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浩
母親不識字,是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家婦女。甭說坐飛機,就是坐車也眩暈得不行,讓人擔心。更何況,一輩子連縣城也難得去一趟。
幸好,父親是個小知識分子。見多識廣,識字懂路,帶著母親乘坐飛機穿越海峽遠赴海島看望剛出生的孫子。然而,這可是老兩口平生第一次乘坐飛機。原本打算老兩口一并回去,但是父親臨時有急事提前回家。于是,怎樣護送母親乘坐飛機回家,也便擺上了我們的生活日程。
其實,父親早已理清了護送的問題所在。由我送母親上飛機,妹妹在合肥接母親下飛機。沒有托運,跟著人群出來沒有問題。關鍵是如何找對登機口上飛機,因為送機人員是不能過安檢的。還有,倘若母親出現(xiàn)異常情況,怎么與我們聯(lián)系?要知道,母親整日與土地打交道,連手機都沒有碰過的。
第二個問題,似乎比較好解決,買張臨時手機卡教會母親使用就可。于是,我提前半月在路邊的報亭買了張手機卡,并充足了錢。而且,在手機里僅存上父親、我和妹妹的號碼(怕多了不好操作),再反復教母親如何撥打電話、開關機和充電等基本操作,直到母親熟練掌握。
可是,如何找對登機口上飛機這個問題,著實讓人頭疼。父親說,能不能托人找點關系,送母親進安檢。我失望地搖搖頭。位卑權小,無能為力。出于無奈,父親讓我給母親買和他一樣的航班回來,他打個頭陣,摸清情況。父親回去那天,他早早來到機場,留心觀察,比如進了安檢后,朝右還是朝左,登機口大約在什么位置,多少距離,甚至廁所、開水間等都電話一一告知母親。殊不知,同樣的航班,登機口卻是常常會變化的。這些也是父親回去之后我們才得知的。父親知道后也很失落,之前他的一切勞動都付之東流了。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不幾天,一位同事告訴我機場有專門的送護人員,像母親這樣的農(nóng)村老婦,是可以全程護送的。聽到這些后,我們又稍微安心了些。倒是父親依舊格外著急,三天兩頭的給我打電話,交代我早點購買手機卡、熟練教會母親如何操作、落實機場送護人員,以及準備些寫有我們聯(lián)系方式的緊急紙條等等。
送機那天,我忙碌地處理著登機事情,母親靜靜地跟著我,如同我們小時候跟在母親身后,看著母親繁忙地干著農(nóng)活一般。和母親在機場吃了份排骨飯,母親卻總是借口飛機上有午飯,將排骨全部推給了我。幾十年了,母親依舊這樣愛著我們。去見送護人員時,才得知65歲以上的老人才能全程護送。
似乎,老天再一次為難我們。
正當一籌莫展的時候,機場方面考慮到母親的特殊情況,第一次單獨座飛機,又不識字,經(jīng)過商量,還是答應送母親進安檢,并交代乘務員送上飛機。這點幫助,已經(jīng)讓人萬分感激了。
臨近安檢,我還是沒完沒了地告誡母親:在飛機上有事就問空姐;在廈門中轉(沒有直達航班),最好不要去廁所,以免走失;倘若真出現(xiàn)問題,記得給我們打電話……
很快,母親隨護送人員通過安檢,看著瘦小的母親漸漸遠去,我卻突然像丟失羔羊的牧人,頓時又憂躁起來。我一個勁地在問自己:我們的安排會萬無一失嗎?該不會有什么遺漏吧?起飛的時候,母親血壓高,能受得住嗎?手機沒有異常狀況吧?
幸好,一切比較順利。母親登機坐定后,給我電話說,送護人員交代乘務員帶我入座的,都挺好。我說,那就好。大約過了一個鐘頭,我猜母親已到廈門中轉地,電話過去,她說,正在大廳等候,也不怎么要去廁所,和飛機上中轉的人在一起。我說,就守在登機口,比較穩(wěn)妥。母親爽口答應了。再過了一會,母親來電,已經(jīng)重新登機,準備飛往合肥。于是,我趕緊告訴合肥的妹妹母親登機的消息,并叮囑妹妹準點去接母親。
放下電話,突然想到母親獨自坐在陌生的機艙里,束手束腳,拘謹?shù)孟駛€孩子,如同當年外出遠行的我們。只是那時,牽掛的人是母親。其實,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和母親變換了角色,她把我們培養(yǎng)成人,我們長大了,她卻變成了我們眼里的孩子。
又過了大約一小時,妹妹來電,母親已經(jīng)坐上去接的車子,我的心才徹底放下。
頓時,輕松地站起來,轉身向外,窗外云彩朵朵,不遠處,一架架飛機呼嘯而起,沒入高空,像濺起的一滴滴水花,懸在天穹,一如云端上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