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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天人合一”思想探微

        2020-02-22 21:58:13袁方明
        宜賓學(xué)院學(xué)報 2020年7期
        關(guān)鍵詞:敖丙哪吒之魔童降世魔童

        袁方明

        (四川大學(xué)道教與宗教文化研究所,四川成都610065)

        2019年7月26日,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簡稱《哪吒》)全國首映,好評不斷,當日上午票房破億,豆瓣評分8.8分,是中國首部IMAX國產(chǎn)動畫電影。作為一部現(xiàn)象級的國產(chǎn)動畫電影,《哪吒》代表了近年中國動畫電影的高峰。截至2019年10月底,《哪吒》院線票房近50億元,這是中國歷史上迄今為止票房收入最高的動畫片。在目前的中國電影史上,《哪吒》的總票房僅次于電影《戰(zhàn)狼2》(吳京,2017年),同時也超過了日本的《你的名字》(新海誠,2016年)和《千與千尋》(宮崎駿,2001年),成為目前亞洲票房最高、最賣座的動畫電影。

        《哪吒》的熱映引發(fā)了學(xué)界的熱議。①學(xué)者們分別從《哪吒》的角色構(gòu)建、鏡像結(jié)構(gòu)、光影邏輯、主題思想、人物塑造、營銷策略、傳統(tǒng)文化、文物元素等角度進行了分析,見仁見智,其中不乏力作妙論,但至今尚未有從“天人合一”的角度進行剖析的文章。

        本文在已有學(xué)術(shù)成果的基礎(chǔ)上,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核心精神之一的“天人合一”思想觀念入手,對《哪吒》進行深入剖析,以期為學(xué)界提供資鑒?!疤烊撕弦弧辈粌H是中國哲學(xué)最重要的命題之一,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思想核心,也是一種哲學(xué)、宗教和審美的境界,更是道家道教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代表了中國古人認識和修為的最高水平。從某種意義上說,“天人合一”也是傳統(tǒng)中國人的終極追求。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充分吸取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營養(yǎng),對“天人合一”思想進行創(chuàng)意性運用和影像化闡揚。經(jīng)梳理,《哪吒》的“天人合一”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哪吒與敖丙“陰陽交媾相生”“水火相濟相克”和“與道同體合一”三個方面。

        一、 陰陽交媾相生

        影片《哪吒》主要根據(jù)神魔小說《封神演義》改編而成,同時也參考了《西游記》等小說和《三教源流搜神大全》等文獻素材,其主要劇情是:天地靈氣孕育出一顆能量巨大的混元珠,元始天尊收服混元珠并將其煉化成靈珠和魔丸,靈珠投胎為人,助周伐紂時以便大用;魔丸轉(zhuǎn)世為魔王,禍害人間。為了摧毀魔丸,元始天尊啟動天劫咒語,三年后,天雷將其摧毀。元始天尊的弟子太乙真人受命將靈珠托生于陳塘關(guān)總兵李靖家的三兒子哪吒身上,功成之后,太乙真人將位列昆侖十二金仙。太乙真人的師弟申公豹是豹子精出生,為了爭奪金仙之位,將靈珠和魔丸進行調(diào)包,結(jié)果靈珠注入東海龍王三太子敖丙的身上,魔丸注入哪吒的體內(nèi)。原本應(yīng)該是靈珠轉(zhuǎn)世的哪吒卻成了混世大魔王,受到眾人的成見和誤解。但哪吒不認命,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與敖丙聯(lián)手對抗天雷,試圖逆天改命。在師父太乙真人的幫助下,哪吒與敖丙雖然肉身滅亡了,但保住了魂魄,成為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在中國思想史上,處于人類文明軸心時期(Axial Period)[1]8的道家創(chuàng)始人老子在《易經(jīng)》等遠古文獻思想的基礎(chǔ)上認為:“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2]478。雖然老子對“陰陽”沒有進行過系統(tǒng)的論述,但無疑為后世的陰陽學(xué)說奠定了思想基礎(chǔ)。道家和道教認為宇宙萬物都是由“陰—陽”兩個方面組成,兩者對立統(tǒng)一,相互相成。此外,老子也認為“有無之相生”[2]474。“這里的‘生’字不僅僅表示‘有’‘無’之間的相互對立、相互依存關(guān)系,也表示兩者是相互轉(zhuǎn)化的?!盵3]267此處的“有—無”也可以理解為“陰—陽”兩個方面,“陰—陽”二者相互對立,相互依存,互為條件,相互轉(zhuǎn)化。北宋道學(xué)和易學(xué)名家陳摶創(chuàng)立《太極圖》,將太極陰陽原理用圖示予以形象化地呈現(xiàn)。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陽極生陰,陰極生陽,陰陽互生,陰陽互轉(zhuǎn),陰與陽共同構(gòu)成太極和道。

        在道教看來,“天失陰陽則亂其道,地失陰陽則亂其財,人失陰陽則絕其后,君臣失陰陽則其道不理,五行四時失陰陽則為災(zāi)”[4]733。“一切天人生死根本,悉由運度。運度之數(shù),本于陰陽,陰陽之氣,即是生死。陽氣為生,陰氣為死。既從陰陽轉(zhuǎn)此生形,便有生死運度之數(shù)。我若得道,升入無形,超過陰陽,即無生死及以大劫小劫運度之數(shù)……一陰一陽,天地之根,生死之根,氣有終始,故有運度之數(shù)……一切眾生,能厭生死,斷諸染著世間習(xí)氣,令此神氣妙合太空,空體自然,不屬陰陽,自無生死……元氣為生死之根,見陰陽為生死之門。生死所因,是由運度。運度不起,即無生死。得道成真,體合太空,永離生死,超凌三界,非世之常辭。”[5]70-71道教批判性地吸收繼承了道家的陰陽學(xué)說,認為“丹經(jīng)萬卷,議論不出陰陽”[6]666,“一陰一陽,天地之根,生死之根”,“陰陽為生死之門”,認為只有充分領(lǐng)悟了陰陽之理才能夠“得道成真,體合太空,永離生死,超凌三界”,才能成為得道真人。

        在電影《哪吒》中,屬于“火”的哪吒與屬于“水”的敖丙最后通過水火相濟、陰陽交媾而融為一體。此時,可以將哪吒和敖丙看作是“陰—陽”兩個方面,“陰—陽”合為一體,他們回復(fù)到元始天尊煉化他們之前的混元珠狀態(tài),上升到半空中,吞食天雷的力量,發(fā)揮出了巨大的能量,試圖頑強地對抗天雷。影片中靈珠轉(zhuǎn)世的敖丙和魔丸轉(zhuǎn)世的哪吒原本就是一體的,是“陰—陽”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體,兩者合一即為圓滿的“太極”或“道”?!暗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盵2]478“道”創(chuàng)生萬物,萬物生于“道”,也歸于“道”。作為萬物的母體的“道”具有無限的創(chuàng)生能力,只是元始天尊主觀人為地將他們一分為二,如同將宇宙中原始的混沌劈開。敖丙和哪吒二者的結(jié)合就是完美的“太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不分,水乳交融,互為一體?!疤珮O”即“道”,“道”化生萬物,靈珠和魔丸合在一起能夠發(fā)揮出不可思議的巨大能量,也就不足為奇了??梢?,影片最后哪吒與敖丙陰陽和合,融為一體,達到了“體合太空,永離生死,超凌三界”的境界,他們的肉身雖然被天雷摧毀了,但也成就了永恒的不滅之元神真身。

        二、 水火相濟相克

        水火相濟思想主要源于《周易》?!吨芤住繁臼沁h古卜筮之書,與《連山易》《歸藏易》構(gòu)成“三易”。《周易》經(jīng)上古伏羲創(chuàng)制八卦、周文王推演六十四卦、孔子作《易傳》而形成,包括《易經(jīng)》和《易傳》兩個部分。《易》道廣大,無所不包,“《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7]90?!吨芤住肥侨航?jīng)之首和大道之源,不僅是儒家經(jīng)典,也是包括道家、名家、法家、兵家、縱橫家等諸家在內(nèi)的經(jīng)典,是中華文明的源頭,具有豐富的人文精神。[8]《周易》將大自然的八種基本物質(zhì)用符號予以表示,分別是:乾卦(),兌卦(),離卦(),震卦(),巽卦(),坎卦(),艮卦(),坤卦(),分別對應(yīng)“天澤火雷風(fēng)水山地”,其中,坎卦()與離卦()組合成既濟卦()和未濟卦()。

        影片中,哪吒天生火相,屬“火”;敖丙為東海龍王三太子,天生水相,屬“水”。從《周易》和道教的視域而言,哪吒與敖丙的關(guān)系表現(xiàn)在水火相濟(包括既濟和未濟)和水火相克方面。

        其一,就水火既濟而言,在《周易》的話語系統(tǒng)里,由代表“水”的上卦坎卦()和代表“火”的下卦離卦()組合成既濟卦(),表示事物事情的完成狀態(tài)。許慎《說文解字》認為:“濟(濟):水。出常山房子贊皇山,東入泜?!盵9]227劉熙《釋名》認為:“濟:濟也。源出河北,濟河而南也?!盵10]12在中國的文字學(xué)里,“濟”的本義是指一條江河的名字,即濟水,后引申為渡河、過河,救濟、幫助等意。唐朝經(jīng)學(xué)家孔穎達認為:“濟者,濟渡之名。既者,皆盡之稱。萬事皆濟,故以‘既濟’為名。既萬事皆濟,若小者不通,則有所未濟,故曰‘既濟’”。[7]72北宋理學(xué)家程頤認為:“水火相交,則為用矣。各當其用,故為《既濟》,天下萬事已濟之時也?!盵11]352當代易學(xué)名家余敦康也認為:“‘既濟’就是萬事皆濟,所有的事情都已成功”。[12]309要之,既濟卦()的初九、六二、九三、六四、九五、上六六爻皆當其位,上下卦陰陽互應(yīng),表示事物的完成狀態(tài),是一種究竟圓滿的狀態(tài)。

        在影片中,在哪吒的感召下,敖丙最終放棄了所背負的幫助龍族逃離海底煉獄的沉甸甸的使命,與哪吒聯(lián)手對抗天劫咒,融為一體對抗天雷。由此,代表“水”的敖丙與代表“火”的哪吒聯(lián)成一體,水火既濟,發(fā)揮出不可思議的巨大能量。最終,在太乙真人的幫助下,哪吒與敖丙成功戰(zhàn)勝了天雷,太乙真人用七色寶蓮保住他們了魂魄。通過沒有肉體可依的魂魄——亡靈——一個純粹象征性的符號,哪吒和敖丙終于擺脫了原始身份的限制而獲得了真正的自由。正是“通過這一自由性的抉擇,哪吒超越了自己的出身,從一個被符號秩序所驅(qū)逐的剩余者,最終完成了自己身份的反轉(zhuǎn),成為符號現(xiàn)實的認可者,從一個惡魔變成了一個英雄。”[13]74哪吒從聽天由命到逆天改命再到改命成功,最終完成了身份的逆襲和角色的轉(zhuǎn)換——從周圍人普遍認為的轉(zhuǎn)世惡魔變成救民于水火的超級英雄。而敖丙,也從沉重的所謂龍族使命中解脫出來,成為一個自由的精靈,也完成身份的反轉(zhuǎn)和角色的轉(zhuǎn)換——從陳塘關(guān)百姓人人避而遠之的龍族變成敢于擔(dān)當、追求自由和本真自我的英雄。

        其二,就火水未濟而言,在《周易》的話語系統(tǒng)里,由代表“火”的上卦離卦()和代表“水”的下卦坎卦()組合成未濟卦(),表示事物的沒有完成狀態(tài)??追f達認為:“未濟者,未能濟渡之名也?!盵7]73理學(xué)集大成者朱熹在《周易本義》中認為:“未濟,事未成之時也。水火不交,不相為用,卦之六爻,皆失其位,故為‘未濟’。”[14]218余敦康也認為“‘未濟’是事業(yè)尚未成功的意思,是既濟卦的反對卦,由既濟卦發(fā)展而來”。[12]314要之,未濟卦()的初六、九二、六三、九四、六五、上九六爻皆不當其位,陰陽無應(yīng),表示事物沒有完成,是一種不究竟不圓滿的狀態(tài)。

        在影片中,哪吒屬“火”,敖丙屬“水”,他們試圖摒棄命運所帶來的魔丸和靈珠身份,不屈服于命運的安排,試圖通過“水火相濟”對抗天劫咒,但“水火相濟”的結(jié)果不僅有代表成功、代表圓滿狀態(tài)的既濟,也有代表失敗和不圓滿狀態(tài)的未濟。最后,他們?nèi)允ト馍?。從這個意義上說,失去肉身正是“火水未濟”的表現(xiàn)。道教崇尚貴生樂活。葛洪認為:“生之于我,利亦大焉。論其貴賤,雖爵為帝王,不足以此法比焉。論其輕重,雖富有天下,不足以此術(shù)易焉。故有‘死王樂為生鼠’之喻也?!盵15]259在道教看來,“死王樂為生鼠”,寧做生鼠,不做死王。在道教重生重命、貴生樂活的視域里,哪吒和敖丙經(jīng)過與天劫咒的一番苦斗后,失去了肉體,徒留住魂魄,這終究是一種失敗和遺憾。

        其三,就水火相克而言,在中國傳統(tǒng)五行學(xué)說的話語系統(tǒng)中,水與火屬于相克(相勝)的關(guān)系,水克火,水火不相容。如道書《易數(shù)鉤隱圖》所言:“天一、地六,地二、天七,天三、地八,地四、天九,天五、地十,合而生水火木金土。十日者,剛?cè)找?。相生者,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也。相克者,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也?!盵16]215道教繼承了傳統(tǒng)的五行生克學(xué)說,主張“水克火”,認為水與火之間存在相克(相勝)的關(guān)系。

        在《哪吒》中,影片分別將哪吒和敖丙設(shè)定成靈珠和魔王轉(zhuǎn)世,他們都受到來自世人的成見:哪吒背負著“生而為魔”的宿命,敖丙肩負著改變龍族在海底煉獄的使命,一正一邪、一善一惡,兩人注定是冤家死對頭。因此,最后才有影片哪吒與敖丙的對決:敖丙為了封鎖申公豹調(diào)換靈珠和魔丸的消息,為了報答師父的恩情,也為了擺脫龍族海底煉獄的處境,試圖水淹陳塘關(guān),殺人滅口;哪吒為了報答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為了挽救陳塘關(guān)的百姓,也為了改變陳塘關(guān)百姓對自己的成見,不惜與敖丙進行殊死打斗。哪吒在通過申公豹知曉自己的真正身世后,以及在哪吒和敖丙聯(lián)手對付天劫咒之前,他們是處于水火不容的狀態(tài),試圖將對方置于死地,這也是五行之中水火相克的表現(xiàn)。當然,隨著劇情的發(fā)展,在受到父親以自己的生命換取他的生命的血脈親情感召下,哪吒決定犧牲自己以拯救陳塘關(guān)百姓,這也正是《周易》“水火既濟”思想的表現(xiàn)。

        三、 與道同體合一

        無論是從道家道教哲學(xué)而言,還是從道教外丹煉養(yǎng)和道教內(nèi)丹煉養(yǎng)來說,“天人合一”“與道合一”都是道家道教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在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尤其是道家道教看來,天和人一體的,也因此是相通相應(yīng),相感相生的。

        在中國哲學(xué)史和思想史上,“天人合一”思想由先秦道家思想家莊子開其端,由西漢經(jīng)學(xué)家董仲舒予以神學(xué)目的論的闡釋,進行人副天數(shù)、天人感應(yīng)的比附,而“天人合一”命題則由北宋理學(xué)家張載明確提出?!疤烊撕弦弧辈粌H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思想核心,也是一種哲學(xué)、宗教和審美的境界,乃至人生境界。如湯一介所言:“‘天人合一’不僅是‘人’對‘天’的認知,而且是‘人’應(yīng)追求的一種人生境界。”[17]10就哲學(xué)境界而言,人注定是天地間的有限存在者,無數(shù)有限的個體構(gòu)成整個無限的人類整體,作為單個的個人只是人類整體鏈條中的一環(huán),從有限抵達無限的一個有效途徑就是通過認識人類的有限性本質(zhì),從而融入人類乃至宇宙的整體無限性之中,進而獲得一種“民胞物與,天人合一”的哲學(xué)境界。就宗教境界而言,悠悠萬事,生死為大,人的有限性體現(xiàn)在人是終有一死的存在者。生死是宗教的起點和終點,生死是宗教的母體,也是宗教的永恒主題,可以說,沒有生死就沒有宗教,宗教存在于人的必死性和對永生永恒的追求的張力之中。正是在這生與死的巨大張力中,宗教意義上的“天人合一”至少可以在精神上給人以慰藉,暫時或部分地消除或弱化鈍化對死亡的焦慮,從而獲得一種“生死大化,天人合一”的宗教境界。就審美境界而言,人天然具有對食色的本性追求,這是維持肉體存續(xù)的必要基礎(chǔ),但真善美也是扎根于人性深處的或隱或現(xiàn)的追求。因此,在滿足基本的身體需求和外在的功利外,作為求真崇善尚美的人而言,還應(yīng)該追求一種“與道同體,天人合一”的無功利性的境界,如此才能達到詩意的棲居。葉朗借馮友蘭所說的最高的人生境界是天地境界,認為這正“是消解了‘我’與‘非我’的分別的境界,是‘天人合一’‘萬物一體’的境界,因而也就是一種超越了‘自我’的有限性的審美境界”[18]437。在道家道教看來,“天人合一”正是“與道同體”“與道合一”的證道最高境界。

        在影片中,從某種程度上說,哪吒最后所達到的就是“與道同體”“與道合一”的“天人合一”境界。

        一方面是哪吒完成了身份的轉(zhuǎn)化。元始天尊原本計劃讓哪吒由靈珠投胎轉(zhuǎn)世,但命運難料,哪吒變成魔丸轉(zhuǎn)世,由此受到周圍人的偏見。陳塘關(guān)的百姓固執(zhí)地堅持狹隘的出身決定論,認為魔丸的歸魔丸,靈珠的歸靈珠,認為只要是魔丸轉(zhuǎn)世就會危害人間,為禍百姓。雖然事實似乎確是如此(如哪吒剛一出生就表現(xiàn)出了巨大的破壞力),但他們完全忽視了魔丸轉(zhuǎn)世的哪吒具有由惡轉(zhuǎn)善、棄惡向善的任何可能性。隨著哪吒的自暴自棄,這一成見愈演愈深,以至于他們完全不相信是哪吒打敗了海夜叉救了小妹,而誤認為是哪吒抓走了小妹。隨著劇情的發(fā)展推進,哪吒冒死與敖丙苦斗,拯救了陳塘關(guān)的無數(shù)百姓。百姓對哪吒的看法也由此發(fā)生了反轉(zhuǎn),從之前的將其視為轉(zhuǎn)世魔王轉(zhuǎn)變?yōu)榫仁烙⑿邸U缬形恼轮赋龅?,“無論你的出生如何,即使你確實來自于一個最邪惡的家庭,或者說你是一個生來就有缺陷的人,一個污點,即使你無論做什么都被誤解和忽視,但是,你仍然能夠成為現(xiàn)實符號秩序的一部分,你仍然能夠通過自己的自由選擇而成為一個善良的人”[13]74。哪吒的難能可貴之處正在于棄惡向善的自由選擇,他在“惡魔→英雄”身份的轉(zhuǎn)化中,達到了與民融洽、天人合一的境界。

        另一方面是哪吒克服了死亡的焦慮。德國哲學(xué)家海德格爾(Heidegger)認為“死所意指的結(jié)束意味著的不是此在的存在到頭,而是這一存在者的一種向終結(jié)存在。死是一種此在剛一存在就承擔(dān)起來的去存在的方式”[19]282。死亡具有“凡人必有一死”的必然性和確定性,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普遍性;死亡是懸在人類頭頂?shù)倪_摩克里斯之劍,也具有不確定性。雖然莊子認為“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20]570(作為大哲的莊子當然知道生命的寶貴。在這里,更多的是指一種審美和超越的境界),但長生長壽以盡天年是每個正常人所渴求的。作為魔丸轉(zhuǎn)世的哪吒也不例外。自從哪吒從申公豹那里得知身世后,他就明白自己注定逃不了天雷這一死劫,知道自己只有短短三年的壽命,由此開始了死亡的焦慮,自念乾坤圈咒語以喚起魔性魔力,試圖殺害父母和師父。在成功破壞敖丙企圖活埋陳塘關(guān)的計劃、拯救了錢塘關(guān)的無數(shù)百姓后,哪吒回到父母身邊,撕碎換命符,跪在地上,感謝父母的生養(yǎng)之恩。此時的哪吒已經(jīng)不再是單獨的個人,而是父母眼中引以為豪的兒子,是陳塘關(guān)百姓心目中的救命英雄。他已經(jīng)將自己的命運融入整個人類(至少是陳塘關(guān)百姓)的整體命運之中。因此,這時的哪吒能夠坦然面對天劫咒對自己的摧毀,接受生命的終結(jié),正如他所言:(被天劫咒摧毀)“也沒啥大不了的,三年短是短了點,不過我也玩得挺開心的?!边@時的哪吒已經(jīng)從死亡的焦慮中完全解脫出來,達到了“民胞物與”、生死大化、與道同體、與道合一的“天人合一”境界。

        結(jié)語

        “天人合一”不僅是中國哲學(xué)最重要的命題之一,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思想核心,是中國討論最多、流傳最廣、影響最深遠的話題,也是一種哲學(xué)、宗教和審美的境界,更是道家道教所追求的最高境界。然而,如何抵達“天人合一”的境界,歷來不同學(xué)者和學(xué)派卻是各持己見,眾說紛紜,如儒家主張仁義禮智信和修己安人,佛教主張無欲無我、悲智雙運、?;垭p修,禪宗主張明心見性,道家主張心齋坐忘、致虛守靜,道教主張外丹內(nèi)丹等,他們試圖以此達到成圣、成佛、成仙的終極至境。

        借助先進的影像技術(shù),影片《哪吒》不僅對“天人合一”思想進行了影像化闡揚,將形上抽象的思想創(chuàng)意性地運用到形下具象的影視作品中,并為如何抵達這一境界提供了一種可資操作的方法和現(xiàn)實向度,具體表現(xiàn)在“陰陽交媾相生”“水火相濟相克”兩方面。在道教看來,哪吒和敖丙正是通過“陰陽交媾相生”“水火相濟相克”而“與道同體合一”,最終達到“天人合一”的終極境界。從這個角度上說,通過“天人合一”這一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思想,可以更好地解讀《哪吒》,也有助于加深對“天人合一”思想的了解。

        注 釋:

        ① 截至2020年2月26日,在中國知網(wǎng)“篇名”欄輸入“哪吒之魔童降世”,即檢索出108條文獻;在“全文”欄輸入“哪吒之魔童降世”,即檢索出712條。這些文獻中,相關(guān)主要論文有:巫濱的《反叛與救贖:〈哪吒:魔童降世〉角色構(gòu)建策略分析》(載于《河南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9年第5期),劉起的《〈哪吒之魔童降世〉:鏡像結(jié)構(gòu)與文化重構(gòu)》(載于《電影藝術(shù)》,2019年第5期),孫佳山的《“丑哪吒”的形象、類型與價值觀——〈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光影邏輯》(載于《當代電影》,2019年第9期),張詩弩的《反襯、消解與呼應(yīng):〈哪吒之魔童降世〉人物塑造的三種創(chuàng)新手段》(載于《視聽》,2019年第11期),白馨宇的《探析新媒體背景下國產(chǎn)動畫片的營銷策略——以影片〈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例》(載于《傳媒論壇》,2019年第21期),陳民鎮(zhèn)的《“我命由我不由天”:電影〈哪吒〉與中國古代命運觀》(載于《中華讀書報》,2019年8月28日,第009版),劉亭亭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文物元素》(載于《海南日報》,2019年8月12日,第B05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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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吒之魔童降世》奪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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