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華 龐 飛
內容提要 福利多元主義的主體構成及其職能關系模糊,在實踐中導致了福利主體自我角色認知混亂、責任推卸與福利異化等一系列問題。因此,明晰各福利主體的責任及其職能關系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xiàn)實意義。從一般意義來看,政府應承擔福利的主要責任,并以法律法規(guī)形式予以確立;市場通過依法納稅承擔福利的財富生產責任;社會主要承擔福利的道德責任;家庭承擔最基本的福利法律和道德責任;個人承擔福利的先賦和道德責任。此外,要對多元主體職能關系形成清晰的認識,還需將福利責任和福利生產加以區(qū)分,明確福利體系在實踐過程中的委托與代理關系,才能進一步降低福利主體推卸福利責任從而導致福利虛化及異化的可能。
為應對20世紀70年代經濟危機給福利國家?guī)淼母@Ь?,西方學者在政府和市場福利范式已有爭論的基礎上,提出了福利多元主義的思想。福利多元主義本質上是福利主體由國家一元獨撐到多元合作,倡導國家(政府)、企業(yè)(市場)、社會與個人共同承擔福利責任,強調不同責任主體之間的分工與合作。一般來說,明確的福利責任主體及其責任界定是分工合作的基礎與前提,但福利多元主義多呈現(xiàn)后現(xiàn)代特性,對社會福利的主體構成及其責任缺乏精確界定。①福利多元主義對福利主體及其責任的模糊處理,雖然為各國在按照福利多元理念構建社會福利體系過程中留下了“因地制宜”的空間,呈現(xiàn)出較強的開放性和靈活性,但也可能導致人們對福利多元主義范式認知模糊,進而在實踐過程中產生各種福利亂象,偏離福利多元范式的構建初衷。因此,為更好地應對各國福利制度改革中的困境,切實保障民眾的福利,在福利多元主義的框架下,從各國現(xiàn)行的福利制度運行存在的問題出發(fā),對福利主體及其責任進行充分討論使之明晰具有基礎性意義。
本文將在對已有的關于福利主體及責任討論的基礎上,結合各國在福利多元主義框架下福利實踐存在的問題,對福利主體的構成及其職能關系加以明晰,以期消減福利多元主義范式在實踐過程中凸顯的問題,更好地落實社會福利責任,提升社會福利水平。
總體來看,理論界對福利多元主義內容的討論大多聚焦于其核心內容——多元福利主體構成和主體職能分工關系,其他方面的討論大都是在此基礎上的某種細化和延伸。
1.多元福利主體構成
福利“多元”,對應的是福利國家的“一元”以及傳統(tǒng)政府與市場的“二元”。最先提出福利多元概念的是英國學者沃爾芬德,他在《志愿組織的未來報告》中主張把志愿組織也納入社會福利者的提供行列,建議將福利多元主義運用于英國的社會政策實踐,但未明確提出福利多元的主體構成。②哈奇(Hatch)等人主張社會照顧與健康照顧可由政府部門、商業(yè)部門、自愿部門和非正式部門四大部門供給,較早地提出了社會福利多元框架下的福利主體構成,進而暗示政府福利主導角色的弱化。③真正明確論述福利多元主義的是羅斯(Rose),他主張把市場與家庭納入到福利體系之中,并與國家(政府)一起,構成社會福利三角。④伊瓦斯(Evers)在羅斯研究的基礎上,對福利三角理論進行了優(yōu)化,提出了福利三角的研究范式。在福利三角模式中,家庭作為社會的代表,體現(xiàn)社會的團結與共有的價值以及個體與社會的關系。⑤這一提法在家庭功能遭到嚴重削弱的背景下,存在諸多不妥。因此,約翰遜(Johnson)又在伊瓦斯福利三角的基礎上,將非營利機構融入了福利多元主體的構成體系中,認為社會福利提供主體分為政府部門、商業(yè)部門、自愿部門和非正式部門。⑥伊瓦斯在其后期的研究中也修改了福利多元的內涵,認為社會福利的來源主要有四個:國家、市場、社區(qū)和民間社會,將家庭排除在福利主體之外。⑦但家庭無論如何變化,對個體的福利支撐仍然發(fā)揮著無可替代的作用。因此,部分學者又將家庭納入到了福利主體之中,德諾貝格提出福利五邊形的觀點,認為個體在社會中可獲得的福利主要來自五個方面:公權(國家)、市場、家庭、會員組織和社會網絡。⑧另外,韓國學者也將福利多元主體分為五個維度,即國家、市場、企業(yè)、第三部門和家庭。⑨
可見,學者們關于福利主體構成的討論大多基于其所研究的特定社會,導致無法達成共識。但無論哪種劃分方法,國家與市場都是福利多元主體的主要構成部分,爭論的焦點主要在于家庭、非營利組織以及社會非正式網絡是否以及怎樣被納入福利主體的構成之中。
2.福利主體的職能關系
在福利多元主義的主體職能分析框架下,分權和參與是其討論的核心主題,被視為多元實現(xiàn)的途徑⑩。分權意味著福利不再由政府一元提供,而是將福利提供的責任分散到市場與社會之中。在福利國家中缺席的家庭、市場和社會組織積極參與社會福利的提供,成為福利提供的重要力量。在這一視域下,政府的福利責任被其他社會部門所解構及部分替代,政府只在供給框架的建構、良性發(fā)展條件的創(chuàng)造與維系、資金籌集與協(xié)調等方面負主要責任。
盧曼(Lumann)等人所持的現(xiàn)代社會功能分化思想認為,國家只是政治系統(tǒng)中的子系統(tǒng),政治系統(tǒng)又是社會諸多系統(tǒng)的子系統(tǒng),是一個與家庭、教育、科學、經濟等相并列平衡存在的社會系統(tǒng),而非主導其他子系統(tǒng)而形成的垂直中心系統(tǒng)。受其影響,福利多元主義的研究者進一步認為政府不再是社會福利提供的主導者,而是與市場、家庭、社會組織一同向社會提供不同類型的福利,各主體之間是平等的合作關系?,F(xiàn)實中各主體在實踐中提供的福利除了相互補充外,還有部分重疊與交叉,各主體之間也存在一定的競爭關系。由此,他們認為政府與其他福利主體之間是平等合作與競爭的關系。
與英美學者相比,德國學者更加強調從后現(xiàn)代主義的視角來構建福利主體之間的關系。他們主張要超越黑格爾哲學思想的影響,認為國家、社會、市場具有嚴格的界限,應注重各福利部門的重合、交疊和相互交叉,各福利主體部門在實踐中依循對話協(xié)商的原則,在相互認同的基礎上解構各福利主體確定的角色與關系模式,構建平等的伙伴關系,在特定的范圍內發(fā)揮多元權力權威關系對特定事務的管理,以滿足公眾的多元需要。
可見,由于受不同思想特別是后現(xiàn)代思潮的影響,福利多元主義范式在從國家一元向多元衍化的過程中,福利供給的責任邊界不是趨于明確,而是漸趨模糊,在福利的生產上也強調各主體之間的平等商談與契洽。這一邏輯的初衷固然是為了提升其范式的區(qū)域性與情境性的契合度,但是在具體的實踐過程中,這種責任邊界的模糊性也帶來了福利主體推卸責任,社會福利虛化,進而惡化社會福利實施效果的風險。
在西方福利國家不堪重負的前提下,西方學者提出了福利多元主義,得到了學界和政界的多數贊同。他們認為福利多元主義的提出改變了福利國家人們只享受權利而不承擔責任的弊端,實現(xiàn)了市場、社會與政府的共責。但從其實踐效果來看,福利多元主義也受到了較多學者的批評與質疑。
從福利多元主義在西方社會的實踐狀況來看,存在的問題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福利供給的碎片化。伊瓦斯發(fā)現(xiàn),由于政府、市場與家庭的責任邊界不明以及各自價值理念的差異,導致現(xiàn)實中福利供給的碎片化,進而影響到人們的福利生活水平。艾默生(Emerson)和多納蒂(Donati)從不同的角度也得出了與伊瓦斯一致的結論。其次,加重了政府的責任與負擔。賈米森研究發(fā)現(xiàn),由于各福利主體及職能關系的模糊,導致福利責任的虛置與異化,最終使政府既要承擔真正的福利責任,還需要監(jiān)督其他福利主體的生產及供給過程,其責任與負擔比原來更重。最后,政府責任缺失。約翰遜研究發(fā)現(xiàn),由于各福利主體職能的不確定,在現(xiàn)實實踐中,政府將其自身的責任推卸給并沒有能力承擔的家庭、市場和志愿部門。吉爾伯特(Gilbert)認為福利多元主義的實踐,過度強調與夸大社區(qū)、地方政府和市場的作用,提升了福利供給的成本,但降低了福利提供的質量。進而有人認為,福利國家的趨勢不可避免,家庭、社區(qū)已經成為現(xiàn)代化過程的犧牲品,國家責任應該回歸。
我國是在福利多元主義的框架下進行的福利社會化改革,從實踐狀況來看,也存在著與西方國家相似的問題。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將福利多元理解為政府責任“甩包袱”。部分地方政府認為福利的社會化就是政府甩掉國家福利的責任,將其推向社會,從而導致政府福利責任定位與福利責任承擔方面的偏差,甚至造成部分福利責任的缺位。其次,將福利的社會化進行私有化和市場化操作。如將原由國家保障的住房、醫(yī)療和教育福利推向市場,從而改變了福利的公益性質,將部分社會服務變?yōu)樯虡I(yè)服務,從而降低了社會的整體福利。再次,對福利社會化進行福利責任轉移化實踐。在缺少對市場、社區(qū)和家庭等福利主體的責任承擔內容、福利承擔能力進行深入分析與探討的基礎上,過分強調它們應承擔更多的福利責任,導致社會福利的實質缺位。最后,以上問題最終導致各福利主體角色和職能定位模糊,福利服務呈現(xiàn)碎片化、籌資困難和服務隊伍缺乏等問題。
可見,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中國,福利多元主義實踐都出現(xiàn)了類似的問題,而這些問題主要源于對各福利主體的職能特點缺乏深入分析,從而未能對福利主體的構成及職能關系進行明確統(tǒng)一的界定,致使對各福利主體認知和定位模糊,導致福利主體一方面推脫其福利的公共責任,使社會福利虛化;另一方面對福利的利益性進行競爭,使各福利主體形成某種競爭性關系,導致福利領域成為各福利主體的利益競技場,進而引發(fā)了一系列深層次的問題。這些問題總體上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政府責任極化。社會福利主體構成及其職能關系不清,導致政府一方面將本該由其承擔的責任轉嫁給市場、社會、家庭與個人,使社會福利市場化與私有化,喪失社會福利的公共特性,最終致使福利流失與虛化;另一方面,政府責任的不恰當分配,使其他福利主體不僅無法有效分擔政府的福利責任,反而因為福利供給碎片化等問題提升了福利供給成本,在保證人們福利水平不降低的情況下,加重了政府負擔。同時,政府不僅要承擔福利供給成本提高的后果,還要監(jiān)督其他主體的福利供給,加重了政府的責任與負擔,使福利多元主義的初衷流產,一定程度上迫使福利供給模式向福利國家回撤。
二是福利領域的市場“殖民”。政府責任的缺失,市場作用的被夸大,導致社會福利公共性質散失,從而將社會的福利需求變?yōu)楦髦黧w逐利的場所,將市場的原則及運行邏輯完全運用到福利生產與輸送領域,使社會福利散失公共屬性的領地,被市場“殖民”。
三是社會組織角色混亂。各福利主體職能關系的模糊,還會導致社會組織的自我認知偏差,進而嚴重影響其自我定位及發(fā)展。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自我認知偏差會導致社會組織在其實際工作過程中產生責任過重而能力不足的問題,從而產生挫敗感,迷失自身發(fā)展方向;其次,導致其工作重心發(fā)生改變,在籌集資金方面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而非向社會提供福利服務,從而在實踐層面發(fā)生價值偏離,呈現(xiàn)出以資源獲取為導向的實踐邏輯;再次,導致福利服務質量與效率低下,破壞其專業(yè)形象,造成籌資困難,陷入專業(yè)化發(fā)展與籌資之間的惡性循環(huán);最后,導致志愿隊伍的濫用,影響志愿領域的健康、持續(xù)、有效運行等,最終造成社會組織發(fā)展艱難,服務隊伍缺乏,專業(yè)技能不強等問題。這些問題尤其體現(xiàn)在我國社會組織的發(fā)展中。
四是個體責任極端化。在福利多元主義的框架下,各福利主體構成不清,職能關系模糊,導致政府責任轉移,福利市場化與私有化。而社會組織及家庭承受能力有限,致使社會福利責任的實質缺失與虛化,最終由個人承擔沉重的福利責任及后果。另外,無論是福利三角、福利四維還是福利五邊,都沒有將個人納入福利多元主體的構成系統(tǒng)中,更沒有對個人的福利職責予以明確界定,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個體責任缺失,過度依賴政府與社會,進而造成矛盾與沖突。
從各國福利多元的福利范式實踐效果來看,福利多元主義雖然強調各主體之間的平等商談與契洽,但由于福利主體的構成及職能關系的模糊,只在特定情景下提升了其范式與現(xiàn)實的契合度,在實際運行中更多地可能導致福利責任虛化和運行異化??傮w來看,福利多元主義范式的實踐不是提升了人們的社會福利,而是降低了福利供給的效率與水平,使社會福利的運行一方面朝市場化、私有化的方向運行,逐漸喪失其領地與本質,另一方面則朝福利國家方向回撤。
筆者認為,在后現(xiàn)代視閾下的福利多元范式中,各福利主體通過對話協(xié)商的方式確立相應的角色與關系模式,但其商談的前提應基于某些清晰明確的共識,商談的目的是在這些共識的基礎上對模糊不明的問題予以明確,如果沒有共識,真正的商談無法進行。商談的過程是處理明確與模糊、變與不變辯證關系的過程。而明確的福利主體構成及各福利主體之間明確的基本職能關系則構成各主體之間商談的基礎,否則這種商談最終將變成各主體相互推卸責任和競相逐利的過程。福利多元范式在各國的實踐狀況也驗證了這一邏輯。由此,在福利多元主義的框架下,對福利主體構成及其職能關系進行一般意義的討論就不僅具有理論基礎意義,還富含現(xiàn)實意義。
在福利多元主義的框架下,多元主體的構成因素,首先受到整個社會所追求的核心價值的影響,主要是社會對人類基本權利的保障和對平等與自由等終極價值的追求,這些內容是人類社會運行及發(fā)展的價值基礎;其次是受社會中各主體存在的合法性依據、追崇的核心價值、資源占有及整合能力、歷史文化傳統(tǒng)等因素共同影響。因此,在福利多元主義框架下,各個國家的福利主體構成及其職能關系既有相似之處,又各不相同,表現(xiàn)出福利運行模式的一般性與特殊性。其中,共通性與一般性既是各國構建其福利框架的基礎,也是各福利主體在實踐中進行職能關系商談的基礎。同時,共通性與一般性的存在,為構建福利多元主義的主體構成及職能關系的理想類型模型提供了可能。而目前已有的關于福利多元主義范式的討論,多是基于其研究的特殊社會而提出的福利運行模型,而非基于人類社會的共通性而構建起來的一般意義的理想類型。
理想模型的構建并非憑空產生,而是來自對現(xiàn)實特殊現(xiàn)象在一般意義上的提煉與抽象,其來自于現(xiàn)實,但高于現(xiàn)實。所以,對福利多元主義的福利主體及職能關系的一般意義的討論離不開對已有研究中提出的主體及關系進行共通性分析。
1.多元福利主體構成及其責任關系
政府的福利責任和角色,是討論福利多元主義無法繞開的主體。從政府的角色來看,其是國家的代理人。而國家作為統(tǒng)治機器,不僅壟斷社會的政治權力與暴力,還會對人們的生存資源進行不同程度的壟斷,表現(xiàn)為以暴力為后盾的資源分配話語權的壟斷,特別是強調政府對全體社會進行全面支撐的福利國家更是如此。政府與其他組織相比,是唯一擁有權力和資源、代表公共利益開展綜合性行動的社會機構,也只有政府能夠通過稅收重新分配資源,向社會提供公共產品與公共服務,促進社會平等,其他福利責任主體都是在政府所規(guī)定的福利制度框架內參與福利行動。因此,在工業(yè)化和市場經濟條件下,國家成為社會福利責任主體是最佳的不可替代的選擇。可見,國家對全社會的支撐地位與作用是其他任何組織與部門難以比肩的。此外,國家合法性存在的根基是對社會成員的生存與發(fā)展進行保障與支撐,是國家與人民之間的契約,這一契約在現(xiàn)實中以法律法規(guī)的形式予以操作落實。所以,政府應在福利責任中承擔最基本的契約責任(即法律責任),為社會成員提供基本的福利保障,以確保人們能夠享受最基本的人類權利。
市場是傳統(tǒng)福利供給模式爭論中與政府相對的另一主體。從現(xiàn)代社會的運行邏輯來看,市場是整個國家財富的生產主體。首先,市場向社會提供就業(yè)崗位,通過給付崗位薪酬保障人們的生活。崗位薪酬,是人們生活最主要的福利來源。其次,市場依照法律向國家納稅,成為國家財富最主要的貢獻者,是社會福利的財富生產者與實際提供者。同時,由于市場主體與其他主體相比,具有較高的效率,因而市場往往成為政府及其他福利主體的受托部門,參與福利的生產與供給??傮w來看,市場在福利構成體系中不可或缺,承擔著社會福利財富生產的法律責任。
另外,學界在爭論政府和市場的福利責任過程中,都將個人的福利責任與市場的角色放在一起討論,并未將其單列。個人通過參與市場競爭和就業(yè)取得薪酬,成為其福利的主要來源。由此,一些地方政府在進行福利改革的過程中,將自身的部分責任推向市場,進行福利市場化和私有化改革,最終主要由個人來承擔福利責任。進而,個體通過市場被納入到福利體系之中。但從社會福利運行的現(xiàn)實狀況來看,市場并不能完全涵蓋個體在福利體系中所承擔的責任及其作用。首先,市場的福利角色更多地強調市場主體在福利體系中的職能,并未凸顯個體在福利體系中的角色。其次,市場主體的福利財富生產角色更多承載的是法律責任,而個體在福利體系中不僅沒有法律強制性的財富生產要求,反而具有無償享有最基本社會福利的權利。再次,從福利概念的內涵來看,包含兩層意思:一是一種良好的生活狀態(tài),二是達到良好生活狀態(tài)的條件。但從概念的實際操作層面來看,更加注重實現(xiàn)美好生活的條件與方式,其中包括客觀條件及個人主觀的福利能力和福利體驗。而個體主觀的福利體驗,不僅受到個體從市場獲得財富,以及社會再次分配給他的福利的影響,更受到其福利體驗能力與福利態(tài)度的影響。福利的體驗能力與態(tài)度,影響到個體對整體福利狀況的終極評判,進而影響社會福利運行的最終效用。無論是個體無條件享受基本福利的權利還是個體的福利體驗能力,在福利責任體系中都具有先賦性意義。第四,個體基于其社會情感與道德責任等因素,向家人、親屬、鄰里、朋友及其他社會成員提供幫助,其福利內容除了物質幫助外,更有情感的付出,而情感給人帶來的福利體驗,具有終極意義,這是政府、市場和其他正式的社會組織所提供的福利中很難具有的。最后,雖然個體在福利提供體系中的角色遭到了大部分學者的忽視,但在福利制度具體的構建與實踐中,個體責任得到強調,成為福利運行結果的實際承擔者。所以,個人在福利多元框架體系中扮演著特殊的福利角色,承擔著福利的先賦與道德責任,應予以單列。另外,個人承擔的福利責任及其提供的福利內容與其他福利主體有本質性的差異,個體既是福利的提供者,也是福利的享用者,其責任包括良好的福利體驗和獲取相關福利資源的能力與態(tài)度,從而使福利在個人這里成為“每個個人私自的,不可溝通的經驗”,其內容應為個體福利,進而與其他福利主體提供的社會福利內容加以區(qū)分。
在現(xiàn)代社會中,與市場發(fā)展相伴隨的還有社會的發(fā)展與壯大。社會作為政府與市場之外的補充性力量,對社會成員提供一定的福利支撐。社會是倫理道德的孕育場域,是價值生產和再生產部門,是社會公平公正實踐的重要修正領域。社會組織是社會最為活躍的代表,是社會價值實踐的提倡者、推動者和踐行者,也是社會福利事業(yè)的積極推動者。整合社會福利資源,向社會成員提供福利服務是社會組織存在的合法性依據,在多元福利主體中,承擔著以社會價值為基礎的道德責任。
另外,家庭也是福利多元主義爭論的熱點對象。雖然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使家庭的結構與形式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大大弱化了家庭的傳統(tǒng)功能和提供福利的能力,甚至有時家庭還會成為福利的需求主體。但從社會福利實踐的狀況來看,家庭仍然對個體的福利支撐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無論是倫理道德還是法律規(guī)定,對家庭的福利角色都寄予了厚望。一方面,政府、社會與市場等福利主體會將部分福利委托家庭提供給個體,家庭在某種程度上成為社會福利主體的受托部門,為社會個體提供綜合性的、全方位的福利內容;另一方面,家庭是在政府、市場和其他社會組織對個體支撐都缺席情況下最主要的福利提供主體。
由此,政府、市場、社會、家庭與個人就構成了如圖1所示的福利主體構成及責任關系。從福利承擔主體及福利內容來看,總體上可將福利分為個體福利和社會福利。個體福利是非流動福利,是福利消費終端,通過個體自身能動性和福利能力的培養(yǎng)過程進行生產,獲得滿足。在個體福利生產和消費過程中,福利未產生流動,福利主觀體驗能力的生產與消費二者合而為一;福利生產能力在福利生產過程中獲得,生產成果對自身的生活需求予以支撐。社會福利是流動的福利,其內容通過各福利主體進行生產與傳遞,最終流向個體。從福利責任主體構成來看,政府以強制力為后盾,壟斷了資源分配的話語權,在福利體系中發(fā)揮主導性作用,承擔整個社會最基本的福利保障職責;市場通過向社會生產財富和提供就業(yè),承擔福利財富生產的法律責任;社會作為社會價值的孕育和踐行場域,對社會福利承擔道德責任;家庭作為個體綜合性的支撐部門,承擔福利的法律和道德責任;個體是福利主體中最為活躍,最具能動性的主體,是福利的終極裁判,對福利承擔先賦及道德責任。
圖1 福利類型、福利主體與福利責任間關系
在福利多元框架下,各主體根據自身的特性,承擔著不同類型的福利責任。但在福利體系實際運行過程中,福利責任與福利生產并不完全一致,存在某種委托關系。所以,要使福利體系有效健康運行,僅有明確的責任關系還不夠,還需要進一步考察各主體在社會福利體系中的運行邏輯和職能關系模式。
2.福利多元主義范式的運行邏輯與職能關系
在福利體系具體的實踐運行過程中,福利責任主體既可通過自身直接進行福利生產,也可委托其他福利代理主體向社會提供福利資源和福利服務來幫助其履行福利責任。所以,福利責任與福利生產在福利系統(tǒng)運行過程中存在相對的獨立性。個人承擔福利責任,也許是其在市場通過就業(yè)與交換,獲得自己所需的資源與服務;政府承擔福利責任,并非一定意味著政府直接提供資源與服務,也可由其他社會主體代為執(zhí)行,政府在其中可能扮演委托人的角色。由此,米什拉提出,應在福利責任與福利手段和形式二者之間作出區(qū)分。所以,多元的福利主體角色不僅包括其在福利體系中的福利責任,還應包括在福利生產運行中所扮演的職能角色。
從福利的實際運行來看,無論是發(fā)達國家還是發(fā)展中國家,政府都是福利主要的真正購買者,市場部門、社會組織、家庭與政府之間是一種代理的契約關系。由此,薩拉蒙甚至認為,福利多元主義改變的不是政府的福利責任,而是福利生產和提供的方式。進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福利多元,主要不是福利主體責任的多元,更多是福利生產與提供方式的多元。結合現(xiàn)實,福利多元主體的職能關系與運行邏輯可通過圖2的邏輯框架圖來表示。
圖2 福利主體與福利生產的關系
在福利系統(tǒng)的現(xiàn)實運行中,政府既可以直接向個人提供福利,也可以通過委托市場、社會和家庭向個人提供福利;市場通過財富生產、提供就業(yè)崗位和受政府委托,向家庭和個人提供福利;社會一方面通過募集捐贈、招納志愿者等方式整合社會資源,另一方面受政府委托,向家庭和個人提供福利;家庭一方面作為一個整體,對家庭成員進行較為全面的綜合性的福利支持,另一方面,作為政府、市場和社會的受托代理部門,家庭向個體提供福利;個體既是社會福利的最終享受者、評判者,也是社會財富的生產者。
為應對福利國家危機而發(fā)展起來的福利多元主義范式,受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的影響,其內容缺乏精確界定,致使存在諸多爭論。福利多元主義主體構成及其職能關系的模糊性,一方面在實踐運行中具有較強的開放性和靈活性,可提升其區(qū)域性和情境性的契合度,但另一方面,也會造成社會福利主體的認知模糊,從而帶來社會福利主體責任缺失與虛置、社會福利市場異化等問題。從福利多元的實際運行情況來看,由于福利多元主體構成及其職能關系的模糊,帶來了政府責任的極化、福利領域的市場“殖民”、社會組織的角色混亂以及個體福利責任的極端化等問題。由此,在一般意義上對多元福利的主體構成及職能關系進行明確性的討論有助于福利多元主義的福利范式的健康發(fā)展。
福利主體與其承擔的福利責任密切相關。結合已有的研究與現(xiàn)實運行邏輯來看,政府壟斷著資源分配的話語權,是唯一可以通過強制稅收獲取資源、有權制定分配方式與政策的權威組織,在福利領域應承擔其與人民的契約責任,通過法律法規(guī)的方式履行其福利責任;市場一方面向社會提供就業(yè),另一方面依法向國家繳納相關的稅費,從而承擔福利財富生產的法律責任;社會作為社會價值的孕育和實踐場域,對社會福利承擔價值責任;家庭作為個體綜合性的支撐部門,承擔福利的法律和道德責任;個體作為社會福利的最終享受者、評判者以及社會財富的生產者,承擔著先賦與道德責任。
在福利體系實際運行過程中,由于存在代理關系,福利責任與福利生產并不完全一致,需要在福利主體責任明晰的基礎上進一步從福利生產的角度分析其相互之間的職能關系。政府在福利體系中承擔最主要的福利責任,它既可通過直接向社會提供福利,也可通過委托市場、社會與家庭進行福利生產;市場、社會和家庭除了分別通過納稅、利用道德倫理價值整合社會資源和綜合性地向個體提供福利支持之外,還會受政府的委托進行福利生產,向個體提供福利支持;個體通過就業(yè)與接受社會福利等方式,提升福利獲得與體驗能力,改善自身的福利狀態(tài),同時也向他人提供福利,成為福利的享受者、評判者和生產者。
①韓央迪:《從福利多元主義到福利治理福利改革的路徑演化》,《國外社會科學》2012年第2期。
②Gilbert, N., “Welfare Pluralism and Social Policy”, in Midgley, J., Tracy, M.B. & Livermore, M.(eds),HandbookofSocialPolicy, Thousand Oaks, CA: Sage. Publications, 2000, p.61.
③S. Hatch & I. Mocroft,ComponentsofWelfare:VoluntaryOrganizations,SocialServicesandPoliticsinTwoLocalAuthorities, London: Bedford Square Press,1983, p.287.
④R. Rose, “Common Goals but Different Roles: the State’s Contribution to the Welfare Mix”, in R. Rose & R. Shiratori,TheWelfareStateEastandWest,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pp.13~39.
⑤A. Evers, “Shifts in the Welfare Mix: Introducing A New Approach For the Study of Transformations in Welfare and Social Policy”,in A. Evers &H. Wintersberger (eds.) ,ShiftsintheWelfareMix:TheirImpactonWork,SocialServicesandWelfarePolicies,Bloomington: Campus Verlag,1990, pp.7~30.
⑧轉引自劉濤《福利多元主義視角下的德國長期照護保險制度研究》,《公共行政評論》2016年第4期。
⑨J.W.Kim, “Dynamics of the Welfare Mix in the Republic of Korea: An Expenditure Study between 1990 and 2001”,InternationalSocialSecurityReview,2005.
⑩N.Johnson,TheWelfareStateinTransition:TheTheoryandPracticeofWelfarePluralism, Amherst:The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1987, p.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