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舒婷
摘 要:托馬斯·曼以德國民間傳說《浮士德博士的民間故事》 為藍本,為主人公阿德里安·萊韋屈恩增添了德意志民族特有的音樂元素,從而塑造了思想初顯而反抗傳統(tǒng)、打破枷鎖而仰望崇高、超越界限而獨臨深淵、最終毀滅以抗議現(xiàn)實的命運軌跡。主人公打破自我界限,實現(xiàn)了“超人”般的自我超越,但為了創(chuàng)作,與魔鬼交易,攜一時的利益走向最終的滅亡。托馬斯·曼旨在通過描述主人公阿德里安·萊韋屈恩的反抗與毀滅,以作家與德國人的雙重身份,反思自己甚至國家與民族所犯下的過錯,從而警醒世人,使之成為佇立在黑暗中的一盞明燈。
關(guān)鍵詞:托馬斯·曼 《浮士德博士》 萊韋屈恩 超人哲學
托馬斯·曼是20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早年的思想觀念深受尼采超人哲學的影響,積極參加政治活動?!八械臋?quán)力都是征服”,使他義無反顧地投身于民族主義的陣營,滿懷激情地鼓吹戰(zhàn)爭,并創(chuàng)作出了德國保守主義的經(jīng)典之作 《一個非政治者的反思》。但外交部部長被極端民族主義者暗殺后,他開始了自我審視。這之后創(chuàng)作的《浮士德博士》 ,被作者本人喻為“一生的懺悔和最陰森的作品”,即對早期極端民族主義立場、謳歌戰(zhàn)爭的行為做出最深刻的反思與懺悔。
一、思想初顯,反抗傳統(tǒng)
阿德里安·萊韋屈恩出生在中世紀氛圍濃厚的凱澤斯阿舍恩。母親遺傳的音樂天賦和父親充滿中世紀“巫術(shù)”色彩的研究,對他之后高度的音樂敏感性和近乎偏執(zhí)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而小城“潛在的精神瘟疫”則讓他一生都無法擺脫上帝與魔鬼爭鋒、救贖與墮落糾纏的歇斯底里的陰影困擾。
外部環(huán)境的平庸乏味從未磨滅過萊韋屈恩慣于嘲諷一切呆板之物的天性。中學時代的成績優(yōu)良甚至加重了他對學校生活與傳統(tǒng)知識“諷刺性的蔑視”。他遍覽人文社科,得到的也只是疲倦與厭煩。直到音樂的出現(xiàn),萊韋屈恩對于鮮活事物的渴求才有所緩解。但此時,他仍“隱藏自己”,對音樂表現(xiàn)得毫無興趣,用充滿預(yù)感的頑強與倔強隱瞞自己與音樂世界的關(guān)系,維持著一個傲慢的天才姿態(tài)。萊韋屈恩大學選擇了神學,希望借助宗教把身上的“非道德性” 加以約束,但不出兩年,神學就被他拋棄,扔到了凳子下面。
學習音樂期間,導師的不拘一格使他形成了關(guān)于音樂的獨特看法,“音樂本身有的是熱量,剛剛出欄的熱”,從而確立了藝術(shù)信念,拒絕創(chuàng)作空洞無物的滑稽音樂,向永恒的理念回歸。他發(fā)現(xiàn)過往大多數(shù)音樂和預(yù)想的完全不一樣,致使他面對公認的大師杰作,也帶著自上而下的鄙視。同時,導師健康與藝術(shù)互斥的思想使他認識到一切偉大之物都應(yīng)當以病理學觀之,“健康……和精神與藝術(shù)沒多大關(guān)系,它甚至還會同后者形成某種截然對立”。換而言之,正如學者所認為的,疾病是萊韋屈恩的特征和命運,其“生平是病史”。
萊韋屈恩 “抗議、出軌、喜好譏諷”,他曾試圖以神學壓抑自己的天性,然而在此期間遇見的兩位老師,又極其諷刺地使他信奉的神學變?yōu)椤澳W”。除此之外,在涉獵大師作品時,他往往傾向于搜尋舒伯特一類的遭遇死神的天才,甚至在面對作者孤獨的厄運時熱淚盈眶。 “非道德性” 似乎一直存在于他的天性之中,不論是早年不諳世事的嘲諷,還是成年后選擇魔鬼的瘋狂,都絕非偶然。
二、打破枷鎖,仰望崇高
萊韋屈恩在剛開始學習之時,就憑本能否定了傳統(tǒng)知識對于生命的價值,即便是在自己熱愛的音樂領(lǐng)域。他始終渴求著一個充盈著生命力的世界,渴求“生命的狂野”,即“音調(diào)的震撼力、統(tǒng)一的旋律之流、以及無與倫比的和聲境界”。幾乎在尚未察覺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成為酒神的信徒,沉醉于夢幻的世界,急于將這種從未有過的感受發(fā)泄出來,譜寫生命的“神曲”。
然而,宥于根深蒂固的基督教傳統(tǒng),萊韋屈恩發(fā)現(xiàn)自己始終缺乏一種內(nèi)驅(qū)力,以至于無法到達更高深之處、不顧一切地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淺嘗輒止的靈性,加上對傳統(tǒng)風格的絕望,使他產(chǎn)生了自我懷疑。他感覺到,“凱澤斯阿舍恩” 困住他太久了,憑借自己的力量無法掙脫沉淪,需要外部力量來打破“德意志蛋殼”。
于是有了在萊比錫與魔鬼的第一次相遇。最初,他從妓院落荒而逃,但精神狀態(tài)已然改變。離奇的經(jīng)歷帶來了本能與“動物性” 覺醒時的戰(zhàn)栗“,她一直在他臉上燃燒”。 纏繞于身上的枷鎖松動了,天性中的“非道德性” 把他再次引向歧路。受控于求突變的意志、在疾病中感受靈感的想法,萊韋屈恩在一年后主動找到了那個妓女,不管不顧地染上了梅毒。此時的他渴望的是在狄奧尼索斯的世界中,感受最強烈的生命力。
雖然踏上了背離一切的道路,但內(nèi)心不安令他頻頻回首。他知道自己背離了上帝,但身上殘留的宗教情結(jié)使他仍懷有微弱的希望——得到救贖。于是,他懷著不徹底的懺悔之心創(chuàng)作了《春天的慶典》 ,基督的禮贊與魔鬼的低語回響其中,“依照它最為隱秘的痛苦和意圖,依照它在贊美之中尋找恩賜的恐懼,去理解它”。
初遇魔鬼后的四年,強烈的創(chuàng)造歡愉使萊韋屈恩沉醉其中。然而沒過多久,他就再一次遭遇了創(chuàng)作瓶頸,這時他第二次遇見了魔鬼。來客殘酷的話語,“你這精致的造物,你已經(jīng)許配給了我們,你不可以去愛別人”,使他真正明白,原來自己早已與一切背道而馳,不論天國還是塵世。但對此時的他來說,筆下的美妙音符才是心之所向,狂野歡愉的未來之國才是理想國度,所有世俗的皆為腐朽,只會使他虛弱。
三、超越界限,獨臨深淵
獨自隱居的十九年間,萊韋屈恩遠離朋友、親人,不間斷的創(chuàng)作激情讓他一次次地超越自己。他曾在《宇宙的奇跡》 中與“雄松雞” 一起,從極深的海底漫游至宇宙的邊界,否決人賦予事物的價值,也曾以《形象啟示錄》 批判過往藝術(shù)的矯揉造作和華而不實。這個時期,他已否定了外部一切價值評判標準,重估了道德與音樂的價值,憑借“趨惡” 所得之力到達了“善惡的彼岸”。在純粹理性的、不帶任何主觀因素的認知中,善惡并沒有絕對的區(qū)別,“也許善必須被稱為惡的花朵”。他想要的集體是擁有無窮創(chuàng)造力的“高貴者”,而不是沉淪于集體觀念的普通人。所以他借助了魔鬼的力量,以靈魂交換靈感,完成了由“駱駝” 向“獅子”的轉(zhuǎn)變,成為慣于呼吸極北之地與高山稀薄、純凈的空氣的“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