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州城的西北，疊巒起伏的群山是七老圖山。群山中有一座山，狀如一條仰頭狂吠的狗，名曰金狗峰。山下有一個小村莊，因依傍金狗峰，故名叫金狗村。

別看金狗村依傍著金狗峰，可卻窮得叮當響，是全縣出了名的貧困村。

在金狗村最窮的困難戶，就數(shù)村東頭茍老漢家。

茍老漢膝下無兒無女，就公母倆。要說年齡，茍老漢其實還不到六十歲，鄉(xiāng)下人整日在地里春種秋收的勞作，風吹日曬，顯著老相，茍老漢看上去，足有小七十歲了。

茍老漢老伴兒患有大骨節(jié)病，不能干重活，家里家外全靠茍老漢一個人，因此他們家成了金狗村扶貧的重點戶。茍老漢一戶不脫貧，金狗村就不能脫貧，因此讓茍老漢家脫貧，就成了金狗村扶貧工作的攻堅戰(zhàn)。

在金狗村負責扶貧的小王，今年二十八歲，是縣文化館的后備干部。

春上的時候，為了幫助茍老漢脫貧，小王把行李搬到了茍老漢家里，他下決心，要讓茍老漢今年脫貧。

小王搬到茍老漢家后，日子一長，總覺得，茍老漢家與別人家不一樣，缺點啥東西，缺啥呢？小王一時還真說不上來。

有一天，他聽到隔壁鄰居家的豬嗷嗷叫喚聲，才知道茍老漢家沒有養(yǎng)豬，原來是缺豬。

小王問茍老漢，你家里咋不養(yǎng)頭豬呢？不但可以殺豬吃肉，剩余的豬肉，還可以拿到集上，換點零花錢。

茍老漢撓撓頭皮，說，就是兩口人，吃不了多少，另外……茍老漢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又說，手頭緊，沒有抓豬仔的錢。

第二天早上，小王掏錢托村西頭的劉國順去集上，給茍老漢抓回來一個豬仔。

幾個月過去，小豬仔風一樣的長，很快就有四五百斤了。

眼瞅著進了臘月門，北方有句俗語，小孩小孩你別哭，過了臘八就宰豬。

剛過臘八兩天，茍老漢就找小王，笑瞇瞇地說，小王同志，臘八也過了，我想把豬殺了。

小王一聽，說，您自家的豬，您說了算。

茍老漢又笑了，說，到時要請你吃殺豬菜。

行。小王也笑了。

我還要把全村的人都請來吃殺豬菜，好好的熱鬧熱鬧。

茍老漢要殺豬，還要請全村人吃殺豬菜的消息，不脛而走，傳得人人皆知。

就在茍老漢要殺豬的頭天晚上，鄉(xiāng)里的扶貧工作隊的于隊長，來到了金狗村。他告訴小王，省里扶貧驗收評估小組，要來金狗村驗收扶貧工作，還特意告訴小王，茍老漢家里的豬不能殺。

為啥？小王不解地問。

這頭豬，是扶貧工作成果，要進行驗收。于隊長說。

養(yǎng)頭豬還是扶貧工作？小王懵了。

對呀，因為這頭豬，應該計入茍老漢的家庭經(jīng)濟收入，這是計算茍老漢家，是不是脫貧的重要指標。

茍老漢家里的豬，是準備殺了過年吃肉的，還能算家庭經(jīng)濟收入嗎？小王問。

能，你想想，他家兩口人，能吃那么多的肉嗎？吃不了怎么辦，是不是要拿到集上賣掉？于隊長反問道。

于隊長不等小王回答，又說，你計算一下，茍老漢的這頭豬，至少有三百多斤吧，按今年的市場價格，每斤25元錢，這頭豬就能賣七千多塊錢，老兩口兒每人收入就達到三千多塊錢，這樣一算，他家是不是就脫貧了？他家脫貧了，金狗村不是也就脫貧了嗎？

小王沒有回答于隊長的問話。

于隊長拍拍小王的肩膀，說，怎么樣，小伙子琢磨琢磨，我說得對不對？說完，于隊長走了，走出一截路，又回過頭，沖著小王笑笑。

小王站在原地沒動，他想于隊長剛才說的話，似乎有點道理，茍老漢如果把豬殺了賣肉，完全可以凈賺五六千塊錢，那樣的話，茍老漢就可以脫貧了。茍老漢脫貧了，金狗村也就脫貧了，自己的扶貧工作不就完成了嗎？他想到這兒，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

但是他又一想，養(yǎng)一頭豬，就脫貧了，這樣的脫貧穩(wěn)定嗎？如果豬肉不是今年這個價格呢？這樣一想，他又認為這頭豬，不能作為茍老漢家里的經(jīng)濟收入。但是于隊長已經(jīng)告訴自己，茍老漢家的豬，先不能殺，可是明天早上，茍老漢就要殺豬了，還要請全村人吃殺豬菜呢。

第二天早上，小王告訴茍老漢先不要殺豬，就急匆匆去了鄉(xiāng)政府。

咋，我殺豬還要鄉(xiāng)里說了算嗎？茍老漢問。

不是，有些事一時半會兒，和您說不清楚。

小王來到鄉(xiāng)里時，鄉(xiāng)里的幾個領導，正在開會，會議內(nèi)容是茍老漢家里養(yǎng)的這頭豬，能不能算作他家的經(jīng)濟收入，因為全鄉(xiāng)養(yǎng)豬的人不止茍老漢一家。

有人同意小王的意見，認為這是農(nóng)民家里，準備殺了過年吃肉的豬，不能算作經(jīng)濟收入。

有人不同意小王的意見，認為像茍老漢家里，吃不了的肉，會拿到集上去賣肉換錢，賣肉的錢，應該算作經(jīng)濟收入。

還有人說，一頭豬不算經(jīng)濟收入，養(yǎng)兩頭豬，其中一頭可以算作經(jīng)濟收入。

鄉(xiāng)黨委書記最后說，茍老漢家里養(yǎng)的這頭豬，事情雖然不大，但是很有普遍意義，政策性很強，處理不好，會提高我們扶貧工作的“錯退率”，我建議把這個問題上報縣委，等候縣里的明確意見，再定吧。

小王一聽，急了，問，那茍老漢家的豬，是殺還是不殺??？這眼瞅著就要過年了，茍老漢家還要過年吃肉呢。

鄉(xiāng)黨委書記說，沒有得到縣里的答復前，不能殺豬，確切點說，在省扶貧驗收評估小組沒來之前，不能殺豬。

小王回到金狗村時，茍老漢拉著他的手，笑哈哈地說，哎呀，你咋才回來??？快快，鄉(xiāng)親們都等你吃殺豬菜呢。

怎么，你……

我把豬殺了，自家的豬，殺不殺，不用他們管。

小王也笑了，說，鄉(xiāng)里領導也同意，您把豬殺了過年吃肉。

是吧，鄉(xiāng)里領導就是體諒咱們老百姓。

小王有生以來，是吃殺豬菜最香的一次。

【作者簡介】周東明。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會員，赤峰市小小說創(chuàng)委會主任。有小小說散見于《小說選刊》 《小小說選刊》 《草原》《小小說月刊》《百花園》《天池小小說》《北京晚報》等全國報刊。獲金麻雀網(wǎng)刊2019年年度佳作獎。作品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