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明遠到便利店買煙?!鞍?,這不是明遠嗎?”他轉頭一看,是村里的湯三梯。雖然湯明遠進城20多年了,但也常回老家的,彼此一眼認出并不奇怪。只是他剛才沒在意對方。
“哦,老三,你怎么在這里?”他問?!拔覄偘醽磉@小區(qū)。去年買的房,上個月剛裝修好。你也住這里嗎?”三梯問。湯明遠說,是的,我也剛搬來一年多。雙方互報了房號,還是一棟的,都熱情邀請對方有空去玩。
湯明遠是市文化館編劇,這也是籠統(tǒng)的說法,除寫戲,小演唱、小品等都寫。這些年文化館基本不排戲,他被邊緣化了。但他還寫,演不了就放著。好在不用坐班,倒也充實自在。
這天上午,他正在寫作,有人敲門,是三梯。他有些意外,很快就明白了——雖然留了電話,三梯還像在村里一樣,沒預約的習慣。他寫作時是不愿被打擾的,但村里人,不能顯得不熱情。
他給三梯遞了煙,又泡了杯茶。三梯滿屋掃視,說,你家是簡裝修呀?明遠說是呀,我不喜歡太復雜,也沒錢。三梯說,你拿國家工資,還說沒錢。明遠只好笑笑。三梯說:“其實我也不想裝得太好,可媳婦不讓,說裝修太簡單了,還不和鄉(xiāng)下一樣。哎,你曉得花了多少錢嗎?”沒等明遠回答,他說,“60多萬!光一個水龍頭,就花上千元。衛(wèi)生間花了五六萬。還有客廳一個大吊燈,花了兩萬多?!?/p>
三梯喋喋不休,明遠聽出來是在炫富,但還是裝著感興趣的樣子。他知道三梯是包工頭,有錢。
中午,他熱情留三梯吃飯,說,你大嫂(莊鄰稱呼,指明遠的老婆)中午不回來,我做菜不行,就到外面吃吧。
就近選了一家中檔飯店,雖只兩人,明遠還是多點了幾個菜,不能讓村里人說小氣。
明遠酒量不大,這點三梯是了解的。為了陪三梯,喝了有三兩,三梯喝了大半。三梯說,平時都是你回村里我們才能一起喝酒,哪想到我們現(xiàn)在住一個小區(qū),又一起喝酒,真好呀。明遠說,好呀,好。
喝完酒,明遠就沒再和三梯客氣,說你回家休息,我中午也要睡會兒。
過了幾天,三梯再次光顧,依然直接敲門。明遠給他削了個蘋果,三梯啃著蘋果,鼓著腮幫子說,你說裝修怎么那么費錢呢?60多萬,擱過去,蓋整條莊子也花不完。我家大門,花了一萬多,一把智能鎖一千多。我說貴了吧,媳婦說,貴才好,要用就用好的。
接下來,三梯經常光顧,說的話題無非是村里誰家在城里買了房,誰家的裝修質量太差了,誰誰沒能耐等。明遠不勝其煩。既不好明說,又不能擺臉色。
這天,三梯又來了,明遠遞上煙,沒等他開口,就說,你家有沒老鼠?三梯說,你是問老家還是這里?明遠說,這里。三梯說,這里哪有老鼠?裝修得嚴絲合縫的,有老鼠也沒地方躲呀。明遠說,前幾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家里有老鼠。晚上,我在書房寫東西,聽到外面嘩啦嘩啦的聲音,出去一看,什么都沒有。接連幾天都這樣。一天晚上,終于看到一只大老鼠順著墻根跑上了陽臺。第二天我去買了幾片粘鼠膠,晚上,在客廳墻根和廚房各放了一片,到房間寫東西。不長時間,聽到外面有響動。出來開燈一看,一只小老鼠被粘住了。雖然小老鼠可憐,可老鼠這東西可憐不得,我還是狠狠心用鉗子把它從粘紙上拖出來。關了燈,回到房間不久,又聽到外面噗地一聲,出來一看,又一只小老鼠被粘住了,估計是一窩的。雖然小老鼠可憐,可老鼠這東西可憐不得,我還是狠狠心用鉗子把它從粘紙上拖出來。我關了燈,回到房間不久,又聽到外面噗地一聲……明遠就這么不厭其煩、反反復復地講到一連捉了4只老鼠。聽得三梯都快打瞌睡了。
過兩天,三梯又來了,明遠遞上一支煙,沒等他說話,就開口了:“我上次和你說捉了幾只老鼠的?”“4只?!比菡f?!皩Γ?只。你記性真好!我以為4只就沒有了,誰知道第二天晚上,我正在看書,又聽到外面噗地一聲,出來一看,一只小老鼠被粘住了。雖然小老鼠可憐,可老鼠這東西可憐不得,我還是狠狠心用鉗子把它從粘紙上拖出來。我關了燈,回到房間不久,又聽到外面噗地一聲……”
他不厭其煩地講著,三梯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
過了幾天,三梯又來了,明遠說:“我上次不是和你說,又捉了4只老鼠嘛?!比菡f:“是5只?!泵鬟h說:“你記性真好!我以為這下就沒有了,誰知道第二天晚上,我正在看書,又聽到外面噗地一聲……”
聽得三梯打著哈欠說,你家老鼠怎么這么多呀?明遠說,可能就是裝修不好,你家裝修得好,一只老鼠都沒有。
此后,三梯再也不來找明遠聊天了,對村里人說,我懷疑明遠頭腦是寫戲寫壞了,我一去他家,就跟我說捉老鼠的事,其他話沒有。
【作者簡介】 王海椿,小說家、詞曲作家。在《中國青年報》《解放軍報》《新華日報》《作品》《詞刊》等報刊發(fā)表作品多篇。多次被《小說選刊》《讀者》等報刊轉載。曾獲《人民日報》《小說月報》小說征文獎、《小小說選刊》“全國優(yōu)秀小小說作品獎”、共青團中央、新華社“挑戰(zhàn)杯”歌曲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