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成遠 張沁園

（山東中醫(yī)藥大學，山東濟南250355）

《黃帝內經·生氣通天論》載：“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可見古人對陽氣的重視程度，視陽氣為生命之根本。仲景喜用溫陽之藥，以扶助陽氣祛除外邪，溫陽藥多為辛、甘味藥相配伍，兩個性味不同的藥相合而形成的功效已不同于原有單味藥物所具有的功效，這屬于藥物的性味合化。茲就辛甘化陽法淵源及在《傷寒論》中的具體運用探討如下。

1 辛甘化陽法理論淵源

1.1 辛甘化陽法哲學思想淵源 《周易》以陽爻和陰爻代表一切事物相互對立、相互依存和相互消長轉化的矛盾關系，以促進事物發(fā)展。《周易》在提示陰陽矛盾的對立、依存和消長轉化的運動中，始終強調“陽主陰從”的關系。如《彖卦》中說“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tǒng)天”，談到“坤元”時則說“乃順承天”，其意是說，陽為統(tǒng)轄，陰為順承。古代哲學思想認為陽氣占據(jù)人身主導地位，這促進了治病重視陽氣思想的形成，進而為辛甘化陽思想理論形成提供了哲學思想依據(jù)。

1.2 辛甘化陽法醫(yī)學思想淵源 《素問·至真要大論》曰：“夫五味入胃， 各歸所喜……甘先入脾，辛先入肺”，把藥物性味趨向始歸為臟腑?！端貑枴ぶ琳嬉笳摗份d：“辛甘發(fā)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首次在理論上把藥物性味歸為陰陽屬性。清·高士宗[1]認為：“五味陰陽之用，彼此相濟以成。如辛主發(fā)散，從內而外，必濟以甘，故辛甘之味，為能發(fā)散而乎陽?！睔v代醫(yī)家不斷提出新說，至清代，辛甘化陽一詞首見于《臨證指南醫(yī)案》[2]，云：“遇寒腹痛，用當歸桂枝湯，辛甘化陽，以和營衛(wèi)?！眲潘蒣3]提出，《輔行決五臟用藥法要》所載的“五味補瀉體用圖”揭示了《湯液經法》的“以味成方”法則。揭示了《湯液經法》是以藥物性味來進行組方的，組方用藥是有法則的。而錢超塵[4]已從文獻及方藥組成相關性等方面證明了《傷寒論》是以《湯液經法》為藍本而成。所以可以推斷《傷寒論》用藥法則及組方理論，可能源于《湯液經法》。后世醫(yī)家多遵辛甘化陽法組方理論創(chuàng)立了一系列溫陽化氣之方，如右歸丸、濟生腎氣丸等，極大地豐富了辛甘化陽法治療病癥，也驗證了此法在臨床上的實用性?，F(xiàn)代《中醫(yī)大辭典》[5]將辛甘化陽定義為：“治法之一。辛味與甘味藥同用以扶助陽氣的治法?！庇纱诵粮驶栠@一治法被正式收入辭典。

2 五味合化下的辛甘化陽法

張仲景在《傷寒論》中雖未直接論及五味配伍理論，但客觀上的確有所體現(xiàn)，如辛甘合用以化陽、酸甘同用以化陰、苦咸相伍瀉熱而存陰、辛開苦降以調和中焦胃氣等[6]。所以辛甘化陽法只是五味合化理論下所衍生出來的一個用藥配伍方法。辛味能行、能散，有發(fā)散、行氣、活血作用。此外一些具有芳香氣味的藥物亦稱辛香之氣，這樣辛味還具有辟穢、化濕、開竅作用。甘味能補、能和、能緩，有補益、潤養(yǎng)、調和藥性、緩急止痛的作用。辛入肺多用于行氣、發(fā)散，甘入脾多用于和中土。人體功能正常運行全賴陽氣運化，如津液的蒸騰氣化、溫養(yǎng)臟腑等。兩個不同性味的藥相伍，不是它們原有的功效相互疊加，而是通過性味合化產生新的作用功效。《傷寒論》中辛甘化陽法下包含辛甘發(fā)散，辛甘化陽，和脾胃、調營衛(wèi)三種具體治法。

2.1 辛甘發(fā)散 辛、甘二味都屬于陽，具有向外、向上、升浮發(fā)散的趨向，辛味清薄之藥，辛入肺，肺外合皮毛，入人體后易走皮毛，發(fā)汗解肌，治療傷風感冒、外受風寒濕之邪侵入等。辛走表解肌以發(fā)汗，甘走里守中滋津液，防止辛開太過，使汗不傷津，汗出有源。辛味具有開腠理發(fā)汗的作用，如《素問·臟氣法時論》載：“腎苦燥，急食辛以潤之，開腠理，致津液，通氣也?！彼孕廖度肷辖咕哂邪l(fā)汗、宣散、通竅和治療上焦部位病癥的作用。如麻黃湯中麻黃、桂枝之辛味以開腠理，發(fā)汗解表，配伍甘味之甘草以和中州、滋汗源。

2.2 辛甘化陽 辛味厚濁之藥，合甘味藥，入人體后多走血脈，具有溫陽、通陽之功。如64條桂枝甘草湯證。此為發(fā)汗太過，重傷心陽，心陽虛不振，心無所主，悸動不安，取桂枝之辛味和甘草之甘味，辛甘化陽之義，以溫復心陽。本方桂枝兩倍于甘草，說明重用桂枝之辛味藥，取其量大味厚以溫助心陽，此方即是《傷寒論》中辛甘化陽法的代表方劑。

2.3 內和脾胃，外調營衛(wèi) 辛味性升浮走散，有調脾胃氣機升降出入之效；甘入脾，緩急補虛。脾胃氣機升降有序、運化正常則營衛(wèi)周身循行流利?！秱摗け婷}法》曰：“中焦不治，胃氣上沖，脾氣不轉，胃中為濁，榮衛(wèi)不通，血凝不流?！笨芍倬爸匾曋薪蛊⑽概c營衛(wèi)之間的關系，所以仲景通過調理中焦脾胃來調和營衛(wèi)。如（95條）“太陽病，發(fā)熱汗出者，此為營弱衛(wèi)強，故使汗出，欲救邪風者，宜桂枝湯”，此為營衛(wèi)不和證。感受外邪，衛(wèi)外不固，營陰不得內守而外泄，此即“陽浮而陰弱”。營屬陰，衛(wèi)屬陽，營衛(wèi)來源于脾胃所化水谷精微，調和營衛(wèi)的關鍵所在是調和脾胃，脾胃健，生化水谷精微充足，營衛(wèi)得養(yǎng)，則營衛(wèi)調和。方取桂枝、生姜辛溫滋脾胃之陽氣，能振奮脾胃生發(fā)之氣，啟化源、資營衛(wèi)，佐芍藥滋養(yǎng)營陰，以滋養(yǎng)氣血生化之源。脾胃功能運化正常，則營衛(wèi)周身循行流利。脾胃功能強健，則氣血生化有源，既補充了營陰，又振奮了衛(wèi)氣的衛(wèi)外功能，正所謂“四季脾旺不受邪”。桂枝湯就是通過調理脾胃，使其功能得以健運，氣血得以化生，營衛(wèi)得以充養(yǎng)，來達到調和營衛(wèi)的目的。

3 辛甘化陽法作用功效

單用辛味藥，易耗散元氣，藥過病所，邪不易除，而致他病又起，合甘味，甘味內守，以牽制辛味之耗散，性味合化，辛甘化陽，以增辛味溫陽之功。辛甘之品，質輕味薄者，升散走表以宣發(fā)腠理、發(fā)汗解?。毁|重味厚者，內守走里，溫陽之力增。在《傷寒論》中，仲景多用辛、甘二味藥物性味合化來配伍組方，以衍生出新的功效，適用于不同的主治證候。仲景用藥多固護一身之陽氣，現(xiàn)總結《傷寒論》辛、甘味藥合化產生的功效如下：

3.1 助陽化氣 代表方為五苓散、苓桂術甘湯。原文156條五苓散證，為津液不化、水濕內停證。水飲為陰邪，水飲內停易阻礙陽氣，陽氣困阻，不能布水精于四方。方用桂枝之辛味，合茯苓、白術之甘味甘淡滲濕，以助陽化氣。辛甘化陽、溫化水飲，以伸其陽，使病理之飲邪轉化為滋潤臟腑之津液，膀胱三焦津液得以氣化通調，則小便利，口燥、煩除。原文67條：“傷寒，若吐若下后……身為振振搖者，茯苓桂枝白術甘草湯主之”，此為津液不得氣化，水停心下證?！督饏T要略》云：“病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此為治療水飲內停之大法。桂枝辛溫通陽以溫陽化飲，佐甘味茯苓、白術、甘草以辛甘化陽，通陽氣行津液；又甘味使中土有權，益土以制水也。

3.2 溫經散寒 代表方為桂枝附子湯。桂枝辛溫味薄易走表，附子辛熱味厚易走里以溫經助陽、祛濕通絡，合大棗、甘草之甘味，合化為陽，溫通經絡、祛風散寒，使在表之風濕邪氣從外而解。

3.3 調和營衛(wèi) 代表方為桂枝湯。成無己認為辛甘味藥相配伍健脾胃而調營衛(wèi)，如其在《傷寒明理論》[7]中曰：“黃帝針經曰：榮出中焦，衛(wèi)出上焦是矣。衛(wèi)為陽，不足者益之必以辛；榮為陰，不足者補之必以甘，辛甘相合，脾胃健而榮衛(wèi)通?！敝倬巴ㄟ^以下兩種方法來調和營衛(wèi)。

3.3.1 和脾胃以調營衛(wèi) 《靈樞·邪客》載：“營氣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脈，以化氣血，以榮四末，內注五臟六腑。”古人認為營為血、陰，衛(wèi)為氣、陽，脾胃為氣血生化之源，營衛(wèi)循行正常全賴脾胃得以充養(yǎng)。仲景用桂枝湯辛甘化陽內調脾胃，脾胃健運，升降正常，氣血生化充足，營衛(wèi)得以充養(yǎng)，自然循行有度。

3.3.2 宣發(fā)腠理以調營衛(wèi) 原文54條，仲景通過汗法來調和營衛(wèi)，營在內屬陰，衛(wèi)在外屬陽，外邪犯表，衛(wèi)陽奮起抗邪于外，衛(wèi)陽不密，則營陰不得內守而外瀉，所以自汗出，此為營衛(wèi)不和諧也，先其時發(fā)汗，來調和營衛(wèi)，營衛(wèi)得調，則汗自止。

3.4 發(fā)汗解表 代表方為麻黃湯、桂枝湯?！端貑枴り庩枒蟠笳摗份d：“其有邪者，漬形以為汗。其在皮者，汗而發(fā)之”，為后世醫(yī)家治療外感表證立下大法。仲景遵其意，在《傷寒論》多處強調邪在表，汗解之。如51條“脈浮者，病在表，可發(fā)汗”、141條“病在陽，應以汗解之”、46條“八九日不解，表證仍在，此當發(fā)其汗”等條文分別記述邪在表汗而發(fā)之治療法則，仲景示人以法?！秲冉洝吩唬骸靶烈詽欀?，開發(fā)腠理”，為后世醫(yī)家遣方用藥提供了理論依據(jù)。所以仲景用桂枝辛溫走表以發(fā)汗、開腠理，合大棗、甘草甘味，辛甘合化，內調陰陽以資汗源，外和營衛(wèi)以解肌發(fā)表。外證得之發(fā)汗以解表，內證得之以和脾胃。所以后世醫(yī)家吳謙[8]贊稱：“此方為仲景群方之冠，乃解肌發(fā)汗、調和營衛(wèi)之第一方也。”

3.5 溫中補虛 代表方為小建中湯。此方系桂枝湯倍芍藥加飴糖而成，以建中補虛、和里緩急。不以桂枝加味為方名，其意不在解表，而在于建中。方中膠飴甘溫補虛、緩急止痛，生姜、大棗調和脾胃，桂枝、甘草辛甘化陽，溫補中州，使中氣得復，脾胃升降正常，氣血生化有源，營衛(wèi)調和，悸煩自然可解。后世著作《成方切用》[9]謂：“桂枝辛熱……和營而補虛，使中氣建立，則生育營衛(wèi)，通行津液……虛勞不足可愈矣。”

3.6 平沖降逆 代表方為桂枝加桂湯。病機為心陽不振，水寒之氣上逆。用桂枝加桂湯重降沖逆，此方為桂枝湯重加桂枝二兩而成，以振奮心陽、平沖降逆。桂枝味辛溫，此方桂枝為五兩，以加強溫振心陽之功，以鎮(zhèn)下焦水寒之氣。

3.7 溫助心陽 代表方為桂枝甘草湯。此為發(fā)汗過多，重傷心陽，心陽大虛證。方中僅桂枝、甘草二味藥，重用桂枝四兩，量大力專，扶助心陽，甘草甘味補中益氣，二味合化，辛甘化陽，振奮心陽。

3.8 溫通血脈 代表方為當歸四逆湯。此為陽氣虛衰，不能溫通四肢，則手足厥寒，脈細，則為虛。心主血，當歸補其心。桂枝辛溫，合甘草、大棗之甘味，辛甘合化，入血分，以滋陽氣，鼓動氣血，以溫通血脈；助細辛、通草溫通血脈、養(yǎng)血散寒，治厥陰肝寒血虛證。

3.9 溫肺化飲 代表方為小青龍湯。此為風寒客表、水飲停肺證。此方共8味藥，其中5味為辛溫藥，可見仲景用大量辛溫藥伍甘味藥，以防辛散太過，藥過病所，配伍甘味藥，性味合化以化陽，以奏溫化痰飲之功。

3.10 溫中復陽 代表方為甘草干姜湯。此證為誤汗而致陽虛證。方中甘草益氣和中，干姜溫中復陽，二藥合用，辛甘化陽，中陽得復，則厥回足溫。方中未用桂枝，因桂枝味輕清薄易走表，治太陽表虛為主，干姜味厚入里守中，守而不走，治少陰里虛為主。本條文雖在太陽病篇，但以少陰陽虛為主，所以當溫中土，以制水寒復其陽?！蹲⒔鈧摗穂10]：“《內經》曰：辛甘發(fā)散為陽，甘草干姜相合，以復陽氣?！?/p>

3.11 回陽救逆 代表方為四逆湯。此為少陰陽虛證，四逆湯方中附子走而不守以回陽救逆，干姜守而不走以溫中散寒。少陰陽氣為一身陽氣之總司，陽氣衰微生命處于垂危階段?！秲冉洝吩唬骸昂鶆?，平以辛熱?！彼灾倬白衿渲?，急用大劑辛熱附子、干姜合甘草，辛甘化陽，固護人身之陽氣，而為回陽救逆之劑。

4 結語

《黃帝內經》首提性味配伍以御邪，至后世醫(yī)家不斷總結其思想，提出辛甘化陽這一治法，涉及這一理論的相關著作不勝枚舉，唯東漢張仲景得其要旨，活用辛甘化陽法，審機施藥，量小精專、藥少效宏。仲景治病示人以法，重視人體一身之陽氣，多用辛甘化陽之法，處處固護人體之陽氣，扶陽氣以祛病邪。辛甘化陽法在《傷寒論》中為指導藥物配伍之大法，一直為后世歷代醫(yī)家沿襲相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