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中國當代作家中短篇小說集《空的窗》（德譯版）一書由旅德華人翻譯、作家金弢先生編輯，2012年2月由德國Spielberg出版社成功出版，并于德國、奧地利、瑞士三國同時發(fā)行。全書篇幅約33萬字，共504頁，被收入的12位作家及作品為：陳染《空的窗》、陳建功《找樂》、東西《沒有語言的生活》、格非《青黃》、何申《年前年后》、田耳《一個人張燈結彩》、葛水平《喊山》、蔣韻《心愛的樹》、萬方《空鏡子》、荊永鳴《外地人》、陳村《一天》以及趙本夫《天下無賊》。參加小說集翻譯的人員有：出品人金弢、畢君、Gerhard vom Hofe、丁娜、Christiane Tholen。

《空的窗》（德譯版）2012年付梓問世，此文詳細記錄其一波三折、歷經(jīng)跌蹶的出版過程。

一、壯志未酬 功敗垂成

因一次拍攝任務，2008年5月，我回到了闊別二十年的原單位——中國作家協(xié)會，正趕上作協(xié)為來年秋天德國法蘭克福的書展而緊鑼密鼓地做籌備工作。屆時，中國將以主賓國身份亮相展會。又碰巧作協(xié)正苦于在德國組織翻譯出版兩卷本的《中國當代作家中短篇小說集》尚未落實合適人選。我的出現(xiàn)，令作協(xié)喜出望外。一則我原本就在本單位外聯(lián)部分管中德文學的交流，加之我是學德語出身，且又多年生活在德國，對當?shù)氐臅行星槎嗌?/p>

有所知曉。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我這么一露臉，看來這份差使我是義不容辭的了。

細細地聽完老同事的整體設想，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任務。心想，不就是翻譯出書嘛，有什么難的呢，自己以前在國內(nèi)不也有過這方面的經(jīng)驗。其實，在國外出書完全是兩回事兒。就經(jīng)驗而論，我當時可謂是白紙一張。返德后，等不及作協(xié)正式委托書的寄來，我忙不迭地先讀起部分隨身帶回的作品，以做選題之用，并收攏起所有自己相識并認為有可能參與翻譯的人選名單，既有德國的漢學家，也包括學日耳曼文學的同胞。同時又在德國《華商報》發(fā)了消息，旨在秣馬厲兵，萃集賢能。

幾周后，委托書飄然而至，接踵而來的便是近百萬字數(shù)的書稿。如此鴻浩之篇幅，僅通讀一遍，就得耗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這無疑是一次挑戰(zhàn)。對作品選題的定奪，關涉到德國書市行情、經(jīng)濟勢態(tài)及出版社意向，還有該國讀者的興趣。做出正確的判斷，并不容易。不過選題還不是最棘手的事。出版社的意見固然不能不聽，但經(jīng)交涉、商榷，余地還是有的，選題最終還是能達成一致。相形之下，翻譯的人選則是整個項目中最大的難點。起初我覺得頗有把握，想想自己認識那么多人通曉中德兩國文字，到時擇優(yōu)物色幾位，把任務一派，萬事大吉。但實際上卻事與愿違。

經(jīng)驗證明，不少學漢語的德國同人，一旦動真格地委以文學翻譯，則卻步者眾?，F(xiàn)在回想起此種情景，覺得也有個中道理：其實我們認識一個漢學家，往往僅了解其掌握的中文水平，而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局限于其中文口語，而很少具備其母語的修養(yǎng)，尤其是其母語的書面文字修養(yǎng)。若如其中文說得再好，但本國語言不出色，要搞中德文學翻譯也是枉然。

加之，無論在海外還是在國內(nèi)都存在著一個普遍現(xiàn)象，就是學外語的人往往在人生的黃金年齡段把主要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學外語上，而忽略了本國文學的閱讀與母語的修煉。

又之，作為小說翻譯，就語言而論，譯者需具備作家的文字水平，除情節(jié)借用原著外，翻譯實際上是一次文字上的新創(chuàng)作。若母語欠缺，譯文拙澀，則難以為讀者接受。如此理論，一個漢學家中文再好，并不代表他的德語水平。反之，學日耳曼文學的中國人亦是如此。

在我多處碰壁、近乎絕望之際，卻發(fā)生了奇事，可以說是絕路逢生：我二十五年前在北外的德國教授，因碰巧看到了德國電視臺拍攝播出的我的電影紀錄片《金弢人生路漫漫》，他也沒事先給個電話，不打一聲招呼就出現(xiàn)在我眼前，稱若不是因為電影，他以為我仍在國內(nèi)文化部工作，而且還帶來了我1984年底在北外的畢業(yè)碩士論文。此乃奇事一。

奇事二：當年讀研時一起聽過該外教講座的女同學，現(xiàn)已成了他多年的妻子。這種事情的發(fā)生，還真讓人不得不相信人世間確實是無奇不有！

然而，奇事歸奇事，正事還是在上。寒暄之余，便言入正題。就中德翻譯而言，這種中德搭配是最佳組合、絕對的珠聯(lián)璧合，這無疑是我夢寐以求的理想人選，令我如獲至寶。尤其讓人欣喜若狂的是這對伉儷當即允諾幫我扛鼎。再加上同胞、德國友人的幫襯與自身的努力，翻譯人選的落實總算稱心如意，心頭如卸千鈞。

千里之行，積于跬步。找出版社便是下一個重要的任務。在此姑且略去了在選題、翻譯、校審、修改、定稿過程中難以估量的瑣碎工作。

德國是個出版業(yè)高度發(fā)達的國家。不同出版社出不同品種的書籍，分類又非常之細，并不是所有的出版社都肯或都能出文學作品;而每家出版社的規(guī)模、實力不盡相同，從一人統(tǒng)管一家出版社的個體經(jīng)營到擁有幾十上百號工作人員的出版社，可以說五花八門。加上各出版社又有自家的出版傾向，就算是文學書籍也分作品的類別、風格或體裁，是詩歌還是散文，是長篇還是中短篇，最終皆取決于老板或編輯一個人的情趣或愛好。

總體而言，大小出版社各具所長，各存其短。一般說來，大出版社，實力強，資金雄厚，知名度高，出書印數(shù)多，發(fā)行量廣，作品容易成名，經(jīng)濟市場有波動能頂?shù)米?，危機時代無人買書也不怕，萬一不行可吃老本，或者裁員節(jié)流，茍渡難關;但大出版社的弊端是工作流程死板，缺乏靈活性，出版周期長，節(jié)奏緩慢，沒有兩年以上的合同難以見書;另外，作者參與權小，如選題、書名、封面設計、篇幅，等等。

相形之下，小出版社就靈活得多：可以突擊出版，定奪也快，老板一人說了算，且又親力為之，立竿見影，成效顯著，改前變后，加班加點，急活兒趕得出來。通常小出版社的老板一人身兼多職，多項全能，排版、清樣、插頁繪畫、設計圖案、裝幀封面等，首尾一條龍，一手落，效力極高。但小出版社經(jīng)濟實力薄，資本儲存少，得等米下鍋。往往貸了款出書，賣了書還債，一不順當，跌個跟頭起不來，倒閉風險大，信用程度小。這種不愉快的事，我這回還真的給碰上了。

譯稿的任務尚未落實到具體人頭上，對出版社的求覓業(yè)已開始。除了德國，我還把觸角伸到了瑞士、奧地利、英國甚至印度人的出版社。為了確保新書按時付梓問世，的確是絞盡腦汁，近乎不擇手段了。在不斷地聯(lián)絡、交涉、權衡后，腳踏幾只船，與慕尼黑、法蘭克福、柏林的幾家出版社同時談判，三管齊下，因為時間已不允許我先談完一家，再談第二家，必須同時探底。

因地理優(yōu)勢，我把立足點放在慕尼黑，并登門造訪，帶去了全部于我有利的信息，并表明了我對此事的誠意。在進行了簡單的面談并互換了資料后，我約其老總來我的飯店，安排在午休時刻進行深談。同時，我在當天又打電話聯(lián)系柏林那家出版社，要求與老板直接對話，從原則上把出版的框架條件定了下來，而且以同樣的條件向法蘭克福出版社攤牌，希望得到他們的意見，并謹請其出版社老總適時來慕尼黑晤談。

慕尼黑出版社負責人如約而至。我一一列舉了我的優(yōu)勢條件，聲明之所以首選該出版社，是因為它有一定的名望;且可信程度高，在出版文學作品方面有較好的聲譽，出的書質(zhì)量好。但我一開口就要出兩本，每卷四百頁上下，共收入二十個作家。

沒想到出版社犯難了。要在短短的十個月內(nèi)，突擊出兩本，而且譯稿尚未完全脫手。在這種情急之下簽合同，對方覺得沒有把握，并稱出版社正在運作十部文學作品，都是兩年前簽的合同，如果再增加兩本，勢必會影響其他十本書的質(zhì)量。

我當時沒有讓步的意思，比如說不行的話可以先出一本。談判沒有最終結果，那老總聲稱得找董事會研究一下，聽聽具體分管此工作的部下的意見。當時，已經(jīng)是2008年的10月了。我當即允諾，如出版社最后認為可行，我保證在次年二月底之前遞交可付印的譯稿，這樣出版社起碼可知書的規(guī)模。等書稿打印了出來，一個月之后準時交回潤過色的清樣。

同時，我不斷地打電話催稿，向各位譯者查詢翻譯進度。有如手執(zhí)鞭子，既抽著自己，也敦促著大家。那年我們幾乎沒過圣誕，沒過新年。

一周后，慕尼黑出版社的女秘書來電話，婉言謝絕了合作。為確保其他十本書的質(zhì)量，為了其出版社的聲譽，決定放棄。其實，我其間已咨詢了在出版業(yè)所有有經(jīng)驗的德國友人，他們都說這么快出兩本書真是異想天開，如能出成一本已是大幸。我逐漸地改變了初衷，覺得能出一本就出一本，好過一本也出不了。但再找慕尼黑那家出版社去洽談只出一本的設想，我有心理障礙。

正巧，柏林出版社老板來電話，我想既然一口氣出兩本不現(xiàn)實，便搶先表示，如果有困難可以先出一本，趕上2009年法蘭克福書展就行，另一本姊妹篇，只要在2010年萊比錫書展之前出就可以了，但希望能出一本大的，收入的作家增加到十二人。對方聽了覺得問題不大，欣然表示，無論如何出一本總比出兩本更有把握，就是厚一點，運作上總輕松過兩本。

小出版社就這樣當即體現(xiàn)出它的優(yōu)越性。老板在電話里當場就拍了板，不出兩天就寄來了出版協(xié)議書，共十五頁。我連夜把它譯成中文，不等天亮就將譯文初稿發(fā)去中國作家協(xié)會征求意見，因出版事宜關系到十二位作家的版權問題。作協(xié)收到草稿后，馬上讓人打字成文，三天后將做了修改和補充的協(xié)議書反饋了回來，我當夜將改動過的協(xié)議書譯回德文傳送出版社。出版社又做了改動，增補了部分新的條件。我又一次將協(xié)議譯成中文發(fā)回北京。

這樣幾經(jīng)來回，兩方把自己的條件都補充了進去。在商議、妥協(xié)的基礎上定下正文。出版協(xié)議正式文字為德、英文兩種。因中文在德國不被承認為法律有效文字，所以中譯文只作中方參考副本。

協(xié)議中明文規(guī)定了2009年3月底之前須將定稿后的譯文交送出版社，4月底清樣，5月底將審閱完畢后的清樣交回出版社。6月、7月為出版社最后審稿、定稿、制版、出樣書和印刷的日期。8月1號見書。

全體翻譯人員個個快馬加鞭，夜以繼日。由于時差，我每次跟作協(xié)通電話都要安排在半夜兩點之后，而且?guī)缀趺刻於家ㄔ挘袝r一天幾次，確保信息的及時傳遞。翻譯時碰上疑難之處，還要找國內(nèi)的作家直接詢問.不得有差池。

正當與柏林出版社的協(xié)議書已正式打印成文，只尚待簽字時，法蘭克福出版社老板因路經(jīng)慕尼黑匆匆趕來我的飯店，表示如果只出一本的話，他絕對有把握既準時而且又能把書出得很漂亮，還提出了書名的設想。對該出版社的名氣和實力，我已有贊譽的耳聞，而老板一看就是一個正統(tǒng)的知識分子，其嚴肅可靠的神態(tài)讓我心動。誰不想找個大出版社？不管下文如何，先看看其協(xié)議的草案無妨。

此出版社也很快就寄來了協(xié)議草案。我看后覺得盡管有些條文苛刻一些，然而大出版社畢竟還是有魅力的。我還是把第二份協(xié)議書譯成中文，轉去作協(xié)做比較選擇，并闡述了我的意見。作協(xié)發(fā)回批文：既然與柏林出版社的合作已經(jīng)走得那么遠了，那就一心一意地走下去。對第二個合同進行審議，就時間和精力上都不很現(xiàn)實。只要書能出來，出版社的大小無所謂。

正是因為擔心柏林出版社的節(jié)外生枝，我一直沒敢給法蘭克福出版社確切回復。直到2009年1月，該出版社終于給我下了最后通牒：只要我能如期交稿，現(xiàn)在簽合同還來得及。

事到如今，我已不得不實話實說了。對方很有風度地表示惋惜，預祝我成功，希望今后還有別的合作。事已至此，也只好死心了，我也沒什么可心猿意馬的了。

在大家的努力下，譯好的稿件一部分、一部分地匯集到我處。對原文的核實，又是一份新的工作量。當然不能全看，只能抽樣地看。有時為了尋求最恰當?shù)淖g文，大家經(jīng)常半夜三更長時間地通電話。

果真，到了二月底，大家手中的初譯稿如期脫手。我自己的譯文也已準備完畢！接下去的一個月就是修改、潤色、定稿的時間。我頻繁地與出版社聯(lián)系，告知翻譯的進展情況。

但突然有一天，出版社的電話除了錄音總是沒人接。我試打對方的手機，也是關閉的，發(fā)出了電郵，幾天不見回復。這樣一天十幾次地錄了音，不斷地試打著手機，一切猶如石沉大海，沒有對方的絲毫信息。

我心里極度不安，深為疑惑，百般猜測，又百般僥幸，希望一切安然無恙。但不祥的預感像洪水般地向我撲來。

在煎熬中度過了一周。這時我又想起了法蘭克福出版社，想起了那位老板讓人可信的神態(tài)。如果1月真跟他簽了合同，也許現(xiàn)在不會這么提心吊膽吧。

惶惶中，電話通了。對方稱一次突發(fā)性的手術被送進了醫(yī)院。我細細地詢問病情，既關心他的健康，又擔心我的書。得知是他的膝蓋骨動了手術，雖然這次手術醫(yī)生很早就跟他提過，但還是因突擊住院，所以沒有來得及安排工作，連手機也忘了帶。因手術后有并發(fā)癥，幾天處于昏迷狀態(tài)……是啊，天有不測風云！我相信了，并很同情地關照他注意身體，心想他的健康與我這本書的命運緊拴在一起。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很快，大家完成了定稿，我把匯集的稿件發(fā)出，讓他試著排版。消息傳來，共527頁。雖然尋找封面的照片幾經(jīng)波折，除了在網(wǎng)上查找，我還托人去北大拍了幾組窗扉的照片，都不太理想。最后終于在網(wǎng)上找到了一幅合人心意的照片，而且封面設計也出來了。腦海中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嘔心之作正在逐漸成型。嬰兒即將誕生！

似乎一切盡如人意，只等時間的過去，新書的面世看來是水到渠成，是早晚的事兒。到了5月，清樣的初稿也出來了。德國人做事就是信守諾言，一切工作有條不紊。我心頭熱乎乎的，正趕上北京方面緊著打聽書的進展，我就把書的封面設計連同全部的清樣一起發(fā)了過去，還強調(diào)了527頁。作協(xié)非常興奮，讓人帶話過來：樂見其成！到了五月中旬，我感到清樣的排版錯誤不少，改起來很費勁，而且多處錯得莫名其妙，我詢問了各位譯者，大家都有同感。

我打電話找出版社想問個究竟。沒想到，三個月前的情況又出現(xiàn)了。無論怎么打電話，就是沒人接。打了手機，報話員說是空號，發(fā)了電郵也是杳無音信。這場讓人絕望的鬧劇持續(xù)了十天左右，那家伙又冒了出來。電話里，我失盡了往年外事工作應有的涵養(yǎng)，忍無可忍地質(zhì)問對方到底是怎么回事，距出版期僅有兩三個月了，國內(nèi)多少人翹首以待，你倒真的開起國際玩笑來了。

對方解釋道，是一次即興的家庭休假，說走就走了，反正很快就回來。路上不小心丟掉了手機，買了個新的，也換了新的手機號，只是沒來得及跟我聯(lián)系……有這種可能嗎？我心里犯嘀咕，只是礙于面子，不想讓對方難堪，沒有直接反駁。心想，就是他沒了手機，哪兒不能借個電話打一下？

我強忍下欲發(fā)的牢騷，心想這么做也于事無補，還是平和了口氣跟他談工作，談到了排版上的錯誤多得讓人吃驚。說到此，我的口氣又變得直厲起來。他也明顯感覺到了我的責怪，說他這次休假完了要集中精力把清樣重新徹底、認真地處理一遍。我心想，人家有這種誠意，雖然事情一波三折，其間兩場虛驚，只要書能出來，也值了。

對方又說，其實排版完了就剩下印刷，而且印刷又很快，只要一開機，三五天就能見書。作協(xié)的意見同樣是，不要催得過急，以免影響質(zhì)量，其實沒有必要八月份就出，九月份出也來得及，書展反正在十月。

也行。我心想，我把日期定得這么緊是為了求上得中。既然大家都這么想，可能真是我過急了。對，不要逼人太甚，不都說得饒人時且饒人嘛！既然印刷又那么快，還不如讓他有充足的時間好好排版。我不再打擾他了，發(fā)去了一個電郵，希望第二次排版完成后，把全書的清樣再次發(fā)給我，由我分還給每個譯者，讓他們各自細讀自己的譯文。他沒有回話。給他發(fā)了東西，他不回，我知道他的風格，這人是出奇的內(nèi)向。雖然從來未曾晤面，但無數(shù)次的電話、電郵，覺得自己還是了解對方的。

我什么都不管了，只是耐心地等待著對方的消息。一時間，我?guī)缀跬袅诉@項尚未完成的工作。不覺中，已到了七月，該有消息了吧！我又耐心地等了幾天，冀望著對方突然間會主動聯(lián)系我。沒有，什么也沒有。熬過了周末，星期一一整天沒有消息。我終于忍不住星期二早上一到八點就打電話，只有錄音。我每隔十分鐘撥一次，連續(xù)撥了三個鐘頭，未果。打他新的手機號，關機。

這樣連續(xù)整整一個星期，杳如黃鶴。我打聽了所有認識他的人，沒有一人知道他的下落，連跟他合作的一位女秘書也對他一無所知。我差點兒沒去柏林找他。在極度的不安，近乎是一種恐慌中，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地過去。一天，一位德國作家，說自己在那家出版社網(wǎng)上出售的書，已被停止了出售。

無奈中，我只好求助于慕尼黑工商局，從那里才得知，此出版社已在一個月之前宣布了破產(chǎn)……真TM的！我不禁破口大罵。這頭驢子，緊要關頭掉鏈子，讓人哭笑喊罵都不是！

我無法接受這一現(xiàn)實。多叫人失望?。鴥?nèi)的作家們又該多么失望?。?！有多少人在看著我，在期待著這本書！真是天大的失望！時臨書展僅僅兩個月了，這個沒出息的家伙卻宣布了破產(chǎn)，就是缺錢也該吱個聲，有什么困難不能說出來讓大家?guī)蛡€忙呢？你就這么無聲無息地失蹤了，至今也沒露面，弄個下落不明，真太讓人失望了……

中國作家，士氣高昂，整裝待發(fā)，浩浩蕩蕩，進軍法蘭克福，主賓法蘭克福書展，把中國文學推出國界，推向世界;他們朝氣蓬勃，意氣風發(fā)……但，他們兩手空空，手中沒有書！失望??！無邊際的失望！讓人無地自容，讓人無臉見江東父老…一

我沒臉應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邀請出席法蘭克福的書展……但是，路還得走下去。書展后，作家們相繼來到慕尼黑。沒有書，作家們不氣餒;沒有書，但我們有打印好的譯稿;沒有書，我們照樣開作品朗誦會，我們照樣舉行文學座談會。作家們“若無所失”，而且還得到了慕尼黑第一市長吾德先生的接見和宴請。

然而，我并不甘心這一年多的心血就這么付諸東流……

二、精誠所致 金石為開

第一次出版的不成功，那種失望與失落，那種沮喪，是難以用筆墨來描述的。然而就這么輕易地放棄了，這無疑不是我的性格。既然認定了做一件事，就必須達到預期的目標;半途而廢，這才是真正的失敗。

一切又得從頭開始：先找出版社！有過前車之鑒，此次操作會有本質(zhì)上的長進。出版社老板的個人因素是關鍵。僅有電話上的聯(lián)絡是不夠的，必須進行面對面的談判。那種察其眼神、觀其瞳孔的面對面談判，窺測對方的內(nèi)心世界。

經(jīng)與多家出版社的晤談，最后勝出的是雷根斯堡出版社。吃一塹，長一智。上一次的負面經(jīng)驗讓人變得謹慎。談判工作進展得非常順利，每個環(huán)節(jié)按部就班，順理成章。

為了不讓書顯得太厚，并考慮到讀者閱讀時的方便，經(jīng)過修正的版面略有加寬，以減少頁數(shù)。同時又選用質(zhì)高型薄的紙張，以確保全書控制在500頁上下。

為省去沒必要的工作量，早日見書，以免夜長夢多，我建議出版社采用前一次設計好的封面。但封面上的窗扉照片是從網(wǎng)上下載的，如若采用，就得買版權。因前出版社的老板已音信全無，所以無從知曉是通過什么網(wǎng)絡得到的照片。有關窗戶的照片雖成千上萬，但要一張與情節(jié)相吻、風格相配的照片，實為難求。幾周的尋找沒有一張稱心如意的。時過月余。

突然有一天，美國的一家照片網(wǎng)絡上出現(xiàn)了一張仿佛是專門為這本書設計和拍攝的照片，讓人驚喜不已：一位身著紅色民族服裝的中國姑娘，倚窗凝眸，秋水望斷一般，以期待的眼神注視著樓下……這不正是小說主人公望眼欲穿的神情嗎？！恐怕就是連我自己的設計都達不到如此良好的效果。照片標價15歐元，還有什么好說的，買了！但網(wǎng)上反饋的信息是，版權擁有者已在數(shù)年前撤售，只是因某種原因尚未來得及將照片從網(wǎng)上撤下。攝影師署名為“靈空”（名字已做改動）。除此之外，網(wǎng)上沒留下任何別的聯(lián)絡方式。

一個用拉丁文署名的靈空，出現(xiàn)在一家美國的網(wǎng)站上，而且?guī)啄昵熬统纷吡俗约旱淖髌?，其名字聽起來像個中國人，起碼是個亞裔華人，是從大陸去的美國？曾經(jīng)在美國居住，而現(xiàn)已轉道去了別的國家，所以撤走了作品？還是回到了國內(nèi)？或者，來自臺灣、香港？要么是東南亞華僑？各種猜測均有可能，但各種猜測均無法得到證實。靈空為何人？其人在何處？要找到他就如大海撈針。他有可能在天涯海角任何一方。

新年伊始，網(wǎng)上又出現(xiàn)了靈空微弱的信號。時值新春，他出來給藝術家朋友們拜年，文字用的是英語。這么說來靈空還在，不僅真有其人，而且此人還在參與社交活動。如果真是這樣，找到此人就有希望。但大干世界覓靈空，該從何處著手……

我思忖，既然我的老關系都在國內(nèi)，還是決定先從國內(nèi)找起。我請求中國作家協(xié)會以公函的形式，給中國文聯(lián)發(fā)一個文，委托文聯(lián)給其下屬單位——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去函，幫助查詢一位筆名為“靈空”的攝影師。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果然在影協(xié)的電腦花名冊上出現(xiàn)了靈空的筆名。我不禁大喜，讓人轉去了我所有的聯(lián)絡方式，包括我的姓名、電話、傳真及電子信箱，希望對方與我取得聯(lián)系，哪怕只發(fā)給我一個簡短的信號。幾天后，在我的電子信箱里有了靈空的回信。淡淡的一句話：我是靈空，什么事？我當即回了電郵，懇望能得到他的電話號碼，有手機號更好。

對方拖了幾天，好像老大不樂意似的把手機號給了過來。我等到半夜三點，想必國內(nèi)已是上班時間，撥通了靈空的手機。我這么一個陌生人，從海外突如其來的電話，對方的冷漠與矜持，實屬正常。

我盡力地做自我介紹，講述了一大堆在北京工作的情況，聲稱當時文聯(lián)、作協(xié)在原文化部大院里是樓上樓下，為的是取得對方的信任;同時向對方說明自己正在出一本小說集，書的封面需要這么一幅照片，這幅照片我是在一家美國的網(wǎng)站上發(fā)現(xiàn)的，我想買下這幅照片的版權。我需要這幅照片，除了做書的封面，沒有其他任何商業(yè)用途。我向靈空細細地描述了我發(fā)現(xiàn)的是一幅什么樣的照片。

靈空聽了，似乎還能想起這幅照片，說，這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好像拍過這么一個模特，但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底片。為了確認靈空的確是我所看到的那幅照片的攝影師，我懇切地希望他找到底片后發(fā)個小樣過來，以便我核實一下。靈空真的發(fā)來了小樣，而且是兩張。沒錯，就是這個姑娘，就是她，是同一人?？磥碚掌_實是靈空的作品。但這兩張都不是我要的那一張。太正常了，一個攝影師在拍一個模特時，不可能只拍一張，而是拍一組照片，以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造型。

我當即打電話，向對方詳細描寫了我要的那張照片：模特的左手扶在窗格的外沿，右手落在內(nèi)側，位于左手的上方;模特停眸期待，凝視著下方，她頭頂有個金色的蝴蝶結……

靈空再一次發(fā)來了小樣?！癐dentisch！”就是它！沒錯，就是這張！我興奮地叫出聲來。我立馬給靈空打電話，說照片找到了，沒錯，就是這張，我買了，錢怎么給你？對方問，給多少錢？我說你在網(wǎng)上不是標價15歐元嗎？靈空竊笑一聲，金先生，那是五六年前的事兒了。而今你都知道國內(nèi)的物價特貴，這兩年房價都打了幾個滾了。我說，那你開個價，要多少？對方說，100歐元。我沒有答應得過分痛快，略微遲疑一下說，行！我不說二話，就隨了你。免去匯率的麻煩，干脆一千元人民幣，給你個整數(shù)。對方欣然同意。

但怎么成交？我們彼此不認識，沒有信用，他不可能在收到款項之前，將照片的正式小樣傳給我，他發(fā)過來的只是上了鎖而無法錄用的小樣;我自然也不會冒失地把錢打到一個陌生人的賬號上。怎么成交？他問，你說怎么成交？我腦子一閃，說，我有個辦法，你看是否可行。一周之內(nèi)，作家協(xié)會會有人紿你打電話，約你去作協(xié)，那時有人會準備好買你照片版權的合同。你到時帶上照片的小樣去作協(xié)，讓他們測試一下是否用得上。如果沒問題，你就畫押拿錢。靈空認為此方案可行。

一掛靈空的電話，我馬上聯(lián)系作協(xié)，將方案報了過去，希望作協(xié)盡快起草一個簡單的合同，越快越好，因為我這里等著照片印封面;然后通知靈空，約他在一周內(nèi)北京時間下午四點去作協(xié)，也就是德國上午九點;約好靈空后，提前一天告訴我;我通知出版社老板，讓他屆時守在電腦前;作協(xié)一收到照片的小樣，利用檢查照片的當兒，將小樣直接發(fā)紿出版社;出版社老板一收到小樣，馬上試制封面，觀其清晰度是否合格，如行，出版社馬上給我電話，我隨即去電話給作協(xié)，告知作協(xié)：照片合格，款可放行。

雙方滿意地成交了！

我的書成功了！我內(nèi)心在歡呼。正當高興之際，出版社來電話，說如果小說要印海報的話，也要用照片，但海報的照片要遠遠大于書的封面，而對方這次給的只是三號小樣。用三號小樣印海報，其清晰度沒有把握。

我馬上又給作協(xié)打電話，提出了印海報的事，請求作協(xié)是否讓靈空提供照片的二號小樣，以確保海報的質(zhì)量。作協(xié)稱，可能有困難，一則合同又得重擬，二則怕那小子在價錢上又要加碼。如加錢，作協(xié)還得重批。都快過春節(jié)了，老干部的家訪排得滿滿的，而出版社又急等著照片，怕兩頭顧不過來。給老干部拜年也是我在原單位時每年必做的工作，這點我當然知情。無奈之下，我決定自己解決這個問題。

我馬上撥通了靈空的手機，說明了我們印制海報的設想，怕三號小樣的清晰度不夠，對方能否提供二號小樣。我怕對方提出加價——這倒不是討價還價，而是擔心因此而引起別的麻煩，影響了海報的準時印制。不等對方開口，我搶先說，我用了你的照片，同時也在替你做宣傳，把你的作品介紹到了歐洲。你的照片拍得成功，看了喜歡的人都會打聽其攝影師是何許人也，或許因此也會有別的人對你的作品感興趣，也采用你的照片。如果你執(zhí)意不提供二號小樣的話，無奈中我們也只好勉強地采用三號小樣印海報了。你都知道，照片因為版權是要署你的名字的，萬一清晰度差，別人看了會說，靈空的攝影技術也不怎么樣。到時不就影響了你的聲譽？靈空覺得也對，終于把二號小樣發(fā)了過來。海報的制作最終遂心如意。

現(xiàn)在是萬事俱備，只等見書了。

正巧國內(nèi)來了個作家，從英國、法國繞道過來，要回北京去，他也聽說了我在出書。我們從電腦上查閱，覺得看了不過癮，很想見見樣書。

我聯(lián)系了出版社老板，將此情況告訴了他，讓他看看是否有可能讓我的朋友在回國之前，一睹新書的風采，也好讓他把這一喜訊帶回國去。沒想到出版社一口答應，讓印刷廠連夜趕印了兩本不曾裝訂的樣書，第二天一早讓人快遞至我處。

三、反復斟酌 功德圓滿

樣書送來了，我打開郵包，不禁眼前一亮。樣書漂亮得幾乎讓人吃驚：如此厚實、大氣、沉甸甸的，這意味著何等的分量！美觀的封面設計、精致的排版印刷，一部確實非常拿得出手的文學譯著。我不由得想起了當時心中定好的價位……

前文曾提過，此次出書，不圖任何經(jīng)濟效益，旨在推廣中國文學，但要讓海外讀者有機會接觸了解我們的文學，前提是他們得買得起咱們的書。所以在成書之前，我心中的價位是控制在10歐元之內(nèi)。如果書價不超過10歐元，只要讀者對中國文學、對今日中國的發(fā)展有興趣，就算是囊中羞澀，哪怕咬牙跺腳，這10個歐元還是拿得出的。我當時之所以放棄了出精裝本的設想，其原因也正是于此。

沒想到，打開郵包，躍然眼前的樣書竟然漂亮得如此出人意料。如按初衷，定價9.90歐元不變，那么讀者是否會對此書的內(nèi)容或文字的質(zhì)量起疑心呢？這么低廉的價格，好像這是一本處理書，反倒會失其購買的信心。因價格便宜，其效果卻適得其反。

一位幾乎天天都要來用餐、見面的同胞好友，那次來我處，一見樣書便贊不絕口，這么大一本，尤其封面設計特漂亮，老板，你準備賣多少錢？我說，我原來的設想是9.90歐元。他馬上說，別開玩笑了，賣得這么便宜，我買本雜志都要花四五歐元。我看你開價20歐元不為過。

好友之言，不無道理。按書的裝幀、篇幅及質(zhì)量，照通常書市的價位的確在20歐元之上。不過此話卻引發(fā)了我另一方面的思考：如果在不影響書的發(fā)行量的前提下，售價每本提l歐元，假設第一版印數(shù)5000冊，這就意味著出版社在原有投資的基礎上無本增利5000歐。如能讓出版社在第一本書上得足實惠，那不就意味著給第二本書的出版在經(jīng)費上鋪平了道路？！我一直認為，德國人做人做事總還講個道理，不至于得了便宜，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然而定價20歐是絕對不行的。如前所述，此書的付梓出版不具任何商業(yè)目的。

然而，定什么價才是萬全之策？我當晚給出版社打了電話，說明了我的想法，如按最初設想定價9.90歐元，現(xiàn)在看來實在是太超值了。鑒于德國社會對中國尚存偏見的現(xiàn)狀，此書會很容易被誤認為是一本官方的文學宣傳品，讀者無形中會產(chǎn)生抵觸情緒，所以我已決定放棄早先的價格。對方聽后覺得也有道理，認為書價不能太低，但也不能太高，因為他身為老板心里更明白，一旦書價定過了頭，就是印數(shù)再高，書賣不出去，壓在倉庫里也是白搭，照樣不盈利。同時還影響了文學的傳播。

我于是從20歐元起，一檔一檔地試著往下降。初步設想為17.90歐元。17.90歐元，取個整數(shù)也就是18歐元，而18歐元一哆嗦就靠近20歐元，而20歐元已是一個可觀的數(shù)目。在此，消費者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得不考慮。還是太貴。那么15.90歐元呢？盡管15歐元遠離了20歐元，消費者購書的自覺程度會大幅度提高，但畢竟在意識中一旦過15這一坎兒，已不是一個小數(shù)，多少會產(chǎn)生些顧慮，尤其手頭緊的人，會有一定比例的讀者選擇放棄，特別是眼下經(jīng)濟低迷，定這個價還是有一定的風險。此事得考慮周全，一旦定死了價，書印刷發(fā)行了，若真是處置失宜，再做改動則后患無窮。

倘若10.90歐元呢？這樣做書是便宜了，但從意義上講，與9.90歐元相去不遠;那么假定12.90歐元？此價看來更為合適，不管從任何一個角度考慮，都是較為可取的。從9.90歐元提到12.90歐元，每本書加了3歐元，這樣定價，表面上是書價漲了，而實質(zhì)上是書的身價漲了，書本身的價值漲了，與書的質(zhì)量、內(nèi)涵相比，這個定價應該最為合理。決定了價格為12.90歐元，我感到釋然，有一種輕松的解脫，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審視，這個價位都說得過去。

我打過去電話，把我前后的想法都告訴了出版社，對方表示同意。書價定了下來，這也算是完成了一件不易的任務。我私下又前后左右地揣摩了一遍，總體覺得這個價位是無可指摘的了，是非他莫屬的了。想想出書的前后，想想整個過程中蘊含著何等的艱辛，現(xiàn)在終于大功告成，從而想到了與之合作的出版社，心中一股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多虧了這家出版社，否則就是歷經(jīng)千辛萬苦，興許到頭來還是勞而無功，譯稿只能無期限地壓在抽屜里。

感激之余，一種報答心理不由占據(jù)上風。能不能每本書再提一歐元呢？這樣的話，印數(shù)5000，出版社不就又能多得5000歐元？想想那位老板，整個過程，通力合作，廢寢忘食，連休假也賠上了，就是多得一點也理所應當。

我不厭其煩地再次撥通了出版社的電話，將我的想法告訴對方。出人意表，對方雖感謝了我的美意，卻絲毫讓人意識不到有任何感激、開心的跡象?；蛟S這正是德國人體面的處世為人，抑或拘于禮貌，對方?jīng)]有回絕我的建議，這不免使我心存疑慮。

我再一次去電話，申明我還是傾向維持原價12.90歐元，理由是我考慮再三，最終還是不喜歡13這個數(shù)。加上我們已把出書日期定在二月，而二月是今年中國的新年月，十二生肖又是中國的吉祥物，尤其今年是兔年，是平和、吉祥的象征;而且此小說集收入的作家也是十二位，所以選取十二定價，一定大吉大利，錯不了。

出版社老板聞之不由大為幸甚，說他其實也不喜歡十三這個數(shù)——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一笑）。他只是不好意思，才沒馬上拒絕我的建議。加之近年來在出版業(yè)的負面經(jīng)驗，他認定書價多一歐元，售書時就會平添一份壓力。既然十二是中國的吉祥數(shù)，況且這又是一本中國書，那最終定價就為12.90歐元，不再做任何改動了，這是最后的決定，并終究皆大歡喜！…

新書的歷程就這么一步一步坎坷地走過來，印烙在地上，留下一道多么曲折、多么漫長的痕跡！

常言道得好：有志者，事竟成。終有時——柳暗花明，否極泰來。2012年，吉祥的兔年，小說集《空的窗》德文版終于面世，于中華民族的新春佳月得以成功地出版！

2019年11月15日易稿于德國慕尼黑

金弢

字有根，1974年杭州外語學校高中畢業(yè)，1977年考入北外德語系，后任職于作協(xié)外聯(lián)部。主要譯作有《狂人辯詞》《香水》《地獄婚姻》等，2013年翻譯出版德文版中國當代中短篇小說集《空的窗》，收入十二位中國當代作家作品?，F(xiàn)居慕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