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達
【內容提要】國際關系研究中的科學方法把不適用于社會科學研究的自然科學研究方法機械照搬到國際關系研究中來,致使這種研究方法存在重大缺陷,其缺陷主要存在于以下四個方面:一、理論建構方法的缺陷,主要表現在概念界定、邏輯鏈條建構、假設約定、理論檢驗和演繹法建構理論的局限性等五方面的缺陷;二、案例選擇方面存在缺陷,主要表現在選擇性使用案例、對案例選用缺少明確的說明和案例反映的歷史經驗過于狹窄;三、實驗方法和統計方法存在局限性;四、證偽方法不適用于作為社會科學的國際關系研究。國際關系研究中科學方法的缺陷是由于其忽視國際關系現象與自然現象、國際關系規(guī)律與自然規(guī)律的差異造成的,成為其無法克服的先天痼疾,削弱了國際關系研究所得結論的科學性和可靠性,運用時必須極為慎重??茖W方法不能代替?zhèn)鹘y方法,國際關系研究應立足于現實的國家及其國際關系實踐,從國際關系的歷史和現實中汲取思想理論資源,對影響國際關系的各個因素進行全面分析,而非為了理論簡潔的偏執(zhí)追求一味簡化概念、減少變量,從而導致對國際關系的片面解讀,使國際關系研究成為沒有思想的、概念自我循環(huán)的純粹技術性工作。
在美國國際關系學界,科學方法成為主導性的研究方法,中國國際關系學界的部分學者也在大力倡導并致力于運用科學方法進行國際關系研究??茖W方法認為作為社會現象的國際關系現象和自然現象一樣遵循可重復出現的客觀規(guī)律,借用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來研究作為社會現象的國際關系,致力于探究國際關系中的因果關系;追求國際關系研究的科學性、程序性,提倡數學模型建構和數理推導,主張對理論假設的實證檢驗。應該說,科學方法對國際關系學的發(fā)展起到了推動作用,國際關系學中的幾大體系理論都是運用科學方法建構起來的。但是,這種研究方法在國際關系研究中的運用走向了極端,把其在國際關系研究中的作用夸大到了不適當的程度,突出表現為不顧自然現象和社會現象、自然規(guī)律和社會規(guī)律的差異,把研究自然現象和自然規(guī)律的方法機械照搬到作為社會現象的國際關系研究中來,造成這種研究方法在國際關系研究中出現“水土不服”的問題,致使以科學方法建構起來的理論體系帶有嚴重的理論缺陷,主要表現就是解釋力不足和預測錯誤。本文力圖從理論建構方法、案例選擇、實驗法與統計法的局限性和證偽方法對于國際關系研究的非適切性等方面厘清科學方法存在的缺陷,旨在打破對科學方法的盲目崇拜,指出科學方法在國際關系研究應用中的局限性,為正確認識科學方法在國際關系研究中的學理價值提供認知基礎。
科學方法有一套將邏輯推理和經驗驗證結合在一起的邏輯程序,這一程序是科學研究方法的核心,其具體步驟為:提出研究問題,建立研究假設,實證檢驗,得出結論,而這一研究方法在概念界定、因果鏈條建構、變量選擇、假設檢驗和演繹法理論建構路徑等環(huán)節(jié)均不同程度地存在缺陷。
就概念界定來說,自然科學的概念界定要求清晰、準確,不容易產生歧義。為了達到近似自然科學那樣的研究效果,追求國際關系概念界定的清晰、準確與可操作化,科學方法在進行概念界定時往往對國際關系領域復雜的客觀存在進行簡化處理,即借鑒自然科學的方法,僅僅保留其中可觀察、可操作化和可通約的因素,而對那些不可觀察、難以操作化和不能通約的要素尤其是那些關涉價值判斷的要素則予以舍棄。例如,結構現實主義在界定國家概念時,為了追求概念的清晰、準確,把國家的政治體制、歷史發(fā)展、民族和文化傳統、意識形態(tài)、價值觀念等豐富多彩的內部要素統統舍棄,抽象掉了國家構成的幾乎一切內部要素,只剩下了一個國家之間可以通約的實力要素。這樣界定國家概念的原因在于體系理論建構的兩難困境:雖然國內政治和社會進程對國家身份的界定、國家利益的建構和國家的對外行為都具有不容忽視的重要作用,但如果照顧到國內因素,就無法確定一個可以類比的體系單元。①秦亞青:《權力·制度·文化——國際政治學的三種體系理論》,秦亞青:《權力·制度·文化——國際關系理論與方法研究文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24頁。為了解決這一理論悖論,結構現實主義通過簡化概念的方法把國家界定為依其實力地位而運行的原子式的行為體,從而把對國家對外行為具有重要影響的關鍵變量排除在范疇界定之外。原子式國家的唯一作用是把國家和國際問題簡單化,表面上把國家變得容易理解和計算,但卻歪曲了國家的本質,把簡單化變成了單調化,因此建立在原子式國家概念基礎上的國際關系理論無法解釋復雜的國際關系問題,因為世界上的客觀事實具有高度復雜性,有其內在的倫理性質,從來不那么清晰利落,也一向難以把握。②《時殷弘、張小明、于鐵軍:冷戰(zhàn)、國際關系與遏制戰(zhàn)略》,澎湃新聞網,2019年8月7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4092107。
概念界定要準確把握事物的本質,靠真實、完整的概念而不是過度簡化的概念研究國際關系。國際關系研究同任何社會科學研究一樣,應該做到理論與事實相符。如果某個理論模式忽視了一些至關重要的因素,那么這個模式就是片面的,很容易使人誤入歧途。③周桂銀:《國際關系局部理論與當代史案例研究》,《史學月刊》2005年第6期,第16頁。但是,科學方法在建構理論時努力把自己的理論自然科學化,概念界定越來越脫離經驗現實,使其理論超越人的直覺經驗以增強其普遍意義,在簡化概念的基礎上建構一個容易計算但不真實的可能世界。這種概念界定方法在理論上是允許的,但理論世界對于真實世界至少應該是可以通達的可能世界,否則理論就不可能周延,導致其解釋力減弱,甚至得出錯誤的結論,因為簡化后的概念舍棄了諸多必要的存在論條件,可能致使邏輯世界與真實世界不能相互貫通。
例如,進攻性現實主義對于美國地區(qū)霸權地位的界定存在削足適履的理論缺陷,明顯是為方便進攻性現實主義的理論建構而量身定做的特定概念。美國是公認的全球霸權國家,但米爾斯海默卻為了其理論演繹的需要違背國際關系事實,把美國界定為一個地區(qū)霸權,而如果把美國假定為一個全球霸權,那么美國“離岸平衡手”的假定就不再有效,其理論結論也就不再成立,因為進攻性現實主義的理論結論是建立在當今世界不存在全球霸權而只存在地區(qū)霸權這一理論假定之上的。如果任何國家取得全球霸主地位,整個世界就不會再存在永久的大國競爭,①約翰·米爾斯海默:《大國政治的悲劇》,王義桅、唐小松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頁。大國政治悲劇的體系環(huán)境就不存在了。
科學方法中的理論假定是一種理論約定。約定論思想是彭加勒科學哲學思想的核心主張,是在對數學和物理學的基礎進行洞察、批判和分析的基礎上提出的。根據約定論思想,科學來自于經驗約定。通過對幾何學特別是對非歐幾何的深入考查,彭加勒認為幾何學的公理既不是先天綜合判斷,也不是經驗事實,而是一種約定。②劉大椿等:《一般科學哲學史》,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年,第98頁。
科學方法借鑒了約定論思想,其理論假定相當于數學學科的公理,作為其理論演繹出發(fā)點的少數思想規(guī)定,本質上也是一種理論約定。雖然約定是人們精神自由活動的產物,但也不能不受約束地隨意發(fā)揮或杜撰??茖W實踐中所發(fā)現的科學事實并不是按照人們的想象隨意創(chuàng)造出來的,當人們在對一切可能的約定進行選擇時,既受經驗事實的制約和引導,又受避免理論體系矛盾要求的影響和限制。③劉大椿等:《一般科學哲學史》,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年,第99頁。不同的理論約定可以演繹出不同的理論體系,甚至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作為理論約定,國際關系研究科學方法中的理論假定或命題同樣不能脫離事實的制約和引導,為了理論建構主觀杜撰理論假定或命題。新現實主義理論假定國家都是功能相似的行為體,這樣每個國家就成為可資比較的單元,而事實上國家之間的對外功能存在差異。④楊原:《體系層次的國家功能理論——基于對結構現實主義國家功能假定的批判》,《世界經濟與政治》2010年第11期,第129—153頁。沃爾茲的這一理論假定實際上也是一種脫離了經驗事實的主觀約定,而這種對國家功能差異的有意忽視雖然有利于簡化概念,方便了理論的建構,但卻成為結構現實主義的重大理論缺憾。⑤Barry Buzan and Mathias Albert,“Differentiation:A Sociological Approach to Inte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Vol.16,No.3,2010,pp.315-337.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的第三個命題“國家永遠無法把握其他國家的意圖”并不完全符合國際關系的經驗現實,在此基礎上演繹出的理論自然就是大國政治的悲劇理論。雖然意圖瞬息萬變,不能得到百分之百的保證,其非確定性無法避免,⑥約翰·米爾斯海默:《大國政治的悲劇》,王義桅、唐小松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4頁。但也不會嚴重到一國永遠無法把握其他國家意圖的地步,國與國之間可以通過持續(xù)的溝通與交往、通過國際制度使信息更為對稱等方式減少不確定性,①Robert Keohane,Afer Hegemony:Cooperation and Discord in the Political Economy,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4,p.85,p.97.或者根據一國的戰(zhàn)略文化傳統來大致把握他國的意圖。但是,米爾斯海默為了建構起大國政治的悲劇理論,就主觀約定了“國家永遠無法把握其他國家的意圖”這一命題,把國家意圖的非確定性這一性質推向了極端。如果更改一下米爾斯海默理論的第三個命題,就有可能演繹出另一套并非大國政治悲劇的理論體系。進攻性現實主義這種以最壞打算的方式估算對方意圖的做法有失偏頗,往往會弄巧成拙。②宋偉:《防御性現實主義與新古典現實主義之比較》,陳志瑞、劉豐主編:《國際體系與國內政治》,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65頁。因此,學界對于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的批評首先是對“國家永遠無法把握其它國家的意圖”這一悲觀假定提出質疑。③徐舟:《暴力與道義:中美現實主義研究范式中的代表性分歧》,中國社會科學網,2020年2月10日,http://www.cssn.cn/gjgxx/gj_bwsf/202002/t20200210_5086702.shtml。
建立在脫離現實的主觀約定基礎上的理論大都能夠做到形式系統內部的邏輯自洽,但邏輯上能夠自洽的理論未必符合并能夠解釋客觀現實,卻可能與客觀現實相分離,理論價值必然降低。
科學方法建構國際關系理論的具體路徑是盡可能簡化核心概念和減少變量數量,然后在此基礎上進行理論演繹,尋求單一自變量導致單一因變量的簡單因果關系,這種一因一果型的因果關系是最為簡單的因果關系。按照科學研究方法提倡者的說法,這種邏輯鏈條建構方法既達到了理論簡約的目的,又增強了理論的解釋力,以這種方法建構的理論是最好的理論。
科學方法致力于體系理論的建構。對于體系理論來說,體系特征和體系單位的關系是體系特征對體系單位產生影響,④秦亞青:《權力·制度·文化——國際政治學的三種體系理論》,秦亞青:《權力·制度·文化——國際關系理論與方法研究文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20頁。體系特征和體系單位之間是一因導致一果的簡單因果關系類型。結構現實主義的“結構選擇”說、新自由制度主義理論“制度選擇”說和建構主義理論的“文化選擇”說都是一因一果的理論建構模式,因果關系單一而清晰。
在國際關系理論建構中,簡化概念和減少變量以降低理論建構難度和追求理論簡約的建構路徑始于沃爾茲,他的結構現實主義理論是以簡化概念和減少變量而犧牲理論解釋力的典型的理論建構案例。層次分析法能夠對國際關系進行全面分析,本來是分析國際關系的恰當方法,但在建構結構現實主義理論的時候,沃爾茲卻從他在《人、國家與戰(zhàn)爭》一書所采用的層次分析法這一方法論后退,不再以層次分析法建構國際關系理論,而是致力于體系理論的建構,用“國際結構”這一單一體系因素解釋國家行為,這種理論建構路徑雖然通過減少變量做到了理論簡約,但卻犧牲了理論的解釋力。新自由制度主義和建構主義都遵循了和結構現實主義相同的理論建構路徑,自然也就帶有相同的理論缺陷。在“科學革命”的意義上建立命題,將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等量齊觀,試圖以少量結構甚至單一結構來推導出“一般性”假設的理論建構路徑,完全違背了知識論常識。①楊光斌:《重新解釋現實主義國際政治理論——歷史本體論、國家性假設與弱理論稟賦》,《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8年第4期,第104頁。
結構現實主義的理論核心就是國際體系結構決定國家行為,即國家行為是體系壓力的結果。但是,結構現實主義的理論建構就到此為止了,它沒有進一步對體系壓力如何決定國家行為的機制做出進一步的揭示。其實,國家是沒有思維能力的行為體,代表國家做出決策的還是作為國家政策決策者的個人,體系壓力首先傳導到國家,通過國內政治制度和政治動力的過濾,再通過國家傳導到決策者個人,個人在對體系壓力做出分析的基礎上做出決策。如果把體系通過國家再到個人的壓力傳導機制揭示出來,就又回到了體系、國家和個人這三個“意向”共同決定國家行為的層次分析法上來,同體系理論建構的簡約性要求出現矛盾。為了理論簡約的需要,結構現實主義理論就回避了體系壓力的作用機制問題,這樣就減少了變量,做到了理論簡約。國際體系結構決定國家行為的理論命題本身就暗含著體系、國家和個人共同決定國家行為這一題中應有之意,不同國家對同一體系壓力和同一國家對不同體系壓力做出不同反應的現象表明,國際關系分析應從體系、國家和個人三個層面進行,而不僅僅是結構決定國家行為那么清晰、簡單,但結構現實主義理論卻武斷地通過簡化掉體系壓力作用機制的方法,勉強得出國際體系結構決定國家行為的結論。以簡化概念、減少變量和簡單化變量關系的路徑建構起來的體系理論雖然做到了理論簡約,但卻犧牲了理論的解釋力,違背了科學方法所提倡的科學精神。
科學方法常常使用簡單枚舉歸納法檢驗假設。簡單枚舉歸納法又稱簡易歸納法,是屬于不完全歸納法的一種邏輯證明或推理方法,它根據某類事物的一部分個體具有或不具有某種屬性且在沒有遇到反例的前提下斷定某類事物的全體具有或不具有某種屬性從簡單枚舉歸納法的推理過程與結構形式可知,這種不完全歸納推理的結論所斷定的范圍超出了前提所斷定的范圍,推理的前提并不蘊含結論,其結論具有或然性,可能為真,也可能為假。具體到國際關系科學研究方法的案例檢驗,在存在大量案例的情況下,如果不對所有的案例進行深入分析,在漏掉哪怕是一個反例的情況下就草率得出結論,就會出現輕率概括的邏輯錯誤。如要避免這種邏輯錯誤,就只能采用窮舉法進行案例檢驗。一般來說,這一點相對容易做到,因為符合同一假設的國際關系案例畢竟是有限的。但是,在簡單枚舉的過程中,研究人員掌握的資料往往是有限的。國際關系研究所及資料量大面廣,有關資料的巨大數量超出了研究人員的掌握能力,很多資料無法得到或永遠也得不到,因此研究人員常常是從不完全的證據中得出一般性結論,這些證據除了不完全之外,還可能是不可靠的,①詹姆斯·多爾蒂、小羅伯特·普法爾次格拉夫:《爭論中的國際關系理論(第五版)》,閻學通、陳寒溪等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年,第52頁。從而導致以偏概全的邏輯錯誤。其實,在實際研究過程中,很少有窮盡所有案例的情況存在,運用最多的還是簡單枚舉法。簡單枚舉法所得結論可靠性的高低完全取決于考察案例的數量多寡和范圍大小,所得結論建立在直接觀察的基礎上,根據經驗作出。作為社會科學的國際關系理論假說都是普遍性命題,而用以檢驗假說的案例都是一定時空條件下數量有限的經驗事實,其案例檢驗始終不過是一種搜集個例的歸納證明,屬于形式邏輯的范疇,所得結論不具有普遍意義。事實上,歸納法對于自然科學的適切性不存在問題,但人類社會高度多元化的本質使得歸納法并不適用于社會科學領域,因為不同社會的認知方式、文化信仰、世界觀和自身定位各不相同。②克里斯托弗·科克爾:《大國沖突的邏輯:中美之間如何避免沖突》,卿松竹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16年,第14頁。
科學方法以兩種方式檢驗假設。一是用不同時期的有限案例檢驗假設。例如,在《中國戰(zhàn)略文化與“鏡子”思維》一文中,作者通過抽象“戰(zhàn)”“和”思維的共同特征,得出中國戰(zhàn)略文化具有“鏡子”特征思維模式的結論,然后提出關于中國戰(zhàn)略文化的兩點假設,隨之用西漢和北宋兩個時期不同的案例來驗證中國戰(zhàn)略文化的兩點假設。①張一飛:《中國戰(zhàn)略文化與“鏡子”思維》,《當代亞太》2019年第2期,第21—33頁。但是,作者用西漢與北宋兩個樣本驗證假設的方法仍然屬于不完全歸納法中的簡單枚舉歸納法,即使作者所得結論是正確的,這種驗證結論的邏輯方法也是存在缺陷的,其所得結論不具有普遍意義,因為中國歷史上其他歷史時期的案例沒有用來作為證據檢驗假設。二是用屬于單一議題的不同案例檢驗假設。例如,在《周邊國家應對中國崛起的戰(zhàn)略選擇:一種基于制衡能力和制衡意愿的解釋》一文中,②陳小鼎、王翠梅:《周邊國家應對中國崛起的戰(zhàn)略選擇:一種基于制衡能力和制衡意愿的解釋》,《當代亞太》2019年第1期,第56—87頁。作者用包含五個案例的“‘一帶一路’與周邊國家的差異化回應”這一單一議題來檢驗假設,但沒有用周邊國家對其他議題的差異化回應來檢驗假設,假設能否通過其他議題案例的檢驗則不得而知,假設沒有得到完全驗證。這種結合單一議題和有限案例的假設檢驗仍存在邏輯缺陷,屬于簡單枚舉法的范疇,所得結論不具有普遍意義。
國際關系研究科學方法運用演繹法進行理論建構,首先建立理論假定,然后根據理論假定進行理論演繹,最后得出結論。用演繹法得出的理論結論是否可靠,取決于理論假定的可靠性和演繹過程的邏輯性,而演繹法的局限性常常出在其理論假定中。如上文所述,科學方法提出的某些理論假定脫離了經驗事實,只是一種不可靠的理論約定,而在此基礎上演繹出的理論即使演繹過程遵循邏輯規(guī)律,所得結論也是不可靠的,甚至是錯誤的。
科學方法高度重視案例研究,經常利用歷史案例檢驗假設,但在檢驗假設的過程中案例運用存在問題,主要表現在選擇性使用案例、對案例選擇缺乏明確的說明和案例反映的歷史經驗過于狹窄。
選擇性使用案例即研究者在檢驗假設的過程中,對能夠證明自己假設的案例就采用,對削弱甚至推翻自己假設的案例則棄之不用,運用這種經過“精心”選擇的案例來檢驗假設,會降低結論的可靠性,甚至得出錯誤的結論。
選擇性使用案例與自然科學研究中的通過數據造假或修改數據來硬性靠上結論的手法如出一轍。這種理論建構方法很可能是先預設結論,然后以研究人員固有的價值判斷而非以價值中立的態(tài)度精心選擇符合預設結論的案例進行假設檢驗,①王俊生:《實證主義視角下的國際關系理論建構與理論檢驗》,《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4期,第112頁。而選擇性忽視不符合預設結論的案例。例如,在結構現實主義理論中,如果從霸權體系到多極體系的角度出發(fā),其理論中的問題就會暴露出來。在《國際政治理論》的后半部分,沃爾茲盡力回避用霸權主義下的國際關系案例來檢驗它的理論;米爾斯海默在對進攻性現實主義進行假設檢驗時,所用案例大多是精心選擇的20世紀50年代的案例。②王俊生:《實證主義視角下的國際關系理論建構與理論檢驗》,《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6年第4期,第112頁。因為一但國際關系回到霸權體系中,結構主義理論就不能解釋這種狀態(tài)的結果。③肯尼思·華爾茲:《國際政治理論》,信強譯,蘇長和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2頁。
科學方法在用案例檢驗假設時,往往對案例的選用缺少明確的說明,即為什么選擇這一案例而不選擇選擇那一案例,只選擇確證性案例檢驗假設,案例選擇缺乏隨機性,檢驗過程僅僅被簡化為確認或說明假設,推理缺乏一般性和周延性。④陳志瑞、劉豐:《國際體系、國內政治與外交政策理論》,陳志瑞、劉豐主編:《國際體系與國內政治:新現實主義的探索》,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9頁。一般來說,應該使案例內部或不同案例之間的因變量取值存在較大差距,以便確定因變量的變化是自變量的變化所引起的。如果研究者在選擇案例時僅僅按照因變量的取值選擇完全符合理論預期的案例,這不是在進行理論檢驗,⑤Gary King,Robert Keohane and Sidney Verba,Designing Social Inquiry:Scientific Inference in Qualitative Reseach,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6,p.108; Alexander George and Andrew Bennett,Case Studies and Theory Development in the Social Sciences,Cambridge,MA:MIT Press,2005,p.79.而不過是對理論假設運用簡單枚舉法進行舉例說明。例如,新古典現實主義學者斯韋勒為解釋普遍存在的體系壓力下制衡不足這一違背體系壓力結果的反?,F象,運用兩組四個案例對這一反常現象加以檢驗。但是,他未充分考慮因變量的變化,在其所選取的四個案例中,只有一個案例在某一階段存在有效制衡,其他三個案例都是在討論制衡不足的情形,⑥蘭德爾·斯韋勒著:《沒有應答的威脅》,劉豐、陳永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但又沒有明確說明如此選取案例的依據,因此很難說其中三個制衡不足的案例不是經過精心選擇的符合理論預期的案例,而在某一階段存在有效制衡的案例只是陪襯。
一般來說,任何強有力的理論都應該追求盡可能大的時空維度上的普遍價值以解釋盡可能多的經驗事實,從而使其結論具有普遍意義。但在進行假設檢驗時,國際關系科學研究方法所使用的歷史案例涵蓋的歷史時期往往過于狹窄,作為證據的歷史事實大多集中于特定的歷史階段,因此據此得出的結論缺少宏大時空維度上的普遍意義。例如,新古典現實主義學者所使用的歷史案例主要聚焦于一戰(zhàn)和二戰(zhàn)前后這一相對較短的歷史時期,沒有把歷史上其他區(qū)域性國際體系如東亞國際體系中國家的國際行為納入研究范圍,也沒有對冷戰(zhàn)后時期的國家行為進行研究,因而其研究視野較為狹窄,所得結論僅僅是地方性或偶然性的歷史經驗,不具有普遍的理論意義,削弱了其理論價值。
在對假設進行檢驗時,即使擴大案例的時間維度,所得結論也未必可靠。原因在于,即使在間隔較長的某一歷史時期用兩個案例驗證了假設,也還是不能保證在這一歷史時期的中間階段因變量依然保持相同的取值。實際上,截取歷史上不同歷史時期的兩個或數個案例檢驗假設,顯然是借鑒了數學上的函數連續(xù)性概念。以兩個案例為端點的較長的歷史時期相當于數學上的一個函數區(qū)間,相隔較為久遠的兩個歷史案例發(fā)生的時期就相當于區(qū)間的兩個端點,通過兩個不同歷史時期的案例驗證了假設,即斷定在相當長的整個歷史時期內因變量保持不變。但在數學上,即使在某個區(qū)間的兩端函數是連續(xù)的,也不排除在整個區(qū)間內函數存在跳躍性間斷點的可能性,那么此函數即非此區(qū)間內的連續(xù)函數。例如,在《中國戰(zhàn)略文化與“鏡子”思維》一文中,作者以西漢和北宋兩個朝代的戰(zhàn)略文化作為案例來檢驗假設,驗證“鏡子思維”是否以及如何影響中國的戰(zhàn)略操作。在這里,研究人員驗證假設的思路是,既然相隔久遠的兩個時期中國戰(zhàn)略文化保持不變,那么在這兩個朝代之間的歷史時期,中國的戰(zhàn)略文化必然會保持不變,從而驗證了假設??陀^事實是,在西漢和北宋之間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中國的戰(zhàn)略文化確實保持了很大的穩(wěn)定性。但是,研究人員檢驗假設的邏輯思路是危險的,即使在一個長時期的兩個時間端點中國的戰(zhàn)略文化保持不變,也沒有理由得出在整個長時期內中國戰(zhàn)略文化保持不變的結論。雖然研究假設通過了案例檢驗,但靠的不是檢驗方法的邏輯力量,而不過是一種幸運與巧合。如果在西漢和北宋之間的某個歷史時期內中國的戰(zhàn)略文化發(fā)生了變化,假設就不再成立。
科學方法也以實驗法研究國際關系,雖然這種方法的可靠性高于單純的邏輯方法,但這種方法存在變量控制困難的缺陷。在自然科學研究中,變量控制較為容易,增加或減少變量或控制變量的變化就可推斷特定變量的作用。但在國際關系研究中,不可能運用增加或減少變量的方式觀察特定變量的作用,因為案例發(fā)生的時間、地點、環(huán)境、變量之間的關系都在變化,不可能像數學、物理學、化學研究那樣把實驗所需要的因素進行復制。由于不能像自然科學那樣通過人工控制的方式搜集、分析案例并嚴格地檢驗假說,所以以科學方法研究國際關系所得結論的可靠性必然不高。事實上,在很多社會科學理論中,由于其預測結果沒有重復出現的可能性,而且也無法進行反復的受控實驗,①史蒂文·A·波默羅伊:《歧路徘徊:美國機動洲際彈道導彈系統的戰(zhàn)略、技術和發(fā)展秘史》,王明杰、吳長飛、毛翔譯,北京:海軍出版社,2018年,第14頁。致使科學方法的運用帶有很大的先天局限性。因此,由于學科性質的差異,國際關系科學研究方法也只能從形式上而很難從實質上借鑒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
統計分析方法也是科學方法的常用國際關系研究方法,可以對國際關系中的某類具體事件或事實進行分析和檢驗,這種方法是在定性分析的基礎上進行深入的定量分析,對于更加準確地描述和分析國際關系具有一定的作用。但是,這種研究方法也有其不可克服的缺陷。一是變量賦值的主觀性。運用統計分析方法研究國際關系需要對國際事件進行賦值進而對國際關系進行定量分析,但對于賦值的依據卻不加說明,賦值的主觀性很強,這就不可避免地對研究結論的準確性帶來負面影響。將主觀性賦值得到的數據進行處理用以分析國際關系,即使所得結論正確,也很難說不是一種巧合。二是國際關系中的有些數據難以進行量化,有的數據則根本不能量化,這就給研究的可操作性帶來了困難。如在綜合國力衡量的克萊因方程中,國家的戰(zhàn)略目標、國民意志和政府素質等無形要素就難以采取統一、客觀的標準進行量化,只能采取專家賦值的方法進行評價,但這種賦值方法顯然會受到相關專家個人主觀偏好甚至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進而影響到綜合國力衡量的準確性和客觀性。其實,如何對國際關系中的精神要素進行量化,迄今沒有重大突破,這也說明作為社會科學的國際關系研究不同于自然科學,統計方法的運用帶有先天局限性。三是因果機制不明確。統計法在對數據的處理和分析的基礎上得出研究結論,缺少清晰的因果機制分析,①劉豐:《實證主義國際關系研究:對內部與外部論爭的評述》,《外交評論》2006年第5期,第98頁。因此很難斷定研究結論和統計分析之間究竟是因果關系亦或僅是相關關系。
作為對邏輯實證主義的反動,波普爾認為“證偽”是科學研究的主要方法,“證偽”而非“證實”才是區(qū)分理論科學性與否的標準??茖W方法把自然科學哲學領域發(fā)展起來的證偽方法移植到國際關系研究中來,但是,由于國際關系研究與自然科學存在本質上的不同,證偽方法并不適用于國際關系研究。
在對國際關系進行因果解釋的時候,通常情況下只能找到導致因變量出現的部分自變量,而這些部分自變量有的可能是促使因變量出現的充分條件,有的可能是必要條件,而只有在存在充要條件的情況下才能對命題進行證偽。下面分別討論國際關系研究中存在的證偽無效的幾種情形,以說明證偽在國際關系研究中的非適切性。
國際關系命題中的因果關系可能包含必要條件與充分條件,因此不能對其進行簡單證偽。
必要條件的邏輯模式是無之必不然,有之未必然。在這類命題中,設有集合S=(S1,S2,S3……Sm……Sn),S 中的每個元素都是P 的必要條件,即S 中的一個元素必須至少和其余一個元素才可共同導致結果P。如果研究發(fā)現S1和P 存在因果關系,而其余的必要條件S2、S3、Sm乃至Sn還未被發(fā)現或揭示,也不能就此證偽S2、S3、Sm乃至Sn 其中任何一個和P 存在因果關系。一般地,如果發(fā)現Sm出現而P 未出現,也不能據此證偽其他元素和P 存在因果關系,因為Sm必須和其他元素一起才可共同導致P 的出現。如美國國內儲蓄不足、中美產業(yè)比較優(yōu)勢的差異、國際分工和跨國公司生產布局的變化、美國對華高技術產品出口管制和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等是中美貿易不平衡的原因,②《關于中美經貿摩擦的事實與中方立場》,人民網,2018年9月24日,http://world.people.com.cn/n1/2018/0924/c1002-30310421.html。我們假定上述五個因素都是中美貿易不平衡的必要條件。在這一假設下,如果研究發(fā)現美國對華高技術出口限制這一單一因素沒有導致中美貿易不平衡,也不能據此證偽中美存在貿易不平衡這一命題,因為上述五個因素都是中美貿易不平衡出現的必要條件,只有五個因素同時存在才會導致中美貿易不平衡的結果。
充分條件的邏輯模式是有之必然,無知未必不然。在這類命題中,設有集合S=(S1,S2,S3……Sm……Sn),S 中的每個元素都是P 的充分條件,即S 中的一個元素即可導致結果P。這類命題的特點是,集合中的一個元素Sm足以導致P 存在,即Sm存在,P就存在;Sm不存在,P 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因此,如果Sm不存在,也不能證偽P 存在。如錯誤估計危機和戰(zhàn)爭的結果與成本、攻擊方優(yōu)勢、相對權利的變化、保護資源、征服容易等都是戰(zhàn)爭爆發(fā)的原因,①斯蒂芬·范·埃弗拉:《戰(zhàn)爭的原因:權力與沖突的根源》,何曜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都是戰(zhàn)爭爆發(fā)的充分條件,因此即使每個國家都能正確地估計危機和戰(zhàn)爭的結果與成本,也不能證偽國家之間不會爆發(fā)戰(zhàn)爭,因為其他原因仍然會導致戰(zhàn)爭。
在國際關系研究中,成熟理論的核心命題和輔助假說使得證偽存在困難。在國際關系研究中運用證偽方法會遭遇“迪昂—奎恩命題”的困境。拉卡托斯認為,研究綱領由“硬核”和“保護帶”組成,其中硬核不容更改、不容反駁,而把反駁的矛頭指向由輔助假說組成的“保護帶”,由其承擔理論錯誤,對綱領的單個否定性檢驗結果一般不反駁整個研究綱領,而是修改輔助假設以適應反常案例。國際關系研究中的許多命題都由核心命題和輔助假說構成,如果發(fā)現反例,證偽的也不是核心命題,而是包括核心命題和輔助假說在內的研究綱領,因為有可能是輔助假設存在錯誤,因而反例出現,但并不能由此簡單地認為核心命題存在錯誤。例如,“兩極結構高度穩(wěn)定”是結構現實主義的輔助假說,但對它的證偽并不能成為反駁新現實主義研究綱領的充足理由。②焦兵:《新現實主義及其評價——科學哲學的視角》,華中師范大學2006年碩士學位論文,第46頁。此外,還存在另一種情形,即理論的維護者可能采取強化輔助假說的方式來維護理論。例如,結構現實主義理論作為國際政治理論只能解釋一般性的國際結果,③Fareed Zakaria,From Wealth to Power:the Unuasual Origins of America’s World Role,Priceton:Pri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8,p.14.但卻無法解釋國家在相同國際結構的約束或刺激下為何會存在不同的反應這一現象,因此其解釋國家行為的邏輯存在先天缺陷。為彌補結構現實主義的理論缺陷,吉爾平在嚴格遵循遵守結構現實主義理論硬核和負面啟發(fā)法的基礎上,增加了四個輔助假設,①吉爾平為結構現實主義增加的四個輔助假設為:成本—收益比較是國家改變國際體系的動力;領土、政治、經濟擴張的邊際成本大于邊際收益時,變革國際體系的擴張停止;進一步擴張的邊際收益與成本達到平衡后,維持現狀的成本上升;國際體系失衡不能得到扭轉將引發(fā)體系的進一步變革。Robert Gilpin,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1,p.50,p.106,p.156,p.186.使結構現實主義能夠解釋國際政治的變化。增加輔助假說增強了結構現實主義理論的解釋力,但是,增加輔助假說使結構現實主義更加難以證偽,這使它陷入科學方法所遵循的“不能證偽的理論即非科學理論”的尷尬境地。
或然性命題本身不排除部分反例或異常案例的存在,因此不能以單個反例證偽具有概率性質的國際關系命題。自然科學的主要命題大都表現為全稱命題,而作為社會科學的國際關系命題大都是或然性命題,即表現為統計模型或作為其變體的概率命題,其因果關系的經驗證據通常表現為統計形式,這類命題并不是邏輯上的全稱命題。雖然有的命題表面上是全稱性質的命題,但實質上是對大多數個體或情景做出的概括性陳述或預測,命題的或然性性質使其不可能被證偽。
從邏輯上講,全稱性質的國際關系命題可以被單個反例證偽,如“民主國家之間不會相互開戰(zhàn)”就可以被“第二次英美戰(zhàn)爭”或三次“印巴戰(zhàn)爭”中的任何一次戰(zhàn)爭案例所證偽。但是,作為或然性命題的國際關系命題只是對某類國際關系現象的部分個體做出的性質判斷,這就意味著該類國際關系現象的另一部分個體的性質超出了這個命題的覆蓋范圍。因此,不能以命題判斷范圍之外的反例去證偽一個命題。如果一個國際關系命題是案例數量有限的統計命題,那么可以對命題所包括的全部個體通過重新檢驗進行嚴格證偽,也可以通過抽樣檢驗進行概率證偽,但不能通過單個反例進行波普爾意義上的證偽,例如,不能以“某個美國人認為在中美貿易戰(zhàn)背景下對中國產品加征關稅不會損害美國中產階級和低收入群體的利益”就證偽“50%左右的美國人認為關稅會特別損害美國中產階級和低收入群體的利益,幫助富裕階層”②羅思義:《關稅的痛感,美國民眾更有發(fā)言權》,《環(huán)球時報》2018年8月20日,第14版。這一客觀事實。
科學方法提倡的證偽方法不適用于社會科學研究是由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差異造成的,根本原因是人的活動的復雜性。雖然提倡國際關系科學研究方法的學者言必稱證偽,把嚴格證偽作為驗證理論進步的標準,但他們卻從未或很少對自己的理論進行證偽。
雖然跨學科借鑒與互動推動了國際關系學的創(chuàng)新與繁榮,但是,在借鑒其他學科研究方法的過程中,必須極為慎重地考慮其研究方法,尤其是自然科學研究方法對于國際關系研究的適切性問題。如果把不適用于國際關系研究的自然科學研究方法機械地借用到國際關系研究中來,必然降低理論的可靠性和科學性。存在這種缺陷的根本原因在于科學方法把社會科學等同于自然科學,無視認識的相對性,缺乏必要的質疑態(tài)度和批判精神。①Hedley Bull,“International Theory:The Case for a Classical Approach,”World Politics,Vol.18,No.3,April 1966,pp.361-377.忽視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固有差異而進行研究方法的簡單移植,就必然會出現“橘枳之變”的消極后果。
國際關系學科的繁榮與進步得益于研究方法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但也不能把科學方法視為理論圭臬而自我封閉。國際關系研究應該從實踐出發(fā),不應依靠形而上學的不可靠假定和概念的自我循環(huán),而應該立足于現實的國際社會,從國際關系的歷史和現實中汲取思想理論資源;對影響國際關系的諸因素進行全面分析,而非為了理論簡潔的偏執(zhí)追求一味簡化概念、減少變量而導致出現對國際關系的片面解讀,否則就會陷入“沃爾茲陷阱”而不能自拔,使國際關系研究異變?yōu)槿狈λ枷?、脫離現實、走不出書齋的純粹技術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