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江
從事(中)東歐研究的學者普遍認為,有關(中)東歐的概念及其所指稱的對象極其模糊、極具爭議,因此在開展相關研究時的首項工作是進行對象界定。在國際學術界,人們樂此不疲地對這一地域的復雜性進行爭論,各種衍生概念層出不窮。隨著冷戰(zhàn)結束,特別是該地域大多數國家加入歐盟和北約后,稱謂的多元特征更加顯著。與概念模糊和多元相關的是,要完整地列出這一地域的國家名單實非易事,而要將相關研究劃定學科門類則更加困難。
在第一個方面,中國學術界長期存在一個相反的現象,即(中)東歐研究的概念(包括邊界)是較為確定的,也能列出完整的國家名單。大體來說,以冷戰(zhàn)結束劃界,中國決策界將這一地域稱為東歐和中東歐,學術研究也受此規(guī)范。冷戰(zhàn)期間,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起,東歐研究在中國是一門“顯學”。這一時期的東歐指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南斯拉夫、阿爾巴尼亞、保加利亞、羅馬尼亞以及民主德國,或稱“東歐社會主義八國”。當時,東歐研究與蘇聯研究緊綁在一起,“蘇聯東歐”或“蘇東”成為學術界通用和耳熟能詳的詞匯。
伴隨東歐劇變和轉型,中國高層對這一地域的重新認識和評估經歷了較長時間,直到1995年才首次改稱“東歐”為“中東歐”。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中國對該區(qū)域新的認知構建的肇始。此后到21世紀初,中東歐國家包括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波黑、南聯盟(塞爾維亞和黑山)、馬其頓、阿爾巴尼亞、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等12個國家。2006年黑山與塞爾維亞和平分家后,中東歐地區(qū)從12國變成13國。2012年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確立后,除前述13國外,中東歐地區(qū)還加上立陶宛、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變成了16國。另外,2019年2月,馬其頓正式更名為北馬其頓。2019年4月希臘的加入雖然沒有改變該合作機制的中東歐主體屬性,但希臘的身份差異引發(fā)學術界對由此衍變的“17+1合作”研究和(中)東歐研究的關系的廣泛討論。應當說,無論從規(guī)范學術研究還是指導外交實踐來說,這一對關系都需要得到清晰的闡釋。很大程度上說,這一闡釋過程意味著中國對該地區(qū)認知建構的形成。進一步講,這是中國學術界擺脫“西方語境”并從自身視角來描繪和建構對這一地域認知的開端。
就第二個方面來講,有關(中)東歐研究的學科屬性如同其概念本身一般模糊和復雜。無論冷戰(zhàn)時期的東歐集團,還是后冷戰(zhàn)時期的中東歐地區(qū),在中國國際政治學中都不是一個獨立的學科對象,而是先后大體從屬于蘇聯學和歐洲學(在三級學科中稱“歐洲政治”)。同時,在政治學類下屬且與國際政治并列的二級學科“科學社會主義與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東歐問題只是一個研究方向。而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唯有“東歐文學”是文學類的二級學科,以及“東歐國家史”屬于歷史學類歐洲史二級學科之下的三級學科。所以,理論上講,所謂獨立的(中)東歐學科只存在于文學和歷史研究領域。而從區(qū)域研究或國際政治角度看,(中)東歐研究僅是歐洲政治和科學社會主義與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組成部分。
撇開國家教育系統(tǒng)的學科分類不談,(中)東歐研究本身具有較強的漂移特征。其一,在以民族語言和文化為基石的斯拉夫研究中,這一地域的匈牙利、羅馬尼亞、阿爾巴尼亞以及科索沃地區(qū)等很難被納入。其二,轉軌或轉型是(中)東歐研究的主要內容,但它只是一個子概念,而非研究的全部。其三,以基督教文明和歐洲一體化發(fā)展模式為主線的歐洲研究范式并不能很好地解釋(中)東歐地區(qū)或國家所具有的斯拉夫屬性、社會主義經歷以及獨特的資本主義模式??梢姡ㄖ校〇|歐研究雖兼具斯拉夫研究、歐洲研究和轉軌/轉型研究的屬性,但并非其中一項的全部或子集。
縱觀國際學術界,雖然各國對該地域的稱謂及其學科化不盡相同,但是將其作為一個獨立的觀察和研究區(qū)域則很常見。在“一帶一路”倡議和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平穩(wěn)發(fā)展以及區(qū)域與國別研究方興未艾之際,亟待進行一場關于(中)東歐及其研究的深刻討論,形塑該地域的中國認知,構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中)東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