朝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