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炬，李忠洋

（貴州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貴州貴陽 550025）

《周易》以“陰陽”“剛?cè)帷眮斫忉屓f事萬物的運行變化，這是中國哲學(xué)的基本范疇，并且影響到了文學(xué)的理論領(lǐng)域。劉勰、嚴羽等文論家對陽剛之美與陰柔之美都做出了精彩的論說。清人姚鼐是這一理論的集大成者，他在《復(fù)魯絜非書》一文中，對陽剛與陰柔兩種作了并非系統(tǒng)的理論闡釋①其文曰：“其得于陽與剛之美者，則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騏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鐵其于人也，如憑高視遠，如君而朝萬眾，如鼓萬勇士而戰(zhàn)之。其得于陰與柔之美者，則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風，如云，如霞，如煙，如幽林曲澗，如淪，如漾，如珠玉之輝，如鴻鵠之鳴而入廖廓。其于人也，漻乎其如嘆，邈乎其如有思，暖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薄ｊ杽傦L格的景物意象是高大、威猛、壯麗、驚心動魄的，而陰柔風格是弱小、柔媚、秀麗、賞心悅目的；陽剛風格的意境是雄渾開闊、氣勢飛騰的，而陰柔風格是清新淡雅、寧靜恬適的；陽剛風格的人物是一種豪雄剛勁，積極向上的形象，具有振奮、熱烈、昂揚的情感［1］96，而陰柔風格的人物是平和淡泊的，有時候也流露出隱隱的哀思，淡淡的憂愁的情緒［1］88-89。金依俚在《中國陰柔論與西方優(yōu)美論的比較研究》一文中對陰柔美有過全面的論述：“既表現(xiàn)于手法措辭的婉轉(zhuǎn)含蓄，更表現(xiàn)于婉轉(zhuǎn)含蓄中令人心動神搖的情感的細膩纏綿，意境的空靈澄徹，格調(diào)的典雅疏致……中國古代的文學(xué)藝術(shù)中有了表現(xiàn)‘陰柔’美所特有的題材范圍：如離愁別緒、傷春惜秋、游子思鄉(xiāng)、男女戀情、官場失意或暮年悲緒?！保?］

“自知不為親近所容，益驁放不自修?！保?］5763這表現(xiàn)了李白剛強與豪放不羈的性格。他目中無人，自視甚高，抱負高遠，有很強的自信心，同時又很天真。他這種自由自適的性格以至于初到長安就被賀知章驚呼為“謫仙人”。后世詩人、詩論家也多以“豪”“雄”等字眼來評價他的詩歌，如：嚴羽數(shù)次用“雄”贊賞他的風格②以“雄快”評《古風·其三》《幽州胡馬客歌》《秋獵孟諸夜歸置酒單父東樓觀妓》；以“雄麗”評《雉朝飛》《白馬篇》；以“雄曠”評《送王屋山魏萬還王屋》；以“雄豪”評《鄴中王大勸入高風石門山幽居》。；“李詩思疾而語豪”［4］（葛立方《韻語陽秋》）；“雄豪空曠”［5］（范梈《木天禁語》）；“李才高氣逸而調(diào)雄”［6］70（胡應(yīng)麟《詩藪》）。嚴羽、葛立方等人所評價的李白的那種風格，在西方美學(xué)里被稱之為“壯美”，大致上也就是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批評里的陽剛之美。房日晰先生在《論李白詩歌中的陽剛美》一文對他的這一風格有過精彩的論述。其實，縱觀李白的詩歌，也有陰柔美的一面。李白陽剛美的詩歌可以說是他理想型人格的體現(xiàn)，而他陰柔美的詩歌才更能體現(xiàn)真實的自己。

一、細膩哀愁的情感美

李白有不少詩歌是反映重大社會現(xiàn)實和歷史問題的，顯得雄深雅健?！哆h別離》中“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反映了權(quán)臣當?shù)溃蕶?quán)旁落的政治問題［7］?！督鹆耆住贰对街杏[古》等懷古之作，具有俯仰古今的氣魄。但“謫仙人”畢竟也是凡人，李白也有七情六欲，甚至還有低沉的時候。一個人浪跡天涯的時候，他也會思念妻子，想念家鄉(xiāng)；在人生失意的時候，他也會愁苦哀嘆；在朋友困頓的時候，他還會表示關(guān)懷。這些感情并不像《胡無人》那樣的熱烈、激昂，然而卻是人類內(nèi)心最普遍、最柔軟、最能激起共鳴的陰柔之情。

每個人都渴望家的歸屬感，思鄉(xiāng)懷人是人類陰柔的感情中最動人心弦的主題?！叭詰z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崩畎走@首詩作于青年出蜀的時候，描寫了他開始踏上人生征途時的心情很復(fù)雜?！短缜铩分小皦衾@邊城月，心飛故國樓。思歸若汾水，無日不悠悠?！眲t反映了他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李白生性放蕩，他也悔恨自己對妻子虧欠得太多：“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痹凇顿泝?nèi)》一詩中，李白悔恨自己只顧自己飲酒享樂，還要妻子服侍，他痛恨自己何異于周澤這樣的薄情漢。李白宦游期間最愧對的恐怕就是妻子兒女。他雖然飄忽不定，但也有一顆柔軟的心。他曾向妻子表達過自己居然還不如檐前的小燕子那么戀家的慚愧，哀傷一時難以遏制。他也確實深深地感受到了對妻子的冷漠所造成情感創(chuàng)傷：“妾似井底桃，開花向誰笑。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窺鏡不自識，別多憔悴深。安得秦吉了，為人道寸心。”

“孔圣擾聞傷風麟，董龍更是何雞狗?！崩畎自凇洞鹜跏躬氉糜袘选分懈纱嗍曂戳R那些投機取巧的小人，表達了將人生的痛感發(fā)泄完了之后又無可奈何之感。不同于《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等詩噴發(fā)式的抒情，《勞勞亭歌》全詩悲感彌漫，卻不點破，而是娓娓道來：詩人自矜有謝靈運般的山水之樂，有袁宏般的吟詠之趣，只恨沒有像謝尚這樣的知音來欣賞，只得自憐幽獨?！洞喝摘氉枚住て湟弧分小肮略七€空山，眾鳥各已歸。彼物皆有托，吾生獨無依”，表達了詩人漂泊天涯，壯志難酬，哪還有什么心思賞玩這大好春光？帶給他的只是感物傷人，無所歸依的痛楚。

李白性格爽朗，與友人臨別之際表面上看起來豁達樂觀，實際上他的感情也很細膩：“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保ā端兔虾迫恢畯V陵》）李白創(chuàng)作了許多爽朗的送別詩，然而從他目送孟浩然遠去直至消失在天際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們的情誼之深。又如《送友人》：“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鄙剿谟?，浮云、落日、班馬為點綴，這是一幅唯美的送別圖。從表面上來看，這首詩好像沒有什么情感色彩，但詩人以“孤蓬”喻友人，表達了對友人的深切關(guān)懷。同時，詩人寓情于景，像他們這樣的游子如浮云般漂泊不定，不知早已經(jīng)歷多少分分離離。而這一次離別，他們的綿綿情意偏偏就像夕陽那樣，遲遲不肯落下山去，遲遲不忍離去，揮手告別的那一刻，馬兒竟也為之動容。李白有時候也直截了當?shù)厥惆l(fā)離別的哀愁：“我來竟何事……魯酒不可醉?！薄渡城鸪窍录亩鸥Α烽_篇便劈空而來，徑直抒發(fā)與友人分別的后悔和自責。對李白這么一個嗜酒如命的人來講，酒在友情面前竟然會有索然無味的時候！友情之深可見一斑?！拔壹某钚呐c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崩畎自凇堵勍醪g左遷龍標遙有此寄》中愁友人之所愁，他將愁緒物化為了“月”這個意象，兩人的友情因此才顯得無比溫馨。又如《宣城送劉副使入秦》：“月明關(guān)山苦，水劇隴頭悲。”詩人為友人的行役之悲苦而擔憂，真正的友誼大概如此。其他如“相思無晝夜，東注似長川”（《送王孝廉覲省》），“寄情有流水，但有長相思”（《涇川送族弟錞》），都是李白對友情的熱烈表白。

二、意象的柔和美與意境的清靜美

李白熱衷描寫大江大河、日月、鯤鵬、長鯨等體型巨大、有氣勢、有力量的壯觀景象，來營造雄渾的意境。這顯示出他吞吐八荒，包攬宇宙的氣魄。而李白筆下“月”“水”“云”等意象展現(xiàn)出的卻是清幽、明麗、靜謐的陰柔之美?！皽O水凈素月，月明白鷺飛?！痹摼湟饩城逍旅鲀簦蝗疽唤z纖塵?！暗圩訛t湘去不還，空馀秋草洞庭間。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詩人于澄澈清凈的湖景之中暢想帝子的美麗傳說，空靈蘊藉，不覺心神蕩漾?！跋嗫磧刹粎?，唯有敬亭山。”在無生命的事物上投射了人的情趣，在鳥飛云去的那一瞬間，詩人神悟到了人與山合二為一境界，意境虛美?！叭诵忻麋R中，鳥度屏風里。向晚猩猩啼，空悲遠游子”以樂景寫哀情，在明凈秀麗的畫面中融入了淡淡的愁思，詩歌的陰柔之美被展現(xiàn)得十分完美。

有人說中國文學(xué)是陰柔的“月亮文學(xué)”［8］。的確如此，“月亮既有美的外形，又有美的意蘊，具備‘形’與‘意’相結(jié)合的美妙意境”［9］。從思想文化方面講，儒家倡導(dǎo)“仁者靜”［10］87“溫良恭儉讓”［10］9，道家推崇“清靜為天下正”［11］111“恬淡為上”［11］79的陰柔哲學(xué)觀，確實會對文學(xué)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從人類的情感特質(zhì)方面來講，人的哀苦愁思往往在夜晚是最活躍的時候，詩人們于是進行了藝術(shù)加工，把情思融入柔和清靜的月色中，創(chuàng)造出了情景交融的文學(xué)作品。李白十分偏愛“月”這個意象，在一些詩歌中充分體現(xiàn)了“月亮文學(xué)”的特征?！栋丫茊栐隆穼⒃铝翈淼臍v史、人生的困惑與感傷酣暢淋漓地表現(xiàn)了出來：月亮通于人情，但它為什么可望而不可即？嫦娥奔月的美麗神話為什么偏偏有一個孤棲的結(jié)局？人生無常，詩人只是希望對酒當歌的時候月亮能給他添一份美而已。詩人在《子夜吳歌·秋歌》中寫道；“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蓖醴蛑①澾@兩句詩是“天壤間生成好句”［12］，因為李白將婦女的哀愁擴散成了人類普遍的情思，境界擴大了，所以夫妻間的這種人情美在他筆下才顯得如此震撼人心。又如《玉階怨》，不著任何情感色彩，僅從清幽的月色和人物神情入手，便創(chuàng)造出了幽怨而韻味悠長的意境。

“李白的詩是迸發(fā)式，宛若天際的狂飚，噴溢的火山，狂呼怒叱，縱橫變幻，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威力，使讀者在驚異之中得到美感?！保?3］如《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君不能貍膏金距學(xué)斗雞，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學(xué)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驊騮拳跼不能食，蹇驢得志鳴春風……君不見李北海，英風豪氣今何在！君不見裴尚書，土墳三尺蒿棘居！”李白這些具有陽剛美的詩歌有很激烈的主觀情感，他將進取力與阻力所碰撞出來的情感火花噴涌而出，而且隨意揮發(fā)，鋒芒畢露，毫無凝滯。因而李白自詡“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凌滄州”。傅紹良先生認為，“陰柔美表現(xiàn)為優(yōu)雅、淡泊、愉悅、和諧的‘優(yōu)游不迫’之美”［14］。李白的如椽巨筆也能寫出“優(yōu)游不迫”，讀起來很輕松的詩歌。白云是一個象征隱逸的意象，詩人在《白云歌送劉十六歸山》中借云詠人，將隱者自由自適，無拘無束的氣度與白云合二為一?！坝袝r白云起，天際自舒卷”（《望終南山紫閣隱者》），“目送去海云，心閑游川魚”（《游南陽白水登石激作》），與世無爭，不羈絆于名韁利鎖，并不孤獨。因為“生命的本質(zhì)是天性，是源于自然的”［15］。當悠然自得于山林之樂，如白云般舒卷自如，使身心得到放松的時候，才反而感悟到了萬事萬物的和諧之美。他的這些詩歌筆調(diào)柔和，沒有發(fā)憤抒情時的狂風暴雨，也沒有反映重大社會歷史問題時的沉重感、力度感和高格調(diào)，只是以閑適的情調(diào)欣賞山林之樂，有望掉機心，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意境。李白表現(xiàn)出來的“不思進取”“甘落人后”，似乎不符合人們所認識的形象。然而，有時候他鋒芒過盛難免不為眾容，在經(jīng)歷人生的跌宕起伏后心態(tài)倒也平靜了許多。

三、女性的陰柔美

（一）外在的形象美

李白的詩中塑造了不少女性形象，全面展現(xiàn)了她們外在的陰柔美。在《清平調(diào)三首》中以花作比楊貴妃，卻不落俗套，加以露華、春風的潤澤，融入群玉山、瑤臺等仙境的襯托，將她刻畫成了縹緲不定的仙女?！督纤团朗狂胰逵文显馈穭t通過“霓衣不濕雨……凌波生素塵”這么一個虛寫鏡頭將女道士神化了?！渡显蛉恕分形魍跄傅男∨ㄉ显蛉耍滥總髑?，飄逸動人。李白從穿著打扮、舉止神態(tài)，對她進行了細致的描寫?！秾m中行樂詞八首·其一》刻畫了嬌小可愛的宮女形象，令人憐憫。

《子夜吳歌·夏歌》詩中語：“回舟不待月，歸去越王家?！蔽魇?，原本是一個美麗善良的平凡女子，卻不幸淪為了政治斗爭的工具?！耙黄品虿顕锞共贿€?！保ā段魇罚τ诠篡`破吳后西施的蹤跡，人們已經(jīng)尋覓了上千年。范蠡攜西施泛舟五湖的美麗愛情，只不過是“東漢以后人們的一種傳說，未見有確鑿的證據(jù)”［16］。李白有一定的歷史洞察力，他沒有人云亦云，他更愿意相信西施其實早已淹沒在政治的煙塵之下。在《王昭君二首·其二》中用“今日漢宮人，明朝胡地妾”，表達了對王昭君瞬息變化的身份中飽含多少無盡的感慨??！一方面，這是對王昭君時運不濟的同情；另一方面，王昭君雖貌絕天下又如何，同樣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在封建政治里，像西施和王昭君這種貌美的女子，往往是悲劇的代名詞。

李白有過一段宮廷生活的經(jīng)歷，《長門怨二首》等詩真實地寫出了深宮美人的境遇。這群女子遠離父母，幽居深宮，能夠得到皇帝恩寵的屈指可數(shù)，大部分人都將要孤老于此?！案袣g娛處，承恩樂未窮。誰憐團扇妾，獨坐怨秋風?！薄堕L信宮》描寫了被寵幸的害怕失寵的那一天，未得寵的哀怨終生，整個宮廷里都彌漫著女性的這種怨氣。而李白筆下的民家女子卻散發(fā)著天然的樸素美和純真的性情美，別有一番風味。《越女詞五首》全面展現(xiàn)了吳越地區(qū)的女性情態(tài)，這些民間女子沒有華麗枷鎖下深宮美人的幽怨，她們敢于自由大膽地追求愛情，顯得活潑開朗，淳樸自然，生氣勃勃。

（二）內(nèi)在的情感美

李白那些“女兒態(tài)”的詩歌，心理描摹精細，語言明白曉暢，不事雕琢，充分展露了女性的心靈世界和人情美。

《子夜吳歌·冬歌》刻畫了一副妻子在冬夜寒燈下為征夫縫制衣物的溫馨畫面，感人肺腑。《去婦詞》《寒女吟》是棄婦痛苦的心理獨白，令人感慨唏噓，不禁激起了讀者的同情。《江夏行》抒發(fā)了商婦的悲哀：丈夫婚后不久便遠行經(jīng)商，沒有音信又逾期不歸，她埋怨這樣的丈夫還不如那些至少當前還能夠朝暮與共的輕薄兒！《古意》是一首怨婦詩，因長期兩地分隔，無依無靠的妻子擔心丈夫變心，于是進行了一番自我表白。《長干行二首》描寫了一對青梅竹馬相識、相戀、相愛的情感歷程，著重表現(xiàn)了妻子的思念之苦。開元、天寶年間，唐玄宗大興兵戈，“四夷有弗率者，皆利兵移之，蹙其牙，犁其廷而后已”［3］6109。這一時代背景同時鑄就了李白詩歌的陽剛美和陰柔美：一方面，李白是一個抱負心極強的人，《胡無人》《出自薊門北行》等詩渴望建功立業(yè)，高唱入云，豪情萬丈；另一方面，李白也洞察到了頻繁的戰(zhàn)爭拆散了萬千家庭，《烏夜啼》《搗衣篇》《折楊柳》等詩中的思婦，實則是盛唐氣象的悲劇。這些柔弱的女子并不奢求丈夫能給她們帶來榮華富貴，能夠長相廝守便是最大滿足。

《采蓮曲》《秋浦歌十七首·其十六》等民歌中的民俗風味和生活情調(diào)，沒有歷史人物的深沉感、游俠的放蕩感、仙人的神秘感，而是一種親近感?！端尬逅缮较萝鲖嫾摇穼懙氖抢畎滓顾廾窦业乃娝校荷钤谏鐣讓拥膵D女們，夜以繼日地辛苦勞作。她們生計艱難，卻毫不吝嗇地把最好的食物留給客人。對李白這么一個長期混跡于上層社會的人來說，肯費筆墨來描寫底層婦女的人情美，實屬可貴。

四、詩法的隱喻美

李白“一生傲岸苦不諧”，自視甚高的他有時候不太愿意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于是只好隱約地抒發(fā)人生痛楚。他雖然自信“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但畢竟歲月不待人，流落人間的“謫仙人”也會日漸老去?！豆棚L·其二十七、其四十九》一詩模仿曹植的《雜詩七首·其四》，以美人容顏日衰自喻，抒發(fā)青春苦短、遭人饞毀、壯志難酬的感慨?！豆棚L·其二十六、三十八、四十四》以香草蕪沒喻托君子在野，抒發(fā)懷才難遇的苦悶?！安蝗缪幽昝茫嗍钱敃r絕世人。桃李出深井，花艷驚上春。一貴復(fù)一賤，關(guān)天豈由身。”這首《中山孺子妾歌》大有喻托身世之感?！堕L相思》寫了一個女子在清幽月色下的思念之苦，其中隱約有感嘆仕進艱難之意?！霸娨鈱嵄局T《騷》，蓋有已近君而終不得近之怨焉。臣子睽隔之痛，思慕之誠，具見于此……不當僅作情辭讀也?！保?7］李白諸如此類的詩作還有《于闐采花》《怨歌行》《擬古十二首·其十一》，等等。“情感具有一定的抽象性，不容易表達出來，為了能夠?qū)⑦@一抽象的事物表現(xiàn)得更加具體且形象，就出現(xiàn)了隱喻化的表達方式?！保?8］李白詩歌中的香草美人正是一種隱喻化的表現(xiàn)手法，它如山間美人，若隱若現(xiàn)，極富藝術(shù)感染力。

“大抵陽剛者氣勢浩瀚，陰柔者韻味深美，浩瀚者噴薄而出之，深美者吞吐而出之?！保?9］李白的一些詩歌確實稱得上是韻味深美，章法上極具吞吐之妙?！秳趧谕ぁ分杏小疤煜聜奶?，天下勞勞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柳”這個意象通“留”，一般來說，柳色越青則喻示離情別緒越濃。而李白卻大反其道，將高漲到了臨界點的離情別緒，轉(zhuǎn)嫁到了制造了“柳”這一離別氣氛的春風上來，使春風“設(shè)身處地”地感受離別的滋味。春風確實也嘗到了離別之苦，故而不再染青柳條而自討苦吃，無理而妙。這樣的曲筆不落俗套，避免了平鋪直敘所帶來的了無余韻之病，達到了“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20］的優(yōu)美意境?！肮锰K臺上烏棲時，吳王宮里醉西施。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銜半邊日。銀箭金壺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東方漸高奈樂何?！边@首《烏棲曲》的章法別有一番風味：通篇寫吳王的荒淫，以“烏棲”“半邊日”“秋月墜江波”這些景物描寫暗示時間的推移，我們由此得知吳王尋歡作樂已經(jīng)有兩天兩夜了！最后一個單句雖然突兀，但韻味無窮。就吳王而言，是一絲迷惘和悲感，如此的荒淫無度還要繼續(xù)下去嗎？就詩人和讀者而言，更像是一句譴問，吳王你能一直這樣荒淫下去嗎？“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边@首《春思》同樣婉轉(zhuǎn)深美：因為兩地季節(jié)遲早的差異，這位妻子抱怨春風無端讓她比丈夫承受了更多的相思之苦，同時也透露出了她的堅貞不渝。又如《子夜吳歌·秋歌》：“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guān)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弊詈髢删渲卑渍f出了思婦的情思，雖有損余韻，但其中也寄托了對征夫能夠保家衛(wèi)國的愿望，閨思在這里升華成了盛唐氣象。盛唐氣象帶來了閨思，閨思又成就了盛唐氣象，其中飽含著深厚的社會內(nèi)容：這到底該是國家之幸，還是萬千家庭的悲劇呢？這些詩歌吞吐而出，章法尤為委婉曲折，其內(nèi)蘊讀來真可謂是咀嚼不盡。

李白很擅長使用夸張的藝術(shù)手法，雄勁有力的筆勢營造了飛騰震撼的氣勢，如：“燕山雪花大如席”“黃河落天走東?！?，等等。而他的一些絕句并不用心經(jīng)營什么技法，并不驚心動魄，只是淡淡的去寫，淡到幾乎看不出作詩的痕跡，如《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情思流動自然而然，而鄉(xiāng)愁涌上心頭僅僅只是在不經(jīng)意抬頭的那一瞬間。千百年來，這首小詩不知激起了多少游子的強烈共鳴！正是因為這種不用華麗的語言和熱烈的表白來裝飾，且是于自然之中觸動的感情，才是最真、最蕩氣回腸的感情。又如《自譴》中：“對酒不覺暝，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鳥還人亦稀?！痹姺O淡，但境界卻清新唯美。其中隱隱約約藏著由樂到悲，樂極生悲的情感流動。“太白諸絕句，信口而成，所謂無意于工而無不工者?！保?］117胡應(yīng)麟此言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