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江蘇南京 210097)
兩宋之際,是中國社會的大變革時期。特別是南宋時期,出現了中國政治史上一種獨特的現象——權相政治。因此,這一時期通常被稱為“權相時代”。關于南宋權相群體,前人已有研究?,F有成果大多將權相政治作為研究內容之一,或者通過某個側面反映權相這一現象,如韓冠群的《從宣押入內到獨班奏事:南宋韓侂胄的專權之路》一文,對韓侂胄個人進行了研究[1]。有少數成果著眼于權相與宋金兩國關系,從宏觀層面研究宋金關系的演變,鮮有人關注權相在宋金關系中發(fā)揮的作用,如王嘉川的《秦檜歸宋問題平議》一文,對權相與宋金關系有所涉及[2]。受前賢時俊的啟發(fā),筆者試以宋金關系演變?yōu)橐暯牵接懩纤螜嘞嗳后w對宋金兩國的和與戰(zhàn),尤其是對南宋政局演變產生的影響。
南宋權相群體的形成和發(fā)展,經歷了一個從“邊緣”到“中心”的過程??v觀南宋150 余年的歷史可知,有些權相在登上政壇之初并不擁有明顯的優(yōu)勢地位。韓侂胄本是武人出身,長期處于中央決策圈層的邊緣,“侂胄以父任入官,歷閣門祇候、宣贊舍人、帶御器械。淳熙末,以汝州防御使知閣門事”[3]13771。賈似道早年貧困潦倒,“少落魄,為游博,不事操行”[3]13779。這些早期位于中央機構邊緣的人物長期活躍于南宋政壇,逐漸占據了南宋政局的中心位置,權勢欲望日益膨脹。他們從政治“邊緣”到“中心”的變遷過程,具有深刻的社會歷史背景。
北宋開國初期,宋太祖、宋太宗致力于“創(chuàng)法立制”“變家為國”的政體轉型,凝練出“事為之防,曲為之制”的精神原則,成為“祖宗之法”的精髓[4]280。其后,兩宋歷代皇帝均依循“祖宗之法”,致力維護中央集權,限制宰相權力?!八纬刑浦?,以同平章事為宰相為真相之任;無常員,有二人,則分日知印?!盵5]451“同平章事者,皆謂之使相,不預政事,不書敕,惟宣敕除授者,敕尾存其銜而已?!盵5]451可見,北宋時期相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制約。
宋神宗時期的元豐改制進一步恢復了唐代“三省”的規(guī)模,“于三省置侍中、中書令、尚書令,以官高不除人,而以尚書令之貳左、右仆射為宰相”[3]3773?!叭 遍L官名稱不變,尚書省履行具體的宰相職權,以左右仆射分別兼領門下省、中書省的職能?!白笃蜕浼骈T下侍郎,以行侍中之職;右仆射為中書侍郎,以行中書令之職。”[3]3773這表明尚書省受到中書省的制約,無法獨攬宰相權力,“吏部擬注官,過門下省,并侍中、侍郎引驗訖奏,候降送中書省”[6]7775?!叭 狈謾喽危ハ酄恐?。此外,為改變晚唐五代以來臺、省、寺、監(jiān)官職與差遣分離的狀況,解決由此帶來的官制紛繁復雜、名實不侔等問題,元豐年間,朝廷又進一步調整中央官制,更易宰輔的名稱和權限[7]23,從而結束了宋初以來“官”與“差遣”不合的局面,做到“寄祿官”與“職事官”明確分離[8]6。盡管這一改革有利于制約宰相的權力,但是行政效率日趨低下。宋神宗以后,朝廷多次對宰相制度進行改革,使得宰相職權逐漸向“三省合一”轉化。
平章軍國重事(又稱“平章軍國事”或“同平章事”)是宋代宰相制度中的重要職銜,于宋哲宗元祐時期設置。平章軍國事地位顯赫,“以處老臣碩德,特命以寵之也”[3]3774。文彥博、呂公著先后加此職銜,位居宰臣之上。王黼、蔡京曾以太師總攬“三省”事務,“三日一朝,赴都堂治事”[3]3774,平章軍國事的職權日漸超越宰相。南宋時期,權相往往借用平章軍國重事之銜,得以獨攬大權。寧宗開禧元年(1205 年),韓侂胄以平章軍國事的名義“命一日一朝,省印亦歸其第,宰相不復知印”[3]3774。賈似道專權之時,“竊位日久,尊寵日隆,位皆在丞相上”[3]3774。平章軍國事成了權相把持朝政的重要頭銜,擁有這一職銜的官員實際上成為宰相之上的宰相。
權相勢力的膨脹與宰相兼任樞密使、控制臺諫系統(tǒng)密切相關。北宋滅亡以后,宰相兼樞密使成為常態(tài)。建炎四年(1135 年)六月四日,宋高宗下詔,“詔自今宰相兼知樞密院事,罷御營使”[9]2964。紹興七年(1138年),宋高宗重置樞密使,任命宰相張浚兼任樞密使,“立班序立依宰相例”。開禧年間,“以宰臣兼使,遂為定制”[3]3801。南宋軍政合一制度正式得以確認,權相得以掌控軍權和操控中央政府軍事行動。御史臺“掌糾察官邪,肅正綱紀,大事則廷辨,小事則奏彈”[3]3869。北宋建國以后,為鞏固中央集權,皇帝嚴密控制臺諫官,以加強對臣僚的制約。元豐三年(1080 年),李定“請復六察”[5]483,于是以御史專領“六察”(御史臺對吏、兵、戶、刑、禮、工六部的監(jiān)察),御史地位進一步上升,監(jiān)察體系日益完善。然而,從熙寧變法開始,臺諫系統(tǒng)面臨危機。王安石在變法期間實行“非常相權”,往往越過臺諫獨攬大權,使得臺諫官員在變法期間逐漸淪為聽命于宰相的僚屬,這一轉變成為后來權相政治的隱患之一[10]246。建炎三年(1134 年)三月六日,宋高宗因“臺諫員闕甚多,令侍從官公共薦舉堪充臺諫二員”[9]3074,進一步打破了臺諫官用人限制,更有助于權相掌控臺諫系統(tǒng)。
南宋政壇上的專政權相,以秦檜、韓侂胄、史彌遠、賈似道等四人為代表。
秦檜集團在宋高宗皇權的支持和庇護下,實行專制統(tǒng)治。秦檜為了維護專權地位而廣布黨羽、結黨營私,形成了龐大的親信集團。秦檜集團成員構成十分復雜:有秦檜的兄弟、子孫、親戚,如秦檜之子秦熺于紹興十八年(1148 年)夏四月壬寅“恩禮視宰臣,班次亞右仆射”;有秦檜的同鄉(xiāng)、同學、朋友和門生故吏,“其勢炎炎,日遷月擢,無復程度”[11]2318;還有一些皇帝近臣、外戚勛貴。以秦檜為首的專權集團大肆挑起黨爭,致使朝廷烏煙瘴氣。趙鼎、王庶、洪皓、李顯忠、胡銓等人因為與秦檜政見不一,或被處死,或遭貶謫。紹興二十年(1150 年)正月,秦檜借兩浙轉運使曹泳告發(fā)李光之子李孟堅誦讀李光所著私史一事,指責李光“語涉譏謗,詔送大理寺”[3]571,對李光進行迫害,同時清洗朝廷,“朝士連坐者八人,皆落職秩”[3]571。紹興二十二年(1152 年),秦檜又發(fā)起王之奇與王之荀,以及葉三省、楊煒、袁敏求四大獄案,致使五人“皆坐謗訕”[3]13762。
韓侂胄因母親是宋高宗憲圣慈烈皇后的妹妹而貴為外戚。韓侂胄上臺之初就開始了與趙汝愚的黨爭。趙汝愚是宋代漢恭憲王元佐七世孫,因擁立光宗、寧宗有功,被封為參知政事、光祿大夫、右丞相,位極人臣。宋寧宗即位之初,韓侂胄打算推定冊恩,趙汝愚極力反對,“吾宗臣也,汝外戚也,何可以言功?惟爪牙之臣,則當推賞”[3]13772。趙汝愚不僅狠狠羞辱了韓侂胄,而且將他貶為宜州觀察使兼樞密都承旨,因此兩人生出嫌隙。韓侂胄的親信鼓動說:“彼宗姓,誣以謀危社稷可也?!盵3]13772韓侂胄借自己的得力親信將作監(jiān)李沐之手,彈劾趙汝愚“以同姓居相位,將不利于社稷”[3]13772。結果趙汝愚被貶至浙江亭待罪,“遂罷右相”。趙汝愚崇尚理學,“凡平昔所聞于師友,如張栻、朱熹……之言,欲次第行之”[3]11989。在他垮臺后,韓侂胄對理學和道學家進行打擊和圍剿,“遂并逐誼”,大興黨禁,理學一度受到嚴重的打擊。朝廷在韓侂胄的把持下,規(guī)定凡是列入偽學名單的,后世子孫不得做官,“監(jiān)司、帥守薦舉改官,勿用偽學之人”[3]722。當時受害者及被牽連者數不勝數,太學生楊宏中、徐范、蔣傳、林仲麟、周端朝等人反對韓侂胄的“黨禁”,“朝士以言侂胄,遭責者數十人”[3]13773。
韓侂胄深得宋寧宗的信任,所謂“朕托以肺腑,信而不疑”[12]914。他與秦檜相類,也網羅了一批親信入朝為官或擔任地方大員,“群小阿附,勢焰熏灼”。韓侂胄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勢,勾結皇帝身邊的近臣,“以勢利蠱士大夫之心”。陳自強、鄧友龍、蘇師旦、皇甫斌、周筠等人都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升遷迅捷,權勢日盛。陳自強一度“自選人不數年致位宰相”,蘇師旦、周筠“侂胄廝役也,皆預聞國政,超取顯仕”[3]13774。與秦檜不同的是,韓侂胄有積極進取之心,“或勸韓侂胄立蓋世之功以自固者,于是恢復之議興”[3]13774。慶元黨禁之后,有人“勸侂胄勿為己甚”[3]12768,韓侂胄“意亦漸悔”[3]12768,對罷黜朱熹一事心生悔意。韓侂胄后來逐漸松弛黨禁,容忍理學發(fā)展,可見他的思想相對開明一些。對于那些確有才干的慶元黨人,韓侂胄也慢慢加以任用,如薛樹似、辛棄疾、陳謙等仁人志士均得到重新任用。韓侂胄對抗金活動也給予一定程度的支持,“詔中外諸將密為行軍之計”。他的這些做法與秦檜包庇同黨、務必置政敵于死地的行徑大為不同。
史彌遠是南宋政治家史浩之子,淳熙十四年(1187 年)進士。史彌遠入仕之初,正是韓侂胄專權時期。開禧北伐后期,南宋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時任吏部侍郎的史彌遠“謀誅侂胄,議甚密”[3]13776,與楊皇后不謀而合。史彌遠與楊皇后密謀,于開禧三年(1207 年)十一月三日,在殿前司中軍統(tǒng)制夏震、護圣步軍準備將夏挺、中軍正將鄭發(fā)等人的支援下,趁韓侂胄早朝之時“率健卒擁侂胄至玉津園,槌殺之”[3]8657,史稱“玉津園之變”。韓侂胄死后,宋寧宗聽從了王柟的建議,下詔“梟侂胄首于兩淮”[3]750,滿足向金人求和的條件,“金人求函侂胄首,乃命臨安府斬侂胄棺,取其首遺之”[3]13777。開禧北伐的失敗和韓侂胄之死,開啟了史彌遠專政時代。
史彌遠公然干涉皇帝廢立。嘉定十四年(1221年),寧宗尚未確定太子人選,“養(yǎng)宗室子貴和,立為皇子,賜名竑”[3]8657。趙竑對史彌遠專權相當不滿,“漸不能平”,并在私底下多次咒罵史彌遠,“此瓊崖州也,他日必置史彌遠于此地”。史彌遠得知此事后“大懼,陰蓄異志”[3]8657,決心除掉趙竑,密謀擁立趙昀為太子。宋理宗趙昀繼位后,封趙竑為濟王,出居湖州,“以醴泉觀使就第”[3]784。史彌遠陰謀擅權、行使廢立之事,引起了朝廷內外的強烈憤慨。湖州太學生潘壬、潘丙于寶慶元年(1225 年)擁戴濟王趙竑為帝,“擁至州治,以黃袍加其身”,發(fā)動叛變,反對史彌遠的專制統(tǒng)治。史彌遠派殿司將彭任前去討伐鎮(zhèn)壓,殺害了潘氏兄弟。史彌遠還派親信秦天錫假傳圣旨,逼迫濟王自盡,“尋詔貶為巴陵郡公”[3]785。這就是“湖州之變”。史彌遠在專權的初期,為慶元黨禁中的蒙冤受害者予以平反,解除所謂的“偽學逆黨”,一批被黜落的士大夫得以重新崛起,在朝廷中占有一定地位。但是,史彌遠不久便故技重施,控制臺諫系統(tǒng),采取高壓措施以緘眾人之口。真德秀敢于直言、同情濟王,為史彌遠所忌憚。史彌遠指使親信給事中盛章、諫議大夫朱端常、監(jiān)察御史梁成大彈劾真德秀,請朝廷將真德秀“落職罷祠”“請加竄殛”[3]12962。史彌遠的黨羽更是遍及朝廷和地方,有所謂的“三兇”“四木”之說。其中梁成大“天資暴狠,心術險惡,凡可賊忠害良者,率多攘臂為之”[3]12623,李知孝“侵欲斂積,不知紀極”[3]12621。這二人聲名最為狼藉。
賈似道走向專權正值宋蒙(元)對峙時期。賈似道崇尚道學,在思想文化管制方面較為寬松,對推動理學官方地位的確立有貢獻。賈似道曾“命宰執(zhí)訪司馬光、蘇軾、朱熹后人,賢者能者,各上其名錄用”[3]895。賈似道還推行公田法,“以官品計頃,以品格計數,下兩浙、江東西和糴去處,先行歸并詭析,后將官戶田產逾限之數,抽三分之一回買以充公田”[3]4180。這不僅減少了一些剝削人民的名目,保護了農民的利益,而且有利于保障軍糧的供應和支援抗元前線。然而,賈似道獨攬大權、控制言路的做法,與秦檜、史彌遠等人如出一轍。臺諫官員何夢然、孫附鳳、桂錫孫、劉應龍成為賈似道的走狗,做事完全秉承賈似道的意旨,“凡為似道所惡者無賢否皆斥”,屏蔽皇帝的視線,“由是言路斷絕,威福肆行”[3]13784。賈似道集團對士大夫或打擊報復或腐蝕拉攏,“小忤意輒斥,重則屏棄之,終身不錄”[3]13783,“一時正人端士,為似道破壞殆盡”[3]13783。為了“自詭有再造之功,諱言歲幣及講和之事”[3]878,賈似道甚至密令淮東制置司將蒙元政權的郝經使團扣留在真州忠勇軍營,支持李璮叛亂?!袄瞽f受圍,給銀五萬兩,下益都府犒師,遣青陽夢炎率師援之?!盵3]881賈似道的做法激化了南宋與蒙元政權的矛盾,加劇了外部緊張形勢。
宋金關系是南宋政權的重要外交關系,在南宋中前期對外關系中占據重要地位。權相對宋金關系的影響,具體表現在秦檜、韓侂胄和史彌遠執(zhí)政時期對金策略、方針等方面。
靖康之變后,秦檜被擄掠至金朝,“金主以檜賜撻懶,為其任用”[12]735,因此秦檜與金朝關系密切,在高宗時期的宋金關系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南宋建立之初,金人為了實現消滅趙宋王朝、一統(tǒng)全國的野心,扶持張邦昌建立偽楚政權,“世輔王室,永作藩臣,貢禮時修”[13]625。金太宗天會八年(1130 年),金朝又扶持偽齊政權,“立劉豫為大齊皇帝,世修子禮”[14]250,讓劉豫充當對宋戰(zhàn)爭的先鋒。隨著扶植偽政權策略的失敗,金朝萌生了與南宋議和的想法,企圖“以和議佐攻戰(zhàn),以潛逆誘叛黨”[11]1900。金朝的議和條件主要有南宋向金稱臣、繳納歲幣,以及金朝將河南、陜西等地歸還給宋朝,所謂“上策,還宋梓宮,歸親族,以全宋之地,責其歲貢而封之”[15]1764。高宗得知議和條件后欣然接受,為避免主戰(zhàn)派對議和的反對及干擾,秦檜在確保高宗“思慮三日”“堅定不移”后,向高宗提出了自己的議和方案,“乞決和議,不許群臣干與”[13]1334,加快了與金朝的議和進程。
為了堅定不移地推行對金妥協的策略,秦檜當政期間在高宗皇權的庇護下,提出“諸路久握重兵南制,當以三大帥皆除樞密使副,罷其兵”[13]1483,先后以各種借口解除了岳飛、韓世忠、張俊等將領的兵權。與秦檜集團對外政策持截然對立立場的是主戰(zhàn)派。他們力主抗金、收復失地,反對與金妥協,為秦檜集團所不容。岳飛在主戰(zhàn)派中比較激進,抗金意志更為堅決。他“恃才不自悔”,在抗金問題上與秦檜統(tǒng)治集團多次發(fā)生沖突。然而,岳飛資歷較淺,無法抗衡勢力強大的秦檜集團,不僅受到秦檜的迫害,也受到皇帝的指責。宋高宗說:“山陽要地,屏蔽淮東……蓋將士戍山陽厭久,欲棄而之他,飛意在附下以要譽,故其言如此,朕何賴焉!”[11]3055秦檜采取卑劣的手段,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岳飛,對主戰(zhàn)派造成了沉重打擊,確立了主和派在宋金關系上的主導地位。
韓侂胄專權時期,南宋朝廷的對金策略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韓侂胄集團實行相對積極的抗金政策,圖謀北伐。韓侂胄重用軍事人才,擴充兵力,設法提升軍隊的戰(zhàn)斗力,并調整戰(zhàn)略部署,加強邊防備戰(zhàn)。宋寧宗對北伐也給予支持,曾拿出大內庫金以犒賞有功之臣。韓侂胄的北伐主張得到了朝廷內外大多數人士的支持,當然,也有一些反對北伐的聲音。武學生華岳“諫朝廷不宜用兵,恐啟邊釁”[3]740,執(zhí)政張孝伯、費士寅“心知其難而未敢顯諫”。韓侂胄于嘉泰四年(1204 年)、開禧元年(1205 年)先后派遣鄧友龍、李壁出使金朝,借機刺探情報。經過偵查,韓侂胄認為北方“赤地千里,斗米萬錢,與韃為仇,且有內變”[15]271,金朝已經國力衰落、社會混亂、軍備廢弛,北伐迎來了最好的時機,于是主導朝廷言論倒向抗戰(zhàn)派,一時間與金朝的戰(zhàn)事似乎已箭在弦上。但是,韓侂胄發(fā)動北伐的真正目的不是收復失地,而是加強自身勢力集團的統(tǒng)治,故而尚未做好充分準備就草草行事。而金朝早已獲取“宋權臣韓侂胄厲兵秣馬,將謀北伐”“韓侂胄屯兵鄂、岳,將謀北侵”[15]271等情報,進行相應的軍事部署來應對南宋的北伐。最終,韓侂胄北伐以失敗告終,南宋對金策略也宣告破產。
史彌遠當政之時,南宋開禧北伐失利,嘉定和議的簽訂使南宋在對金關系中處于劣勢。在這種情勢下,史彌遠廢棄了韓侂胄積極抗金的做法,效仿秦檜的對金妥協政策。嘉定七年(1214 年),崔與之在抗金活動中遭受挫折,盡管他在“戰(zhàn)”與“和”兩個方面都做了充分準備,“金人深入無功,而和議亦寢”[3]12259,但是史彌遠還是尋找借口免除了他的職務。史彌遠執(zhí)政后期,金朝因遭受蒙古的致命打擊而瀕臨滅亡。喬行簡等人提出的“金有必亡之形,中國宜靜以觀變”[3]12489的說法得到了史彌遠的贊成,但是以真德秀為代表的士大夫大多主張撕毀和議、對金絕交,朝廷中逐漸形成了反對議和的強硬聲音。真德秀于嘉定七年(1214年)七月和十一月先后上書,指出“政、宣致禍之由,其失有十”[12]957,提出對金關系的“五不可為獻”,批判權相對金妥協的政策,建議宋寧宗“今當乘虜將亡,亟圖自立之策”[12]955。寧宗接納了真德秀的建議,“遂罷金歲幣”,史彌遠也不得不放棄一直以來對金妥協求和的策略。于是,宋金關系趨于惡化,金朝“樞密院進世安取盱眙之策,命與泗州帥府所遣人同往計度其事,南侵之議自此始”[14]738。金宣宗南遷后多次派兵南侵,但屢遭挫敗。后來,南宋與蒙元聯手對付金朝。金朝以“唇亡齒寒,自然之理”“若于我連和,所以為我者,亦為彼也”警示南宋要認識到與蒙元聯合的嚴重后果,但是無濟于事。最終,宋金都未能逃脫被蒙元吞滅的命運。
南宋權相群體是中國古代歷史上一類特殊的政治實體,權相在南宋政壇上的活躍表現,對朝廷時局影響之深遠,為歷代所罕見,以致有“凡今日之內憂外患,皆權相三十年醞成之”[3]12418的說法。如何評價南宋權相及其執(zhí)政,目前學界存在爭議。屈超立認為,權相利用掌握的權力來排斥政敵、網羅黨羽、專擅大權,實質上是“權奸”[16]105。何忠禮認為,權相也不盡是卑鄙小人,他們在皇權體系中維持自己的地位,并未逾越皇權的制約,對當時的政局也具有一定的積極作用[17]。筆者以為,要全面客觀地評價南宋權相,只能將他們置于具體的歷史情境中。
首先,從對內政策看權相。權相政治畢竟是皇權體制下的產物,權相的權力必須得到皇權的支持才能充分運行,因此權相無法擺脫對皇權的依賴。秦檜在宋高宗時期飛揚跋扈,但是宋高宗也認識到秦檜集團不得人心。為維持皇帝權威,宋高宗最終選擇拋棄秦檜集團[18]152。由此可見,以“異相相攪”的政治權術維持權力平衡,是南宋皇帝權力運作、掌控政局的為君之道。韓侂胄與趙汝愚、史彌遠與錢象祖、賈似道與丁大全之間的黨派之爭和權力之爭,都是皇帝“異相制衡”、維護皇權策略的具體表現。然而,權相政治帶來的消極后果是嚴重的、不容忽視的。宋高宗、宋孝宗之后的皇帝在即位時大多年少無知、優(yōu)柔寡斷,不得不倚仗權臣。宋寧宗“以扶立者為有大勛勞而報之……以是感侂胄而重任之”[19]199;宋理宗“四十年之間,若李宗勉、崔與之、吳潛之賢,皆弗究于用;而史彌遠、丁大全、賈似道窮弄威福,與相始終”[3]888;宋度宗“繼統(tǒng),雖無失大德,而拱手權奸,衰蔽浸甚”[3]918。在皇權的庇護下,擅權宰相權欲熏天、媚上欺下,“侂胄用事十四年,威行宮省,權震寓內”[3]13777,“似道專恣日甚,畏人議己,務以權術駕馭上下,以官爵牢籠一時名士,以故言路斷絕,威福肆行,相視以目”[12]1129。他們在很多事情上能夠殺伐決斷,對皇權構成了無形的挑戰(zhàn)。
其次,從對外方針看權相。南宋權相盡管大多對金朝持妥協政策,并與金朝簽訂了種種和議,但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維持宋金和平關系,減少了宋金之間的大規(guī)模軍事沖突,為宋金兩國提供了良好的發(fā)展環(huán)境。在和平背景下,南宋社會經濟持續(xù)發(fā)展。金世宗在“隆興和議”簽訂之后,努力緩和宋金關系,嚴禁邊關將士挑釁南宋,派遣文臣與宋修好,防止武臣意氣用事[20]284。在權相主持下,南宋朝廷派遣使節(jié)與金朝修好,定期朝賀,金朝也遣“報問使至南宋”[21]127,短時期內給了百姓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南宋朝廷“自南北通和,始置榷場”,與金朝開展邊境貿易,促進了兩國間的經濟往來和文化交流。這對于促進民族融合具有一定的積極影響。當然,權相對于宋金關系所起的消極作用也是非常明顯的。南宋權相推行的對金妥協政策,使得宋金長期處于對峙的局面;權相集團對主戰(zhàn)派的政治打擊,不利于統(tǒng)治集團內部的團結一致,也制約了抗金力量的發(fā)展。在宋金對峙中,南宋自始至終無法收復更多的失地,抗金事業(yè)未能有更大的進展。隨著金朝的日益衰亡,南宋中止對金朝進貢歲幣,金朝“遣使往來,督二年歲幣。宋臣真德秀請絕之,使又再至宋,迄不予”[22]328。南宋放棄與金朝結盟,轉而聯蒙抗金。這一政策對南宋報金朝侵吞北方國土之仇、滿足各階層抗金愿望有一定的益處,但是“引狼入室”,南宋朝廷忽視了蒙元政權一統(tǒng)中原的真實用意,實屬外交戰(zhàn)略的一大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