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少明
(中國人民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872)
批判性思維(Critical thinking)是對社會中的文化現象能夠以反思和批判的形式進行思維的能力;在20世紀西方社會,人們逐漸關注研究批判性思維問題。尤其是在美國歐洲等發(fā)達國家,批判性思維已經是教育改革的核心。
其實,批判性思維并非是一個新概念。早在兩千年以前,蘇格拉底(Socrates)就提出了“尋找自己、思考自己?!碧K格拉底建議師生之間要多探討問題,在議論中把問題答案揭示出來。在當代,美國著名教育家杜威(John Dewey)的“反省性思維”是批判性思維最早的起源。進入20世紀80年代,批判性思維成為美國教育改革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大學試圖通過各種課程(比如社會學、心理學)來教會學生批判性思維[1]271。
谷振詣認為,批判性思維就是會提出合適的問題然后進行正確解答的能力[2]3。楊金武認為:“批判性思維能力包括對各種信息的理解、識別、分析、綜合、比較、判斷等方面的能力,其中推理和論證能力最為重要,要善于批判性思維首先要擅長推理和論證。從根本上說,批判性思維是一門邏輯學科。”[3]3作為一名文學的研究者,更應該掌握這種思維方式。因為批判是文學研究思維的一種重要品質。不敢于拿起“批判”的武器來否定某些文學固有觀念,或是采用推理思維得出與前人不一樣的文學評論意見,那么文學學習將變成“死記硬背”文學作家作品的過程?!疤铠喪健钡慕邮墁F成的知識,甚至邯鄲學步,遵循舊的研究方式理解文學,文學研究必然走進死胡同。
根據《批判性思維工具》這本書的劃分,批判性思維有三個維度:分析、評估、重構[4]6。作為批判性思維者,應當在分析中評估思維,在評估中提升思維質量。
筆者擬從這三個維度重新梳理華裔美國文學中的“趙湯文化論戰(zhàn)”,以期獲得新的文學含義。
綜上所述,批判性思維能力由技能與傾向組成,批判性思維是一種主觀意向,是促使個人進行批判性思維活動的動機,它決定了思考者的心理狀態(tài),決定了思維活動的整體成效。
在華裔美國文學史上,趙建秀(Frank Chin)和湯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的文化論戰(zhàn)始終是一個永遠繞不開的話題。他們是20世紀60年代以來最具影響力且風格迥異的華裔作家。他們由于持有不同的見解,產生摩擦,最終導致曠日持久的“趙湯文化論戰(zhàn)”。湯亭亭的成名作《女勇士》中描繪了一段“美國神話故事”。在書中,湯婷婷借用中國“花木蘭”的故事,但是進行了大膽的修改,塑造了一個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花木蘭形象。《木蘭辭》中的“花木蘭”宣揚的是孝道和淡泊名利。湯婷婷的“花木蘭”宣揚的是革命和建功立業(yè)。與湯婷婷同班同學的趙建秀在大學讀書的時候就顯露出文學才華,先是為??瘜懽鳎e攢了一定名氣。畢業(yè)后從事專職文學創(chuàng)作,陸續(xù)寫了劇本《雞窩里的華人》《龍年》和小說《唐老亞》《甘加丁之路》。在這些作品中都可以看到關公的影子和體現關公精神的人物形象。由于趙建秀的每篇作品幾乎都有關公,魏蘭認為,“趙建秀憑借關羽形象在華裔文學文本中的再現而凸顯了男性主體意識”[5]127,而湯婷婷喜歡用中國“花木蘭”講美國故事。對于此現象,張龍海把“趙湯論戰(zhàn)”隱喻為“關公戰(zhàn)木蘭”[6]95。
1976年出版的《女勇士》是一部融合了中國封建禮教與西方文化的作品,湯婷婷在探索女性的身份屬性和建構問題。小說一經出版,得到了美國主流出版界的好評,甚至獲得了美國國家圖書獎。但是張喜華認為,湯亭亭采用傳記體形式向西方世界反復言說和確證東方主義,成為自我東方化的典型代表[7]120。在學術界,對湯亭亭批評最為激烈的當屬趙建秀。他認為湯亭亭的寫作是白人讀者的調味品。湯婷婷為了獲得社會認可度和金錢,不惜出賣靈魂,隨意踐踏中國文化。面對趙建秀的攻擊乃至嘲諷,湯亭亭起初采用置之不理的態(tài)度。但是隨著趙建秀的批判不斷升級,湯婷婷也予以回擊。在她的第三部小說《孫行者:他的偽書》中描寫了一個生長于美國的年輕華裔劇作家惠特曼·阿新,被公認為是趙建秀翻版的阿新。阿新就是一個小混混,留著長頭發(fā),整天憤世嫉俗,獨特的性格使得他無法融入美國社會。最后他悟出了“美國人”的真正含義——自己只有和其他群體和平共處,才能求得發(fā)展。后來,湯婷婷自己也承認,惠特曼阿新就是在戲仿趙建秀。之后,雙方關系開始變得緊張。1991年,湯婷婷被授予布朗德斯大學名譽博士學位。接受唐娜·佩莉(Donna Perry)采訪時,把“趙湯之爭”提高到亞裔男性與女性靈魂論戰(zhàn)的高度。她為此還講了一段措辭激烈的話。“因為,與主流文化的男性相比,少數族裔男性在成為男子漢的過程中必須經歷更多的磨難”“有一段時間,我常常想,趙建秀為什么不回家拿起筆從事寫作而專門攻擊我?他要想獲得名譽只能通過攻擊我。除此之外,他一無是處,聲討別人成為了他的職業(yè)。他這么做斷送了自己的寫作生涯,無論他如何聲嘶力竭地討伐……我再也不會讀趙建秀的作品?!盵8]1841993年,湯亭亭專門談及她書寫的另類神話,“趙建秀總認為神話只屬于華裔,包括他自己,而不屬于白人。但是我認為,白人通過買我的書知道了中國偉大神話。神話延續(xù)的方式是代代相傳。”[8]184湯婷婷昭示神話是屬于全人類的精神財富。因此,她改編中國神話,添加美國元素,使之更好地適應異國文化也是一種繼承與發(fā)揚神話的方式。
批判性思維是人的理性的認識過程,它的技能和方法一般是闡釋、分析、推理、評估和綜合。它注重思維過程中的理解、闡述觀念和表達的意義,辨別觀念和表達中的各要素及其(推理)關系,尋求證據、推理、猜測、預測、整合,評價數據、觀念的可信性和推理的邏輯強弱,全面清晰地表達和說明推理及其結果,最終進行自我檢查和自我修正。
在本節(jié)中,基于批判性思維,按照保羅(Paul,R.)和埃爾德(Elder,L)的觀念,筆者擬從三個方面,分析思維方式、評估思維方式和重構思維方式[4]3,論證“趙湯文化論戰(zhàn)”的本質就是一場殊途同歸的“舌戰(zhàn)”,但是對于華裔美國文學多元化發(fā)展還是起到了積極作用的。
根據保羅和埃爾德的概念,批判性思維的分析首先應當設立問題,并且問題要具體、準確和清晰。關于“趙湯文化論戰(zhàn)”,要弄清楚論戰(zhàn)的癥結,論戰(zhàn)的目的是什么?通過梳理“趙湯之爭”,他們分歧的焦點是誰在書寫真正的華裔美國文學。為此,應當對“華裔美國文學”(或稱之為美國華裔文學)下一個定義。國內很多學者對于“華裔美國文學”都下過定義。吳冰這樣定義,“我認為, 凡是華裔美國人以華裔美國人的視角寫華裔美國人事情的文學作品都屬于華裔美國文學, 其中最典型的、目前數量最多的‘華裔美國文學’是美國國籍、華人血統(tǒng)的作家所寫的在美經歷或有關美國的作品?!盵9]16郭英劍這樣定義,“總的來說,美國華裔文學應當包括兩類作家的創(chuàng)作。第一類作家是指原為中國公民,后來美國生活并加入美國國籍的作家。第二類為在美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后裔作家。”[10]33但是“真正的”卻無法給出準確的定義?因為每一個作家心中都有一個衡量標準。從這點就可以看出,趙湯爭論的焦點是模糊的,進而就無所謂對錯之分。
雖然無法衡量什么是“真正的華裔美國文學”,但是雙方的分歧點大致還是可以分為兩點。第一是華裔美國文學的書寫方式。趙建秀認為,自傳體小說屬于西方文學形式,不能劃分到華裔美國文學范疇。由于自傳體小說屬于基督教的寫作模式,通常帶有懺悔性,以至于在1974年,趙建秀在選編《大哎呀》時將所有華裔自傳作品排除在外。比如,林語堂的《吾國吾民》和黃玉雪的《華女阿五》都是為了迎合西方出版社的口味而寫的。另外,趙建秀還認為很多華裔作家在隨意編寫中國文化。趙建秀指出,《女勇士》中花木蘭身上的刺青分明就是岳飛背上的刺青。湯婷婷采用移花接木的手段篡改歷史。為還原歷史真相,趙建秀引用了《木蘭詩二首》,仔細講述了花木蘭的歷史,以證明湯婷婷是在誤用。但是湯婷婷卻認為她在書寫“另類神話”,沒有什么不妥之處。她曾說,“實際上,我作品中的美國味比中國味多得多……我的創(chuàng)作是美國文學的一部分?!盵11]71她認為,她創(chuàng)作的小說應當具備“美國性”,小說不能等同于歷史課本,不必事事客觀真實。另外,面對指責,她回擊:“他們不明白神話必須改變?!裨拵У酱笱蟊税毒统蔀槊绹裨?。我寫的就是新的,美國式神話?!盵12]24
談到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書寫,趙建秀的書寫也并非達到他所提倡的“華裔美國文學的純潔性”。因為趙建秀是不懂中文的,他只能通過閱讀英文版的中國典籍來了解中國文化,必然導致理解上的偏差。趙建秀的代表作《唐老亞》中有這樣的描述?!拔页韵铝宋宜廊サ哪赣H的肉,我是唯一一個這樣做的人,因為我很餓,我知道她愛我?!盵11]72這是主人公唐老亞夢中李逵的話。趙建秀如此描繪李逵,認為他是華裔男子的典型,充滿陽剛之美。但是《水滸傳》中李逵是個大孝子。由于老母親被虎吃掉,為了復仇,李逵憤怒地殺死了一窩老虎。趙建秀在引用中國文化人物時候,也是一種自我改寫,只不過是全然不知罷了。第二個分歧就是人物刻畫。趙建秀極力反對華裔美國人的刻板形象,比如傅滿洲和陳查理。他攻擊的華裔作家比如湯婷婷、譚恩美和黃哲倫,都是在作品中丑化了華裔男子。他認為,華裔男子在他們這些作家筆下,不是殘暴地對待妻子就是變態(tài)者。比如《喜福會》中四位母親的悲慘命運,還有《女勇士》中遭受強奸的無名氏姑媽,《蝴蝶君》中男扮女裝、偷取情報的宋麗玲。這些負面的描寫加劇了華裔男子在美國社會的不良印象。
從“趙湯文化論戰(zhàn)”的過程來看,這場論戰(zhàn)激烈而持久。論戰(zhàn)反映了不同作家對美國華裔文學所持的不同觀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趙湯文化論戰(zhàn)”更像是帶有個人強烈感情色彩的一場“舌戰(zhàn)”,而并無實質性的分歧,兩者在打破華人模式化刻板形象和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和誤讀上是相似的,因此,“關公”不必戰(zhàn)“木蘭”。
根據保羅和埃爾德的概念,批判性思維評估階段要弄清楚當事人的想法?!芭行运季S的基本功能之一就是評估自己和他人思維的能力。”[4]6為此,需要了解趙建秀和湯婷婷在結怨時各自的想法。
首先,趙建秀和湯亭亭有許多相同之處。他們倆都是1940年出生,在1958年兩個人進入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英語系,成為班上僅有的“一對”華裔學生。畢業(yè)后兩個人都從事職業(yè)寫作。但是兩個人對如何創(chuàng)作“真正的華裔美國文學”卻存在很大的分歧。雖然對于文學的見解不同,但是他們都創(chuàng)作了獨具特色的文學作品。在提升華裔文學地位上,兩者都以各自的方式,做出了突出貢獻。趙建秀的《雞窩里的華人》和《龍年》兩部話劇的上演,以及湯亭亭的小說《女勇士》《中國男人》的出版,都成為華裔美國文學史上里程碑式的杰作[13]265。
趙建秀喜歡留著長發(fā),不修邊幅,可以看出他生性是一個桀驁不馴的人。被譽為“華裔美國文學教父”“亞裔美國文學匪徒”“民族主義文化斗士”的趙建秀在亞裔美國文學發(fā)展中扮演著重要角色[14]17。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都是帶有濃重“趙式”風格,比如大量引用《三國》和《水滸》的人物,反復提及華人在美國歷史上的貢獻,攻擊白人的東方主義。這種“趙式”風格的形成很大程度上與他誤讀中國典籍有關。不懂中文,從未來過中國,他的經歷注定導致對中國文化了解是片面的,可是他卻陷入一種錯覺,認為自己已經很懂中國文化了。按照社會心理學的理論分析,這種心理現象屬于“暈輪效應”。美國著名心理學家愛德華·桑代克認為,暈輪效應來源于認知過程的本身。即,認知出現了偏差,往往根據事物的一個方面就推定事物整體特征。在日常生活中,這是較為普遍的評價偏見。
筆者認為,“趙湯之爭”結怨的根源就是暈輪效應。趙建秀對關公和李逵人物的誤讀導致他只認為這種氣概的男性才是真正的華裔男性,其余的都是偽造的。趙建秀還把中國故事看作是客觀事實,不容許任何篡改。因此,在面對湯婷婷《女勇士》中“唐熬”那種男性和“花木蘭”故事的改寫,趙建秀怒發(fā)沖冠。而湯婷婷同樣陷入“暈輪效應”,她認為趙建秀的所作所為是沒事找事干,是想蹭她的熱度。她自己是書寫“另類神話”,而神話是任何人都能共享的。兩個人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分歧,升級到個人恩怨。趙建秀曾表示,“如果我見到她,我要揍她。”
雖然勢不兩立,但是他們都在以各自形式為華裔美國多樣化添磚加瓦。首先,趙建秀的“趙式”風格文學創(chuàng)作,以及湯亭亭充滿中西合璧的大膽虛構,標志著美國華裔文學開始擁有自己的寫作特色。趙建秀和湯亭亭在作品里刻畫的美國華人不再是“陳查理”或“傅滿洲”。兩位作家在文學作品中,都重述美國華裔的經歷時,特別是19世紀華人修建太平洋鐵路。兩人在言辭中,不乏顯出強烈的民族自豪感。他們的文學作品讓白人了解了中國文化和美國華裔曾經光輝的歷史。其次,趙建秀和湯亭亭的作品都依托中國傳統(tǒng)文化,經過二次加工,把中國元素和美國思想融合在一起,形成美國式中國故事。“木蘭”和“關公”成為了他們的文化符號。1974年,在趙建秀主編的《哎呀》中,趙建秀認為,關公的剛正不阿驍勇善戰(zhàn)是“中國人偉大品格的體現”。在趙建秀對華裔文學傳統(tǒng)理解中,關公是最具華人男子氣概的人,文學作品中的男子應該以關公為榜樣。趙建秀的《雞窩里的華人》和《龍年》話劇中的人物唐姆·路姆和弗瑞德·恩格心中渴求的華裔男性就是以關公為標準。趙建秀在20世紀90年代進入小說創(chuàng)作期。《唐老亞》描述華裔12歲小男孩唐老亞白天聽歷史老師講華裔男人多么懦弱無能,只能一切“聽天命”。但在夜晚夢境中,修建太平洋鐵路的華工如關公一般勇猛。趙建秀采用“以夢為媒”的手段,鉤沉那段曾被淹沒的歷史。唐老亞每天晚上都夢見關姓工頭在指揮華人修筑鐵路。華人的聰穎勤奮令白人總監(jiān)刮目相看,并創(chuàng)造日鋪鐵軌10英里的記錄。趙建秀通過塑造英雄人物和鉤沉歷史達到對華裔男子形象的重建,給他們以陽剛之美。趙建秀塑造的英雄人物身上閃爍著中國傳統(tǒng)人物,如關公的光輝。趙建秀把中國神話故事揉進他的小說中,向世人顯示中國人自古就有的英雄氣概[15]137。而湯婷婷偏愛中國文化中的“花木蘭”。湯婷婷的這種崇拜應該源于《木蘭辭》。湯婷婷認為,花木蘭是一位替父從軍、征戰(zhàn)十年、立下汗馬功勞、不貪圖富貴的巾幗英雄。湯婷婷把中國文化中的“花木蘭”的形象移植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在她的第一部作品《女勇士》中,“白虎山學藝”這一章中就改寫了花木蘭的故事。最后,他們在對中國文化起到傳承發(fā)揚作用的同時,對中國文化又都有所誤讀。趙建秀和湯亭亭由于都是華裔美國人,在借鑒中國的神話、傳說、歷史時,不免走向誤讀。他們筆下的愛恨情仇都是華裔美國式的神話與傳說。趙建秀描繪的關公并非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意義中的關公,但是趙建秀認為與自己倡導的華裔男性相符合。張龍海曾說:“他直接把這個中國歷史英雄人物嫁接到自己的作品中,希望通過關公的力量和精神,使得他的作品中的人物更加強大,更有號召力。”[16]75同樣湯婷婷的“花木蘭”也是美國式的“花木蘭”。她通過誤讀的方式解構了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繼而通過后現代主義的拼貼轉嫁雜糅等方式重新建構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17]133。筆下的“花木蘭”在被女權主義解構之后,成為爭取與白人女性同等的新女性。由于《女勇士》等作品屬于中國故事美國書,必然會產生文化變異。
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結怨的根源在于如何運用中國文化書寫屬于“自己的”華裔美國文學。趙建秀始終不認同湯婷婷的書寫模式,認為這是在迎合白人口味,不是“真正的”華裔美國文學。而湯婷婷也不認同趙建秀的批評,認為他是無事生非。通過《孫行者:他的偽書》這部作品,就能知道,湯婷婷認為趙建秀是一只沒事找事的孫猴子。但是無論怎么顯示自己的本領,孫猴子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而湯婷婷覺得自己就是如來佛。
根據保羅和埃爾德的概念,批判性思維的結果是要使思維的質量水平得到提升,達到重構思維的目標。從上面的論述可以看出趙和湯都是“當局者迷”,但是都誤認為自己是真理的化身,攻擊對方是外行。但是,經過分析和評估之后,他們的恩怨既來自社會心理中的“暈輪效應”,也來自文化性格差異。梳理后,發(fā)現兩人誰都沒有創(chuàng)作“真正的”華裔美國文學。兩個人的分歧是創(chuàng)作理念的分歧,是中國文化誤讀誤用引起的。
追溯到1976年,當時湯婷婷的《女勇士》準備去出版社付梓,請趙建秀提出意見并寫序。當時兩人的關系可以說是不錯的。趙建秀欣然閱讀了全書,還致信給湯婷婷,提出改進意見?!包S種人寫自傳是白人種族主義的延續(xù)……是對我們創(chuàng)作的侮辱。你的這本書應該以小說形式出版,讓自傳見鬼去吧?!盵18]51可惜,湯婷婷的創(chuàng)作理念與趙建秀不同,沒有接受改進意見。最后,《女勇士》是以自傳的形式公開出版,從而導致兩人關系的僵化。這是導火索,也是分歧的由來。他們對“自傳”有彼此的看法,這無關乎對錯之分。
吳冰也談到此論戰(zhàn),“既然華裔美國文學是美國文學的分支,華裔美國作家筆下的中國文化是他們的再創(chuàng)造……他們對中國文化也遠不如對西方文化熟悉,引用時難免出錯?!盵9]19可以以此為線索梳理一下,趙建秀和湯婷婷對中國文化是否真的了解,他們對中國文化的解讀是原原本本,還是誤讀或二次創(chuàng)作的?
對于湯亭亭與趙建秀而言,中國并不是他們的祖國。他們沒有在中國真正地生活過,對中國文化和文學的了解都是通過閱讀在美出版的英文書籍獲取的。由于他們無法獲取第一手的中文資料,自然也不可能創(chuàng)作出真實反映中國文化和傳統(tǒng)的英語文學。從論戰(zhàn)實際內容看,屬于“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是從整個華裔文學發(fā)展來看,他們都以各自的方式做出了貢獻,都在把華裔美國人的聲音傳遞給美國大眾,都在塑造自己心中的華裔形象。在湯婷婷的《中國佬》和趙建秀的《唐老亞》中,雙方不約而同地談及了華人修建太平洋鐵路一事。小說中的華工都盡顯剛烈之氣,為華人形象添加了光彩。湯婷婷在書中這樣寫道:“日復一日,夜復一夜。中國人戰(zhàn)勝了威爾士人,中國人戰(zhàn)勝了愛爾蘭人。中國人由于合作密切,善于思考和渴望金錢,總是獲勝?!盵19]139而在趙建秀筆下,華人成為對修建太平洋鐵路做出最大貢獻的人?!疤评蟻喞斫怅P姓工頭的每一句話。關說:‘我們工作在日出前,停工在日落時。十里!十小時!十里,這是我們一天的工作’”[20]159通過他們的書寫,華裔男子對于太平洋鐵路的貢獻被美國主流社會更多人知曉。即便他們對于書寫的模式有很大差異,但是結果還是殊途同歸。
此外,從趙建秀和湯婷婷的爭端可以看出,他們兩個人也應當重構自己的思維。首先作家應當樹立正確的文學觀。文學創(chuàng)作必然要“百家爭鳴”,不能定于一尊。趙建秀和湯婷婷都在陷入思維的誤區(qū),由此引起爭端。其次避免“暈輪效應”。即便雙方文學觀點不統(tǒng)一,但是不能進行人身攻擊,甚至質疑對方是白人的附庸。看待問題不能局部認識,要延伸至全面。最后,他們都缺乏對中國文化的深刻了解。他們倡導的所謂“真正的”“純潔的”華裔文學也并非能得到廣大華裔美國人和中國人的認同。他們僅僅是通過筆墨來抒寫各自的思想的作家而已,并不是歷史學家和思想家。他們應當拓展視野,真正讀懂中國文學文化,這樣才能對彼此的創(chuàng)作理念有一個更細致的認知。
根據保羅和埃爾德的概念,“人類中心主義是發(fā)展公平的批判性思維的重大障礙?!盵4]5趙湯之間論戰(zhàn)的主要原因也來自于“個人中心主義”。趙建秀和湯亭亭本是大學同窗同學,由于創(chuàng)作上出現的不同理念,導致分道揚鑣。他們都自認為是華裔文學的代表,書寫著“真正的華裔美國文學”,為華裔美國文學作貢獻??上У氖?,他們誰都不真正懂得中國,尤其是趙建秀連中國都沒去過,中國字也不認識。他對中國文化的理解都是建立在閱讀英文版典籍的基礎上。他自認為關公代表華裔美國男子形象,但是關公的缺點,趙建秀并不了解。很多華裔美國男人也不會同意把關公作為自己的偶像來學習。湯婷婷多次到過中國,但是她也是通過閱讀英文文獻來獲得對中國認知的,理解上必然有偏差再正常不過。他們兩個人的“唯我中心論”導致這場論戰(zhàn)持續(xù)了40年之久。
通過批判性思維的解讀,“趙湯之爭”是一種文學理念的爭端。這種爭端是由于個人認知偏見,文學理解偏差和個性不合導致的。從論戰(zhàn)結果來看,沒有誰對誰錯。但是這場唇槍舌戰(zhàn)卻促進了美國華裔文學的多樣化,也讓廣大學者以新的角度看待不同的文學派別。因此,這場爭論似乎很有必要,而且又很及時。它不僅敦促爭論雙方為實現各自的目標而奮斗,而且還讓一些白人評論家、讀者等積極參與討論,擴大影響,從而使得美國華裔文學得到進一步的發(fā)展[6]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