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清泠
在推理文學盛行的日本社會,小說家東野圭吾以其與眾不同的風格獨樹一幟,成為推理學界不可替代的存在。完美、理性常被視為這位天才人物的標簽和注腳。顯然,東野圭吾的成功并非偶然,他的創(chuàng)作題材新穎,涉獵廣泛,文字質樸卻精準,直擊人心。從1986年至今,30余部作品改編為電影、電視劇,甚至被搬上話劇舞臺。其作品中《嫌疑人X的獻身》《白夜行》《秘密》等更是被法國、韓國及中國等多次翻拍,實現了跨地域、跨語言的改編。
《嫌疑人X的獻身》之于東野圭吾,無疑是里程碑式的作品。它不僅為作者斬獲了日本國內大眾文學的最高榮譽——直木獎,奠定了其在推理學界的地位,也憑借布局精巧和情感共鳴,贏得海外市場的青睞,多次實現了跨文化的影視改編。2008年,這部熱門的IP創(chuàng)作首次被搬上了大熒幕,由西谷弘導演,福山雅治主演,拍攝制作精良,演員陣容豪華,一經上映,便在日本國內引起廣泛討論。隨后幾年間,也多次被其他國家翻拍。2017年,由蘇有朋執(zhí)導,王凱、張魯一主演的中國版《嫌疑人X的獻身》在華上映,僅21天的放映時間就取得了票房破四億的成績,實現了小成本類型電影的逆襲。本文將以2008年上映的日本版《嫌疑人X的獻身》為例,通過故事格局、敘事風格、人物形象、人物關系、精神內核以及細節(jié)刻畫等幾個方面著重分析這一影視改編與原著的互動關系。
影視改編的核心并非取決于它將如何復制原作品的內容,而在于其在多大程度上能保留最初的素材。一般而言,對影響力極大、文學造詣較高的作品,改編者們更傾向于遵照原著,以獲取更多受眾群體的支持。
通過原著及電影的對比不難看出,日本版的《嫌疑人X的獻身》的改編原則基本上是忠于原著的。一方面,原著本身經得起推敲。故事結構完整嚴謹,細節(jié)刻畫到位,全書充斥著對社會、人性和善惡的深刻反思,電影的藝術訴求大多能在原著中找到映射。另一方面,由于原著已取得一定成就,得到廣泛傳播,擁有了龐大的、忠誠度極高的受眾群體,不恰當或過度的改編很可能降低讀者群體的好感度,從而對票房和口碑造成雙重打擊。因此,在原著本身已十分出色、廣泛傳播的情況下,還原原著對影視產品是極為有利的策略。
一、故事架構及場景的還原。電影開篇,長達4分鐘的多次鏡頭切換展示了主人公石神哲哉清晨上班前的運行軌跡:公寓、新大橋、游民聚集區(qū)、弁天亭、學校。日復一日,乏善可陳,只有新出現的游民“技師”成為一成不變的場景中唯一的變量。這段情節(jié)完全忠于原作開篇的敘述,不僅交代了人物性格,構建了電影的空間感,也利用變量人物,設置伏筆,奠定故事發(fā)展的基調。而作為推理作品的核心——案件,東野圭吾以正敘的方式,在全書第二章就進行了描寫,交代起因、兇手、案發(fā)過程等,一氣呵成。在日本版電影中,導演并沒有為了設置懸念而刻意將這段情節(jié)推后,它依舊出現在電影前半段,這其實有悖于傳統(tǒng)推理作品的情節(jié)開展。一般而言,作案過程的推演和兇手的揭示往往帶來懸疑電影的高潮,而本電影則反其道而行,開宗明義,兇案細節(jié)一覽無遺,這種“劇透式”的拍攝手法反而更具迷惑性,更刺激觀眾的好奇心。
二、人物形象、人物關系的延續(xù)。影視改編的成功與否,一定程度上取決于其對人物的把控。當文字形象被轉化為視覺形象時,如何使受眾不產生疏離感和不可接受感,是值得被考量的問題。就此而言,日本版《嫌疑人X的獻身》的角色設定無疑是成功的。無論是面容端正、傲慢自負、邏輯縝密、善于思考的物理學副教授湯川學,還是不茍言笑、冷漠偏執(zhí)、遠離社群、不修邊幅的“數學機器”石神哲哉,抑或是背負著生活枷鎖、逆來順受、怯懦柔弱的悲情女性花岡靖子,都高度符合原著人物的側寫。在處理人物關系上,導演通過對細節(jié)的把控,在鏡頭下將同為天才學者的湯川與石神之間的較量、對比和惺惺相惜以及石神對于花崗超越男女情愛的深刻而復雜的情感表現得淋漓盡致。
三、深層訴求的統(tǒng)一。影視改編的核心,在于是否繼承或顛覆原有文本的主旨內涵和原作者的精神訴求。原著通篇圍繞救贖與自我救贖、善意與惡意、法律的邊界等深刻話題進行解構分析。東野圭吾十分擅長構建極端的情境,利用極端的矛盾沖突和極端的人物心理審讀社會創(chuàng)傷,咀嚼人性多面性。事實上,在后來韓國版和中國版的《嫌疑人X的獻身》中,原作所營造的巨大的虛無感和絕望感或多或少被淡化了。當然,在不同的文化語境下,跨地域的影視改編為迎合本土消費群體的藝術審美情趣而重構格局亦是人之常情。而日本版電影卻將這種悲情意識貫徹始終,這恰恰映射了日本傳統(tǒng)文化中“菊與刀”的哲學觀點。另一方面,如學者于忠民所言,原著的敘事中,時常流露出唯精英主義傾向,這些也在電影中通過人物的對話、行動及思維方式體現了出來。
四、細節(jié)重現直擊人心。電影對于原作的致敬,體現在對細節(jié)的精確把控和完美呈現上。湯川起初聯系石神,并非因為疑慮他參與作案,而是源于昔日同窗的身份和同為天才的共鳴。他眼中的石神應是冷靜、理性、不被外表所左右的,然而當他們經過玻璃旋轉門,石神(演員神態(tài)展現出困擾)卻不經意間說:“你看起來還是這么年輕,和我大相徑庭,你的頭發(fā)也很稠密?!睈圩屗兓匾淮纹胀ㄈ?,也為后續(xù)情節(jié)發(fā)展、湯川介入調查埋下伏筆。另一點睛之筆,是尾聲處石神的情感宣泄:“他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咆哮里夾雜著絕望與混亂的哀號,那咆哮,聽者無不為之動容?!薄皽◤氖裆砗髮㈦p手放在他肩上。他繼續(xù)嘶吼著,草薙覺得他仿佛正在嘔出靈魂。”在電影尾聲,這段情節(jié)被高度還原,事實上音像化的內容與文字內容相比,對于觀眾的情感沖擊力度大大提升。當然一部分要歸功于演員極為細膩的表演。其精湛演技可圈可點,情感迸發(fā)后的失控與先前高智商、客觀、冷漠、置身事外的形象形成鮮明反差,令觀眾始料未及。
談及對原作的忠誠度,也并非意味著電影要亦步亦趨。適當的刪繁就簡和情節(jié)調整,能夠在有限的放映時間內高效率輸出電影的價值和意圖,迎合觀眾口味,出其不意。例如,原作中警方調查人員草薙是湯川昔日同窗及摯友,而在電影中,導演將其替換為女性人物內海薰,在維持人物原有參與程度的條件下,其與湯川微妙的情感走向更加迎合消費者喜好,也使這位科學怪人更富有人的氣息,長遠來講,也為伽利略系列影視改編的聯動性進行了鋪墊,可謂是錦上添花。
近年來,全球化浪潮席卷而來,影視行業(yè)飛速發(fā)展,中國商業(yè)電影市場也開啟了推理懸疑類作品的探索。由于本土推理行業(yè)尚在起步,大量文本良莠不齊,對于改編者們而言,與其冒險采用尚未接受時間沉淀和市場檢驗的國產網絡文學,他們更熱衷于對海外成熟作品進行跨地域引介。而在外來作品的本土化進程中,如何能在保留原著精神和適應本土主流價值觀以及觀眾需求之間尋求平衡,是所有改編者們應當首要面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