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東 韋仁忠
摘 要:施食科儀是涪陵民間龔氏家族法事道場科儀程序,運用音樂民族志實錄法、音樂形態(tài)學理論和民族音樂學音聲分析等方法,對科儀內(nèi)容、儀式符號和執(zhí)儀者“法師”與“藝人”的雙重身份支配下產(chǎn)生的各類儀式音聲給予分析與解讀,揭示出儀式唱腔形態(tài)和調(diào)式收腔特點,以及儀式“器聲”中獨特的鑼鼓記譜符號和演奏方式與文化主體思維觀念、文化心理認同之間的內(nèi)在關系,力圖為讀者呈現(xiàn)出儀式場域內(nèi)豐富多彩的音聲景觀和極具區(qū)域特色與文化內(nèi)涵的視聽盛宴。
關鍵詞:龔氏家族法事道場;施食科儀;音樂民族志調(diào)查;音聲分析;文化闡釋
中圖分類號:J64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444X(2020)06-0096-10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20.06.014
A Research on Music Ethnography in Alms-giving Ritual of Gong Family in Fuling Area
HU Xiaodong1, WEI Renzhong2
(1.Conservatory of music, 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 Nanchang, Jiangxi 330022; 2. School of music,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Abstract:Alms-giving ritual is a folk ceremony procedure of Gong family in Fuling area. This essay adopts the recording methods of music ethnography, the theory of music morphology and sound analysis of ethnomusicology. With the above methods, it analyzes and interprets the contents, symbols and various ritual sounds produced under the dual identities of “mage” and “artist”. It therefore reveals the features of singing form and mode at the ceremony, the unique notations of gong and drum in the ritual “instrumental sound”. It reflects the intern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way of performance and the culture subjects thinking concept and cultural identity to present a rich and colorful sound landscape and audio-visual feast with regional features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s to the audience.
Key words:religious rituals of Gong family; alms-giving ritual; investigation of music ethnography; sound analysis;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重慶涪陵地區(qū)除龔氏家族從事法事活動之外,也存在著其他門派的法事活動。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受生產(chǎn)生活方式的改變和審美需求轉移等因素的影響,龔氏家族道場活動將面臨著失傳的危險,因此對其展開調(diào)查研究尤為重要。筆者從2017年開始跟蹤記錄涪陵龔氏家族道場科儀活動情況,對施食科儀音樂的實地調(diào)查一共七次,分別為:2019年3月2日、3月11日、3月24日、4月13日、4月17日、5月11日和5月25日。這七次道場活動地點分布在涪陵下轄鎮(zhèn)安鎮(zhèn)、義和鎮(zhèn)、藺市鎮(zhèn)和龍橋街道轄區(qū)內(nèi)的各個自然村組。筆者實錄了道場施食科儀內(nèi)容和聽記了法師唱腔旋律,結合法師們的口述資料和相關書籍史料進行梳理分析,對龔氏家族道場施食科儀音樂有了一定的了解。并以2019年5月25日在涪陵區(qū)義和鎮(zhèn)石嶺村鼎罐堡陳家父親的喪事道場中的施食科儀音樂調(diào)查研究為例,作個案分析。
一、涪陵人文地理環(huán)境
涪陵是重慶市下轄區(qū)縣之一,地處重慶市中部、三峽庫區(qū)腹地。據(jù)《涪陵市志》記載:涪陵市位于四川省東南部,地跨北緯29°21′至30°01′、東經(jīng)106°56′至107°43′之間。東鄰豐都縣,南接武隆縣和南川縣,西連巴縣,北靠長壽縣和墊江縣。市境東西寬74.5公里,南北長70.8公里,幅員面積2946平方公里。城區(qū)地處烏江與長江匯合處,自古地連“五郡”,舟會“三川”,西通渝戎,東走宜漢京滬,南進酉秀湘黔。1997年3月14日成立重慶直轄市,1997年12月20日,經(jīng)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辦公廳批準,撤銷原地級涪陵市和枳城區(qū)、李渡區(qū),設立重慶市涪陵區(qū)。[1]
涪陵歷史文化遺跡眾多。有始刻于唐朝廣德元年(公元763年)前,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其譽為“保存完好的世界唯一古代水文站”的白鶴梁長江水文題刻遺址。有紹圣年間,著名理學家、教育家程頤謫涪時講學和注《易》于此的點易洞。除此之外還有李家祠堂、弋陽國民師范學校舊址、羅云壩、市烈士陵園、專區(qū)烈士紀念塔、李蔚如和鐘善輔等烈士墓、白塔、邱家院、龍門橋、龜陵城(即三臺寨)、涪州明清城墻、藺市和鎮(zhèn)安新石器時代遺址、小田溪巴人墓群、徐邦道墓、周煌墓等20處文物保護點,說明了涪陵歷史文化源遠流長,有深厚的文化基礎。
二、施食科儀音樂
施食科儀(又稱施戒科儀)是龔氏家族喪事活動三天地府道場中的一個儀式,于法事第二天晚上舉行,受戒對象為餓鬼,系根據(jù)《佛說救拔焰口餓鬼陀羅尼經(jīng)》而舉行的一種佛法超度儀式。經(jīng)中說:“佛陀在迦毗羅城尼具律那僧伽藍為諸比丘與諸菩薩說法,爾時阿難獨居閑靜處習定,至夜三更,有一餓鬼,名曰焰口,于阿難前說‘爾后三日汝命將盡,生餓鬼道中?!卑㈦y大驚失色,疾至佛所,陳說此事,并啟示教。時佛為說無量威德自在光明殊勝妙力陀羅尼,謂誦之即能免除餓鬼之苦,為己增添福壽。[2]其為施食科儀之由來。
餓鬼生前在陽間作惡多端,吝嗇貪婪,占盡他人便宜,死后被打入餓鬼道中,成為無福無力的餓鬼。餓鬼喉管食道細小,而食量巨大,由于業(yè)報的原因,餓鬼難以得到食物。即便得到食物,進口之時又變?yōu)槌舴x之物,難以果腹。它們常受火海地獄焚燒,烈焰從口中噴出,故名“焰口”或“面燃”。這類鬼是施食科儀施戒的對象。
龔氏家族道場施食科儀是超度餓鬼的法事之一,法師受孝家委托舉行法事,代表孝家慈悲之心,免除餓鬼地獄之苦。儀式召請鬼王(面燃大士)以及餓鬼們前來取食。餓鬼們飽餐之后,法師為其宣揚佛法,勸其皈依佛法,遵守三皈五戒,令餓鬼得度,使其脫離苦海,成就菩提??苾x臨近圓滿時,孝家為餓鬼們焚紙化錢,祈求家庭平安,萬事大吉。
(一)施食科儀程序
龔氏家族道場施食科儀程序內(nèi)容歷代傳承。由召請、施食、施戒和回向四大部分組成。但由于其身處民間的特殊性,科儀活動不僅為了超度餓鬼,還要承擔起鄉(xiāng)鄰娛樂與觀賞的任務,因此在召請部分加入鑼鼓打朝(鑼鼓合奏表演),達到了娛神和娛人的雙重作用。施食科儀行壇時間為19:00開始到21:30左右結束。具體科儀程序如下:
1.時間:2019年5月25日。
2.地點:重慶市涪陵區(qū)義和鎮(zhèn)石嶺村鼎罐堡。
3.主壇法師:龔氏家族法事第四代傳人龔超乂。
4.參與法師:周法師,黃法師,陳法師,張道師(香燭道師)。
5.人員分工:參與法師均有明確分工。在本場儀式中,黃法師在休息空閑之時主要負責編寫《金單簿》( 《金單簿》為記錄逝者的生辰八字和逝世日期以及家族歷代宗祖情況,名字字輩和陰宅地址風水字向,逝者后代子孫生辰八字,出生地和家庭情況等方面的信息,具備家譜作用。)。張道師主要負責焚香炳燭和化文書錢紙。周法師、陳法師和黃法師主要參與儀式鑼鼓的演奏和幫腔。
6.儀式過程:
①18:40—19:00科儀前的準備工作。搭設法臺,由香道師和鄉(xiāng)鄰幫忙準備兩張八仙桌并列擺放在孝家堂屋門外的院壩中心位置。擺設香案,燒三柱高香,一對大紅燭。香燭前放置一碗凈水和一碗兵將米(普通粳米,代表神兵神將)。準備好水飯(凈水加熟米飯,置于碗中)和鬼王粑(由小面包代替)。錢紙整理好裝入竹簍和360份戒書( 戒書為法師施戒儀節(jié)時使用,投與餓鬼領戒,遵守三皈五戒,成就菩提。要提前準備,其由法師填寫360張,由鄉(xiāng)鄰幫忙把戒書包裹錢紙成圓柱形或棱柱形。)一同放置于法臺下方,方便法師施戒時取用。法師備好海螺、中鑼、二鼓、撥、镲、馬鑼、云鑼、木魚和法鈴等樂器,法師就位開始舉行儀式。
②19:00—19:14請神祇。
法師吹響海螺三次,吹響海螺結束后接著鳴鑼,第一次鳴鑼一聲,第二次鳴鑼兩聲,第三次鳴鑼九聲,時長大約5分鐘。緊接著鼓擊三通(即擊鼓三遍)。第一次擊鼓結束接一聲鳴鑼,大概2分鐘。第二次擊鼓結束接兩聲鳴鑼,大約3分鐘。第三次擊鼓結束接三聲鳴鑼,大約4分鐘。此儀節(jié)結束不帶休息緊接著鑼鼓打朝。
③19:14—19:45鑼鼓打朝。
鑼鼓打朝即鑼鼓合奏表演,其目的在于娛神和娛人。整場鑼鼓合奏由鼓手指揮,掌控節(jié)奏的快慢、鑼鼓牌子的連接和調(diào)節(jié)演奏情緒的變化。在鼓手鼓棒的指揮下,鑼鼓牌子的連接為:【道朝序】接【萬年花】接【三水】接【三德】接【金銀錠】接【長錘】( 【長錘】是連接各鑼鼓牌子之間的過門專用曲牌,【長錘】的演奏時長不固定,由鼓師指揮決定。)接【燕拍翅】接【長錘】接【鳳點頭】接【長錘】接【左板】接【長錘】接【右板】接【長錘】接【雙飄旦】接【長錘】接【上天梯】接【長錘】接【河牌引】接【快河牌】收尾結束。(總共大約30分鐘,見表1)
④19:45—19:55行壇法事開始。主家端來溫水,所有法師要凈手和凈面。之后主壇法師穿法衣,帶法帽,站立于法臺上方,開始施法。首先,主壇法師口含凈水,噴向五方(東方,西方,南方,北方,中央),每噴一方,主壇法師需持佛尺指向那方,在空中畫符繪。其次,主壇法師點燃錢紙把法臺和座位瓢凈、開光,去除污穢和邪魔。最后,主壇法師上座,請六位鄉(xiāng)鄰幫忙去插路燭和路香。以院壩為起點分別在不同方向的三條路邊插香燭,每條路插36支蠟燭和36支香。一束插在一起,間隔大約20厘米,形成三條燭火通明的大道。召請面燃鬼王和幽冥界的餓鬼們前來法會聞經(jīng)聽法和準備領食、受戒。
施食科儀的時間從19:55至21:30結束,儀節(jié)程序以表格的形式展現(xiàn),如表2。
《施食贊》唱完后進行施食活動(當?shù)胤Q丟鬼王粑)。香道師點來九支香,平放在凈水碗上,主壇法師捧起大包鬼王粑舉在香上開光,憑佛熏香給付作證施食。然后向法臺前方撒去,給孤魂野鬼充饑。在法臺兩旁聽會的鄉(xiāng)鄰們會去搶食主壇法師撒的鬼王粑。當?shù)赜蟹N說法,在法會上搶了鬼王粑,對孤魂甶孑起到震懾作用,日后免受孤魂甶孑的侵擾,保佑人們安康。
施戒儀節(jié)中,主壇法師化錢后,把360份戒書平放于九支香上進行開光,憑佛熏香給付作證施戒,然后和紙錢一同向法臺前撒去。孝家晚輩們到法臺前搶接戒書和紙錢,接得越多,寓意著日后的財源越廣。接完之后,孝家晚輩們把自己接到的戒書和紙錢拿到院壩外的路邊堆成戒書山和紙錢山進行焚燒,給餓鬼們前來取用。這表示了孝家晚輩們對餓鬼轉世人生的重視和幫助。做好事,積善德,給自己的生活和事業(yè)添好運。
回向儀節(jié)為整場施食科儀的最后環(huán)節(jié),表示著科儀圓滿結束。眾法師高唱《回向贊》,贊頌施食科儀功德圓滿。歌頌天下太平和合、國家繁榮昌盛和人民幸福安康。
(二)施食科儀文化符號闡釋
1.施食科儀法臺設置平面示意圖(圖1):
施食科儀法臺的設置布局,有其特定的文化含義:法臺安放中間,為科儀活動的核心位置。主壇法師身披法袍,戴毗盧帽,化身佛陀弟子身份行壇施法,端坐法臺上方,是法事活動操縱者權利的象征。樂器演奏分列法臺兩邊,承擔迎神、娛神、娛人和法事活動伴奏的功能。孝家晚輩及親屬站列主壇法師后方,虔誠目迎諸佛、菩薩以及面燃鬼王和餓鬼們的前來。法臺前方位置為餓鬼受戒和化錢場地。鄉(xiāng)鄰群眾分列兩邊參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施食科儀法臺設置布局形式早已深入人心,執(zhí)儀者和參會者會參照法臺方位與自己的場域身份自覺“對號入座”,共同維護著儀式取得圓滿成功。
2.施食科儀使用的實物分法器、樂器和服裝道具,其對應的文化符號功能見表3。
三、儀式音聲分析
“音聲”(Sound)一詞是曹本冶先生于1989年對宗教儀式音樂研究而提出的新詞,用于概括宗教儀式場域中一切儀式行為所產(chǎn)生的聽得到和聽不到的音聲,后被學界認可和使用。曹本冶先生在《思想~行為:儀式中音聲的研究》中談到,由于理論方法上的局限所致,民族音樂學對信仰體系中“音聲”的研究范圍,暫時只能顧及聽得到的“人聲”和“器聲”兩大類“音聲”。[3]在龔氏家族道場施食科儀場域中,儀式“人聲”為法師的唱誦之聲,包括了曲牌唱腔與默念心誦。儀式“器聲”為法師演奏樂器之聲。除了儀式核心圈“人聲”和“器聲”兩類局內(nèi)者發(fā)出的音聲之外,還夾雜著儀式外圍圈局外者和外物發(fā)出的一系列音聲。音樂是時間的藝術,隨時間的流逝而消失,而樂譜作為音樂的承載方式,記錄著音樂的重要文化信息,因此唱腔樂譜和鑼鼓樂譜的研究是發(fā)掘儀式“人聲”和儀式“器聲”之價值所在。筆者借鑒曹本冶先生的儀式音聲分類法,結合施食科儀場域?qū)嶋H音聲情況,主要從唱腔樂譜、鑼鼓樂譜和其他音聲三個角度進行研究分析。能更科學、更有價值地解讀龔氏家族施食科儀的音聲形態(tài)和還原儀式場域中生動的音聲景觀。
(一)唱腔樂譜
唱腔樂譜是記錄唱腔音樂形態(tài)的文本形式。龔氏家族施食科儀過程中使用的重要唱腔曲譜共八首,分別為《毗盧佛贊》《甘露贊》《三皈依贊》《嘆佛偈》《召集五姓孤魂》《施食贊》《聞經(jīng)聽法領戒》《回向贊》。
1.音樂形態(tài)
筆者通過對施食科儀的主要八首唱腔旋律形態(tài)的聽記、整理和分析發(fā)現(xiàn):其唱腔曲牌音樂在旋律音階上除了《嘆佛偈》使用“do-re-mi-la”四聲音階之外,其余均使用“do-re-mi-sol-la”五聲音階。旋律音階的五聲性是我國民族音樂典型特色之一,普遍存在于我國南方的民歌、曲藝、戲曲和宗教音樂等藝術形式的旋律當中。位于長江流域的重慶涪陵區(qū)屬于典型的南方地區(qū),因此五聲音階的普遍運用符合了當?shù)氐囊魳肺幕瘜徝懒晳T,同時也促進了區(qū)域音樂文化的認同。
在調(diào)式方面,羽調(diào)式使用居于首位,其次為宮調(diào)式,再次為徵調(diào)式。羽調(diào)式旋律色彩柔和哀婉、內(nèi)斂不張揚,更能表現(xiàn)佛家的慈悲為懷和菩提之心,增加了佛樂色彩。而龔氏家族施食科儀是群眾參與的重要儀式之一, 除了道場科儀本身的需要之外,還需滿足著群眾的多樣性審美需求。因此加入了明亮色彩的宮調(diào)式和徵調(diào)式。既是法事宗教觀念陰陽調(diào)和之具體表現(xiàn),又為群眾的聽賞呈現(xiàn)出了色彩斑斕的調(diào)式音聲環(huán)境。
在節(jié)拍節(jié)奏方面,多使用四二拍,少數(shù)使用四三拍和四四拍,樂句勻稱規(guī)整節(jié)拍強弱交替頻繁,音樂堅定有力。節(jié)奏主要使用四分音符、二八節(jié)奏、四十六和附點切分等節(jié)奏,在附點節(jié)奏后多使用四分音符和二八節(jié)奏,使具有推動性的附點節(jié)奏回到穩(wěn)定節(jié)奏上。音程多用小跳,少用大跳。既具備了佛樂緩慢平和、超凡脫俗的音聲特點,又增強了內(nèi)在動力、婉轉動聽的俗樂特征。
演唱形式主要有獨唱、幫腔和齊唱。獨唱多由主壇法師演唱,參與法師演奏二鼓和馬鑼為之伴奏;幫腔為所有法師參與,主壇法師唱完第一句,其他法師緊接幫唱第二句,以此類推,形成一領眾和的音聲效果;齊唱為所有法師在二鼓和馬鑼的節(jié)奏指揮下同時演唱,增加了音量和氣氛。樂句唱詞多為七字句和九字句,少量樂句不對稱。常見一字一音,一字兩音和一字三音,一字三音以上使用的比重不大,旋律歡快流暢,唱詞朗朗上口。唱腔曲牌的音階、調(diào)式和節(jié)拍分類見表4。
2.收腔分析
從表4我們可以清楚得知唱腔曲牌在調(diào)式分類中,羽調(diào)式有四首:《毗盧佛贊》《三皈依贊》《召集五姓孤魂》《嘆佛偈》;宮調(diào)式有三首:《甘露贊》《聞經(jīng)聽法領戒》《回向贊》。筆者將相同調(diào)式唱腔曲牌的結尾收腔旋律進行對比,分析得出羽調(diào)式和宮調(diào)式都有自己共同的結尾收腔旋律特性:以五聲性為基礎、調(diào)式主音為中心圍繞三音組構成的結束旋律模式,鞏固了調(diào)式的穩(wěn)定性和增強調(diào)式音聲色彩。
羽調(diào)式結尾收腔形式特征為:主音先下行二度再上行二度回到主音,然后再上行小三度再下行小三度到主音結束。形成“羽——徵——羽——宮——羽”的類似逆回音形式(譜例1,橢圓圈標記處),具有跌宕起伏的音聲特點和干凈利落的收腔效果。
宮調(diào)式結尾收腔主要特征為:中音先上行小三度再下行小三度,下行大二度,再重復下行大二度,再次下行大二度到主音的音階下行結束,形成“角——徵——角——商——角——商——宮”上跳返回音階下行重復形式(譜例2,橢圓圈標記處)。 形成了有力量性跳躍,后波折走向平穩(wěn)結束,形成了一波三折的旋律音聲效果。
(二)鑼鼓樂譜
龔氏家族鑼鼓樂譜是“川派”[4]鑼鼓合奏打法的念唱口訣,屬于鑼鼓經(jīng)記寫的譜式。其采用代音漢字和特殊符號來記錄各種打擊樂器按照不同方式加以組合的演奏模式。在當?shù)氐恼Z言環(huán)境影響下,樂譜符號具有特定的讀音和樂器奏法,形成自己富有特色的鑼鼓合奏譜式。
1.符號解讀
龔氏家族道場鑼鼓譜的每個字或者符號都有一兩個與之對應的樂器奏式(見表5).
龔氏家族鑼鼓樂譜符號讀音使用當?shù)胤窖裕ㄖ貞c話)進行口誦,有自己的讀法。例如:符號“當”的漢字拼音為“dang”第一聲,而在此樂譜中的讀音為“l(fā)ou”第一聲。諸如此類讀音與漢字拼音不同的符號還有很多。目的在于適應當?shù)氐恼Z言環(huán)境,方便法師們的口頭背誦,形成了自己的特色記譜形態(tài)。
2.演奏形式
龔氏家族的鑼鼓演奏由若干個鑼鼓牌子理性而有序地連接組合而成。在施食科儀的鑼鼓打朝中,鼓師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演奏的起始與結束、速度與力度的變化和鑼鼓牌子的連接轉換均在鼓師的指揮下進行。因此鼓師手中的鼓棒既用于演奏二鼓,又用于樂隊的指揮,保證了作品結構和形式的統(tǒng)一。
龔氏家族鑼鼓牌子歷代傳承,沒有經(jīng)過大的改變,相對固定。而演奏過程中,牌子的連接擇用沒有固定的模式,較為靈活。通常由【道朝序】開始,后接【萬年花】,之后由鼓師發(fā)鼓眼(信號指令)決定擇接其他的牌子,鼓眼通常在上一條牌子的最后兩個強拍上發(fā)出,緊接下一條鑼鼓牌子,形成了首尾緊密相連的音響效果。施食科儀鑼鼓牌子鼓眼(部分)具體見表6。
鼓眼是連接牌子與牌子之間的媒介,考驗著法師之間的默契配合。在嚴格的鑼鼓合奏訓練與日常的行壇法事演奏下,鑼鼓牌子的具體演奏方法,法師們早已胸有成竹。當鼓師發(fā)出鼓眼指令,其他樂器演奏者由視覺感官接受鼓眼指令后便知下條要接的鑼鼓牌子,并正確地做出演奏反應,保證了鑼鼓打朝和行壇法事順利、完整地進行。
(三)其他音聲
在施食科儀場域中,充滿著各式各樣的音聲。除了儀式核心圈局內(nèi)執(zhí)儀者發(fā)出的儀式“人聲”(唱誦之聲)和儀式“器聲”(演奏鑼鼓之聲)之外,還混雜著儀式外圍圈參與者和事物發(fā)出的音聲。這些音聲看似與儀式無關,但是影響著儀式場域的音聲環(huán)境,共同構建了一個豐富多彩的音聲世界(圖2)。
1.哭喪聲。施食科儀包含在喪事三天地府道場之中,因此儀式過程中孝家子孫及親朋好友時不時發(fā)出哭喪之聲。
2.鞭炮聲。根據(jù)當?shù)仫L俗習慣,前來吊喪的親戚,在即將到達之時,燃放炮竹以示悼念。孝家聽到炮竹聲后,也燃放炮竹回禮,科儀結束后燃放煙花。
3.風雨聲。在當?shù)厝罕娦闹校疄樨?。法事科儀進行中,如果天降雨水,表示孝家往后的日子里將會事業(yè)順利,財源廣進。
4.樂隊的歌舞聲。在喪事舉辦中,有經(jīng)濟實力的家庭會邀請樂隊前來為鄰里鄉(xiāng)親表演節(jié)目,以此感謝鄉(xiāng)親的幫助之勞。
5.汽車鳴笛聲。喪事場域周圍,人員聚集,過往車輛和前來吊喪的車輛,為求道場通暢和行人安全,鳴笛示意。
6.群眾交流聲?,F(xiàn)場群眾各司其職,共同為喪事活動幫忙助力,充滿著交流、議論、批評和娛樂之聲。
7.鍋碗瓢盆碰撞聲。喪事道場活動一般舉行三天,廚師要負責三天的宴席籌辦,忙碌的廚師背后混雜著鍋碗瓢盆的“叮當”碰撞聲。
結 語
龔氏家族法事唱腔曲調(diào)和鑼鼓牌子經(jīng)過了歷代法師的改良與完善和當?shù)厝罕姷倪x擇與認同,造就了今日的法事盛宴。由于龔氏家族從事民間道場的特殊性,執(zhí)儀者具備了法師和藝人的雙重身份。該儀式在行壇為餓鬼施食、施戒和超度成就其菩提的同時,也為鄉(xiāng)鄰百姓帶來了一場視覺與聽覺的藝術文化盛宴,其中充滿著的各類音聲,共同維護著科儀活動的圓滿進行,法師的唱誦和鑼鼓配樂伴奏向鄉(xiāng)鄰群眾傳授了儒家的孝慈仁愛觀念和佛家的善惡因果報應思想;孝家子孫及親朋好友的吊喪哭聲向逝者傳達了不孝和愧對之情;樂隊的歌舞聲與炮竹聲等共同為科儀場域傳送了多彩的音聲景觀。這些復雜的音聲系統(tǒng)渲染了行善積德、仁愛孝道的宗教氛圍,維系了良好的社會風尚,具有一定的社會教化和治理功能。
本文采用音樂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對涪陵龔氏家族施食科儀內(nèi)容進行實錄與分析,闡釋其儀式過程中使用的法器、樂器等文化符號所承載的價值和意義。運用音樂形態(tài)學分析方法與民族音樂學音聲分析法對儀式場域中各類音聲給予分析與解讀,揭示了儀式“人聲”唱腔的音樂形態(tài)和調(diào)式收腔特點,體現(xiàn)出了區(qū)域文化認同下,受雙重身份制約的龔氏家族道場陰陽調(diào)和的音樂觀念。以及儀式“器聲”中獨特的鑼鼓記譜符號和演奏方式所體現(xiàn)出的執(zhí)儀者的文化主體思維觀念與文化心理認同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共同為群眾呈現(xiàn)出色彩斑斕的音聲聽覺景觀和內(nèi)涵豐富的文化視覺盛宴,為我國區(qū)域文化的多樣性添磚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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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 飛 涂 艷)
收稿日期:2020-08-10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西南民族地區(qū)佛教音樂與基層社會治理研究”(項目編號:16BM2069)。
作者簡介:胡曉東,中國音樂學院出站博士后,江西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音樂學院“中國音樂研究基地”研究員,研究方向:民族音樂學、中國傳統(tǒng)音樂理論。
韋仁忠,西南大學音樂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