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旅游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5)
漢代所說的西域,并不是那么遙遠。一般來說,廣義的西域最遠大體上也就是到了地中海西岸這一帶,而狹義的西域則主要指西域“三十六國”和中亞一帶。漢代開通的絲綢之路,主要是從長安出發(fā),然后經(jīng)過西域三十六國,再越過蔥嶺,即翻過興都庫什山,然后進入到中亞的費爾干納盆地。這里有文獻記載中的大宛、康居等“昭武九姓”,另外還有一支游牧民族叫大月氏,原居于我國北方草原,后來被匈奴一路驅(qū)趕到了中亞地區(qū),留下的一部分叫小月氏。匈奴是漢朝的強敵,在漢王朝建國之初形成很大的威脅。所以到了雄才大略的漢武帝主持朝政之后,便要設法聯(lián)合大月氏來共同夾擊匈奴。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西域的開通和后來“絲綢之路”的形成,一開始的目的顯然不是為了開展絲綢貿(mào)易。這個行為最初是從中國方面發(fā)動的,具有明顯的政治和軍事意圖,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目的是要去聯(lián)絡大月氏,和漢軍形成夾擊之勢,以取得軍事上的奇效。
張騫最遠走到什么地方呢?他也就走到了大月氏這一帶。但是他的使團派出的一些小分隊可能走得更遠一些,史書上說到了安息、帕提亞這一帶,也就是說已經(jīng)到了古代羅馬帝國的東部邊界。但是,張騫主要活動的區(qū)域,還是在中亞這一帶(包括西域三十六國)。我們通常所講的漢代“絲綢之路”,也主要就是在這一帶展開。
1978年,一支蘇聯(lián)考古隊在著名的中亞考古學家維克多·依萬諾維奇·薩瑞阿尼迪(Viktor Ivanovich Sarianidi)帶領下,在阿富汗西北部席巴爾干鎮(zhèn)附近一個小小的山丘——蒂拉丘地,發(fā)掘出一批重要的古代墓葬。他們發(fā)掘的六座墓葬當中,五位墓主人是女性,一位是男性。這個地點正好就是在史書記載的“大月氏”活動的地域之內(nèi),這就和張騫出使西域到達的大月氏聯(lián)系起來了,因此學術界推測這可能就是大月氏的“五翕侯”之一的墓群。這幾座墓葬里出土了大量黃金制品,總計達到21600多件。其中一些黃金制作的裝飾品極富特色,有的是懸掛在女性頭部的裝飾品,在二號墓、三號墓中都發(fā)現(xiàn)了同類的裝飾品,甚至在墓中還出土了年代最早的“步搖”。[1]211-293[2]52但是,考古學家們還來不及展開科學的研究和整理,20世紀80年代以后,阿富汗就陷入戰(zhàn)亂之中。這些黃金制品最早收藏在阿富汗國家博物館,但是塔利班對異域文明充滿敵意,不僅炸毀了舉世著名的巴米揚大佛,也開始攻擊阿富汗各地的博物館,阿富汗國家博物館也遭到了攻擊。當時,全世界的考古學家都十分擔心蒂拉丘地這批黃金寶藏的下落。一直到塔利班倒臺之后,我們才知道,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一些勇敢的阿富汗人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了這批國寶。直到近年阿富汗局勢平定之后,這些珍寶才重見天日,開始在全世界巡回展出。
在這些黃金制品當中,有兩件冠飾分別出土于兩座女性死者的墓中,其母題是“一人雙獸”,中間是一位女神或者叫一位女王,她的兩邊各有一只神獸。這是兩只什么樣的神獸呢?表面看上去很像是馬,它有馬的頭,還有馬的蹄子,但是它的身軀卻被拉長,很像是一條龍,它的頭上又長著馬所不具備的角,是一只獨角,所以又像是傳說當中的獨角獸。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在這只神獸的肩上還生出了雙翼,似乎還可以飛升。這樣一種神獸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但卻是中亞古老文化中的龍神或者馬神。[1]246-247[2]244-245這讓我們聯(lián)想起來,在古代中國也有類似的龍神和馬神的記載。如《周禮·夏官》記載:“乃祭馬祖……馬八尺以上為龍,七尺以上為騋,六尺以上為馬”。這個觀念很像是來源于古代游牧民族,他們將高大的馬稱為“龍”。漢代人王充在《論衡·龍?zhí)撈分幸仓v,“世俗畫龍之像,馬首蛇尾,由是言之,馬蛇之類也”[3]332。也就是說馬跟蛇、龍都是有聯(lián)系的,它們在形體上是可以合成的。漢代的這些記載當中實際上透露了一個信息,龍本是虛構的動物,但在古代它還與高大的馬有關,它們之間有一種非常微妙的關系。那么,接下來我們要問,這個觀念是從哪里來的呢?又是怎樣傳到中原的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不得不把眼光投向當時生活在中國北方的古代少數(shù)民族。《史記·匈奴列傳》記載匈奴人古代的祭祀:“歲正月,諸長小會單于庭,祠。五月,大會籠城,祭其先、天地、鬼神。”[4]2892就是說匈奴人在每年的正月和五月都要舉行集會和祭祀,在五月舉行的這次祭祀最為隆重,叫做“籠城大會”,這個籠城寫的是蒸籠的“籠”字,其實際上就是“龍”,龍蛇的這個龍?!妒酚浰麟[》引晉人崔浩注云:“西方胡,皆事龍神,故名大會處為龍城?!彼浴盎\”和“龍”,古音是可以通假的。這段史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講匈奴人的祭祀對象,除了祭天、祭鬼神之外,龍神也是很重要的一個祭祀對象。而這里所說的龍,很可能就是匈奴人心目中的高頭大馬。如果這個推測無誤,我們至少可以認為,早在西漢和東漢時期,中國的文獻典籍已經(jīng)注意到龍跟馬是有關系的,高大的馬也是龍,是西方游牧民族心目中崇拜的馬神。這個習俗的源頭,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來源于西域和中亞。漢文文獻中的“胡人”是一個很大的概念,漢代大概主要是指北方草原地帶的一些游牧部族,更多的可能是指“西胡”,就是以匈奴、大月氏為主體的一些胡人族群。從前面我們舉出的阿富汗“黃金之丘”可能屬于大月支翕侯王墓地所出土的雙馬神冠飾來看,這些胡人的信仰體系中可能很早就有崇拜馬神——也將其視為龍神——這個信仰系統(tǒng)存在,并且也很早就不斷向東傳播,逐漸進入到中原地區(qū)。
那么,來自西方、中亞歐亞草原地帶的“馬神/龍神”崇拜是否也通過“絲綢之路”漸次影響傳播到中國呢?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首先來觀察一下漢代考古材料中一些新的文化現(xiàn)象。
首先,在漢代考古的圖像資料當中,出現(xiàn)了不少象征“天馬”的圖像,在四川地區(qū)的東漢畫像中便有大量的天馬。不過,目前最早的天馬形象,我認為早在西漢時期便已經(jīng)出現(xiàn),其典型代表就是出土于甘肅地區(qū)漢代墓葬中著名的“馬踏飛燕”銅馬。過去雖然有不少學者解釋過它的圖像學意義,但我還是要問,為什么這馬不踏烏龜、不踏狗熊、而是去踏著飛燕?這究竟象征著什么含義?很顯然,只有當它凌空奔馳的時候,才可能把天上的飛燕踏在它的腳下。所以,它的象征意義是表示它是可以在天空中飛翔的神馬,也就是天馬。這銅奔馬出土在甘肅是有道理的,它應該就是人們想象中的西域“天馬”形象的一個最初的雛形,并通過絲綢之路傳來。
在當時中國人的想象空間里面,如何表達能夠飛翔的物體?中國古人是很聰明的,想要讓它飛起來,有各種各樣的辦法。例如,佛教藝術中的“飛天”要飛起來,就給它畫上幾條飄帶,讓它就在空中飄舞起來了。那么,讓一只奔馬踏著飛燕,就可以知道飛得再高的飛燕都會被馬踩踏在腳下,這馬就一定是可以凌空奔馳的馬,那就叫做“天馬”。這是一種非常好的表達方式,當然不是所有的人都這么聰明,都這么善于表達。我們觀察到的更多的表達“天馬”的方式,就是給馬背上長出一對翅膀,如同我們在阿富汗蒂拉丘地“黃金之丘”出土冠飾上看到的“一人雙馬”的情形。后來在四川、河南、陜西等地發(fā)現(xiàn)的大量漢代天馬的圖像,也是生有雙翼的天馬。
天馬一詞,最初是《漢書》《史記》等典籍中出現(xiàn)的,而且都和漢代通西域、開通絲綢之路這個大的歷史背景相關。如《漢書·西域傳》載:“遭值文、景玄默,養(yǎng)民五世,天下殷富,財力有馀,士馬強盛……聞天馬、蒲陶則通大宛、安息。自是之后……鉅象、師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異物,四面而至?!盵5]3928
絲綢之路的開通,是張騫出使西域帶來的結果,但最初只是出于軍事和國家政治的目的。等到絲綢之路開通以后,它的功能逐漸增加,經(jīng)濟、宗教、商貿(mào)各種功能都不斷地豐富起來,我認為“天馬”的傳入也是絲綢之路文化交流帶來的一個很重要的產(chǎn)物。天馬、葡萄都是異域的奇珍,巨獅、大雀(什么是大雀?照我看來大雀和獅子一樣,都是中原地區(qū)不見的珍稀動物,它實際上是生活在中亞、西亞一帶的鴕鳥)已經(jīng)成為漢代皇家苑囿(就是皇家動物園)里的觀賞性動物。所以天馬的出現(xiàn),一定跟通西域是有聯(lián)系的,這在史書里交待得很清楚。
在中原地區(qū)、四川地區(qū)保存下來許多天馬的圖像,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讓馬的背上長出翅膀,成為長著翅膀的天馬。天馬的前面有的時候還出現(xiàn)胡人牽引。還有一些時候天馬是由仙人牽引。仙人的形象在漢代比較容易辨識,他的頭上往往有高聳的發(fā)髻,身上長出羽毛。為什么會由仙人來駕馭天馬?這顯然和漢代升仙的觀念有關,我在后面再作分析。
這些天馬的形象,很多都長出了短而豐滿的雙翼。有些天馬圖像還帶著銘刻,其中的一尊便帶有“天馬”銘刻。但有的學者將其釋讀為“王馬”,這是不對的,因為這個題銘的書體是漢代的八分書,“王”字和“天”字很容易混淆起來。所以,這時天馬的圖像上有的已經(jīng)有了題名。不僅如此,在晉代,一些地方志記載還出現(xiàn)了祭祀天馬的“天馬祠”。如《華陽國志·蜀志》“會無縣”條載:“會無縣路通寧州,渡瀘得堂狼縣,故濮人邑也。今有濮人冢,冢不閉戶,其穴多有碧珠,人不可取,取之不祥。有天馬河,馬日千里,后死于蜀,葬江原小亭,今天馬冢是也??h有天馬祠。初,民家馬牧山下,或產(chǎn)駿駒,云天馬子也。今有天馬徑,闕跡存焉”[6]317-318。 《華陽國志·蜀志》“江原縣”條也記載:“文井江上有常堤三十里,上有天馬祠”[6]242。從這些距離漢代不遠的文獻史料可見,當時“天馬”的觀念和信仰沿著絲綢之路已經(jīng)深入到了中國西南地區(qū),人們心目中的天馬,都是可以“日行千里”的良馬,在死后還會專門為它們設立祭祀的祠堂,可見其影響之深遠。
那么接下來我們就要問了,為什么會有天馬出現(xiàn)?天馬傳入中土究竟具有什么樣的意義?以往研究天馬,大部分學者把注意力放到了改善漢代的騎兵,說漢軍和外敵作戰(zhàn)戰(zhàn)斗力不行,原因主要是馬種不好,需要改良馬種。漢通西域之后,漢武帝聽說大宛有好馬、汗血馬,因此便不斷派出使臣,后來發(fā)兵大宛,甚至征服大宛;一開始是以強迫他們貢納的方式去尋求良馬,到后來實在不行,就直接出兵征服,迫使大宛以全國之力來給漢朝貢獻良馬。究其原因,固然不能排除當中的確有改良馬種的意義在里面,但如果我們更為仔細地梳理文獻,不難發(fā)現(xiàn),從大宛引進的天馬,實際上數(shù)量是非常有限的,要用那么有限的馬匹來改善漢軍整個騎兵的馬種,談何容易?那么,還有沒有別的動因呢?接下來,通過文獻史料的梳理,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另一個隱藏在歷史深處的潛在因素。
漢代“天馬”信仰的盛行,是和漢武帝的升仙信仰有密切關系的。在天馬信仰和文獻史料之間,其實潛伏著一條暗線,只是過去大家不太注意而已。簡略追溯一下漢武帝的求仙——也就是祈求長生不死之路,大體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主要是向海上求仙,如傳說中的蓬萊仙山、瀛洲仙島之類,但是,他的海上求仙失敗了,效果不明顯。后來,隨著絲綢之路的開通,漢武帝逐漸把目光移向了“陸上絲綢之路”,開始崇信“昆侖神話”。古史記載中的昆侖山,不是指今天我們實實在在地理位置上存在的昆侖山脈,而是戰(zhàn)國秦漢以來人們信仰體系當中的一個升仙之處。隨著漢代國家版圖的不斷擴張和西域的開通,昆侖的地理位置也不斷向西移動。最初人們認為它可能是在中國的西南地方,四川的峨眉山、岷山,都曾被認為是“昆侖之丘”所在之地。漢武帝以后,昆侖的地理概念不斷西移,最后被移到了“流沙”之地,很顯然,已經(jīng)移到今天的“沙漠絲綢之路”上去了。
那么,為什么“昆侖神話”又跟“天馬”有關系呢?我們先來看幾段史料?!妒酚洝ご笸鹆袀鳌酚涊d:“初,天子發(fā)書《易》,曰‘神馬當從西北來’。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馬’,宛馬曰‘天馬’云。而漢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國。因益發(fā)使抵安息、奄蔡、犛靬、條支、身毒國。而天子好宛馬,使者相望于道,一輩大者數(shù)百,少者百余人”[4]3170。同樣的記載也見于《漢書》中的《張騫李廣利傳》[5]2693-2694。很有意思的是,這些文獻都出現(xiàn)在和西域有關的記載當中。
文獻中所說的“天子”,就是漢武帝,他從《易》書當中得到了“神示”,說“神馬”要從西北方向來。他先是得到了烏孫的馬,把它叫做天馬,后來發(fā)現(xiàn)還有更好的馬,叫“汗血馬”,產(chǎn)自大宛,所以就把烏孫的馬改名叫“西極馬”,而把大宛的馬改叫“天馬”。從此以后,漢武帝的求仙從尋求天馬開始,動用了國家力量,不斷發(fā)遣使節(jié)前往西域,先后抵達安息、犁鞬、條支等地?!袄珥K”,就是今天的東羅馬,稍近一點的就是條支、身毒,“身毒”就是今天的印度。由于“天子好宛馬”,以致“使者相望于道”,可見漢武帝的求仙、求天馬可謂不遺余力。
這個事件并非孤證,在《史記》的《樂書》當中,也有關于天馬的記載:又嘗得神馬渥洼水中,復次以為太一之歌。歌曲曰:“太一貢兮天馬下,霑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為友”。后伐大宛得千里馬,馬名蒲梢,次作以為歌。歌詩曰:“天馬來兮從西極,經(jīng)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盵4]1178整個是講漢武帝得到西域神馬大宛馬以后,非常高興,他甚至在皇家舉行的祭祀活動中也將這個過程寫進了祭祀之歌,將愉快的心情表達得淋漓盡致。他為此專門作歌,稱為“太一之歌”,貢奉“太一”之神,歌中頌贊“太一貢兮天馬下”。那么,“太一”神又是何方神圣呢?太一就是當時的上帝,也叫天帝。這里所說的“上帝”不是基督教的上帝,而是漢代中國仙界的最高神,也是昆侖山上的最高神——太一神。歌詞大意是說,通了天以后,太一神派了天馬來迎接武帝升仙,然后講這個天馬是流著“汗血”的寶馬,奔馳萬里而來。這里還有一句非常精彩的話,“今安匹兮龍為友”,這正應和了前面所講的匈奴的“龍神”和《周禮》中記載的馬與龍的關系,將天馬也作為龍神來看待。
循著這個線索,我們從《漢書》中找到了漢武帝所作《郊祀歌》十九首,其中頌唱道:
太一況,天馬下,霑赤汗,沫流赭。志俶儻,精權奇,籋浮云,晻上馳。體容與,迣萬里,今安匹,龍為友。
天馬來,從西極,涉流沙,九夷服。天馬來,出泉水,虎脊兩,化若鬼。天馬來,歷無草,徑千里,循東道。天馬來,執(zhí)徐時,將搖舉,誰與期?天馬來,開遠門,竦予身,逝昆侖。天馬來,龍之媒,游閶闔,觀玉臺。[5]1060-1061
在這條史料的后面,有唐人孔穎達為它作的注:“言武帝好仙,常庶幾天馬來,當乘之往發(fā)昆侖也?!?還引了漢代應昭的注:“閶闔,天門。玉臺,上帝之所居。” 從而將漢武帝的升仙信仰、喜好天馬以及和昆侖神話之間的關系,都揭示得很清楚。漢代應昭注里講到的“閶闔”,就是昆侖的升仙之門,也叫做“天門”。在重慶三峽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漢墓木棺的棺首上,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些圓形的銅牌飾,銅牌飾的中間刻有兩個字:“天門”,守候在天門上面的是西王母,西王母的上面還有一個地位更高的神的形象,雖然他沒有題銘,可以肯定那就是天帝,就是我們所說的仙界最高神“太一”。在兩闕中間明確地講了天門,所以天門跟天馬形成了一套體系。[7]146-168
后來還有個叫蘇林的文人,也是唐代人,給這條史料也作過一個注釋:“天馬上躡浮云”,所謂“上躡浮云”,就是說天馬可以踏在浮云之上。前面我們討論的“馬踏飛燕”銅馬,正是天馬在天上飛翔奔跑,下踏著浮云和飛燕,這是非常形象化的藝術表現(xiàn)?!督检敫琛分械牡诙芜€形象地描述了天馬來自西極,經(jīng)過流沙,九夷降服,很顯然,意思是天馬是通過征服西域各國,從絲綢之路傳來中土的。最后還有一段很精彩的歌詞,“天馬來,開遠門,竦予身,逝昆侖”,這是說天馬最后的目的地是到了“昆侖”,這正是天馬和昆侖神話之間聯(lián)系的確切表述,證明天馬是可以乘載靈魂去往不死之地——昆侖的乘騎。這些歌詞是在漢太初四年漢軍征服大宛、獲得天馬之后寫下的,從而再次證明漢武帝對大宛的征討,對天馬的追求是其重要目的,而得到大宛的天馬,就等于得到了靈魂去往不死之地、可以升仙的最佳“交通工具”。
天馬最典型的形象特征是帶有雙翼,這種生出雙翼的馬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存在,但是,它卻寄托了當時人們可以通過這種有翼的神馬升往仙界的希望。事實上,在漢代通西域之后,隨著天馬傳來中國的,并不只限于有翼的天馬,還出現(xiàn)了其他一些大型的帶翼的動物,我們可以將這類動物稱為“有翼神獸”。從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來看,至少從春秋戰(zhàn)國開始,在中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些帶翼的動物形象,李零教授曾經(jīng)對此作過比較系統(tǒng)的研究。[8]119-121[9]不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出現(xiàn)的帶翼的“神獸”形體上還較小,和我們所見到的東漢時期的大型有翼神獸區(qū)別很大。
中國曾經(jīng)有過一個有翼神獸盛行的時代,我認為大體上也應該是從漢代通西域之后開始的。我們的古人已經(jīng)注意到這個現(xiàn)象。東漢時期的應劭,在他的《風俗通義》里面就說到,當時的墓葬前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事物。是些什么新的事物呢?就是在墓前出現(xiàn)了石雕的老虎形象,這是過去所沒有的。(1)[東漢]應劭《風俗通義》:“墓上樹柏,路頭石虎?!吨芏Y》:‘方相氏,葬日入壙,毆魍象?!拖蠛檬惩稣吒文X,人家不能常令方相立于墓側以禁御之,而魍象畏虎與柏,故墓前立虎與柏?!睉恐?、王利器校注:《風俗通義校注》,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574頁。后來唐代人封演更進一步指出,秦漢以來,在帝王陵前就開始出現(xiàn)了過去所沒有的石麒麟、石辟邪、石像、石馬之類,而在人臣墓前,則出現(xiàn)了石羊、石虎、石人、石柱等等。(2)[唐]封演《封氏聞見記》卷六“羊虎”條下記載:“秦漢以來帝王陵前有石麒麟、石辟邪、石象、石馬之屬,人臣墓有石羊、石虎、石人、石柱之屬,皆所以表飾墳壟如生前之儀衛(wèi)耳”。封演著、趙貞信校注:《封氏聞見記校注》,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58頁。
其實在這個現(xiàn)象的背后,隱藏著一個重要的歷史背景的變化。商周時期的墓葬當中沒有這些石刻,到了秦漢以來(其實準確地講是漢代以來),才有了這些新的事物。不過,秦代有沒有這樣的大型石獸目前還沒有直接的考古證據(jù)。西漢時期,在霍去病的陵前,雖然開始出現(xiàn)一些紀念性的大型石刻,但是這些石刻的含義跟我們今天講的陵前神獸,還不是一個系統(tǒng),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當中有帶翼的神獸之類。所以我推測,出現(xiàn)墓前的大型有翼神獸,很可能始于東漢時期。
早在1914年,法國人色伽蘭(也譯成謝閣蘭)就在四川地區(qū)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過一些大型的石獸,種類有石獅、石羊和石鴕鳥等。他的《西域考古記》一書刊發(fā)了許多珍貴的照片。石獸可分雌、雄兩種,雄的帶有性器官。石獸旁邊還有石闕跟它同時共存。[10]10-13后來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與這些石獸共存的,不僅有石闕,還有石碑。在東漢時,石闕、石碑、石獸在各個區(qū)域都有發(fā)現(xiàn),但是四川地區(qū)是非常集中發(fā)現(xiàn)的一個區(qū)域。色伽蘭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的石鴕鳥是站立起來的,這是在同時期相對比較少見的一類石刻。色迦蘭除了對這尊石刻像拍攝過照片外,還在書里配上了寫生的線圖,可以看到鴕鳥的形象非常逼真,這就是文獻中所載的“大鳥”,也就是產(chǎn)自中亞和非洲的鴕鳥。近年來,四川的文物考古工作者在渠縣境內(nèi)開展調(diào)查時,重新發(fā)現(xiàn)了這批石獸,最重要的是發(fā)現(xiàn)了這件鴕鳥的殘體,同時還發(fā)現(xiàn)有石人,這是過去沒有見過的石刻組合。[11]
在四川成都附近有一個叫做蘆山的縣城,這里有一個石刻博物館,收藏了九具東漢時期的大型石獸,它們有什么特點呢?第一,非常高大,屬于大型的石獸;第二,有的神獸帶有短羽,長出非常豐滿的羽毛;第三,有性別之分,雄性的帶有性器官,沒有性器官的就是雌的;第四,有的頭上有角,有的是一個角,也有的是雙角。說明當時古人對于這些石獸已經(jīng)賦予了許多象征性意義,它們不再是現(xiàn)實生活當中存在的動物,而是在這些動物的身上添加了很多想象的元素。有的石獸原來可能是獅子的原型,有的可能是老虎的原型,但都帶有雙翼,這就成為我們所說的“有翼神獸”。
北魏時成書的《水經(jīng)注》中有很多材料都講到漢代在墓主人神道的前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石獅子、石麒麟,后來在河南、陜西、山東各地的漢墓前面,發(fā)現(xiàn)了許多和四川地區(qū)形態(tài)相同的大型“有翼神獸”,可以證明文獻記載的可信 。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除了在陵墓前面發(fā)現(xiàn)有翼神獸以外,在四川省蘆山縣一個漢晉時代的城門遺址前面,還發(fā)現(xiàn)有鎮(zhèn)守大門的有翼神獸。我國著名考古學家俞偉超先生生前到過這個遺址,看了之后他很興奮,說這是中國目前發(fā)現(xiàn)的第一例鎮(zhèn)守城門的石獸,由此表明不僅在地下世界,而且在陽間——就是當時人們生活的世界里,也流行這類大型的有翼石獸。它們鎮(zhèn)守在城門口的入口處,這和西亞、中亞一帶古代城門前的有翼神獸很可能具有同樣的象征意義。有翼神獸這個母題的出現(xiàn),在中國過去的藝術史上沒有過,所以我們可以比較大膽地推測,它們的出現(xiàn),可能還是受到了外來因素的影響,是漢通西域之后新的文化因素,和“天馬”幾乎同時出現(xiàn)在中國本土。
過去有學者將這些石獸命名為“天祿”“辟邪”“麒麟”之類,并且想方設法去尋求它們的原型。[12]238-251實際上我認為,能夠真正找到原型的只有獅子、犀牛、老虎、羊、馬、牛等動物,還有就是“大雀”——鴕鳥,這些都是現(xiàn)實生活當中存在的動物。而所謂“天祿、辟邪、麒麟”等等,和“天馬”一樣,都是人們想象出來的動物,也叫“神獸”,給這些本來都活動在陸地上的動物長出一雙翅膀來,就成為可以在天上飛翔的“有翼神獸”了。這個構想出的“天國神獸”,是人類對于另一個神靈世界的奇思妙想之一,而且從西方到東方都曾經(jīng)流行一時。
關于中國有翼神獸的來源,目前學術界大體有兩種基本傾向:一是外來說,二是本土起源說。外來說又有三種主要觀點:一種觀點認為,這些獅形的有翼獸可能來自波斯和北印度,脫胎于古代亞述和波斯。第二種觀點認為這些有翼獸可能來自中亞波斯,大月氏的黃金藝術當中出現(xiàn)的有翼獸就可能和它們有些關系,受到波斯“拜火教”因素的影響。第三種觀點認為是來自歐亞草原藝術中的神獸“格里芬”。[13]67-74[14]這三種觀點,各執(zhí)一端。其實總的來講,這類有翼神獸的源頭,我個人以為都應該從最古老的亞述文明中去尋找,這是世界上出現(xiàn)大型有翼神獸最早的地區(qū),以后是古巴比倫,然后在“有翼神獸”不斷演變的過程當中,又傳到中亞地區(qū),和多種宗教、多個民族的信仰相結合,產(chǎn)生出不同的變體,形成不同的支系。漢通西域之后,很可能從中亞、印度等地又傳到了中國。當然,目前由于缺乏考古學的證據(jù),許多具體的中間環(huán)節(jié)還不是很清楚,但總的來說,我個人是贊同外來說的,這些有翼神獸、尤其是大型的陵墓前的石獸,比較集中地出現(xiàn)在東漢時期,應當不是一個偶然的現(xiàn)象,它和漢代西域“絲綢之路”的開通、外來文化的影響關系十分密切。
最后我還要談到一點,東漢時期這些墓前的有翼神獸,對于后來南朝時期帝王陵墓前的神道石獸產(chǎn)生了直接的影響。只是漢代的有翼神獸主要流行在社會中下層,兩漢帝陵前面目前還沒有設置這類有翼神獸石刻的直接證據(jù)。但到了南朝,帝陵前面已經(jīng)形成了一套定制,由石柱、石表、石碑和一對有翼神獸(有的一角、有的兩角)配置在陵墓神道的兩側,這個定制對于后來的唐、宋、明、清帝陵也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成為中國古代陵墓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
南朝陵墓石刻制度的形成,目前還有幾個問題需要進一步解決。第一個問題,就是傳播路線問題。雖然我們可以推測它是受到東漢以來墓前石獸的影響,但是具體的傳播路線還需要做進一步的研究。在討論關于六朝陵墓石獸的具體來源時,不少學者都引證《南史·齊豫章文獻王嶷傳》的一段記載:
上(齊太祖)數(shù)幸嶷第。宋長寧陵遂道出第前路,上曰:“我便是入他冢墓內(nèi)尋人”。乃徙其表闕麒麟于東崗上。麒麟及闕,形勢甚巧,宋孝武帝于襄陽致之,后諸帝王陵皆模范而莫及也。[15]
根據(jù)這段記載,南朝劉宋時期的石表、石闕和石麒麟都是由宋孝武帝從北方的襄陽制作而來,并且甚為精巧,成為后世南朝諸陵的范品,后世沒有能夠超過它的。考古發(fā)現(xiàn)在和襄陽接壤的南陽一帶的確發(fā)現(xiàn)過東漢時期的墓前石獸,《水經(jīng)注》也有關于這個地區(qū)石麒麟的記載。只是目前在今天的襄陽一帶還沒有發(fā)現(xiàn)過這類石獸,還有待將來進一步的考古調(diào)查和發(fā)掘來加以尋找。所以,關于這條傳播路線的存在,我們不能輕易否定。但另一方面,我注意到,近年來在長江三峽也發(fā)現(xiàn)有漢晉時代的石闕、石柱和帶翼的神獸,那么從今天考古學所提供的材料看,可能還要關注到長江通道的問題。從四川到重慶三峽過去有所謂“江水道”的存在,所指就是古代巴蜀之間從蜀地通過長江抵達巴地,然后順江而下直到長江中下游的歷史通道。今天在四川盆地發(fā)現(xiàn)的東漢墓前石闕、石獸和重慶三峽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遺物同屬一類,時代上看以四川稍早、三峽稍晚,正好形成為一條傳播線路,這對于我們理解南朝時期陵墓石刻的來源,無疑提供了一個新的可能性,即除了從北方的襄陽傳入南朝之外,還可能從西面的長江水道傳到長江中下游地區(qū)。
第二個問題,是南朝石獸的造型風格問題。從目前所存世的南朝石獸來比較分析,它們之間是存在造型風格上的不同的。一方面,是由于陵墓等級的不同,可能存在著造型風格的不同,過去已經(jīng)有學者注意到,南朝帝陵前的石獸與等級較低一級的南朝貴族墓前的石獸有所不同;還有因時代的關系,南朝前期劉宋時代的石刻,與后來齊、梁時期的石刻也有所變化。[16]我這里還要進一步提出,今后我們還應從南朝石刻可能存在的不同源流上加以考察。比方說來自北方地區(qū)的石獸和來自長江上游的石獸之間存在的造型風格是否有所不同,等等。
第三個問題,我們還要關注這些石刻之間組合關系的形成問題。這個問題的觀察點可能要從東漢的墓前神道石刻開始。東漢時期出現(xiàn)了這些墓前的石人、石獸、石闕,是否已經(jīng)存在著形成一定的制度化的跡象?要認真統(tǒng)計、分析一下,這些東漢墓前哪些有碑?哪些有闕?哪些有石表?這些石刻又有哪些種類?是否存在著一定的組合關系?比方說,在一些墓前面出現(xiàn)了石人,這個現(xiàn)象過去我們沒有找到太多的例證,但是近年來在四川渠縣發(fā)現(xiàn)的東漢石闕前面,據(jù)說就有石人了,這表明從漢代以來,可能墓前神道的兩側,就既有動物(神獸),也有石人,也有碑,也有闕,甚至還有石表、石柱之類。所以,南朝的這一套陵墓石刻制度,我認為很可能從東漢以來就已經(jīng)開始在孕育,最后到南朝時期的陵墓時,有關神道石刻已經(jīng)形成了一套體系。南朝形成定制以后,直接影響到了后來的唐陵和宋陵。唐、宋陵墓石刻跟南朝、北朝陵墓石刻的關系,也是中國古代陵墓制度的另一個重大問題,但相對而言,南朝陵墓的體系要更為清楚一些,我們研究的出發(fā)點,必須從東漢、南朝著手?,F(xiàn)在國內(nèi)外學術界都十分關注的一點,就是南朝的這套陵墓石刻制度是如何形成的。因為南朝去漢不遠,所以它們之間是最好作比較的。這個問題清楚了,唐宋以后陵墓石刻的源流演變也會清楚起來。這也是我們目前討論中國陵墓制度發(fā)展變化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
第四個問題,是南朝陵墓前的神道石刻制度形成,與統(tǒng)治者對于喪葬禮制的制定與實施的問題。因為大家知道,兩漢的時候流行厚葬,兩漢以后的三國魏晉時期,曹操父子都主張薄葬。他們是不是真正實行了薄葬?現(xiàn)在看起來情況也不是那么簡單,可能三國時期的一段時間真正實行了薄葬,但是后來制度開始松弛,實行得不那么嚴格。兩晉時期,帝陵大多“依山為陵”,所以目前還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時期的陵墓神道石刻。但進入到南朝的劉宋,又把漢代厚葬的某些傳統(tǒng)繼承過來,這在陵前石刻上面首先得到了體現(xiàn)。這些問題所涉及的一個根本性因素,是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對于喪葬禮制的頂層設計,以及不同層面對于這些制度的具體實施與執(zhí)行的情況。在我看來,這一套陵墓體系的形成,可能有上、下兩個層面的互動,我們從目前的情況看,這些大型石獸的最初接受者既有最高統(tǒng)治者皇帝,也有社會各個不同的階層。前面我講過,漢武帝喜歡天馬,他的推動是最有力的,勢必影響到社會中下層,所以才會出現(xiàn)一個有翼神獸盛行的時代,全國各地都從東漢開始出現(xiàn)了大量與“天馬”“有獸神獸”相關的考古遺存。東漢時期,由于漢明帝一朝改革墓祭制度,開始在陵前祭祀,有了“上陵之禮”,所以在墓前有了神道、石闕、石祠堂和石獸之屬。但我一直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為什么目前所見的考古材料,這些大型石獸并沒有發(fā)現(xiàn)在兩漢的帝陵前面,而是在地位和品級較低的社會階層中出現(xiàn)呢?是否存在這種可能性,即在神道兩側設置有翼神獸之類的禮俗,最初只是出現(xiàn)在“人臣”墓前,后來這個習俗自下而上,最后又反射、影響到統(tǒng)治階級的上層。發(fā)展到南朝的時候,終于成為帝陵前固定的一套石刻制度。目前兩漢時期的帝陵前面,沒有發(fā)現(xiàn)過這些石刻,但是到了南朝時期,很顯然社會中下層的這些習俗已經(jīng)被上層統(tǒng)治者所吸納,開始在帝陵前面出現(xiàn)了等級分明的石刻組合,把這些本來是社會中下層的喪葬習俗,最終上升成為皇家喪葬禮制,形成了一個由下至上的“反向影響”過程。在中國古代社會,“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些事關國家層面的制度,不僅僅可以從文獻史料的記載當中,也可以從大量的考古實物當中,去尋找歷史的遺痕。
在中國共產(chǎn)黨十九大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fā)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同時還提出,要“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更好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為人民提供精神指引”。通過本文的敘述,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中華民族是一個具有自我創(chuàng)新能力,同時也具有融匯外來文明能力的偉大民族。尤其是通過“絲綢之路”,中華民族一方面吸收外來文明,一方面又立足于自身的文化傳統(tǒng)和“文化基因”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性的轉(zhuǎn)化,從而發(fā)展了本土的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也反過來對世界文明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歷史上的“漢唐盛世”,就是這樣一步步發(fā)展起來的,使中國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具活力、也最具影響力的世界大國和世界強國。今天,我們正處在中華民族實現(xiàn)中國夢、走向偉大民族復興的社會主義新時代。重溫歷史、鑒古知今,我們能夠更為深刻地理解國家所倡導的“一帶一路”精神的偉大歷史意義和重大現(xiàn)實意義,從而更加增強“四個自信”,堅持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