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俊梅
(晉中學院外語系,山西晉中030619)
沈從文先生的小說《邊城》以20世紀30年代川湘交界的邊城小鎮(zhèn)茶峒為背景,講述了一個簡單的故事。小鎮(zhèn)內(nèi)外流著一條小溪,溪邊住著相依為命的擺渡老人和孫女翠翠。城內(nèi)碼頭上掌事的名為順順,他的兩個兒子天保和儺送同時愛上了翠翠,而翠翠卻鐘情于弟弟儺送,老大天保在失望之下駕船下游,掉到灘下漩水里淹死,弟弟由于哥哥的死而內(nèi)心糾結愧疚,于是遠走他鄉(xiāng)。在一個雷雨之夜,翠翠的爺爺死了,雖然儺送也愛著翠翠但始終沒能回來,留下翠翠一人生活。作品勾勒出的翠翠、爺爺、順順、天保、儺送等普通人物在平凡的生活中顯現(xiàn)出的美好的心靈世界,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其悲劇結局也給讀者留下深深的遺憾。該作品從1934年首次出版至今,成為很多學者的研究課題。學者的研究內(nèi)容涉及美學、文學、風俗、翻譯、美育等方面,或者兼而有之。從2003年《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語文新課程標準》頒布后,各種版本的中學語文教材都節(jié)選了《邊城》的部分內(nèi)容,與語文教學相關的文獻不斷增加。
然而,關注小說主要人物話語研究的學者較少。近十年來,國內(nèi)語用身份研究成績不俗,為話語研究開辟了新的視角。分析小說《邊城》主要人物在言語交際過程中的話語選擇,關注他們通過這些話語建構的語用身份,有助于讀者從新的視角理解作品折射出的人性美,理解其悲劇結局產(chǎn)生的原因。
人們通常認為身份是“他們進入交際前所固有的、靜態(tài)的社會身份”,而語用身份“專指情境化的、動態(tài)的交際者身份”[1]前言1,與傳統(tǒng)的身份概念有顯著區(qū)別??梢姡瑢W者對身份的認識經(jīng)歷了從本質(zhì)主義向建構主義轉變的過程[2]。何自然先生認為,身份在語用學上的這一定義是“綜合了社會學、心理學、修辭學和文化學等有關身份的概念而給出的一個新的解釋”[1]序1。在交際過程中,說話人和聽話人會隨著雙方的交際需求不斷地調(diào)整語用身份、運行策略及選擇話語,甚至相關的第三方的語用身份都會發(fā)生變化,從而影響交際的效果。
語用身份論“是由我國本土學者率先系統(tǒng)建構起來的理論”,其理論主張可概括為“語用身份資源觀”[3],“為國內(nèi)語用學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框架和方法”[4]。
語用身份論借鑒了順應論、語用平衡論等理論[3],以語用身份界定為出發(fā)點,從話語建構角度為識別身份提供依據(jù),強調(diào)語用身份所具有的動態(tài)選擇屬性,在此基礎上,從交際參與者和分析者兩個角度,論述了語用身份的五大資源性特征,提供了語用身份的五大研究路徑。從參與者角度看,語用身份可以作為解讀資源解讀交際者的話語意義;作為施為或行事資源,考察交際者如何通過構建特定的身份達到具體交際目標;作為人際資源,探討交際者如何選擇、建構特定的身份以達到親近或者疏遠交際對方的目的。從分析者角度來看,語用身份可以作為闡釋資源,解釋特定話語特征的形成原因;作為評價資源,考察特定情境中的話語是否具有適切性、得體性、正當性等。國內(nèi)外研究顯示,語用身份研究具有適切性,尤其在文學語篇的研究領域成為新的研究增長點。[5][6]
本文旨在運用陳新仁教授的語用身份論中有關語用身份的施為運作策略來分析《邊城》人物如何根據(jù)交際需求建構語用身份,如何選擇話語,達到了什么樣的交際效果,對小說結局產(chǎn)生什么影響。陳新仁認為,為了達到特定的施為目標,交際者有各種語用身份運作策略可供選擇,常用的策略有五種:凸顯策略、遮蔽策略、認同策略、偏離策略以及切換策略[1]121-133。
在言語交際過程中,說話人通常會根據(jù)交際需求選擇自己的語用身份,也會預先設定聽話人的語用身份,據(jù)此運作相應的策略,以達到特定的施為目標。小說《邊城》的人物在話語交流過程中,采用了各種各樣的施為策略,試圖達到交際目標。
如果說話人在話語中刻意強調(diào)與自己相關的身份信息,就可以看作是一種凸顯策略[1]。
例1、語境:小說《邊城》的開場部分,過渡人感覺管渡船的(爺爺)用心周到,安裝了竹竿、鐵環(huán)和纜索,為此,過渡人“抓了一把錢擲到船板上”。這時爺爺一一拾起,還給那人,“儼然吵嘴時的認真神氣”:“我有了口糧,三斗米,七百錢,夠了。誰要這個!”(《邊城》第一回)
在例1中,說話人(管渡船人)為了告知聽話人不必給錢,自己也不會收錢的真正原因(交際需求),通過提示語“我有了口糧,三斗米,七百錢”凸顯自己“是管渡船的”這一身份,而“渡頭為公家所有,故過渡人不必出錢”,通過凸顯自己的這一身份,解釋了自己把錢塞到那人手里去的原因。爺爺運用凸顯策略,達到了預期的交際效果。鄉(xiāng)民的淳樸善良和爺爺純凈的心靈躍然紙上。
例2、語境:爺爺在多重打擊下生病,為了最后努力成全儺送二老(1)和孫女翠翠的婚事,特地找到船總(順順)探看消息(交際需求)。
船總不讓老船夫再開口,就語氣粗略的說道:
伯伯,算了吧,我們的口只應當喝酒了,莫再只想替兒女唱歌!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你是好意??墒俏乙睬竽忝靼孜业囊馑迹乙詾槲覀冎粦斦匋c自己分上的事情,不適宜于想那些年青人的門路了。(《邊城》第十九回)
在例2中,大老(1)天保一氣之下出走而溺水身亡,二老亮明態(tài)度不愿意娶中寨王團總之女,之后賭氣離家下桃源。順順因為這些事煩心,認為都是翠翠造成的,對爺爺也產(chǎn)生反感。為了結束自己一家與爺孫一家的關系(交際需求),不僅凸顯了自己(說話人)和爺爺(聽話人)的語用身份,甚至對相關第三方(儺送二老和翠翠)的語用身份也做了預設(身份選擇)——“我以為我們只應當談點自己分上的事情,不適宜于想那些年青人的門路了”(我們不能結親,翠翠也不能做二老的媳婦)。這種語境下,順順建構的語用身份、選擇的話語,將順順的愛子惜子之情、耿直率真的個性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然而,這次交際的失敗成為打倒爺爺?shù)淖詈笠粋€悶拳,是爺爺死亡的直接原因。
遮蔽策略指“通過模糊、籠統(tǒng)、泛化的語言表達方式消除、淡化甚至放棄個人在當前交際情境下的默認身份”,是“去身份化”的[1]125?!哆叧恰防镆灿羞@種策略的運作。
例3、語境:翠翠與二老儺送和大老天保都已經(jīng)有過接觸,兄弟倆都給過翠翠鴨子,翠翠剛剛收了大老的鴨子,并清清楚楚聽到大老夸獎了自己之后。
①祖父說:“順順真是個好人,大方得很。大老也很好。這一家人都好!”
②翠翠說:“一家人都好,你認識他們一家人嗎?”
③祖父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所在,因為今天太高興一點,便笑著說:“翠翠,假若大老要你做媳婦,請人來做媒,你答應不答應?”
④翠翠就說:“爺爺,你瘋了!再說我就生你的氣!”……
⑤“翠翠,莫鬧,我摔到河里去,鴨子會走脫的!”
⑥“誰也不希罕那只鴨子!”……
⑦(翠翠一面聽著一面向前走去,忽然停住了發(fā)問)“爺爺,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灘呢?”(《邊城》第五回)
與爺爺?shù)倪@番言語交流中,翠翠想回避爺爺對大老的評價(第1話輪),使用“他們一家人”含蓄地暗示二老也是順順家的一員(第2話輪);爺爺怕大老給的鴨子走脫,告訴翠翠“莫鬧”時(第5話輪),翠翠用“誰也不希罕那只鴨子!”提示爺爺自己不希罕(大老);接著,翠翠提到“下青浪灘”的事,目的是婉轉地告訴爺爺自己更喜歡二老,因為“兩人皆記起順順家二老的船正在青浪灘過節(jié)”,表明自己心儀的對象(交際需求)。這里說話人(翠翠)反復使用遮蔽策略淡化自己當前的身份(爺爺?shù)膶O女),目的是委婉地向爺爺表明自己憧憬的身份是(二老的媳婦)。翠翠這個青春懵懂、嬌羞可愛但聰明伶俐的女孩子的形象讓人憐愛,她對美好愛情及未來生活的向往牽動著讀者的心。
例4、語境:二老儺送來家里給爺爺送酒葫蘆,明確夸獎翠翠“長得很好看”,當面邀請爺孫兩人去自家的吊腳樓上看劃船,還安排人替他們守船。二老離開翠翠家后,還戀戀不舍(“……翠翠到了家中一邊溪岸后,只見那個年青人還正在對溪小山上。好像等待什么,不即走開?!保?/p>
①“爺爺,那人說回去就要人來替你,要我們兩人去看船,你去不去?”
②“你高興去嗎?”
③“兩人同去我高興。那個人很好,我像認得他,他是誰?”
④(祖父心想:“這倒對了,人家也覺得你好!”)祖父笑著說:“翠翠,你不記得你前年在大河邊時,有個人說要讓大魚咬你嗎?”
⑤(翠翠明白了,卻仍然裝不明白問):“他是誰?”
⑥“你想想看,猜猜看。
⑦“我猜不著他是張三李四?!?/p>
⑧“順順船總家的二老,他認識你你不認識他??!”(他抿了一口酒,像贊美這個酒又贊美另一個人,低低的說)“好的,妙的,這是難得的?!保ā哆叧恰返诰呕兀?/p>
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在例4中,翠翠這次主動詢問爺爺去城上看船的事(第1話輪——交際需求),因為翠翠和二老這次見面,兩人彼此之間好感增加(身份選擇——對未來身份的預期)。她又主動說明她好像認得來人(第3話輪——話語選擇)。爺爺含蓄地提醒她來人是二老后,翠翠再次使用遮蔽策略(第5話輪和第7話輪——話語選擇),是女孩子羞澀的正常表達。爺孫對話之后,爺爺對翠翠的內(nèi)心所想已經(jīng)非常清晰和贊同(兩個年輕人之間的對未來的身份定位)。以上對話里反映出的說話人和聽話人語用身份的選擇,折射出翠翠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已經(jīng)開始努力,爺爺出于對孫女的愛,尊重和贊同翠翠的選擇。
在言語交際中,“說話人有時會主動尋求、建構與聽話人在特定情境中浮現(xiàn)出來的某一語用身份相一致或相反的語用身份”,陳新仁教授將其定義為認同策略[1]128。Brown&Levinson等學者將這兩種語用身份又稱作in-group membership和out-group membership[6],即圈內(nèi)人及圈外人。
例5、語境:大老在托人向爺爺探口氣后,說服父親順順請媒人上門提親,爺爺深知孫女心儀的是二老,翠翠又難以應答,大老因此得不到準確的回話。時間推移中二老得知大老已經(jīng)托人向老船夫提親的事情,兄弟倆商定在山頭比唱歌決定誰能迎娶翠翠。哥哥讓弟弟先唱后,深知不是二老的對手,決定將翠翠讓給二老,無奈選擇離開家下河去了。臨行前,大老婉轉地告知爺爺尋二老做女婿,結果大老下河時不幸溺水而亡。二老因哥哥的事難過,又多次錯過與翠翠的會面,得不到翠翠的回應,在中寨人探口風后,父親順順催促之下,二老向父親攤牌。
二老說:“爸爸,你以為這事為你,家中得座碾坊多個人,你可以快活,你就答應了。若果為的是我,我要好好去想一下,過些日子再說它吧!我尚不知道我應當?shù)米敕唬€應當?shù)靡恢欢纱?,因為我命里或只許我撐個渡船!”(《邊城》第十九回)
在例5中,為了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交際需求),二老(說話人)明確告知父親順順(聽話人)自己的身份選擇(不做中寨人的女婿——我命里或只許我撐個渡船?。疫x擇的話語沒有回旋余地(若果為的是我,我要好好去想一下,過些日子再說它吧!)。這里二老運用了認同策略,主動尋求、建構與聽話人(父親順順)在這一特定情境中期待身份相反的語用身份(不愿意做中寨人的未來女婿),說明自己不愿意成為圈內(nèi)人,決定做一個圈外人。二老敢于在父親面前理性表達自己追求幸福的決心,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
例6、語境:大老二老因為翠翠的事情攤牌,二老第一夜唱歌,爺爺卻“張冠李戴”,誤以為是大老唱了一夜的歌。爺爺?shù)匠抢锾铰犌樾螘r,在河街見到了大老。
①(爺爺一把拉住那小伙子,很快樂地說:)“大老,你這個人,又走車路又走馬路,是怎樣一個狡猾東西!”
②(他拍了大老一下,翹起一個大拇指,輕輕地說:)“你唱得很好,別人在夢里聽著你的那個歌,為那個歌帶得很遠,走了不少路!你是第一號,是我們地方唱歌第一號?!?/p>
③(大老望著弄渡船的老船夫涎皮的老臉,輕輕的說:)“算了吧,你把寶貝孫女送給會唱歌的竹雀吧。”……
④“大老,你聽我說句正經(jīng)話,你那件事走車路,不對;走馬路,你有分的!”
⑤(那大老指著窗口說:)“伯伯,你看那邊,你要竹雀做女婿,竹雀在那里??!”(《邊城》第六回)
在例6中,大老主動向爺爺說明自己放棄選擇翠翠(交際需求)時(第3話輪),實施了認同策略,建構了與聽話人(爺爺)在這一特定情境中所希望的相反的語用身份(不做老人的孫女婿,讓老人選擇二老),將自己退出圈外,由此可見大老在多次努力之后的決絕。大老粗鹵爽直的茶峒人的性情可見一斑。
當說話人“不按照自己相對于對方的默認身份說話,而是自貶尊人或借用對方或他人的身份說話時”,這種操作策略就被稱作是偏離策略[1]130。
例7、語境:二老跟父親順順表明態(tài)度后,探口風的中寨人準備回去報命時,碰到探聽消息的老船夫(爺爺)。老船夫問到碾坊的事情時,那心中有分寸的中寨人笑了:
①“事情成了。我問過順順,順順很愿意和中寨人結親家,又問過那個小伙子,……”
②“小伙子意思怎么樣?”
③“他說:我眼前有座碾坊,有條渡船,我本想要渡船,現(xiàn)在就決定要碾坊吧。渡船是活動的,不如碾坊固定,這小子會打算盤呢?!?/p>
中寨人是個米廠經(jīng)紀人,話說得極有斤兩,他明知道“渡船”是什么意思,但他可并不說穿。他看到老船夫口唇動,想要說話,中寨人便又搶著說道:
④“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蓱z順順家那個大老,相貌堂堂,會淹死在水里!”(《邊城》第十九回)
在例7中,中寨人(身份為碾坊所有人團總的代言人)出于為自己主人一方的利益(交際需求),假借順順和二老(小伙子)(他人/第三方)身份說話(身份選擇),使用了偏離策略,歪曲了第三方的意思,致使老人遭受沉重打擊。中寨人奸詐狡猾、唯利是圖、不擇手段反襯出爺爺純潔善良、愛女心切的人性美。
有時“說話人在動態(tài)的話語中出于特定的動機而進行身份的切換體現(xiàn)了策略性”[1]132,這就是切換策略。
例8、語境:爺爺死后,船總順順安排好一切,來到翠翠家。
“翠翠,爺爺死了我知道了,老年人是必須死的,不要發(fā)愁,一切有我!”(《邊城》第二十回)
在例8中,順順為了安慰翠翠,解除她的后顧之憂(交際需求),一改之前的默認身份(船總),切換為翠翠的保護人(一切有我),代替了爺爺?shù)慕巧ㄉ矸荩?,這些話語(的選擇)給了翠翠莫大的安慰。過了四七,船總順順派人商量把翠翠接到他家去,作為二老的媳婦。雖然最終翠翠在老馬兵的主張和陪伴下,依然留在碧溪岨守船,但是順順對自己身份做這樣的切換,這樣的話語和舉動,不僅緩和了兩家的關系,更是對翠翠內(nèi)心的一種安慰。順順的敢于擔當、樂善好施、慷慨救助的秉性得到彰顯。
語用身份作為施為資源,有五種運作策略在小說《邊城》中均有體現(xiàn)。但仔細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策略在有些語境中實際運作時,語用身份被過度強化、模糊、決絕、歪曲或延時,對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和結局都造成了一定影響,因此,其運作的適切性有待商榷。
從上述例2分析得知,順順明確回絕了爺爺?shù)膯栐?,涉及到的第三方翠翠與二老之間不再可能構建預期的身份關系?!啊洗颉?,還想說兩句話,但船總卻不讓他再有說話的機會,把他拉出到牌桌邊去”[5]165。
順順的決絕強化了兩家之間不可能再建立相關的語用身份關系的語氣,斷絕了重新建構二老和翠翠之間新的身份的可能,導致爺爺?shù)慕^望和精神的崩潰,是爺爺猝死這一悲劇發(fā)生的直接原因。
整篇小說中,人物之間委婉表達內(nèi)心所想的情況較多,如上面分析的例3和例4。在第十五回,第一晚二老唱歌、大老下河走后,爺爺知道了唱歌人其實是二老的真相后,再次問翠翠“你試告我,愿意哪一個”時,翠翠還是在羞澀搪塞,“爺爺莫說這個笑話吧”,沒有明確告知爺爺自己喜歡二老這一事實。上述三個例子遮蔽策略的使用刻畫出爺爺和翠翠的個性,體現(xiàn)了人性之美;但同時也造成翠翠自身希望建構身份的想法沒有得到及時地傳遞,爺爺沒能及時轉達給大老、二老和順順,造成很多誤解,延誤了自己建構新的身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的時機。這也預示著有情人難成眷屬的結局。
認同策略相對遮蔽策略運作較少。例5中,二老向父親順順表明不愿意做中寨人女婿的態(tài)度,運用了認同策略,建構了自己作為父親所期待的身份之外的語用身份(圈外人)。順順沒有給予回應,沒有表明態(tài)度,致使二老決絕地離家而去,也造成這對心心相慕的年輕人遠隔千里的結局。
上面例7中寨經(jīng)紀人偏離策略的實施是個典型的案例。他徹底歪曲事實,旨在為自己的利益方構建志在必得的身份(二老的媳婦)。這位米廠經(jīng)紀人占據(jù)話語主動權的交流中,表現(xiàn)出的缺乏道德良知的奸商本性,被刻畫得淋漓盡致,他也成為作品當中描述的眾多秉性善良的茶峒人中唯一一個反面人物。他的這番話語給善良的爺爺以沉重打擊,為故事的悲劇結局埋下伏筆。
爺爺猝死之后,順順出錢出力安排人幫翠翠料理了爺爺?shù)暮笫?,安排爺爺?shù)暮糜牙像R兵陪伴翠翠。四七之后,順順與老馬兵商量把翠翠接到家中,等待二老回來。這樣的提議和安排是對自己身份的一種切換,意味著順順已經(jīng)從內(nèi)心接受了翠翠做兒媳婦。但是對于翠翠來說,自己住到城里的順順家,二老的歸期難測,最終身份是否能夠得到認可,是難以把握的(以為名分既不定妥),自己的一份自由也失去了。因此,翠翠也就接受了老馬兵的主張。
如果順順在大老出事之后,或者在二老亮明態(tài)度(更愿意選擇翠翠做媳婦)之后,在二老下桃源之前,選擇切換身份,成就二老和翠翠的心愿,可能故事結局就會改變。但故事以大老出事、二老下桃源、爺爺猝死之后,順順最終才愿意接受翠翠作為結局。所以,這時切換身份,其實已經(jīng)錯失良機,造成無法挽回的悲劇結局。
以上分析發(fā)現(xiàn),在不同的情境下,沈從文先生為小說《邊城》中的人物建構了各種身份,賦予其當下的話語內(nèi)容,通過凸顯、遮蔽、認同、偏離及切換這些施為策略的運作,展現(xiàn)出一幅茶峒鄉(xiāng)民善良、淳樸、仁愛、率真的畫卷,彰顯了湘西水鄉(xiāng)小鎮(zhèn)的人性美。然而,從語用身份論的視角來分析,與讀者對故事完美結局的期盼不同,由于人物會話中施為策略運作的適切性不足,出現(xiàn)某些語境下凸顯策略運作不當、遮蔽策略實施過度、認同策略缺乏回應、偏離策略使用失德、切換策略錯失良機的情況,小說令人唏噓的悲劇結局便在所難免。
注釋
(1)《邊城》中“大老”即老大,兄弟排行中的哥哥;“二老”即老二,兄弟排行中的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