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祝珍妮
《戰(zhàn)爭與和平》劇照
《鮑里斯·戈杜諾夫》劇照
俄羅斯領土廣袤,但其浩瀚不僅是地理上的,更有歷史上人民曾經歷過的巨大痛苦。用歌劇表現(xiàn)這個偉大民族所受到的沙皇和貴族的壓迫或面臨外來侵略的歷史,以及在這浩瀚中留下印記的某些人物,可謂巨大挑戰(zhàn)。俄羅斯作曲家穆索爾斯基的《鮑里斯·戈杜諾夫》和普羅科菲耶夫的《戰(zhàn)爭與和平》,均成功地用歌劇表現(xiàn)和解釋了兩個不同時期的歷史。今年英國皇家歌劇院和威爾士國家歌劇院的這兩部歌劇,得到了廣泛好評。
穆索爾斯基根據(jù)普希金1825年同名劇本所作的《鮑里斯·戈杜諾夫》(Boris Godunov),講述的是鮑里斯·戈杜諾夫在俄國混亂時期(time of troubles),作為沙皇的統(tǒng)治以及其復仇者偽德米特里的故事。攝政王鮑里斯謀殺了伊凡四世(恐怖的伊凡)唯一幸存的兒子德米特里,當官員們說服他成為沙皇時,他勉強同意了。鮑里斯在眾人“你如同美麗的太陽般榮耀”的贊頌中加冕,暗暗希望沒人會發(fā)現(xiàn)那可怕的秘密。幾年后,當新修士格利高里從年長修士皮緬那里聽說德米特里的離奇死亡時,他意識到自己與德米特里的相似之處,因此決定冒充德米特里奪取王位。在受到官員疑問并被帶到一個小酒館時,他稱那里的兩個醉僧之一是偽德米特里并逃脫了。偽德米特里的出現(xiàn)使得鮑里斯非常恐懼,貴族們最終將冒充者判處死刑。但當皮緬告訴鮑里斯說德米特里會從墳墓里創(chuàng)造奇跡時,鮑里斯徹底崩潰了。
該版制作由英國戲劇與歌劇導演理查德·瓊斯(Richard Jones)執(zhí)導。穆索爾斯基的作品和瓊斯的導演,顯然不是關于權力斗爭,而是打開了俄羅斯歷史上一個陷入困境的個人內心世界斗爭的窗口,一個出色的心理探索性研究。
享譽國際歌劇界的威爾士男中音布萊恩·特菲爾(Bryn Terfel)飾演陷入困境的沙皇。威爾士出了許多優(yōu)秀的歌唱家,又以傳統(tǒng)男聲合唱馳名;而特菲爾尤為出類拔萃,成為威爾士人的驕傲。他的聲音渾厚,具有強大的穿透力;又能夠據(jù)劇情需要,自如地控制和變換音色和音量。在表現(xiàn)鮑里斯備受可怕的幻覺折磨時,他的歌唱時而溫柔抒情如嘆息呻吟,時而咆哮著表達出內心世界的脆弱和陰暗,令人不寒而栗。
劇中所有角色演員的演唱和表演都非常出色,令人印象深刻。馬修·羅斯(Matthew Rose)的老修士皮緬,歌喉溫暖,深沉而莊嚴,有評論說他毫不遜色于特菲爾。約翰·湯姆林森(John Tomlinson)和哈里·尼科爾(Harry Nicoll)的醉酒僧侶,為陰郁風格為主的歌劇帶來一些富有樂趣的調劑。作為簡短的客串的幾個角色,韓國女高音Haegee Lee飾演鮑里斯女兒克謝尼婭,其美麗歌喉令人贊嘆。約書亞·艾布拉姆斯飾演的鮑里斯小兒子費奧多爾,在受到偽德米特里的嚴重威脅時脆弱又神經質,刻畫出令人難忘的扭曲形象。
OUTLINE/Modest Mussorgsky’sBoris Godunovand Sergei Prokofiev’sWar and Peaceboth successfully utilize the operatic medium to express and explain the history of two different periods in Russian history.The Royal Opera House and Welsh National Opera productions of these two works in 2019 enjoyed much critical acclaim.
《鮑里斯·戈杜諾夫》 劇照
上:《鮑里斯·戈杜諾夫》 劇照
米里亞姆·布瑟(Miriam Buether)將舞臺設計分為主舞臺和上面的拱形畫廊的分層舞臺。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上層清潔明亮,下層黑暗骯臟,劇情時常在兩個世界平行展開。服裝設計尼基·吉利布蘭德(Nicky Gillibrand)所打造的沙皇的華麗服飾、牧師和貴族金碧輝煌的長袍,與農民灰暗破舊的衣衫形成視覺上的震撼對比,充滿來自不和諧的威脅。
導演以戲劇性的方式,象征性地講述幕后的故事。帷幕升起時,鮑里斯坐在陰暗的下層,陷入沉思。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小男孩正在上層玩耍,三個黑衣人把小男孩掠走并切斷了他的喉嚨,然后把他像洋娃娃一樣拉走了。劇中這個幻覺般的景象在鮑里斯的想象中一次次重復,表現(xiàn)出他的良心不斷被自己可怕的罪行所困擾折磨,思緒在噩夢和現(xiàn)實之間跳躍。他是一個兇手,但我們卻不禁同情他。
劇中的合唱完美地反映出俄羅斯音樂的色調。在陰暗沉重的管弦樂伴奏下,教會莊嚴的圣歌同澎湃的農民合唱,表現(xiàn)出統(tǒng)治者和被統(tǒng)治者之間的對比,將這段歷史化為現(xiàn)實。長達兩個半小時的七場戲沒有幕間休息,荷蘭國家歌劇院首席指揮家馬克·阿爾布雷希特(Marc Albrecht),成功完成了這一嚴峻艱巨的指揮任務。
普羅科菲耶根據(jù)托爾斯泰的巨著創(chuàng)作的史詩歌劇《戰(zhàn)爭與和平》長達三個半小時,要搬上舞臺其難度可想而知。然而2018年,雄心勃勃的威爾士國家歌劇院導演大衛(wèi)·彭特尼爵士(Sir David Pountney)在普羅科菲耶夫學者麗塔·麥卡利斯特(Rita McAllister)的幫助下,成功地把這部歌劇帶給威爾士觀眾后又再一次搬上了英國皇家歌劇院的舞臺。
盡管以歌劇藝術形式來表現(xiàn)《戰(zhàn)爭與和平》這一史詩會受到許多限制,但富有想象力的大衛(wèi)·彭特尼爵士和威爾士國家歌劇院的作品扣人心弦。
在交織著柔美和激動人心而又具戲劇性沖突的序曲音樂后,身著俄羅斯農民服裝的“托爾斯泰”緩步走到臺上,坐在桌前,拿起了筆。漸漸圍攏過來的農民和士兵的一首震撼人心的合唱,表現(xiàn)了對俄羅斯的愛和抵抗侵略者拿破侖的決心,而“托爾斯泰”像是在記錄?!巴袪査固痹谄渌麍鼍爸杏謳状纬霈F(xiàn),像是貫穿故事的一根線。
新版制作的一大特點是以麗塔·麥卡利斯特重新翻譯的英語唱詞演唱,成功地將托爾斯泰的史詩簡化為簡約的敘事劇。標題元素交織成“和平”與“戰(zhàn)爭”兩部分,保留了關鍵情節(jié),減少了人物數(shù)量,創(chuàng)造了兩條截然不同且糾纏不清的劇情線:安德烈對娜塔莎的愛,娜塔莎與阿納托爾·庫拉金的私奔,皮埃爾的介入;然后是波羅底諾戰(zhàn)役,庫圖佐夫決定放棄莫斯科,焚燒首都和法國的撤退。簡化的劇本充分發(fā)揮了普羅科菲耶夫音樂創(chuàng)作的兩大優(yōu)勢:抒情性和對管弦樂的出色掌握。在“和平”里,音樂的美妙抒情使人聯(lián)想起他的芭蕾舞音樂《羅密歐與朱麗葉》;“戰(zhàn)爭”部分的音樂則充滿戲劇性,有時甚至兇悍。
右頁:《戰(zhàn)爭與和平》 劇照,勞倫·米歇爾飾演的娜塔莎和馬克·勒布羅克飾演的皮埃爾
羅伯特·英斯·霍普金斯(Robert Innes Hopkins)在舞臺上設計了一個木質U形背板,缺口處的半圓形空間則設置了投影視頻的大屏幕。大衛(wèi)·哈納科(David Haneke)的電影投影,在“和平”時展現(xiàn)了帝國俄羅斯壯觀的大廈和內部華美的廳室和枝形吊燈。在“戰(zhàn)爭”時,屏幕上投射了從謝爾蓋·邦達爾丘克1966年的電影《戰(zhàn)爭與和平》中“借來”的戰(zhàn)斗場景。屏幕上無數(shù)士兵和馬匹在炮火連天、硝煙滾滾的戰(zhàn)場上沖殺奔突,極為生動地展現(xiàn)了宏偉的戰(zhàn)爭場景,有力地強化了劇情。根據(jù)舞臺上劇情的發(fā)展,一些農民或士兵站立在木質背板后面,或從彎曲處向下看,用以烘托舞臺效果。
左頁:《戰(zhàn)爭與和平》中,羅伯特·英斯·霍普金斯在舞臺上設計了一個木質U形背板
美國女高音勞倫·米歇爾(Lauren Michelle)飾演的娜塔莎,演唱清晰,聲線美麗而抒情,即使在劇情明顯動蕩的時刻仍保持著平和的魅力。男中音喬納森·麥戈文(Jonathan McGovern)飾演的安德烈王子,高貴而富有同情心。麥戈文音色柔和又有力量,他的抒情夜曲動人心弦,表演值得稱道。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馬克·勒布羅克(Mark Le Brocq)的皮埃爾。劇中的皮埃爾人物性格真實豐滿,體現(xiàn)了心理的強大,非常不同于托爾斯泰筆下略顯溫柔的皮埃爾。勒布羅克將皮埃爾對娜塔莎的暗戀,和他在安德烈死后對她的表白,都表達得十分感人。米歇爾將娜塔莎的感動快樂也表現(xiàn)得非常完美。
上:在“戰(zhàn)爭”時,屏幕上投射了從謝爾蓋·邦達爾丘克1966年的電影《戰(zhàn)爭與和平》中“借來”的戰(zhàn)斗場景
“和平”時的幾個片段,伴隨著優(yōu)美的瑪祖卡和華爾茲音樂的舞蹈場景,十分賞心悅目。娜塔莎和安德烈在舞會上的華爾茲,優(yōu)雅又有愛的熾熱?!皯?zhàn)爭”里的幾段抒情或奔放的舞蹈,巧妙地暫時緩解了戰(zhàn)爭的殘酷慘烈。
在托馬斯·哈努斯(Tomá? Hanus)的指揮棒下,普羅科菲耶夫音樂的每一個音符都襯托著劇情,出色描繪出“和平”與“戰(zhàn)爭”的極端對比:“和平”時弦樂奏出的歌唱般的優(yōu)美旋律;“戰(zhàn)爭”時銅管樂吹奏出的激動人心的音符,定音鼓的敲擊卷起風云,豎琴則撥奏出了勝利的狂歡。而威爾士國家歌劇院上百人的合唱充滿激情,震撼人心。
總體而言,《鮑里斯·戈杜諾夫》和《戰(zhàn)爭與和平》,兩部歌劇制作都采用了將舞臺一分為二的設計,巧妙出色地增強和烘托了故事的戲劇性。音樂方面,作為強力五人集團之一的穆索爾斯基,他的《鮑里斯·戈杜諾夫》汲取了大量俄羅斯音樂,具有浪漫主義風格;而普羅科菲耶夫《戰(zhàn)爭與和平》的音樂,既寫實又充滿戲劇性,既凝重又富抒情。服裝上,兩部制作都與時代吻合,《鮑里斯·戈杜諾夫》中沙皇貴族的華麗同農民的灰暗形成的對比強烈,是視覺的盛宴,更富戲劇色彩;《戰(zhàn)爭與和平》中不同階層和身份的服裝整體和諧,也更多彩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