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蘭
(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生墓”,指古代人們生前筑建的壽藏類墓,相對人去世后所建的“亡墓”,更能體現(xiàn)“為生者計”的葬儀思想。張勛燎和白彬在《前蜀王建永陵發(fā)掘材料中的道教遺跡》一文中探討王建墓石真時,將以王建墓為代表的這類在墓主生時建造的墓葬稱為“生墓”[1]。判斷生墓的主要依據(jù),一是墓中出土文字材料表述的建墓情況(建墓時間、緣由等),如從羊子山喬氏墓華蓋宮文石刻對建墓情況的描述可知此墓為喬氏生前預造:“……今有奉道弟子喬氏,行年六十五歲,十月初五生,預造千年吉宅,遂涓良日,將伸掩閉之慶,祈愿福祿永堅,子孫安吉,身心吉健,命□石崇。”[2]二是根據(jù)文獻的記載,按宋人蘇軾《書溫公志文異壙之語》:“生者之室,謂之壽堂,以偶人被甲執(zhí)戈,謂之壽神以守之。”[3]之說,“壽堂”即為生時所建之墓。如廣元王再立鄭氏合葬墓買地券所述:“……女弟子鄭氏本命乙酉行年四十歲……今歲山空命宜造吉宅……買得壽山一□,命立壽堂,以備千年之計?!盵4]故將有“壽堂”標識的墓葬定為生墓,還將有“壽藏”“壽?!睒俗R的墓葬歸為此類。宋代以前的生墓情況,楊樹達的《漢代婚喪禮俗考》[5]、楊愛國的《漢代的預作壽藏》[6]、龔揚民的《貴州遵義南宋楊粲墓道教因素試析》[7]、張亮的《川渝黔地區(qū)宋代生墓的初步研究》[8]已對此進行了較為詳細的論述,本文在此不再贅述。總結宋代之前的生墓情況,就目前的文獻和考古材料而言,生墓的修建應始于戰(zhàn)國,興盛于漢,帝王生墓的情況從戰(zhàn)國至兩宋幾乎皆可詳考,但自漢代以后處于又一個生墓高峰期的宋代生墓及其特點,則主要體現(xiàn)在非帝王家族的生墓上。已有的考古材料顯示,宋代生墓在四川盆地出現(xiàn)了一個集中的分布區(qū)[9],墓葬形式較為豐富,其墓主屬于不同的階層,而墓葬的種種特征也突破了單一宗教背景的界限。在墓的形制結構上,“壽堂”是這一時期“生墓”最具典型意義的物化標志。
據(jù)筆者統(tǒng)計,全國范圍內(nèi)迄今公開發(fā)表的考古材料中,宋代生墓計有30座,其中5座為夫婦合葬墓,1座為兄弟合葬墓,其余均為單人墓;年代從真宗乾興元年(1022年)至南宋末;分布地域以今四川省中東部、重慶市及貴州省北部為主,另在今山西、江西、江蘇等省區(qū)有零星分布。在可辯識墓葬類型的28座墓中,畫像石室墓數(shù)量最多(16座),其余依次是素面磚室墓(5座)、雕磚壁畫墓(3座)、素面石室墓(3座),畫像石刻崖墓僅1座。根據(jù)對墓葬出土文字材料、隨葬品和墓葬規(guī)制的分析,可知如下36位墓主的身份信息概況(表一)。
綜合表一內(nèi)容發(fā)現(xiàn),與使用“生墓”呈強相關的因素主要是墓主的“宗教背景”(道教)和“階層背景”(中低階層的普通民眾)這兩項,而在“性別”和“建墓時年齡”兩項上則呈弱相關,因此可以認為,就當時社會等級而言,“生墓”是社會各階層都沿用的普遍習俗,并且在信奉道教的中低階層中可能更為流行。
根據(jù)刊布的考古資料,30座墓中有明確紀年的為26墓,最早者為乾興元年(1022年),最晚者為德祐元年(1275年),延續(xù)時間為250余年。本文根據(jù)墓葬類型、分布地域、使用人群、墓葬裝飾等要素的變化,將這批墓葬分為三期。
第一期為北宋中晚期。該期生墓發(fā)現(xiàn)極少,就目前發(fā)表的資料看,僅有乾興元年(1022年)四川省蒲江縣何萯墓一座[10],該墓地處唐末五代生墓較為集中的成都平原,為磚室墓。據(jù)該墓所出買地券記載,墓主何萯屬普通階層,宗教背景為佛教,其墓葬形制、買地券券文體例及內(nèi)容等與四川地區(qū)唐末五代的生墓極為相似。
第二期為南宋前期晚段至南宋中期晚段。計有20座墓,最早者為紹興二十六年(1156年),最晚者為寶慶三年(1227年)。該期生墓的類型和數(shù)量都較第一期大有增加,有磚室墓、雕磚壁畫墓、素面石室墓、畫像石室墓、畫像石刻崖墓等多種。其中,畫像石室墓數(shù)量最多,如四川廣安鄰水02LMH1[11]、重慶榮昌鄭驥墓[12]、四川廣元杜光世弋氏合葬墓[13]、廣元王再立鄭氏合葬墓[14]、重慶白鷂溝趙夢得墓和程氏墓等[15]。磚室墓次之,如四川成都金魚村呂忠慶墓[16]、四川成都羊子山喬氏墓[17]、上海朱行鄉(xiāng)張瑋墓等[18]。雕磚壁畫墓、畫像石刻崖墓、素面石室墓數(shù)量極少。雕磚壁畫墓僅見山西汾陽東龍觀王立墓[19],畫像石刻崖墓僅見重慶永川高洞子天鳳郎墓[20],素面石室墓僅見四川成都鄧百瑞墓[21](表二)。分布地域也遠超第一期的范圍,除在成都平原、川東、川北皆有分布之外,上海、山西、江西等地也有零散發(fā)現(xiàn)(圖一)。根據(jù)墓中出土買地券、隨葬物件和其規(guī)制等分析,該期墓主所屬社會階層和宗教背景,大部分屬中低階層,且道教信眾墓葬與非道教信眾墓葬在數(shù)量上基本相同(表三)。在墓室裝飾方面,該期除素面磚室墓、石室墓以外,雕磚壁畫墓、畫像石室墓和畫像刻石崖墓的圖像內(nèi)容較為豐富,雕磚壁畫墓有“婦人啟門”、墓主像、武士、備侍、門窗、飛鳥、花卉等;畫像刻石崖墓有門窗、花卉、神禽瑞獸、羽人等;畫像石室墓多為武士、四神、花卉、備侍、神禽瑞獸、啟門、墓主人像、空椅等。
表一 宋代生墓墓主身份信息概況(單位:人)
第三期為南宋晚期。計有9座墓,最早者為紹定三年(1230年),最晚者為德祐元年(1275年)。該期生墓的數(shù)量較第二期減少,墓型相對單一,皆為畫像石室墓。分布地域以川東、川南黔北為主(圖一)。據(jù)出土買地券券文、隨葬物件和墓葬規(guī)制分析,墓主仍主要為中低階層人群,但也偶見較高等級的如貴州遵義楊粲墓[22]。較第二期而言,非道教信眾生墓的數(shù)量比道教信眾生墓略多(表三)。該期墓型僅見畫像石室墓一類,墓室裝飾圖像在川南黔北區(qū)依然豐富,仍見有墓主像、空椅、啟門、花卉、四神、神禽瑞獸、門窗、備侍等,但川東地區(qū)畫像石室墓的裝飾圖像已大為簡化,基本不見第二期的主流題材,僅少數(shù)墓室配飾有花卉和茶桌等,如四川萬源杜生坡墓[23],或在后龕雕刻墓主蓮花幢式牌位,如重慶華鎣駕擋丘張中興墓[24]。
根據(jù)墓葬類型、墓主特征(階層與宗教背景)、各期起止時間等方面的差異,可將宋代生墓劃分為四個片區(qū),即成都平原區(qū)、川東川北區(qū)、川南黔北區(qū)和其他省區(qū)。廣義上的四川盆地是宋代生墓的集中分布區(qū)。
成都平原區(qū):該區(qū)位于四川盆地西部,是早期宋代生墓的分布地,從第一期到第二期都有發(fā)現(xiàn),最早者四川蒲江何萯墓(1022年)[25],最晚者四川成都鄧百瑞墓、楊壽娘墓(1206年)[26]。共計5座墓,墓型有磚室墓和素面石室墓兩類。墓主皆為中低階層的普通民眾。其中何萯為佛教信眾,其他墓主皆為道教信眾。出土的買地券券文還記載了“石真代形”的生墓儀軌實施過程。
表二 各期內(nèi)各類型生墓數(shù)量統(tǒng)計表(單位:座)
表三 各期內(nèi)使用人群信仰背景統(tǒng)計表(單位:人)
川東川北區(qū):為宋代生墓第二期的主要分布區(qū),計有15座墓。該區(qū)生墓貫穿本文劃分的第二、第三期,以第二期最為興盛。有畫像石室墓和畫像刻石崖墓,且以前者為主,畫像刻石崖墓僅見重慶永川高洞子天鳳郎墓一例[27]。墓室裝飾內(nèi)容亦較為豐富,從第三期起,該區(qū)生墓數(shù)量開始減少,墓型僅見畫像石室墓一類,裝飾圖像呈簡化趨勢,多為花卉、茶桌、蓮花幢式墓主牌位。在墓主方面,據(jù)買地券券文、隨葬物件等分析,具有宗教信仰的墓主皆為道教信眾,而無宗教信仰的墓主則在數(shù)量上占多數(shù)。
川南黔北區(qū):該區(qū)是第三期生墓最為集中的片區(qū),計有5座墓。其中黔北區(qū)是第三期才開始出現(xiàn)生墓并成為該期生墓的主要分布區(qū)。該區(qū)生墓皆為畫像石室墓,裝飾圖像較為豐富,主要內(nèi)容包括有墓主像、武士、四神、空椅、花卉、神禽瑞獸、備侍等,這些內(nèi)容與川東川北區(qū)第二期中畫像石室墓的圖像題材高度重合,應是一種承續(xù)關聯(lián)的表現(xiàn)。該區(qū)生墓道教信眾墓主與非宗教墓主的墓在數(shù)量上持平。
其他地區(qū):計有5座墓,見于上海朱行、山西侯馬、山西汾陽、稷山和江西清江等地,其年代皆處于本文劃分的第二期。有雕磚壁畫墓、磚室墓兩類。據(jù)墓中文字題刻、墓葬規(guī)制和隨葬物件等分析,墓主多為無宗教背景的中低層民眾。有宗教信仰者僅2例,如上海朱行鄉(xiāng)張瑋墓[28]、山西汾陽東龍觀王立墓[29],墓主皆為道教信眾。
綜觀宋代生墓的時空變化脈絡,可知其變化的主要方面包括墓葬類型變化、分布地域變化、使用人群身份(宗教背景的有無)變化等。如第一期墓型僅見磚室墓,第二期則以畫像石室墓為主,到第三期時畫像石室墓成為唯一類型。在分布地域上,第一期少量分布于成都平原,第二期集中出現(xiàn)在川東川北片區(qū),第三期中又轉移到川南黔北片區(qū)。在墓主身份方面,宋代生墓顯然承襲了唐末五代多為中低階層人群營建生墓的特點,但不同的是,墓主的歷時性變化更多的是體現(xiàn)在宗教背景上。例如,較早的墓主是以道教信眾為主,而后演變?yōu)榈澜绦疟娕c非道教信眾均有使用,后期出現(xiàn)了非道教信眾生墓在數(shù)量上略占多數(shù)的局面。這幾方面的變化,可視為生墓這種特殊的墓葬形式在宋代250年間的突出特點。
考古資料顯示的宋代生墓情況雖不能說是全面完整的,但其諸特點都表現(xiàn)出宋代是自漢代以后又一個營建生墓的高潮時期。而遺存了眾多畫像石室墓的四川盆地(含今重慶市)成為宋代生墓的集中分布區(qū),其地建造生墓的人群也從道教信眾擴展到更廣泛的、或與宗教背景無關的更多的中下階層人群。其原因之一,應是道教葬儀與四川地方葬俗傳統(tǒng)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響。
1.對道教葬儀的選擇性吸收
生墓的營建,較之去世后由他人“為死者計”而建的“亡墓”更能反映墓主的自我生命意識。在本文統(tǒng)計的墓例中,營建生墓時墓主的年齡多居中老年期,這是一個思慮身后之事更為泰然和成熟的年齡期,或許會有“以虞不備而求治命不亂”的考慮,除此之外,顯然也關注自我生命的長久與延續(xù)。早期的生墓使用者受到道教思想影響,將建墓這種“為死后計”的行為與“為生者計”延年祈壽的期望融為一體。生墓中用以延年祈壽的方法主要為石真代形,按張勛燎和白彬在《墓葬出土道教代人的“木人”和“石真”》中所論,早在成都附近地區(qū)的唐末、五代墓葬之中,便有以石真用作生墓墓主人的替身,以祈求墓主人的長壽的做法。并指出石真這類代人用品為道教葬儀材料中的組成部分[30]。如唐天復元年秦溫墓[31]、五代前蜀阿住墓[32]、五代后蜀壬菩提墓[33]、五代后蜀安定郡墓[34]等墓葬中皆可見石真代形。值得注意的是,石真以墓主人石像的形式出現(xiàn),但墓主人像并非都是作為代替墓主人的石真。李清泉在《墓主像與唐宋墓葬風氣之變——以五代十國時期的考古發(fā)現(xiàn)為中心》中指出,判斷墓主人像是否為石真的三個標準,一是必須證明其出于生墓;二是墓主為道教信徒或墓葬有道教因素;三是證明墓主像不具有與“石真”以外其他事物之間的文化關聯(lián)[35]。按此標準,墓葬中可見墓主人像、券文中見“……今將石真替代,水干石碎,方歸本堂。”[36]等類文字的宋代生墓應屬于道教葬儀的產(chǎn)物,其流行最早應源于道教思想的深刻影響。
四川是道教的發(fā)祥地之一,南宋道士呂太古《道門通教集序》云:“天師立教于西蜀,廣成終老于益州,故蜀人奉道為盛,而儀注亦甚詳?!盵37]五代前蜀、后蜀、兩宋帝王對于道教的崇奉,促使四川的道教至宋代形成了一個特別的發(fā)展期,道教對社會意識的滲透除了流行營建生墓,還出現(xiàn)了代形石真、煉度真文、鎮(zhèn)墓石、神怪俑等大量隨葬物件,成為宋代道教對喪葬儀軌影響的物化表征。但隨著道教影響力的擴散,營建生墓的人群從道教信眾擴展到更廣大的中下階層人群,人們并非全盤接受和實行道教葬儀,而是更多的將“祈壽”“延年”的生命期愿表達在生墓的營建過程中。
筆者在對第二、第三期畫像石室生墓的觀察中發(fā)現(xiàn),墓主人像與墓主的宗教背景之間并無特定的匹配關系(表四)。
第二、三期生墓雖然表現(xiàn)道教儀軌的影響,但對無宗教背景的一般民眾而言,他們只是選擇性地借用了道教儀軌諸因素中對石材屬性的信重?!盀樯哂嫛钡纳範I建者更關注自我生命的延續(xù),其“趨吉延壽”的愿望并不一定體現(xiàn)為“石真代人”的形,而是寄望于石材質(zhì)地的“不朽”。關于這一點,道教信眾磚室墓的買地券券文中多有言及,如:
成都羊子山喬氏墓地券:“……建立壽堂,以伸慶賀。伏愿掩吉之后,壽同彭祖之載,各保貞祥?!墒?,方開此穴?!盵38]
上海朱行鄉(xiāng)張瑋墓石雕人像背面刻字:“石若爛,人來換?!盵39]
顯然,建生墓是為求“壽同彭祖之載”,只有當“水干石朽”“石若爛”等石質(zhì)屬性發(fā)生變化時,墓主才會歸于“葬”。如上文所引磚室墓中買地券文中提及石真代形儀軌實施時,強調(diào)的是石材的“時間屬性”,以至有了石真代形的“石若爛,人來換”的說法。非道教信眾的生墓營建者們則吸收了道教儀軌中“以石代人”的“石不朽不入葬”的時間屬性,將承載“壽與長久”期愿的物質(zhì)實體從“石真”變?yōu)槭摇?/p>
2.四川本地傳統(tǒng)喪俗的影響
考古材料表明,四川地區(qū)自漢代以來便有“預作壽藏”并將其與“壽”“長久”之意相聯(lián)系的葬俗,如新都廖家坡東漢段仲孟墓墓門題刻:“……永健三年八月,段仲孟造此萬歲之宅,刻勒石門,以示子孫?!闭耐庳Q行書有:“段仲孟年八十一以永和三年八月物故?!盵40]該題刻為墓主段仲孟生前所建并寄以“萬歲”之期許,而延熹八年制作的石棺用“茲是儀壽百年”刻文表現(xiàn)了預造壽槨有“祈壽”之意[41]。
表四 墓主宗教背景與墓主人像匹配情況統(tǒng)計表(單位:人)
自漢以降,四川乃至更廣泛范圍內(nèi)的生墓營建并未達到漢代的盛況,而宋代之前晚唐至五代的生墓則皆見于四川,如唐末秦溫墓[42]、前蜀阿住墓[43]、后蜀壬菩提墓[44]、后蜀安定郡墓[45]。這些墓中所出地券在表述建墓用意時多言“延壽萬歲”“壽保千春”之語,這在四川宋代生墓所出券文中多有相似者,所以四川宋代生墓“祈壽”之風當是對盆地內(nèi)唐末五代生墓傳統(tǒng)的承續(xù)。
以石建墓的傳統(tǒng)在四川盆地經(jīng)久時遠,從漢代畫像石刻崖墓、畫像石棺墓到宋元時期畫像石室墓,甚至直到明代的石室墓及清代石質(zhì)仿木結構墓前的牌樓,這些具備墓葬用石傳統(tǒng)的地區(qū)在分布上呈現(xiàn)著高度的重合性。而結構復雜、工藝要求高、圖像豐富的畫像石室墓在分布區(qū)域上的特點則顯示,其與廣元、安岳、大足等四川宋代摩崖造像群遺存在技術系統(tǒng)(人員、工具、材料、技術)具有一致性,這也是宋代生墓刻石技術的地方性條件。
四川以外的其他地區(qū),除上海朱行張瑋墓[46]、山西汾陽東龍觀王立墓[47]等道教信眾生墓中置有“石真代形”的墓主像之外,山西稷山段楫墓[48]、山西侯馬董玘董明墓[49]等非道教信眾生墓內(nèi)的題刻文字皆為“以虞不備求治命不亂”之意,可見此類無宗教背景的生墓營建者并不強調(diào)“祈壽”在生墓中的體現(xiàn)。由此或可說明,這些地區(qū)生墓營建意識由早及晚的發(fā)展或變化,與深受唐末五代生墓建造意識影響的四川盆地不同,并未形成如四川一樣的傳統(tǒng),如具有一種主流形(畫像石室墓)、具有一種與道教思想相關但又不盡相同的期愿意識(趨吉祈壽)。
值得注意的是,四川宋代生墓營建者對道教葬儀的選擇性應用,反過來又影響到道教信眾的墓葬營建。在第二、第三期生墓中,部分道教信眾建造的生墓并未設置“石真代形”道教葬儀象征物,如四川廣元杜光世墓[50]、四川廣元王再立鄭氏夫婦墓等[51],而是在本應設置石真以代人形的位置上配以象征墓主的空椅和供桌,并以建造石室墓之“壽堂”表現(xiàn)生墓“趨吉祈壽”的思想。
宋代生墓的流行,并非是對漢代生墓習俗的一種復古。漢代生墓的使用者多見于社會上層人群,也沒有出現(xiàn)過一個明顯的集中分布區(qū),亦未發(fā)現(xiàn)確切的宗教葬儀墓例。而宋代生墓的使用者更為廣泛,多為中下層人群,雖受到道教思想的影響,但后期這種影響逐漸分化,營建期愿趨于“趨吉祈壽”這樣的主題?!耙允癁槟埂钡牡赜蛄曀缀图夹g傳統(tǒng)在盆地內(nèi)形成了一個富有特色文化區(qū),并在墓葬類型、裝飾題材、墓主人群等方面持續(xù)了區(qū)域發(fā)展的趨勢。
生墓在宋代的再度興盛,與兩宋道教世俗化的發(fā)展趨向和道教向社會中低階層人群的滲透密切相關,其中既有宗教思想對傳統(tǒng)習俗的影響,也有傳統(tǒng)習俗改變宗教儀軌的體現(xiàn)。宋代生墓在四川盆地的發(fā)展與變化,可以讓我們對“為生者計”意旨載體的生墓與葬俗的認知,從與身后建造的“亡墓”所體現(xiàn)“親族意識”的區(qū)別上有著不同的觀察。與亡者之墓強調(diào)的往生凈土或入化成仙的世界不同,生前建墓的人們更期愿維護自我的福祉—生命長久、延福子孫,這是在宋代宗教思想世俗化轉向的大背景下,四川地區(qū)在社會較為安定的環(huán)境中普世民眾追求現(xiàn)世福祉的一種體現(xiàn)。
本文寫作過程中,蒙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張亮惠賜學位論文《川渝黔地區(qū)宋代生墓的初步研究》供參考學習,在此特別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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