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星 徐曉丹

1958年1月，八一電影制片廠推出了由嚴寄洲、郝光聯(lián)合導演、丁一三編劇、于洋主演的故事片《英雄虎膽》。該片講述了廣西解放之初，解放軍剿匪部隊某師偵察科長曾泰（于洋飾演）冒充被俘敵特頭目雷震霆，只身潛入十萬大山匪巢，與匪首李漢光及其妻子李月桂斗智斗勇，最終取得二李夫婦完全信任，得到匪部軍事指揮權，把群匪帶進我軍伏擊圈，最終將敵人一網(wǎng)打盡的故事。影片中，當曾泰最終取得李月桂信任，拿到匪部兵力分布情況表后，意味深長地說：“夫人的慎重，使我終生難忘！”這句經(jīng)典臺詞一語雙關、含義雋永，既表現(xiàn)了戰(zhàn)勝敵人之后的自信，又有對狡猾的敵人不可掉以輕心的自警，曾經(jīng)啟示過幾代人要正視敵人（或困難），戰(zhàn)而勝之。

關于這部影片的故事原型，正如影片開頭的畫外音所說：這個故事，發(fā)生在1950年廣西十萬大山地區(qū)……

十萬大山剿匪記

十萬大山地區(qū)位于廣西西南部，南瀕北部灣，方圓百余公里，山脈呈東北—西南走向，綿延至中越邊境，如今已是著名的國家級森林公園?！笆f大山”的“十萬”不是確切數(shù)字，而是壯語“適伐”的漢語諧音，意為“頂天”，足以可見十萬大山的高峻。它進可攻、退可守，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解放戰(zhàn)爭時期，中共粵桂邊區(qū)游擊隊便是以此為根據(jù)地打擊敵人。

1948年1月，為對付中共粵桂邊區(qū)游擊隊，蔣介石委任國民黨軍原63軍軍長張瑞貴（十萬大山當?shù)厝耍椤盎浌鹉蠀^(qū)清剿總指揮”，命令他指揮所部近1萬人，開赴十萬大山外圍清剿粵桂邊區(qū)游擊隊。由于國民黨軍大勢已去，張瑞貴連連敗北，其指揮部再三遷移，先是由湛江遷到北海，后來又退到海南。

走投無路之時，張瑞貴想到一個人，那就是他出身鐵匠家庭、個性強悍、槍不離身的發(fā)妻韋秀英（當時留守老家，當?shù)厝肆晳T稱她“軍長夫人”）。張瑞貴覺得如果能讓韋秀英在十萬大山地區(qū)拉起隊伍，站穩(wěn)腳跟，或許可以幫自己殺個回馬槍，東山再起。于是，他急忙報告上級，以任命韋秀英為“粵桂邊區(qū)反共救國軍”總指揮作為條件，企圖重新占領十萬大山與我軍為敵。對此請求，國民黨當局有關部門很快批準了。

1950年初，張瑞貴派人致信韋秀英，希望她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出山與自己并肩作戰(zhàn)，里應外合。韋秀英看完來信，把匣子槍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大言不慚地對來人說：“年輕時看戲，我最敬佩穆桂英，沒想到老了老了，卻當上了佘太君！”此話一出，韋秀英便是答應了張瑞貴，從此走上了與人民為敵的不歸路。

1950年2月13日，韋秀英在十萬大山腳下的欽縣（今欽州）大寺圩那曹村召集當?shù)馗髀贩耸组_會，以“粵桂邊區(qū)反共救國軍”總指揮的名義發(fā)號施令。會上，韋秀英下達總暴動命令：1950年3月3日為總暴動日，口令：反共救國。

所謂“總暴動日”當天，為破壞欽縣人民政府的征糧工作，韋秀英派出“反共救國軍”1000余人突襲欽縣長灘鎮(zhèn)那裊村，征糧工作隊42人僅1人幸存，史稱“那裊慘案”。

由韋秀英親自指揮的這場暴動，如黑色風暴迅速席卷了十萬大山地區(qū)。欽縣縣委報告稱：“近來本縣匪特活動猖狂，成了‘四面出擊，全縣緊張的局面?！币粫r間，臺灣方面把韋秀英吹上了天。

由于十萬大山閉塞難行、土匪出沒無常，圍剿韋秀英匪幫的戰(zhàn)斗任務十分艱巨。1950年6月，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這個女匪首竟然臆想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已經(jīng)打響，便更加無惡不作，兇殘的土匪對當?shù)馗刹咳罕姴扇】愁^、活埋、剜心、肢解等慘無人道的方式，竭力營造反共恐怖氣氛。到1950年10月，韋秀英指揮的匪眾已達5000多人，并擁有2000多桿槍，成為十萬大山地區(qū)實力最強、危害最大的匪患。受她節(jié)制的土匪，共有6個縱隊、25個支隊，韋秀英儼然成為桂南地區(qū)反共武裝的核心頭目。為加強對這支反共武裝的直接控制，蔣介石派來國民黨軍上校姜強出任“反共救國軍”副總指揮，可姜強還沒與韋秀英接上頭，就被解放軍俘獲。

就在韋秀英在十萬大山地區(qū)興風作浪之時，廣西其它地方的“反共救國軍”也聞風而動，全省102個縣就有97個縣發(fā)生暴動。

面對廣西的嚴重匪患，毛澤東嚴厲批評廣西“為全國各省剿匪工作中成績最差者”。兩天后，他又嚴厲批評道：“廣西解放在西南之前，而剿匪成績則落后在西南之后，為什么這樣？請你們加以檢討，并以結果告訴我們?！?p>

毛澤東兩次動怒，使廣西黨政軍部門受到很大震動，促使廣西剿匪工作迅速加大力度，十萬大山地區(qū)成為剿匪重點區(qū)域，首要的目標就是韋秀英所部。

1950年12月初，解放軍第45軍第134師在師長黃鵠顯、政委謝家祥的指揮下，揮師十萬大山地區(qū)。配合此次行動的，還有第21兵團第53軍第219師以及龍州軍分區(qū)1個團。剿匪部隊一路勢如破竹，韋秀英匪幫一觸即潰，短短幾天時間，韋部在十萬大山外圍橫縣、靈山、合浦的3個支隊就被迅速殲滅，這位女匪首大驚失色。接著，解放軍一鼓作氣，在欽縣那彭圩周屋村圍剿了朱廣疇大隊（桂系部隊化匪徒）。朱廣疇所部是韋秀英手下最兇悍的兵匪，其覆沒讓她感到滅頂之災即將來臨。

自此，韋秀英匪部已折損過半，人民解放軍便趁熱打鐵，從東、北、西三面壓縮，將匪部南驅到欽縣貴臺鎮(zhèn)灘天村。圍殲戰(zhàn)打了三天三夜，韋匪再遭殲滅性打擊，但剿匪部隊也代價不小，一個營長沉痛地說：“渡過長江之后，還沒有遭受過這么大的損失！”尤其令人沮喪的是，戰(zhàn)斗結束后發(fā)現(xiàn)，韋秀英早在第二天激戰(zhàn)時就溜之大吉了。

此時，韋秀英幾乎成了光桿司令，幾經(jīng)考慮，她決定帶著為數(shù)不多的嘍啰直奔經(jīng)營多年的據(jù)點——大菉鎮(zhèn)（靠近中越邊境），計劃暫逃越南茍延殘喘，伺機回竄。但讓她絕望的是，12月11日，她和手下一到大菉鎮(zhèn)，便落入剿匪部隊布下的口袋陣里。鑒于灘天村戰(zhàn)斗傷亡較大的教訓，剿匪部隊圍而不打，轉而開展政治攻勢，雙方對峙了兩天兩夜，第三天，匪徒們終于打出白旗。然而，狡猾的韋秀英因熟悉當?shù)氐匦?，又一次潛逃了?/p>

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很快，剿匪部隊得到情報，韋秀英潛藏在大菉鎮(zhèn)那厚村，部隊隨即迅速包圍該村。1950年12月14日上午11時，已經(jīng)包圍該村一天一夜的剿匪部隊發(fā)起進攻，韋秀英指揮10多個匪徒據(jù)守制高點負隅頑抗，最終被一名戰(zhàn)士扔進的手榴彈炸斃！

到1951年2月，十萬大山地區(qū)匪患基本肅清，共計殲匪31000余人，繳獲槍支4萬支。

十萬大山剿匪作戰(zhàn)，韋秀英的狡猾機變，剿匪作戰(zhàn)的艱險無比，自然是軍旅文學創(chuàng)作的生動素材。

導演嚴寄洲慧眼獨具成就《英雄虎膽》

20世紀50年代中期，部隊劇作家丁一三以十萬大山地區(qū)剿匪斗爭為素材，創(chuàng)作了劇本《北侖河畔》投給八一電影制片廠，由于種種原因，劇本被擱置。

八一廠導演嚴寄洲在編輯部翻看被棄用的劇本時，發(fā)現(xiàn)了這部作品。雖然劇本有些粗糙，但他認為故事選材角度不錯。當時，銀幕上反映解放初期剿匪斗爭的題材比較少見，而《北侖河畔》從打入敵人內(nèi)部切入，故事有潛力可挖。于是，他立即向廠長陳播匯報，表示要接手這個本子，但須進行重大修改。

因為《北侖河畔》原作者丁一三當時已隨所在部隊整編調(diào)動，故八一廠決定由嚴寄洲負責改寫劇本。在廠里的安排下，嚴寄洲很快動身前往廣西搜集創(chuàng)作素材。他先是走訪了桂南十萬大山地區(qū)，詳細了解人民解放軍殲滅韋秀英匪幫的經(jīng)過，還得知了有個一直追隨韋秀英、最后同她一起覆滅的貼身丫頭叫蘭香。后來，嚴寄洲又來到南寧，采訪了當年剿匪指揮者之一的廣西黨政領導同志陳漫遠，并查閱了大量文件材料，對剿匪斗爭的艱巨性和艱險性都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采訪期間，嚴寄洲還解開了一個謎團：為何韋秀英的詭秘行蹤都能被剿匪部隊迅速偵悉？原來，這一切都要歸功于一位智勇雙全的偵察英雄——林泰。

林泰是剿匪部隊第49軍第145師偵察員，得知被俘的國民黨軍上校姜強擬去韋秀英處且與韋素不相識后，便自告奮勇，帶著姜強的證件、武器、聯(lián)絡圖、密電碼、委任狀，只身來到匪巢。

韋秀英對林泰表面上很客氣，暗地里卻處處提防，不斷考驗著他。經(jīng)過多番試探，林泰終于取得了韋秀英的信任，還得到了韋部的部分指揮權，正是他的準確情報讓韋秀英最終覆滅。

虎膽英雄林泰的故事，讓嚴寄洲構思好了劇本的故事梗概和大體脈絡。

回到廠里，嚴寄洲根據(jù)采訪手記，對原作進行了調(diào)整與增刪，突出了土改運動的時代背景，并把片名改為《英雄虎膽》，片中角色及其原型也開始對應起來：

主角曾泰原型是偵察員林泰；

反面人物李月桂原型是韋秀英；

反面人物李漢光原型是張瑞貴；

李月桂親信阿蘭原型是蘭香；

被俘“副司令”雷震霆原型是被俘特派員姜強。

在劇本創(chuàng)作之初，嚴寄洲就對影片的風格有所考慮，從劇情出發(fā)，他有意把影片拍成一部軍事驚險片。他的構想得到了聯(lián)合導演郝光的認同。在之后的創(chuàng)作各階段，從切分鏡頭到實際拍攝，乃至燈光布景、音樂設計、后期剪輯，影片都圍繞“驚險”二字進行統(tǒng)籌。

在選擇演員時，嚴寄洲本著“找演員不要看他曾經(jīng)演過什么樣的角色，而是要看他能夠演什么樣的角色”的原則，反復斟酌遴選正反面人物的扮演者。于是，于洋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剛毅機智的氣質打動了他，成為曾泰的扮演者。而扮演匪軍司令李漢光的方輝，時年僅28歲，一直扮演正面角色，但嚴寄洲認為他的形體又黑又瘦，正適合扮演50多歲、抽大煙的麻稈司令。王曉棠曾在多部影片中扮演善良純潔的少數(shù)民族姑娘，而在生活中卻輕快灑脫、愛說愛笑，嚴寄洲認為她具有表現(xiàn)性格復雜人物的可塑性，于是決定由她扮演美艷而又多情的女匪阿蘭。

為了節(jié)省成本，嚴寄洲很注意控制各項開支。拍攝中，有一場解放軍150余人進攻的場面，各種道具都計劃按劇本要求準備，但開拍前，嚴寄洲發(fā)現(xiàn)只需要準備40套服裝和40支槍即可。原來，電影鏡頭下，只能看清10米以內(nèi)的演員，10米以外的人穿什么拿什么根本看不清。于是，他干脆只給40個演員分發(fā)了服裝和槍支，把他們安排在靠近鏡頭的位置，而遠處的群眾演員手中只拿著木棍。最終事實證明，此項“節(jié)流工程”絲毫沒有影響影片畫面的真實呈現(xiàn)。

鮮為人知的是，為節(jié)省成本，《英雄虎膽》劇組規(guī)定所有演職人員都要上鏡頭，連導演嚴寄洲本人也出鏡扮演了曾泰所冒充的雷震霆。由于導演帶頭，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紛紛在片中扮演了角色，扮演解放軍連長的朱啟還客串了一名土匪。只有攝影師蔣仕例外，因為沒有人能代替他扛攝像機。

1957年底，該片歷經(jīng)近8個月的拍攝，終于殺青，隨后于1958年在全國上映，受到了廣大觀眾的一致好評。

如今，《英雄虎膽》面世已經(jīng)62年了，它曾經(jīng)警醒老一輩中國觀眾面對強敵要敢于斗爭、善于斗爭，并將繼續(xù)警醒一代代觀眾：勝利來之不易，勝利需要大智大勇，這也是這部驚險故事片的時代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