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虹
《全新版大學(xué)英語綜合教程4》(第二版)Unit 5 A Friend in Need是享有“英國的莫泊?!敝u(yù)的小說家、劇作家威廉·薩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撰寫的一篇短篇小說。不難看出,該小說篇名源于英語習(xí)語“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然而,解讀與翻譯這一小說篇名,則會(huì)牽涉中西方文化差異。下面將從翻譯角度對該小說篇名進(jìn)行解讀,以此得出對文學(xué)名篇教學(xué)的啟示。文章對譯文的依據(jù)加以說明并介紹幾種常見的英語小說篇名翻譯方法。
毛姆1874年1月出生于法國巴黎,其父是一名律師,供職于英國駐法使館。毛姆不滿十歲時(shí)便痛失雙親,被伯父接回英國撫養(yǎng)。1892年,中學(xué)畢業(yè)之后,毛姆去德國的海德堡大學(xué)學(xué)習(xí)了一年。同年返回英國,不久之后就到倫敦圣托馬斯醫(yī)學(xué)院(St Thomas’Hospital)學(xué)醫(yī),并取得外科醫(yī)師資格,開始了為期五年的習(xí)醫(yī)生涯。1897年,毛姆棄醫(yī)從文,發(fā)表了第一部長篇小說《蘭貝斯的麗莎》(Liza of Lambeth)。1902年,毛姆轉(zhuǎn)向戲劇創(chuàng)作,獲得巨大的成功。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1914—1918),毛姆赴法國參加戰(zhàn)地急救隊(duì),不久加入英國情報(bào)部門。1916年,毛姆到世界各地旅行。1928年,毛姆定居法國地中海濱。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毛姆曾去英、美宣傳聯(lián)合抗德,并寫出了長篇小說《刀鋒》(The Razor’s Edge,1944)。1965年 12月 16日,毛姆病逝于法國。
毛姆創(chuàng)作的作品頗豐,有長篇小說、短篇小說、戲劇、隨筆和游記等。主要有:長篇小說The Merry-Go-Round(《旋轉(zhuǎn)木馬》,1904)、Of Human Bondage(《人生的枷鎖》,1915)、The Moon and Sixpence(《月亮和六便士》,1919)、The Painted Veil(《面紗》,1925)、Cakes and Ale or The Skeleton in the Cupboard(《尋歡作樂》,1930)和 The Razor’s Edge(《刀鋒》,1944) 等 20部;短篇小說集 The Trembling of a Leaf(《一片樹葉的顫動(dòng)》,1919)、Ashenden(The British Agent)(《阿申登故事集》或《一名英國特工》,1928;阿申登先生,即作家本人的化身,也是小說Cakes and Ale中的主人公之一)和Creatures of Circumstance(《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1947)等6部;戲劇Lady Frederick(《弗雷德里克夫人》,1903)、The Circle(《周而復(fù)始》,1919)、The Land of Promise(《應(yīng)許之地》,1913)、Home and Beauty(《家庭與美人》,1919)、The Constant Wife(《忠貞的妻子》,1926)和The Bread-Winner(《養(yǎng)家糊口的人》,1903)等 22 部;隨筆 France at War(《戰(zhàn)爭中的法國》,1940)等 4 部;游記 On a Chinese Screen(《在中國屏風(fēng)上》,1922)等3部。
要解讀、欣賞一部英文作品,對其篇名的翻譯非常重要。因?yàn)闃?biāo)題居文之首、勾文之要,是文本的“眼睛”,是作品內(nèi)容的高度濃縮。對任何一部作品來說,標(biāo)題翻譯都是繞不過去的環(huán)節(jié)(張順生、王麗2013:43)。
毛姆以擅于觀察和刻畫人性的弱點(diǎn)而著稱,其小說里,人的本性往往表里不一、自相矛盾。在A Friend in Need中,毛姆運(yùn)用了對比和反諷修辭手法,對主人公愛德華·海德·伯頓(Edward Hyde Burton)的人性進(jìn)行了深刻的剖析,生動(dòng)地刻畫出一個(gè)虛偽冷酷的紳士形象,闡釋了不可以貌取人的哲理。小說文筆質(zhì)樸,脈絡(luò)清晰,人物刻畫細(xì)膩,故事情節(jié)出人意料,深受廣大讀者青睞。
教授A Friend in Need一課時(shí),除了介紹作者的生平和作品外,還要對小說本身進(jìn)行講解。由于這篇短篇小說生詞不多,句子并不復(fù)雜,因此,講解時(shí)只需挑出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比如,“Though his offices were in Kobe,Burton often came down to Yokohama.”參考書給出的譯文是“伯頓的辦事處設(shè)在神戶,但他常常到橫濱來”。根據(jù)前文“He was a merchant and he had been in business in Japan for many years.”(伯頓是名商人,在日本已經(jīng)做生意多年。)考慮到offices是名詞復(fù)數(shù)形式,將原文譯作“伯頓的公司都設(shè)在神戶,但他常常到橫濱來”或許更合適。
當(dāng)然,小說中最值得討論的還是篇名A Friend in Need的翻譯。
從源語和譯語的近似度而言,翻譯的基本方法不外乎三種:直接套用、結(jié)構(gòu)模仿和融合創(chuàng)新(張順生 2015:92)。篇名的翻譯也不例外。由于采用與目的語意義相同的表達(dá)能夠簡潔地再現(xiàn)原文的魅力,故而它通常是翻譯的首選。原標(biāo)題A Friend in Need來源于英語諺語“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這句諺語通常用來定義什么是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原文中的Edward Hyde Burton(愛德華·海德·伯頓)“was always neatly and quietly dressed in accordance with his age and station.”(向來衣著整潔、素雅,合乎其年齡及身份。)其家庭“(It)was evidently a united and affectionate family.”(顯然是和睦、恩愛的一家人。)因此,作者坦言,“Unless I had heard the story from his own lips,I should never have believed that he was capable of such an action.”(要不是我聽他親口講述這則故事,我壓根不會(huì)相信他竟能干出這種事來。)愛德華·海德·伯頓衣著得體、待人和善、家庭和睦,看似十足的好人:“You felt that he could not bear to hurt a fly.”(你會(huì)覺得他可能連蒼蠅都不忍傷害。)然而,當(dāng)與他很熟、與他同姓、似乎愿意浪子回頭的小伙子倫尼·伯頓(Lenny Burton)向其求救時(shí),愛德華·海德·伯頓不僅見死不救,還落井下石,逼著一個(gè)“(But of course he’d)ruined his constitution by drink and dissipation.”(喝酒作樂搞垮了身體。)的小伙子去環(huán)燈塔游泳10千米左右,途中還有激流:“It’s over three miles and it’s rather difficult on account of the currents round the beacon.”(共3英里多路,而且燈塔周圍有激流,游起來很不容易。注:英里為英制長度單位,1英里≈1 609米。)此公明知倫尼·伯頓此去幾乎篤定有去無回:“The currents round the beacon were more than he could manage.”(燈塔周圍的激流他根本對付不了),即便奇跡出現(xiàn),倫尼·伯頓能夠活著到達(dá)目的地,也沒有工作給他(Well,I hadn’t got a vacancy in my office at the moment.),卻仍然給他下套。當(dāng)愛德華·海德·伯頓去目的地等倫尼·伯頓的時(shí)候,他的想法得到了驗(yàn)證:“But I needn’t have hurried;he never turned up.”(其實(shí)我根本用不著趕去;他壓根兒就沒露面。)
基于對故事內(nèi)容的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該篇名極具諷刺意味:愛德華·海德·伯頓并非諺語中所說的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小說的主旨是“Never Judge by Appearances”即“不要以貌取人”。這與英國天才作家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1854—1900)《快樂王子和其他故事》(The Happy Prince and Other Tales)中極具諷刺意味的小說篇名The Devoted Friend(《忠實(shí)的朋友》,1922)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極具諷刺意味:好人漢斯(Little Hans)廣交朋友,但其所謂“最忠實(shí)的朋友”磨坊主休(Hugh the Miller)實(shí)則極其自私。
我國明朝東魯古狂生《醉醒石》第十回中有:“浦肫夫患難之交,今日年兄為我們看他,異日我們也代年兄看他?!苯?jīng)后人口口相傳,演繹成了“歲寒知松柏,患難見真情。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睋Q言之,漢語中已有的表達(dá)“患難之交”或“患難見真情”與英語中的“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意思大致相同,因此,翻譯A Friend in Need時(shí),不妨直接套用漢語中已有的表達(dá)“患難之交”或“患難見真情”。只是反話正說,采用了諷刺的手法。
上文提到,從源語和譯語的近似度而言,翻譯的基本方法不外乎三種:直接套用、結(jié)構(gòu)模仿和融合創(chuàng)新(張順生 2015:92)。然而,在英文小說篇名翻譯的實(shí)踐方面,直接套用和結(jié)構(gòu)模仿較為常用。
所謂“直接套用”,亦稱“拿來主義”,指將譯語中的固定表達(dá)或已有佳譯直接拿過來,而非另起爐灶(張順生 2015:92)。比如,毛姆1921年的戲劇The Circle講述的是伊麗莎白·切尼(Elizabeth Cheney)嫁的丈夫有錢、有權(quán)、有勢,但遺憾的是,她的最愛是特德·盧頓(Ted Lutton)而不是她的丈夫阿諾德(Arnold),在當(dāng)時(shí),與丈夫離婚就意味著放棄現(xiàn)在的親友,于是伊麗莎白夫人(Lady Elizabeth)處于“想離婚—想維持婚姻—想離婚”的怪圈之中。根據(jù)劇情,可將The Circle套用漢語中已有的表達(dá),譯作《圈子》,或《周而復(fù)始》《輪回》。
比如,要翻譯毛姆1913年的戲劇名The Land of Promise,似乎可以套用漢語中“希望之地”“樂土”這樣的表達(dá)。其實(shí)英語中的The Land of Promise出自《舊約·創(chuàng)世紀(jì)》(The Old Testament,Genesis):上帝與猶太人的祖先亞伯拉罕(Abraham)立約,若通過考驗(yàn),就會(huì)得到迦南(Canaan)——“a land of milk and honey.”(一塊到處都有牛乳和蜂蜜的福地。)因此,套用《舊約·創(chuàng)世紀(jì)》中已有的翻譯譯成《應(yīng)許之地》最妥貼。
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1854—1900)的劇作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的翻譯至少有三種:《認(rèn)真的重要性》《名叫歐內(nèi)斯特的重要性》《不可兒戲》?!恫豢蓛簯颉肥怯喙庵懈鶕?jù)其情節(jié)內(nèi)容采用直接套用方法翻譯的。對于毛姆1930年的戲劇名Cakes and Ale or The Skeleton in the Cupboard)的翻譯,1983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李玨的譯本,譯名為《啼笑皆非》;1984年,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了章含之、洪晃的譯本,譯名為《尋歡作樂》。這兩種譯本顯然都直接套用了漢語中已有的表達(dá)來拉近讀者與作品的距離。
2016年,Cakes and Ale or The Skeleton in the Cupboard的翻譯又有了新變化:上海譯文出版社推出了翻譯家高健的新譯本,譯名為《筆花釵影錄》??戳饲皟煞N譯名和這個(gè)譯名,讀者可能真的會(huì)感到“啼笑皆非”,它們居然是同一部劇本的譯名。不同于《啼笑皆非》《尋歡作樂》套用了漢語中的已有表達(dá),《筆花釵影錄》明顯采用了結(jié)構(gòu)模仿的方法,即翻譯時(shí)盡量模仿或者采用目的語中已有的行文方式(張順生 2015:93)。尤其對一些歷史上的小說名或其他約定俗成表達(dá)的模仿,以最大限度地讓譯名與目的語讀者的已有知識關(guān)聯(lián)起來。《筆花釵影錄》明顯模仿了林紓翻譯英語小說篇名的翻譯方法:林氏將喬納森·斯威夫待 (Jonathan Swift,1667—1745)的小說 Gulliver’s Travels譯為《神樞鬼藏錄》(今譯《格列佛游記》),將哈里特·比徹·斯托(斯托夫人)(Harriet Beecher Stowe,1811—1896)的小說Uncle Tom’s Cabin譯為《黑人吁天錄》(今譯《湯姆叔叔的小屋》),將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1812—1870)的小說 David Copperfield譯為《塊肉余生錄》(今譯《大衛(wèi)·科波菲爾》)。
Cakes and Ale or The Skeleton in the Cupboard的三個(gè)譯者之所以譯出大相徑庭的譯名,是因?yàn)樗麄兓谌N不同的視角。正所謂“There are a thousand Hamlets in a thousand people’s eyes.”(一千個(gè)讀者就有一千個(gè)哈姆雷特。)毛姆1930年的戲劇名Cakes and Ale表面上描寫的是一個(gè)行為放蕩、招蜂引蝶的女人羅西(Rosie)的故事,很多人認(rèn)為,毛姆用羅西影射了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即小說中的“文壇泰斗”德里菲爾德)第二任太太弗洛倫斯·哈代(Florence Hardy)的無趣。Cakes and Ale語出莎士比亞所作《第十二夜》第2幕第3場托比的一句臺詞:“Dost thou think,because thou art virtuous,there shall be no more cakes and ale?”其中,cakes and ale字面意思直譯就是“蛋糕和啤酒”,在英語中此短語當(dāng)視作固定表達(dá)。根據(jù)《英漢大詞典》(陸谷孫 2007:262)解釋,其意為“歡樂;物質(zhì)享受”。《英漢大詞典》還給出例句:“Life is not all cakes and ale.”(人生并不就是吃喝玩樂。)據(jù)此,將其譯作“你以為你自己道德高尚,別人就不應(yīng)尋歡作樂了嗎?”是合理的。換言之,譯作將cakes and ale譯為“飲酒作樂”“喝酒取樂”“吃喝玩樂”“尋歡作樂”都是可以的。然而,根據(jù)小說的內(nèi)容,Cakes and Ale本是一部諷刺世俗的作品。在普通人眼里,羅西出身貧賤、輕浮放蕩;在作者眼中,羅西心地善良、真實(shí)淳樸、形象鮮活、光彩照人,不虛偽做作。因此,毛姆雖然對羅西身上的瑕疵有過怨言,但并未對其求全責(zé)備,反而對其眷戀不已,認(rèn)為其為自己心目中最可愛的女人形象。1958年,84歲高齡的毛姆接受采訪時(shí)說:“Cakes and Ale是我最得意、最喜愛的一部作品?!被谶@樣的考量,李玨將其譯為中性詞《啼笑皆非》;由于小說的標(biāo)題Cakes and Ale意為“大吃大喝”,副標(biāo)題為The Skeleton in the Cupboard(家丑),章含之、洪晃的譯本仍然保持源語標(biāo)題的反話,譯作《尋歡作樂》,此名是至今為止使用最廣泛的譯名;高健則根據(jù)原文名按照漢語行文習(xí)慣創(chuàng)造了一個(gè)嚴(yán)肅的小說名——《筆花釵影錄》,或許這更符合原著的精神。
為了保證原文的意義能夠獲得有效的傳達(dá),篇名翻譯十分重要。要想譯文既忠實(shí)于原文的字面意義和文化意義,又表達(dá)流暢且具有美感(張順生、王麗 2013:78),譯者應(yīng)精心構(gòu)思,采用直接套用或結(jié)構(gòu)模仿等方法,培養(yǎng)讀者的文學(xué)鑒賞能力、跨文化意識及翻譯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