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春玉
(華東政法大學, 上海 200042)
從我國古代到近代的法制史發(fā)展來看,訴訟程序有不被重視的傳統(tǒng)。到21世紀,這種狀況已經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一個國家對訴訟程序的重視程度是衡量其法治發(fā)展程度的重要標準,程序性事項雖不涉及實體法律問題,但其可以通過影響訴訟程序的起止及推進,進而影響到訴訟結果。197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第138條①第138條:第二審人民法院發(fā)現(xiàn)第一審人民法院違反法律規(guī)定的訴訟程序,可能影響正確判決的時候,應當撤銷原判,發(fā)回原審人民法院重新審判。的規(guī)定可以視為將程序性事項作為證明對象的雛形條款。1996年《刑事訴訟法》完善發(fā)展了該條規(guī)定②第191條:第二審人民法院發(fā)現(xiàn)第一審人民法院的審理有下列違反法律規(guī)定的訴訟程序的情形之一的,應當裁定撤銷原判,發(fā)回原審人民法院重新審判:(一)違反本法有關公開審判的規(guī)定的;(二)違反回避制度的;(三)剝奪或者限制了當事人的法定訴訟權利,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四)審判組織的組成不合法的;(五)其他違反法律規(guī)定的訴訟程序,可能影響公正審判的。,自1996年至今,刑事訴訟法經歷了三次修改,該條規(guī)定保留下來,沿用至今。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高院解釋”)第64條第9項③第64條第9項:應當運用證據證明的案件事實包括:……(九)有關管轄、回避、延期審理等的程序事實;……明確地將有關程序事實納入了刑事訴訟證明對象的范圍。回溯到20年前,學術界還多存在關于程序性事項是否應作為證明對象的爭論。時至今日,程序性事項應當作為刑事訴訟的證明對象已然成為理論界的主流觀點。本文即是建立在此觀點的基礎之上,進一步探討刑事訴訟中程序性事項自認制度該如何更好運行的問題。
2019年3月8日9時許,張忠與趙某及村民劉某在趙某家中飲酒。劉某離開后,張忠與趙某因瑣事發(fā)生爭執(zhí)和廝打。在廝打中,張忠用尖刀捅刺趙某右側胸部及腹部,致趙某死亡。興安盟中級人民法院依照相關法律之規(guī)定,認定被告人張忠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宣判后,被告人張忠及其指定辯護人提出上訴,理由之一為“偵查機關取證程序違法,偵查階段所作筆錄屬誘供,對真實性不予認可”。 二審法院對此項上訴理由表示,公安機關同步錄音錄像與上訴人張忠的訊問筆錄相互印證,公安偵查程序符合法律規(guī)定,不存在誘供的情形。①張忠故意殺人罪二審刑事裁定書,(2020)內刑終105號。
該案件引發(fā)筆者如下思考:在一審法庭審理過程中,被告人并未就偵查機關的偵查行為是否構成程序違法提出任何質疑,相應的,法庭也并未就該類無爭議的但可能存在違法的程序性事項是否合法展開舉證及質證,即并未將該類無爭議的程序性事項納入證明對象的范疇。直至被告方以“偵查程序違法”為由提起上訴,二審法院才將該程序性事項納入審查范圍,這顯然與審判中心相悖。因為審判中心的內涵之一便是要求將一審程序作為審判的中心,其他審判程序應以一審程序為基礎和前提。[1]之所以有這樣的要求,原因就在于一審環(huán)節(jié)是查清案件事實最為有利、最為關鍵的階段。[2]而在該案中,僅因某個程序性事項在一審階段無爭議便未進行任何的舉證、質證活動,而默認其為合法行為,難免有違背審判中心之嫌。從該個案來看,該被告人通過上訴方式主張偵查程序違法,使得筆者得知在司法實務中可能存在將無爭議但可能存在違法的程序性事項排除在法庭的審理范圍之外,致使被告人的權利存在被侵害的可能。更不必說那些我們無法通過公開的裁判文書得知的情形——控辯雙方私下交易或被告方不知道其自身相應訴訟行為的后果,使得某些程序性違法事項規(guī)避掉法庭的審判,進而造成侵犯被告人合法權益,甚至侵害國家、社會公共利益的局面。
《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以下簡稱《高檢規(guī)則》)規(guī)定,在法庭審理中不存在異議的程序事實不必提出證據進行證明,該規(guī)定一直保留于現(xiàn)行的《高檢規(guī)則》中。而在《刑事訴訟法》以及其他法律條文中并無提及。以下主要從性質、范圍以及類型三個方面對該條規(guī)定進行分析界定。
通過與民事訴訟相關制度規(guī)定的類比推理可以發(fā)現(xiàn),該條規(guī)定可以視為是自認制度在刑事訴訟領域的應用,但該規(guī)定也僅僅是限于程序性事項。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以下簡稱“高院民訴證據規(guī)定”)明確使用了自認的表述,并闡述了自認的基本內涵。從該規(guī)定中可以歸納出自認一般具有以下特征:第一,自認的發(fā)生階段一般是在訴訟的過程中;第二,自認的客體是于己不利的事實;第三,自認的方式是一方當事人主動陳述或明確承認;第四,自認會產生免除對方舉證責任的后果。從該明確規(guī)定中概括出抽象的一般理解來反觀《高檢規(guī)則》第401條第4項的規(guī)定就會發(fā)現(xiàn),在刑事訴訟的法庭審理中,控辯雙方對某一程序性事項不存在爭議,其中包含了違法的程序性事項,此時,負有證明責任的一方可不必提出證據進行證明,即免除了他的舉證證明責任。這實質上應屬于默示的自認。
《高檢規(guī)則》的該規(guī)定只是簡單地采用了“不存在異議的程序事實”的表述,但程序事實囊括的范圍眾多,在刑事訴訟領域,是否所有的程序性事實只要無爭議均可納入免證事實的范圍,在本質上涉及到刑事案件控辯雙方處分權的范圍問題。
“高院解釋”第64條第9項規(guī)定了管轄、回避、延期審理等事項為刑事訴訟程序性證明事項。除此之外,刑事訴訟的程序性事項一般還包括非法證據排除、證人資格、羈押期限、期間、公開審理、法定不追訴、開庭審判、發(fā)回重審、申訴或者申請再審、決定再審、被害人和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審判組織組成不合法、證據未經庭審質證作為定案依據的情形。
以上不完全列舉的程序性事項是否均屬于控辯雙方自由處分的范圍?筆者認為不然。如何為刑事案件中控辯雙方的自由處分行為劃定合理的界限呢?筆者認為,可以借鑒我國民事訴訟相關的制度規(guī)定。雖然一般認為民事訴訟與刑事訴訟在制度設計上應做區(qū)分,但筆者認為,在一些制度的設計上,他們可以為彼此提供本土化的借鑒和參考。
“高院民訴證據規(guī)定”第8條①第八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六條第一款規(guī)定的事實,不適用有關自認的規(guī)定。自認的事實與已經查明的事實不符的,人民法院不予確認?!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六條 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第二款規(guī)定的人民法院認為審理案件需要的證據包括:(一)涉及可能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二)涉及身份關系的;(三)涉及民事訴訟法第五十五條規(guī)定訴訟的;(四)當事人有惡意串通損害他人合法權益可能的;(五)涉及依職權追加當事人、中止訴訟、終結訴訟、回避等程序性事項的。除前款規(guī)定外,人民法院調查收集證據,應當依照當事人的申請進行。規(guī)定了不適用于自認的情形。對于程序性事項而言,法條通過不完全列舉的方式進行了規(guī)定,并且明確如果程序性事項是法官依職權啟動的,則不適用于自認的有關規(guī)定。除此之外,對于涉及可能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以及涉及公益訴訟的,也不納入適用自認規(guī)則的范圍。
在我國民事訴訟中,雙方當事人處于平等的訴訟地位,并且較為嚴格地貫徹辯論原則和處分原則。在這種情況下,尚存在自認制度適用的例外,以追求實體真實為目標。在控辯地位不平等的刑事訴訟中,理應劃定自認制度適用的界限,向追求實體真實傾斜。
在刑事訴訟中無爭議的程序性事項可分為三類:其一,該類無爭議的程序性事項不存在任何違反法律規(guī)定的情況;其二,該類無爭議的程序性事項實則存在國家機關以及工作人員違反法律的行為,但辯護一方并未發(fā)現(xiàn);其三,該類無爭議的程序性事項實則存在國家機關以及工作人員違反法律的行為,且辯護一方是知情的,但因雙方達成某種交易而未成為爭議焦點。
對于第一種情況自然沒有任何爭議,但對于第二種和第三種情況難免引發(fā)筆者的質疑。對于在實然層面存在程序性違法的行為,而控辯雙方均無爭議的情況,將其直接納入免證事實的范圍是否合理?刑事訴訟中的程序性事項是否可以因為控辯雙方的自由選擇而排除在證明對象的范圍之外?筆者認為這實質上涉及一個價值選擇的問題。
我國現(xiàn)行法律明確將刑事訴訟中無爭議的程序性事項納入免證事實范圍,在理論研究層面,部分學者支持刑事訴訟領域的程序性事項可以全面適用自認制度,他們的主要理由為:
程序性事項雖也比較重要,但相較于實體性事項而言,對最終的定罪量刑可能不會有實質影響。因此,在控辯雙方對程序性事實無爭議的情況下,可以賦予辯護方對程序性事項自認的權利。遲來的正義非正義,通過程序性事項的自認,實現(xiàn)結果公正和訴訟效率動態(tài)并重,簡化本身較為復雜的訴訟程序,縮短審理期間,讓正義不遲到。
此外,在辦案壓力巨大的時代背景下,通過適用程序性事項自認制度,可以有效地減緩法官的辦案壓力,使得法官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爭議較大的案件中去,實現(xiàn)訴訟資源的最佳利用。
根據辯論原則的要求,如果控辯雙方對某一程序性事項無爭議,自然不需要再花費司法資源去查明印證。即便該無爭議的程序性事實可能存在違法的情形,也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相應權利的放棄。在這種情況下,便沒有必要將其納入刑事案件證明對象的范疇。在民事訴訟中,我們多強調訴權與審判權的制衡關系,在刑事訴訟中,亦應當重視對審判權的制約。法庭只有確保辯護方對一些訴訟事項擁有必要的處分權,最大限度地尊重其意思自治,才能切實維護其作為訴權享有者的主體性地位,避免其淪為司法審判的客體。[3]同時,通過辯護一方行使必要的處分權,也可以有效地制約審判權。
證明對象一般與辯論原則緊密相連,因此在理論上一般認為證明對象以當事人對事實存在爭議為構成要件?!陡邫z規(guī)則》第401條第4項與該理論相協(xié)調,但筆者對該條款存在如下質疑:
十八屆四中全會以來,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強調將各種實體性事項和程序性事項的認定重心移到審判環(huán)節(jié)來,通過更好地發(fā)揮控方和辯方的舉證、質證作用,避免法庭審判流于形式,以更好地實現(xiàn)訴訟的價值與目標。以審判為中心要求嚴格貫徹證據裁判原則,形成裁判基礎的所有重要事實,包括實體性事實和程序性事實,都有證據加以證明。
《高檢規(guī)則》第401條第4項過于絕對地將一切無爭議的程序性事項都排除在證明對象的范圍之外,傾向于要求法官放棄對無爭議程序性事項的審查,不能充分發(fā)揮法官的主觀能動性。此外,在刑事訴訟中,若直接以被告方的“承認”來確認“程序性爭議事實”而不要求追訴方用證據來證明,這實際上是一種間接的自我歸罪,這與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目標是相違背的。
綜上,明確刑事程序性事項適用自認制度的界限是非常有必要的。一方面,有助于提高訴訟效率;另一方面,也可以使法官更積極地參與訴訟活動,推進庭審實質化,實現(xiàn)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改革目標。
如果以雙方對事實存在爭議作為構成證明對象的前提,當無爭議的程序性事實實則存在違法情況時(需要說明的是,本文主要集中討論狹義層面的程序性違法,即國家專門機關及其工作人員有違反法定程序的訴訟行為)該如何處理?
自認制度的設計實際上排除了法院對自認事實的認定權。既然排除了法院的對事實的認定權,也就必須容忍自認事實的非真實性。[4]因此,如果認為刑事訴訟中的程序性事項完全可以適用自認規(guī)則,也就是間接承認了即使該程序存在與真實狀態(tài)不相符或存在違法行為也是可以被接受的。這樣的觀點難免有違我國刑事訴訟職權探知主義的傳統(tǒng)。有學者指出,刑事訴訟缺乏當事人自認的基礎,當事人亦無自由處分的權利。因此,法庭審理中不存在異議的程序事實不能排除在證明對象的范圍之外。[5]
筆者認為,全面肯定刑事程序性事項自認制度的學者還是受到傳統(tǒng)的“重實體,輕程序”思維的影響,間接否定了訴訟程序的獨立價值,認為程序違法不會影響到最終的定罪量刑,可以允許有程序違法行為的存在,以換取訴訟效率的提高。雖然我們強調應當注重提高訴訟效率和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但是在實體公正與訴訟效率存在沖突的情況下,我們應當以實體公正作為第一價值選擇,這是毋庸置疑的。
因刑事案件多涉及國家、社會的公共利益,是否可以不設條件地一味滿足控辯雙方處分權的實現(xiàn)?對于那些涉及公共利益的程序性違法事項,控方是否有義務主動證明?法官又是否有主動查明義務而不以當事人的意志為轉移?筆者認為,在刑事訴訟領域,不能僅僅因為某一程序性事項控辯雙方無爭議,就將其排除在刑事證明對象的范疇。應區(qū)分不同的情況,對于涉及公共利益的程序性違法事項,控方應主動證明,法官也應主動查明。
我們不可否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自己的權益有相應的處分權,但刑事案件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處分權的客體是自身的自由乃至生命,國家機關以及工作人員有證明自身行為合法性的義務。若以“自認”此類簡單的方式要求他放棄自己如此重大的權益,難免有失公允。[6]
筆者認為,刑事訴訟案件因為控辯雙方地位不平等而使得該訴訟具有特殊性,即不能像民事訴訟一般最大程度地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自由處分權。且對于生命、自由這樣特殊的法益,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享有絕對的處分權至今并無定論。除此之外,有些刑事案件屬于公益訴訟的范疇,或者判決結果涉及到第三人、國家利益以及社會公共利益,如果賦予控辯雙方絕對的處分權,無疑會造成其他相關權益方的損失。但是,如果所有的刑事案件中的程序性事項均不允許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進行自認,難免造成了一概抹殺該制度優(yōu)越性的局面,在如今案多人少、法官辦案壓力巨大的現(xiàn)狀下,不具有現(xiàn)實可行性。對于之后的相關制度的發(fā)展而言,也具有絕對性和滯后性。
筆者認為,對刑事訴訟程序性事項能否適用自認制度問題,既不能絕對地肯定,也不能絕對地否定,應當區(qū)分不同的情況加以討論。
有學者指出,出于自認制度優(yōu)越性的考慮,在刑事訴訟領域不能一味地強調追求實體真實而全盤否定自認制度在刑事訴訟領域的適用。在證據能力的問題上引入自認規(guī)則,大有裨益。[7]該種觀點強調的是,在刑事案件中,關于證據有無證據能力的問題可以適用自認規(guī)則。如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控方提出的證據的證據能力不存在疑問的話,則認為該證據具有證據能力。
筆者認為,相關學者的該種立場具有一定的啟發(fā)性。證據能力實質上與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直接掛鉤,在這種情況下,控訴一方仍然不免除提供證據的責任,只是當辯護方對該證據無異議的情況下,免除質證、認證程序。[8]自認制度使得當事人的處分權和意思自治原則在刑事訴訟領域得到了應有的尊重。但因為刑事案件不僅僅涉及訴訟參與人的權益,有時還涉及訴訟外的人以及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如果全面肯定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勢必造成弊大于利的局面。因此,筆者認為,想要“兼得魚和熊掌”,對于刑事程序性事項可以有限度地適用自認規(guī)則,而不應不區(qū)分情況地認為只要不存在異議,就不必提出證據證明。
陳瑞華教授曾經以某一違法行為對法律秩序和基本法律準則的破壞程度,以及對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基本公民權利的侵害情況為標準,將程序性違法分為“公益性違法”和“侵權性違法”。[9]
基于陳瑞華教授的觀點,筆者認為可以將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基本公民權利的侵害情況作為一個考量因素。假定一個程序性事項存在違法行為,會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基本公民權利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則認為該類程序性事項絕對不可適用自認制度,即使控辯雙方對該程序性事項無爭議,也不能將其排除在刑事證明對象的范圍之外。
其次,基于“高院民訴證據規(guī)定”中的相關內容,筆者認為可以將是否涉及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以及公益訴訟作為一個方面的考量因素。如果一個案件涉及到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或者屬于公益訴訟,則在訴訟進程中的程序性事項絕對不可以適用自認制度。除此之外,可以根據具體情況判斷是否可以允許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程序性事項予以自認。
總而言之,一旦存在程序性違法行為,會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基本公民權利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的案件,以及涉及到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或者屬于公益訴訟的案件,在訴訟進程中不可將程序性事項排除在證明對象的范圍之外。對于司法實踐中大概率存在違法可能性的程序性事項,也不應允許適用自認制度。
審判中心的訴訟改革要求法官發(fā)揮庭審駕馭功能,要求法官應為庭審的核心主體,控制和主導著庭審活動的進行。[10]充分發(fā)揮庭前會議的功能是審判中心的具體貫徹落實。對于那些可以納入自認適用范圍的程序性事項,在庭前準備階段,法官應主動釋明該規(guī)則,即對某一程序性事項如若控辯雙方沒有爭議,則免去庭審質證環(huán)節(jié),辯護一方認可該程序的合法性,在之后的法庭審理進程中,無正當理由不允許對該程序性事項提出異議。
通過合理的提示說明,一方面,可以讓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更好地獲知何為刑事程序性自認、刑事程序性自認的后果是什么,避免不明后果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沒有細究或者放棄追究國家機關以及工作人員的程序性違法行為,從而陷入沒有及時維護自身合法權益的不利境地。另一方面,通過在庭審前進行合理釋明,一定程度上避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在后續(xù)的庭審中,或通過啟動二審、再審程序來對程序性違法事項展開辯護,推動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目標的實現(xiàn),實現(xiàn)司法資源的合理配置,也有利于提高訴訟效率,減輕法官的辦案壓力。
辯方對某個程序性事項的自認應當以控方提出證據為前提。自認制度并不免除控方的提出證據義務,只是免去了法庭審理過程中的質證程序?!陡邫z規(guī)則》第401條第4項的規(guī)定直接免去了控方提出證據的義務,筆者認為這是不夠合理的。即便控辯雙方對某個或某些程序性事項不存在爭議,控方也應有相應證據證明自身所采取的程序的合法性。當然,出于訴訟效率的考量,控辯雙方可以在庭前會議階段,在法官的主持下進行證據交換,對于那些有證據證明的無異議的程序性事實可以不必進入正式的庭審質證環(huán)節(jié)。
如果免除了控方提出證據的義務,很容易引發(fā)以下問題:首先,對于控方而言,只要程序性事項在雙方之間不存在爭議,他就不需要提出任何證據予以證明,在具體的辦案過程中,很容易引發(fā)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不遵循法定程序辦案。因為辦案人員可能會存在這樣的心理——反正我不需要為我自身開展程序的合法性提供任何證據,在實務中是存在該種情況發(fā)生的風險的。通過規(guī)定在具體的控訴過程中,要求控方對自身開展的程序合法性提出證據,有利于控訴一方在具體的辦案過程中,遵循法定程序,嚴格約束自身行為,進而提高國家機關的公信力和權威性,遏制司法腐敗,樹立良好的國家機關形象。其次,這樣的規(guī)定會使得法官無法對控方的程序違法行為進行有效監(jiān)督,要求控方負有提出證據義務,使得法官有機會在形式上對控訴一方開展的程序是否合法進行審查,在一定程度上克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無法發(fā)現(xiàn)的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程序違法行為,發(fā)揮法官在審判中的主導地位。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改革主要是解決庭審中消極、流于形式的問題,這一問題在法庭調查環(huán)節(jié)尤為突出。[11]法官在庭審中負有發(fā)現(xiàn)案件事實真相的責任,法官不只是扮演了一個公正裁判者的角色,而是訴訟活動的積極參與者。[12]在實踐中,法官在一些重要的有爭議的事項方面沒有深入研究,更不必談那些無爭議的程序性事項。為了推進庭審實質化,有必要督促法官對某些無爭議的程序性事項進行主動審查。
首先,我們要明確法官主動審查的范圍。對于那些一旦存在違法行為,會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基本公民權利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的程序性事項,以及涉及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或屬于公益訴訟案件中的程序性事項,法官應負有主動審查、探明真相的義務。因為此類事項應從屬于絕對不允許控辯雙方進行自認的事項,法官通過主動審查該類案件中程序性事項是否存在違法的問題,能夠更好地規(guī)制此類案件中存在的程序違法行為,避免控辯雙方對程序性違法行為進行私下交易,對有關國家機關以及工作人員的訴訟活動能起到良好的制約監(jiān)督作用。
其次,我們應當明確,當法院查明的事實與控辯雙方主張的事實不一致時,應該以何者為準的問題。在我國民事訴訟領域,相關法律規(guī)定了“自認的事實與已經查明的事實不符的,人民法院不予確認”。在刑事訴訟領域,若發(fā)現(xiàn)控辯雙方主張的事實與查明事實不相符的,更應當否認前者的效力,以法官自身查明的事實作為判決依據,實現(xiàn)刑事訴訟追求實體真實的目標,回歸庭審本位,保證庭審在查明事實、公正裁判中發(fā)揮決定性作用。
本文主要從《高檢規(guī)則》第401條第4項的規(guī)定展開,論證了在刑事訴訟的法庭審理中不存在異議的程序事實不必提出證據進行證明的規(guī)定是否合理,筆者認為這樣的規(guī)定并不合理,理由在于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核心要義是推進庭審實質化,而將部分無爭議的事實納入證明對象的范疇是推進庭審實質化的應有之義。對于刑事訴訟中的程序性事項如何更好地適用自認規(guī)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合理地界定刑事訴訟程序性事項可以適用自認規(guī)則的范圍,強調法官的提示說明義務,不免除控方的提出證據的義務,明確在特定的情形下法官應對程序性事項的合法性進行主動審查。筆者基于自己粗淺的理解對刑事程序性自認規(guī)則展開探討,以期在刑事訴訟領域更好地體現(xiàn)該制度的價值,使得該制度順應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趨勢,在保證實體公正的基礎上,實現(xiàn)實體公正與訴訟效率動態(tài)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