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淑華
政策作為“對全社會的價值做權威分配”①的社會治理手段,在鄉(xiāng)村振興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改革開放四十年來,“中央1號文件”始終圍繞著強農惠農富農、增進農民福祉這一主題展開并取得了階段性成果。②但在具體的農村政策傳播和實施過程中,存在著政策難以有效到達農戶、知曉度和認同度低、對政策理解存在偏差、政策傳播效能低下影響政策實施等危機問題。類似于扶貧、惠農工程、“美麗鄉(xiāng)村”建設這樣的利好政策,卻面臨著“楊改蘭殺子”,農民弄不清什么是“土地流轉”,“雙替代”被農民看作是“坑人”等尷尬③,不僅損毀政府政策權威形象,而且會破壞農村社會穩(wěn)定,形成新的認同危機。
那么,當前農村發(fā)展在政策傳播領域的“短板”在哪里呢?為什么有了扶貧政策農村卻依然會出現(xiàn)“楊改蘭殺子”的慘劇,為什么總有一些空間被“屏蔽”,為什么好好的“惠民工程”卻走不通“最后一公里”,為什么“好經”會被“念歪”……在鄉(xiāng)村的“神經末梢”里,總有著微妙的權力結構和話語格局在醞釀一些“神秘”氛圍,讓政策傳播變得況味復雜和命運多舛。如何暢通農村政策傳播網絡,防范問題發(fā)生,讓政策能真正“落地”“入心”,事關六億農民福祉,也關乎鄉(xiāng)村振興,也應是當前學術研究的關注重點。
農村作為與城市相對應的生產生活空間和一種綜合性文化范式④,其政策傳播活動有著獨特語境。相較于城市,農村社會相對貧困、落后,其資源利用率也較低。但農村在國民經濟中的基礎性地位,又使得它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意義重大、舉足輕重?!班l(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意義就在于消弭城鄉(xiāng)均衡發(fā)展中的農村“短板”?!斑@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最后一公里’,是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新征程的必經之路?!雹?/p>
當前我國農村政策傳播的問題和復雜性在于:
一是農村的傳播生態(tài)和媒介功能長期處于失衡狀態(tài)。傳統(tǒng)社會中,“皇權不下縣”,中央派遣的官員到知縣為止,縣以下沒有任何行政單位,鄉(xiāng)村的治理模式基本上屬于“自制體制”⑥,在供給側的設計中政策自然就很難到達縣、鄉(xiāng)、村這樣的社會“神經末梢”。在工業(yè)化和城市進步主義的影響下,我國的農村傳播更是長期處于二元對立格局下的“弱者”地位,在市場經濟體制下長期被大眾媒體“選擇性放棄”。不僅是媒體,傳播學研究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關注的也是工業(yè)化、都市化社會中的傳播現(xiàn)象,“農村則是一個被傳播研究所遺忘了的角落”⑦。國家、媒體、學術界對農村的集體“放棄”,導致了農村傳播在一個時期內的全面衰退和積貧積弱,農村政策傳播也由此陷入困境。
二是農村政策傳播網絡的相對落后和由此而來的政策傳播效能低下。從新中國成立初期開始,我國農村的主要媒介就呈現(xiàn)出大眾傳播媒介和人際傳播媒介交織作用的局面,其中,人際媒介作用更為突出。以鄉(xiāng)村人際關系為主體的社會交往格局變遷是體現(xiàn)鄉(xiāng)村發(fā)展及變遷脈絡的重要方面,引導鄉(xiāng)村社會交往格局向“表淺化”發(fā)展。從對大量文獻和案例分析的結果來看,當前阻滯農村政策傳播的具體問題包括:第一,網絡不暢——政策下行中“最后一公里”難以打通,無法到達村小組和村民一級,政策上行中缺少民意參與等;第二,信息不準——重要信息常常被“屏蔽”,發(fā)生異變或被功利性解讀;第三,關系不諧——尤其是干群關系的不和諧和交流困難⑧,其他如人際傳播與“熟人社會”作用超過組織和媒介、體制內外的傳播體系錯位和相互抵消⑨等。
三是當前農村政策傳播正在面臨城市化和新媒體語境的變遷與挑戰(zhàn)。在城市化浪潮中,新一代農民成為“懸浮”在城鄉(xiāng)間的“雙重邊緣人”⑩,回不去故鄉(xiāng),融不進城市,并在這種身份異化中開始了對農村的“文化拒斥心理”。對城市的向往和農民的主體性迷失成為農村政策傳播效能危機的文化根因,更加固化了農民在政治參與中一直處于“他者”地位的現(xiàn)象。隨著新媒體的沖擊,村干部等鄉(xiāng)村權威的信息“把關人”地位逐漸喪失,而在“抖音”“快手”等新平臺上擁有發(fā)聲能力的新一代農民尚不能勝任鄉(xiāng)村輿論領袖角色,“權威協(xié)商”受到挑戰(zhàn),新的“民主協(xié)商”網絡尚不成熟。從心理“拒斥”到遭遇“熟人嵌入”“新媒體嵌入”“輿論嵌入”等種種挑戰(zhàn),在傳播效能危機的背后,是信息政治崛起場景下農村社會的深層結構性危機。
為了探究農村政策傳播的實際效果和問題,在對作者前期收集記錄的2010年—2019年十年間124個農村政策傳播案例進行問題宏觀把握和大類分析的基礎上,研究團隊于2019年2月至5月對河南省焦作武陟縣、鄭州市下屬滎陽市和新密市、商丘民權縣四地的縣鄉(xiāng)村干部和8個村組的村民共20人(見表1)分別就農村政策傳播的現(xiàn)狀和問題進行隨機訪談,形成了對農村政策傳播真實效果和存在問題的初步印象,并由此展開問題成因探究。
表1 受談人員列表
調研發(fā)現(xiàn),當前農村政策傳播的危機,一是非理性決策導致的政策品質等前端問題在傳播階段爆發(fā),“誕生在吹著暖風的辦公室里的決策”或“拍腦袋”決策的政策一經頒布,就可能陷入“廢止”和“擱置”漩渦,而前端問題的產生與決策的主體結構、程序設計等關系密切;二是政策傳播問題,一些利國利民的政策如扶貧、農村環(huán)境治理等,卻在信息傳遞、解讀和具體實施的過程中出現(xiàn)信息變異或被功利性解讀等問題,如渠道不暢、信息不真、關系不順、內心不認,其危機成因也從不同維度指向了政策傳播網絡的結構和多元主體間關系?;谏鐣W絡特別是政策網絡理論與農村政策議題的合宜度及其所具有的解釋力,本文嘗試以政策網絡理論為分析框架,通過訪談為主的質性研究來對農村政策傳播的效能問題展開討論。
政策傳播效果的研究,常包含網絡、參與者等靜態(tài)要素和動態(tài)傳播過程兩個分析維度;而社會網絡理論,作為根據行動者之間的關系結構對社會生活進行概念化和解釋的結構主義范式,也有兩大分析要素:結構和關系——結構關注參與者在網絡中的位置及其背后的社會結構,關系關注行動者之間社會聯(lián)結的密度、強度、對稱性、規(guī)模等及互動過程,二者高度重合,而社會網絡提供了更大的研究視野和分析框架,因此常被用來分析政策網絡及其網絡使用效果。
把社會網絡方法運用于分析公共政策,最早起源于愛德華·羅曼(Edward O.Laumann)和弗蘭茲·帕皮(Franz Urban Pappi),他們在1976年出版的《社區(qū)精英研究的新方向》一書中,研究了一個德國小城里精英們的多重網絡是如何促進和制約其集體性力量和影響社區(qū)政策的。其后有更多的學者關注、定義、使用和發(fā)展這一理論。譬如克尼斯和施內德(Kenis & Schneider)等將政策網絡定義為“一組公共的和私人的法人行動者,他們通過溝通性的關系相連接,以便交換信息、專門知識、信任和其他政治資源”。社會網絡的基本分析單位是關系——連接社會系統(tǒng)成員的社會關系;其基本假定是網絡行動者之間關系存在或缺失的模式構成了其社會結構,“組織行動者被嵌入在更大的結構網絡中,他們的感知、態(tài)度和行動為這個網絡所形塑,行動者的行為反過來也會改變這些網絡結構”,通過關系來分析結構進而解析問題,也構成了政策網絡分析的基本模型。在諸多關系中,資源交換、信息傳輸、權力關系、邊界滲透和情感依附構成了五組相對獨立又彼此聯(lián)結的關系,在政策網絡分析中被重視。在網絡分析的測度上,既可以考察網絡的整體結構,如家庭、社群、市場、整體等,看它們之間的動態(tài)演變,分析其信息交換、“社會交織”等情況,考察其整體結構的團結性、穩(wěn)定性和彼此的關聯(lián)、和諧程度;也可以考察個體網絡結構,如中心度、關系強弱等,通過個體所處的位置和與“他者”的關系看個體如何“嵌入”整體網絡中并發(fā)揮作用。從建構主義視角看,政策網絡分析的目的是發(fā)現(xiàn)“結構洞”和“關系盲區(qū)”,并以此來修繕和改進網絡,以實現(xiàn)結構的合理、關系的和諧與信息網絡傳輸的暢通。
1.農村政策網絡分布的不均衡與傳播網絡的“結構洞”滋生
政策網絡分析致力于描述、解釋和預測政策過程中的重要行動者——政府組織、利益集團、個人等在政策制定和運作過程中的互動結構及其對政策結果的影響。從政策的生成過程看,政府在政策網絡中居于關系核心地位。政府不同部門間及與其他社會組織、群體間的互動和關系構成了政策網絡,因此,政策傳播首先是一種組織行為。在我國農村,政策傳播媒介主要由大眾媒介和人際渠道(如婚喪嫁娶、廟會、串門聊天)兩個子系統(tǒng)構成,它們與組織傳播一起構成農村政策傳播的三大網絡和三種傳播模式。三網分立還是融合,誰居于主導地位,是否形成了“社會交織”和“信息串流”,是否存在“結構洞”,其網絡結構與農村社會的權力結構、社會網絡、文化情感等是否相互耦合,直接影響著政策傳播的效果。
當前我國農村三大政策網絡呈現(xiàn)出層級性、局部性、不均衡分布的特征。第一,三大網絡的主體結構不同,政府、媒體和村干部分別占據了不同網絡的主導地位;第二,其信息傳輸的同步性和關鍵節(jié)點也不相同,村干部、“能人”、宗族領袖、輿論領袖等在不同的網絡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第三,不同網絡政策傳播的目標訴求也各不相同,其網絡受眾選擇和傳播效果也因此出現(xiàn)差異??傮w上看,大眾媒體的普及使公共政策的知曉度和覆蓋率得到了提升,但在具體實施和操作的過程中,組織傳播、人際傳播起著更為重要的作用。組織傳播有其層級局限性,雖然不至于“不下縣”但卻常常會“不下村”,村民很難有機會直接接觸上級的文件材料。在對河南民權縣×橋鎮(zhèn)的調研中發(fā)現(xiàn),農村低保政策落實中村干部“尋租”行為的發(fā)生誘因,是低?!爸笜藬怠庇山M織內掌握而不受大眾媒體和輿論監(jiān)督,出現(xiàn)了“結構洞”;在新密市×山鄉(xiāng)圍繞農村土地確權的調研中發(fā)現(xiàn),鄉(xiāng)鎮(zhèn)干部采用對村民家庭中在事業(yè)單位上班成員施加壓力的辦法,迫使村民簽訂協(xié)議。類似于低保、灌溉補助、宅基地分配等涉及具體利益的政策操作,人際網絡作用更加明顯。在三大網絡不能實現(xiàn)信息同步、共享和全覆蓋的情況下,信息“黑洞”、信息異變和信息“尋租”都成為可能。
2.人際關系在政策網絡中的核心地位和對政策信息的把控作用
政策網絡結構也是政策話語的權力結構,蘊含了資源、利益、關系、情感等多重意蘊。在地緣和血緣關系影響下,傳統(tǒng)的中國農村社會處于差序格局中,滋生出“權威信任”的政策文化,普通人“無為政治”。村干部、鄉(xiāng)賢、宗族首領等成為政策網絡的“關鍵節(jié)點”和信息“把關人”。張濤甫在對安徽六安地區(qū)農民思想觀念和社會交往的變遷及其與傳播媒介的關系研究中發(fā)現(xiàn),血緣宗族網絡和地緣傳統(tǒng)網絡常比現(xiàn)代信息網絡更有效力,大眾傳播的影響力遠不如人際傳播。張學波等考察精準扶貧政策時發(fā)現(xiàn),貧困主體及其“熟人關系”等因素影響顯著,人際傳播在扶貧信息流動、扶貧事業(yè)行動者網絡中作用突出。劉紅祥在對“秸稈焚燒”政策的宣傳和執(zhí)行情況的觀察中發(fā)現(xiàn),雖然層層分解、逐級考核的方式具有驅動力,但真正把政策落實下去主要還是靠村干部對親屬、鄰里等“人際網絡的利用”。
鄉(xiāng)村政策的傳播邏輯是尋找鄉(xiāng)村場域下國家權力主控邏輯與鄉(xiāng)土社會自主邏輯的均衡耦合。以村干部選舉為例,“現(xiàn)在選村干部,主要看家族,一個是看家族誰人多誰人少,二看平常在村里面的影響力……××被選中做村支書的原因,一是這個人‘惡’,喜歡跟人打架,二是他哥在公安局當副局長”(焦作武陟縣×旗營鄉(xiāng)×村民王××)。
農村政策在傳播和實施的過程中,這種人際的過濾和把控隨處可見?!暗捅Qa貼什么的按照縣里要求都需要在村委的墻上公布名單,但問題是,有時候鄉(xiāng)里面給你的二十個名額,發(fā)現(xiàn)公布的時候只剩十個了……多出來的十個指標都去哪兒了,聽說村支書他弟、他弟媳婦、他外甥侄、侄女,一家老小都是低保,都在他們身上?!薄氨确秸f計劃生育罰款,罰款先從哪兒收?村里啥姓人少,就從那兒收,先撿軟柿子捏?!薄罢l家要是有人在城里上班,那一般都沒人敢惹?!?民權縣王橋鎮(zhèn)××村民王××,58歲)
從大量訪談中可以感知,人際網絡在組織傳播“鞭長莫及”、大眾傳播無法精準到達的鄉(xiāng)村政策網絡中,居于核心和優(yōu)勢地位;鄉(xiāng)土權力結構、鄉(xiāng)村人際關系被賦予解讀政策信息的寬廣空間,特別是一些區(qū)域性、微觀、具體的政策信息,鄉(xiāng)村特權不僅居于“解釋者”地位,甚至成為“締造者”,具有話語控制、范圍控制、信息數量控制等多重功能。在這種格局下,鄉(xiāng)土人際的“強關系”和強影響力,一方面帶來了政策實施的便利,但也易產生網絡故障,“政策社群容易破裂成為一些不能共享信息的競爭性派系”。權威不認同、人際不和、“熟人”尋租、村干部“自利”等都可能成為政策傳播的阻梗因素,這在“周口平墳”、“江西搶棺”和不斷發(fā)生的扶貧、土地流轉、林地贖買等政策危機中不斷被驗證。因此,政策傳播的效能危機某種意義上講就是關系危機。
3.從個體“嵌入”網絡看農民政策傳播主體地位的“迷失”與消極政策文化影響
早在兩千四百多年前,商鞅“南門立木”的故事就提出了政策傳播的主體參與問題(語見司馬遷《史記·卷六十八·商君列傳》)。《曹劌論戰(zhàn)》中鄉(xiāng)人“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的態(tài)度表達(語見左丘明《左傳·莊公十年·曹劌論戰(zhàn)》)不僅提出了政策制定和傳播中的主體結構問題,也婉曲反映了消極政策文化的歷史積淀和源遠流長。在我國農村政策網絡中,無論是作為主體還是客體,農民都應居于網絡的“中心”。但現(xiàn)實中,除了因“數字鴻溝”淪為技術上的“弱者”之外,交通不便、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小規(guī)模經營的習慣和政治上長期的無權地位,都使農民對政策天然地“畏懼”和對信息反應“遲鈍”,對政策常抱被動接受的態(tài)度,“易把政策以及執(zhí)行政策的人看成是救世主而消極地等持和依存于政策,但自己卻少有主動的創(chuàng)新和冒險精神”。作者在對河南滎陽高×鄉(xiāng)××村就農村教育政策傳播和落實情況的調查中發(fā)現(xiàn),農民對九年義務教育等政策不僅所知甚少,而且參與態(tài)度消極:“都是村干部的事,我們不關心,也關心不上?!?村民王××)“說實話,不想了解,了解也沒有用處了,對咱也沒有多大好處?!?村民張××)
在對焦作市武陟縣×旗營鄉(xiāng)××村的調研中還發(fā)現(xiàn),一些村民傳說“打黑除惡,一級一級下指標”,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卻沒有人去確認這個信息的真假;有些地方被傳強行收“吃水費”和衛(wèi)生費,農民對政策有意見、有不滿,卻也只是小范圍發(fā)發(fā)牢騷,很少愿意向政府、媒體等進行有效反饋?!稗r民誰有閑心管這些閑事”,“再說,還害怕被打擊報復哩”(武陟縣山陽鄉(xiāng)安××)。普通農民所表現(xiàn)出來的個體“無力感”和“脫網”傾向,不僅源于其知識和能力的匱乏,更重要的原因是消極政策文化長期作用下農民主體性認知的偏差。被邊緣化的社會地位、參與意識的淡薄、個體的弱小感和社會支持系統(tǒng)的匱乏,都使農民在鄉(xiāng)村政策傳播的“結構”和“關系”中處于“無能”也“無為”的狀態(tài),在政策網絡“自我—他者”“個人—群體”“中心—邊緣”等多維比較中,不斷確認和強化其在政策傳播參與中的從屬地位和消極態(tài)度。
而且,隨著農村社會轉型,大量中青年群體向城市遷移,再加上新媒體的不斷浸潤,村干部、老人等傳統(tǒng)“意見領袖”和政策權威的角色也在消解,農村干群關系、人際關系逐漸變得疏離?!翱招拇濉钡某霈F(xiàn)、中青年群體的缺位等,都使農民的政策主體地位更加旁落,由此提出了“建立以農民為核心的受眾群的國家農村政策傳播機制”和優(yōu)化網絡結構、改善社會關系的必要性問題。
本文認為,消弭農村政策傳播危機的關鍵是消除政策網絡的“結構洞”及多元主體間關系的“盲區(qū)”與“誤區(qū)”,保障政策傳播網絡暢通,通過渠道變革和關系改善提升傳播效能。其發(fā)展目標和變革之路應包含以下幾個層面:
第一,網絡融合。實現(xiàn)農村政策傳播物理網絡的“三網合一”——即打通政策傳播組織、媒介、人際三大網絡,使其在主體、客體、信息、渠道、時效等方面保有高度一致性,實現(xiàn)政策信息的無縫鏈接、共享、同步和無阻礙地自由流動,最大化實現(xiàn)不同信息和輿論空間的融通。
第二,關系重構。打破傳統(tǒng)差序格局,建構平等、協(xié)商、互信的新型傳播秩序。按照關系傳播理論,要提升變化情境下多個網絡間的傳播效果,需要的是在承認差異和變化前提下實現(xiàn)網絡間無障礙的“連接”、對話和關系重構。關系重構的重點是實行“全員在線”,建立能夠覆蓋全體成員的信息網絡和意見表達對話協(xié)商機制,消除“死角”,讓精英和村民都能平等參與政策表達,消除關系“尋租”的可能環(huán)境,建立和諧關系進而形成廣泛社會互信。
第三,文化轉變。通過提升農民的主體地位來實現(xiàn)鄉(xiāng)村政策文化由消極到積極的轉變。農村的事情讓農民做主,讓政策參與由“淺表式”轉為“滲透式”、從“高層”到“基層”,讓農民回歸其政策網絡“中心”地位,并以此改變農村政策參與普遍的被動心態(tài)和“拒斥心理”,孕育符合依法治國要求、可以直接參與而非“代議”、重視協(xié)商和民主的積極進取型鄉(xiāng)村政策文化。
第四,秩序重構。在農村社會轉型、人口結構變遷、生產生活方式變化的大背景下,網絡、關系、文化等維度的調整和改革,其最終指向和各項舉措的總和是新型傳播秩序的建立。改變傳統(tǒng)二元社會農村被犧牲、被忽略的從屬者地位,建立以新媒體為主導的現(xiàn)代農村政策網絡和傳播體系,實現(xiàn)農村物理網絡、關系網絡和文化網絡的大融通,從根本上改變農村政策傳播的社會生態(tài)和環(huán)境。
新媒體的出現(xiàn),為實現(xiàn)農村政策傳播系統(tǒng)工程和一攬子目標提供了可能性和契機:一是移動通訊對空間的改變,可以超越地理空間阻隔建立和維系農村社會資本的網絡規(guī)模。二是新媒體的“連接”功能,不僅可以實現(xiàn)鄉(xiāng)村和外部社會“弱連接”,自我賦權和獲取信息援助,而且將外出打工的分散人口重新拉回“強連接”。牛耀紅對甘肅隴南馮村的微信群使用的研究發(fā)現(xiàn),新媒體能從關系、意識、行動三個層面強化村民之間的社會關聯(lián),實現(xiàn)鄉(xiāng)村共同體的重建和鄉(xiāng)村“社區(qū)”再造。三是對鄉(xiāng)村政策文化和政策環(huán)境的改變,村民借助移動互聯(lián)網“實現(xiàn)從‘村民’到‘網民’再到‘公民’的轉化”,不僅促進了現(xiàn)代鄉(xiāng)村社會的發(fā)育和鄉(xiāng)村“公共交往”的習慣,并可能孕育出與當前農村的文化習俗、社會結構等多元關系和諧互動的“行動者網絡”。
在國家大力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提出保障農民的“民主權利”和“文化權益”的語境下,為充分發(fā)揮網絡新媒體在農村政策傳播中“對行動者、議題、程序進行新的制度性配置”功能及建立可操作的實踐方案,還有很多工作可做。當前的工作重點,一是農村政策網絡的“再結構化”:關鍵是搭建高度一體化、能夠覆蓋縣鄉(xiāng)村組多級機構的政策信息交流平臺和涵蓋全體相關成員的“行動者網絡”,如縣級融媒體的建設,廣泛利用微信公眾號、群聊、短視頻等參與功能,讓政策信息得到充分的互動和交流,形成“信息融匯+全民參與”的地方政策傳播網絡和傳播體系。二是在政策網絡中“嵌入”平等協(xié)商的關系協(xié)調機制,促使政策爭議從“介入仲裁”到“自主協(xié)商”轉型,創(chuàng)建既能充分發(fā)揮“新鄉(xiāng)賢”等農村輿論領袖的引導作用,也能有效吸納包括全體成員在內的信息直通、直接參與的工作方案,使農民在政策調研、頒布、實施、反饋等各個環(huán)節(jié)“全程在場”,由此形成網絡時代“全體投票+多方討論+上級裁決”的新型民主集中制決策機制和傳播體制。三是孕育新型鄉(xiāng)土關系和現(xiàn)代政治文化,賦予農村、農民根本性的主體自信——從利用新媒體拓展“視界”入手,打破傳統(tǒng)農村封閉、狹隘的信息環(huán)境,重塑農村和農民的身份形象,完成其網絡自我呈現(xiàn)和實現(xiàn)社會地位的提升;區(qū)分作為“經濟體”的農村和作為“文化載體”的農村所具有的不同符號意義,在關注經濟發(fā)展“去農村化”同時,弘揚鄉(xiāng)村所具有的“自然”“美好”“和諧”等文化內涵,建立農村在整體政策網絡中的“主體自信”進而實現(xiàn)其政治自信。
注釋:
① David Easton.ThePoliticalSystem:AnInquiryintotheStateofPoliticalScience.New York:Knopf.1971.pp.121-134.
② 王成利:《聚焦中央一號文件 擘畫鄉(xiāng)村振興圖景——〈強農惠農富農之路——改革開放以來涉農中央一號文件政策梳理與理論分析〉評介》,《山東社會科學》,2018年第11期,第194頁。
③ 2018年2月,河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印發(fā)《河南省2018年大氣污染防治攻堅戰(zhàn)實施方案》,提出了農村使用清潔能源,以電代煤、以氣代煤的大氣污染防治政策,被簡稱為“雙替代”。
④ 李紅艷:《漫談當代中國農民的文化生活》,《中國農村科技》,2009年第9期,第75頁。
⑤ 羅世永:《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時代意義》,《中國青年報》,2019年2月1日。
⑦ 祝建華:《上海郊區(qū)農村傳播網絡的調查分析》,《復旦學報(社科版)》,1984年第6期,第70頁。
⑧ 張世勇:《干群交流的困境——從電視下鄉(xiāng)后農村政策傳播過程的角度談》,《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1期,第105頁。
⑨ 閔陽:《西部農村政策信息傳播有效性的影響因素分析》,《新聞界》,2014年第11期,第17頁。
⑩ 秦玉友:轉引自趙忠平《村莊里的陌生人》,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