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慶兵
1977年,在內蒙古磴口縣烏斯臺溝東北的一面崖壁上,發(fā)現(xiàn)一幅神奇的天神圖巖畫。圖上繪有眾多人面像,而“在眾人面像之間,鑿刻著三個星座,其中一個星座只有一顆星,其余兩個星座各有兩顆星”,人面與星星相伴, 故發(fā)現(xiàn)者稱此圖“無疑就是一群天神像”。(蓋山林:《陰山巖畫》,文物出版社,1986年)從該圖右上角一光芒四射的人面像也能看出其為天神像,這種帶有光芒的人面像,是太陽神的象征。
烏斯臺溝巖畫是陰山巖畫的一部分,而太陽崇拜正是陰山巖畫的重要主題。陰山巖畫最引人注目的是豐富的人面像,而人面像中,又有諸多帶有光芒者。如烏拉特中旗韓烏拉溝南口東畔巨巖上,磨刻著一組人面像,“左邊是一個方形人面像,只磨刻出雙眼和鼻子。其右旁的頭像,頭上布滿了刺芒狀物,眼睛、鼻子、嘴巴俱備,下留著胡須”(《陰山巖畫》);烏拉特后旗大壩溝一帶第十八地點第四組巖畫,“上方一對圓圈似表示一雙眼睛,其下為一神靈,頭側有刺芒狀物”(《陰山巖畫》);烏拉特中旗?卡西山東端海其溝西畔陡峭的崖壁畫,“畫面左下方有一太陽,下面像是一只簡略的動物圖形。右邊上方是一人面像,頭上三道刺芒狀頭飾”(《陰山巖畫》)。這種帶有光芒的人面像顯然并非寫實圖案,觀其形象,與太陽十分相似,當為太陽的擬人化。最明顯的證據(jù)是格爾敖包溝第二地點的一幅巖畫,“這是一幅巫或普通牧民頂禮膜拜太陽的場面。拜日者肅穆虔誠地站立在大地上,雙臂上舉,雙手合十過頂,朝拜太陽”(《陰山巖畫》)。此圖可以表明,太陽確為該地民眾所信奉的神靈。還有更形象具體的太陽神像,如格爾敖包溝第六地點所繪的人面像,畫面正中繪出清晰可辨的人面器官,人面四周亦有發(fā)散的光芒,若使今天的兒童畫太陽,亦大致類似,其為太陽形象當屬無疑。類似的圖案,還見于默勒赫圖溝第三地點第八組巖畫。
以人面加光芒的方式表現(xiàn)太陽神,實為史前人類所習用的手段。如內蒙古烏海市桌子山附近巖畫即采取此種方式。烏海市桌子山第一地點第一組巖畫位于召燒溝南畔溝邊的長方形盤石上,其“內容基本上是各式人面像:一種非常簡略;一種面部五官俱全,且有裝飾;一種已非常圖案化。有七個長方形的圖形,輪廓內混沌一片,不易分辨清楚,但從一個有四個太陽填充其間的長方形圖形來判斷,似乎作者希圖表示太陽神的形象”(《陰山巖畫》)。在世界范圍內,這也是描繪太陽神的常見方式。美拉尼西亞群島巖畫中的太陽人面,其形象與陰山巖畫中的太陽神就極為相似。
由上視之,烏斯臺溝天神像右上角帶有光芒的人面像應確定為太陽神像,在圖像左上角的帶三條線的空心圓,亦當為太陽形象。上古神話中常有多個太陽同時出現(xiàn),在巖畫中亦常常同時塑造多個太陽。如桌子山巖畫便將四個太陽繪于一個長方形內,連云港將軍崖巖畫也出現(xiàn)將三個太陽并置形成一個三角形的情形。烏斯臺溝巖畫左下角有一個帶光芒的人面,如果其為太陽圖案,則此圖中亦有三個太陽圖形,可與將軍崖巖畫比肩。
既然圖右之人面可確定為太陽神,其他人面就不可等閑視之。尤其是在眾神像中又有一神像與眾不同,該神像位于眾神像居中位置,不僅繪出人面,更有身軀,其身軀別無他物,乃由上、中、下三對乳房構成,這無疑是一女神形象,更確切地說是母神形象,三對乳房無疑意在彰顯其強大的生育能力。母神像的存在,讓人不禁思考圖中眾神的關系及其中所蘊含的故事。母神像居于眾神像之中,如眾星拱月,那些環(huán)衛(wèi)在母神像四周的天神是否即其子女?
我國上古神話中素來不乏生日、生月、生星辰等生育天體的故事?!渡胶=?jīng)·大荒南經(jīng)》云“東南海之外,甘水之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淵。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此即生日神話?!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又云“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此即生月神話。生星辰神話見于《左傳·昭公元年》,子產云:“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于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贝穗m未明言參、辰二星為高辛氏所生,但此二星為高辛氏二子閼伯與實沈,亦即參、辰二星為高辛所生。
由上古神話視之,烏斯臺溝天神像很可能也講述了類似的天體生育神話。高辛即帝嚳,而帝嚳又即帝俊,因此日、月、星辰均由帝俊一人所生。巖畫中母神像的四周既有太陽,又有星星,左邊太陽下方還有一鉤形圖案,似為月亮,圖中母神同時為日、月、星辰之母,可見其權威、地位與帝俊相當。不同之處在于,帝俊生日、月、星辰神話表達的是男性權威,應為父權社會之產物,而烏斯臺溝巖畫所強調的是母神的偉大,顯然尚處于母權社會,因此其產生的時代,應在帝俊神話以前,或為更古老的神話故事。
(作者為山東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