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君飛

男生何在離開教室，一個人在廣場上一圈一圈地走著。

在這個剛來一個月的城市，他遇不到幾個熟人。這個時間，同學們都會回家寫作業(yè)。剛才班主任在教室里批評他這次考得很糟糕：“難道轉(zhuǎn)學一個月，你的那顆心還留在鄉(xiāng)下的小河邊？”這句話實在好笑，然而聽到幾個同學的嬉笑，他的心里很難過。

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何在只顧一個人邊走邊想心事。

在靠南的一個角落，何在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得可以坐人的旅行箱，顏色像青蘋果皮，應該是木制的，很少見的舊箱子，箱子的每一個角都精心地包裹著鐵皮。箱子靜靜地放在地上，沒有見到主人。何在等候了一會兒，看到周圍的人仿佛完全看不到這個箱子，有幾個人直直地走過來，快碰上它時，又馬上繞開了。

“誰會在廣場上丟這么一個箱子呢？我也沒事做，就替他看一會兒吧?！?/p>

何在正想著，眼前的箱子忽然動了起來，它沒有腳，此刻卻一步緊接一步，一直朝前輕快地走著，偶爾顛簸一下，又很快放平穩(wěn)了，繼續(xù)腳步輕快地行進著。何在快步跟上，不知道該不該叫喊一聲，讓它停下。跟隨了一段距離，何在方才發(fā)現(xiàn)箱子底下有一個人兒，僅有一個拍拍球那么高，是一個身穿粉紅裙子的小姑娘。只見她高高地舉著大箱子，心無旁騖地朝前跨步走著，如同舉著一根橫放著的狗尾巴草。

“這怎么可能？”何在心想。面前的小姑娘卻頭也不回地吩咐他：“專心走路，我們離開了廣場，正朝著我住的地方走。我邀請你到我家喝一杯花果茶，今天你應該有空?！?/p>

何在一心想幫助她提這個箱子，說：“小妹妹，你歇一會兒，你的箱子由我來提?！?/p>

小姑娘“咯咯”地笑起來，高舉著箱子邊走邊說：“大哥哥，這個箱子你提不動呢。我個子小，提不了它，只能舉著它搬家。謝謝你，大哥哥！再堅持一下，我們快到家了。”

穿過一片楓林時，何在忍不住說：“小妹妹，你讓我?guī)湍闾嵋幌掳??！?/p>

“大哥哥，看來你是真想幫我啊，你過來提吧。”小姑娘放下箱子，面不紅氣不喘，微笑著說，“這個箱子有一個特點，剛開始你提著它，確實很重很重，但是走著走著，你越疲勞，它就越顯得輕，這是一個體貼人的大箱子呢?！?/p>

何在走近箱子，緊緊地握住提手，沉甸甸的壓力立刻傳到他的手臂上。他努力一提，箱子來到他的腰間。他估摸著，這個箱子有50斤重。除非它真是一個體貼人的箱子，否則小姑娘很難舉起來。他后悔幫她有些晚。小姑娘在前面引路，蹦蹦跳跳地走著，甩動手臂，輕聲地唱著歌。

何在感到越來越沉重，卻不敢松一口氣，使盡全身的力氣，默默地提著箱子，認認真真地走著。他微微地喘著氣，渾身發(fā)熱，手臂開始緊張起來，漸漸有些發(fā)酸。他想放下箱子歇息一下，可看到小姑娘蹦蹦跳跳、輕松活潑的樣子，只好忍了忍，繼續(xù)竭力提著箱子，跟隨向?qū)иs往目的地。說來奇怪，就在何在調(diào)整好呼吸，換過另一只手，決心腳步不停，盡快把箱子送到小姑娘家時，它果真一點一點地變輕了。等他們穿過銀杏林時，提在何在手里的仿佛不再是一個大箱子，而是一根柳樹枝條。

很快來到小姑娘家門口，門是圓形的木門，并沒有何在想象的那么小，足夠他穿過門洞，走進去喝一杯花果茶。

何在放下箱子，觀察了一下小姑娘的家。這里井然有序，一應俱全，別說桌子椅子，連茶杯墊都有。屋里大多是木制家具，散發(fā)著木香，只是天花板有些低矮，何在伸伸手即可觸摸到屋頂。他彎下腰，擔心碰壞屋里的什么東西。

小姑娘抿嘴笑了一下，亮晶晶的眼睛瞅著何在：“大哥哥，房屋已經(jīng)適應了我，你剛來，還需要稍等片刻。等房屋完全適應你以后，它會根據(jù)你的想法，調(diào)整它的長寬高、光線和氣息，桌子椅子也會聽它的話，一定讓你感到舒服自在，這也是我招待你的心愿?！?/p>

小姑娘說的沒錯，等了一會兒，這間屋子就變得既高大又寬敞，剛才看起來有些窄小的椅子也跟著變大了，何在接受主人的邀請坐下來，感覺確實不錯。主人請客人喝花果茶，何在卻說：“謝謝！我喜歡喝白開水，省時間?！?/p>

“大哥哥，你是一個能夠堅持自己生活習慣的人，我喜歡?！毙」媚镎f，“我的花果茶很好喝，卻需要泡30分鐘，下次再請你喝吧?！?/p>

何在點點頭，小姑娘給他端過來一杯白開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她就站立在椅子上，兩個人邊喝水邊聊天。

雖然房屋改變了一些光線，但是已經(jīng)到了傍晚，室內(nèi)光線有些暗。小姑娘走到箱子跟前說：“箱子里裝有油燈、蠟燭、電燈、螢火蟲，還有一些月光，你喜歡哪種光亮呢？”

何在怔了一下，回答：“你可以點一根蠟燭?！?/p>

小姑娘打開箱子，從中取出一根藍色的蠟燭，它裝有基座，放到桌面上很平穩(wěn)。她沒有拿火柴或者打火機點燃蠟燭，而是靜靜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兒，藍色蠟燭竟然自己燃燒起來，散發(fā)著金子般的光亮。

看到何在的神情，小姑娘微笑著解釋說：“我的箱子里沒有一點兒空氣，裝在里面的東西都在沉睡。剛把蠟燭拿出來，它需要慢慢地蘇醒過來，等它接觸到足夠的空氣，就會自己把自己點亮。這也是箱子賜給蠟燭的亮光——我的箱子是一個體貼人的箱子，也是一個有魔力的箱子?！?/p>

何在點點頭，看著小姑娘走過去，又輕輕地合上箱子。他感到小姑娘真不一般，便在燭光里嚴肅地坐著，小口地喝著水。

小姑娘問何在，剛才在廣場上為什么悶悶不樂。

“小妹妹，我從鄉(xiāng)下轉(zhuǎn)學過來，我的心確實還在鄉(xiāng)下，但是我努力學習了呀?！焙卧谔痤^，回答說，“班主任批評我沒有上進心，精神狀態(tài)糟糕，辜負了父母的期望。我僅僅轉(zhuǎn)學一個月時間嘛，她卻好像在用三四個月的尺子來丈量我。在這里，我沒有朋友，我很懷念鄉(xiāng)下的朋友……”

小姑娘溫和地瞅著何在，卻嚴肅地皺著眉頭，點著頭，又搖搖頭：“你說得對，老師不該用那種尺子丈量你，現(xiàn)在的一些老師患有‘急心癥，原諒他們吧。大哥哥，我相信再過一個月，老師和同學們都會對你刮目相看，你別跟著他們著急。請想想我的箱子，你剛幫我提著它時，它的確很重很重，然而你并沒有放手，堅持提著它，它就開始體貼你，你的身體越疲勞，它的重量就越輕。”

何在心里豁然開朗，感激地看了看小姑娘：“謝謝小妹妹提醒！我并沒有想著放棄什么，可是、可是我剛才真的做了一件錯事，我請你幫我一次?！?/p>

“什么錯事？提到錯事，我總是很緊張，不過我會幫助你?！毙」媚镎f。

“我剛才撕爛了這次的試卷，因為老師在上面寫了一句很不友好的話，她寫道：‘當心！你難道還想回鄉(xiāng)下放鴨子嗎？”何在羞愧地說。

“大哥哥，我剛才說過，你別跟著他們著急，一些老師真的患有‘急心癥！”小姑娘在椅子上跳了跳，“你把試卷交給我吧，我請魔法箱子出出力，還你一張完好如初的答卷?！?/p>

小姑娘接過試卷，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撫平，然后打開箱子，輕輕地放進去，又“嗒”的一聲合上箱子。她站在箱子前，猶如一個小精靈站在一大塊美麗的方形翡翠前。只見她合上手掌，閉著眼睛，默默地念了一句什么話，再打開箱子，取出試卷，微笑著交給何在。

這張試卷果真完好如初，沒有一道皺褶，更不用說撕痕了，他寫過的答案也都保留在紙面上，包括那些錯誤的答案，唯一的改變是老師所寫的那句話消失了，換作了：“請放心！在鄉(xiāng)下我是放鴨子的高手，在城市里我也會成為學習的高手！”

何在臉頰一陣發(fā)紅，羞澀地笑起來。

“大哥哥，這是你心里一直想說的話吧？我的箱子猜中了你的心事，就替你寫下來了，等你糾錯后拿給老師看，她一定會記住這句話，忘了過去的話?！毙」媚锟鞓返卣f。

何在點點頭，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坐直身子對小姑娘說：“謝謝你的箱子，也謝謝你！”

小姑娘也用力地點了點頭，又給彼此的茶杯中添了水，然后望了望她的箱子說：“大哥哥，你想知道這個魔法箱子的來歷嗎？”

何在誠實地回答：“小妹妹，我的確想知道。你不需要這么大的箱子，它又會魔法，可以變得小小的，提著多方便。這個新家好像只有你一個人居住——不對，你愛這個箱子，就像愛一個家人。有箱子在你身邊，我看得出來，你很安心?！?/p>

小姑娘快樂地笑起來，仰著頭說：“還沒有一個客人看出這一點呢，他們都認為我太孤獨，可是我有一個既體貼人又有魔力的箱子啊，它就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好朋友?！?/p>

接著，小姑娘跟何在講：

“這個箱子原本就這么大。那年夏天，爸爸媽媽帶著我們兄妹三個去海濱游玩。我們玩得多開心哪，哥哥和我堅持帶箱子到沙灘上玩。那時它還沒有魔力，只是一個旅行箱。媽媽已經(jīng)騰空了它，我和哥哥用它裝沙子，當模具。一家人正玩得開心的時候，我們遭遇了‘鬼潮。人一旦陷入‘鬼潮，就會被死死地抓住腳踝，失去退路，只能跟著它流落到大海深處……”

何在站了起來，心里瑟瑟發(fā)抖。

小姑娘又說：“‘鬼潮先帶走了我的妹妹，又帶走了我的哥哥，爸爸去救媽媽時，一個更大的‘鬼潮撲過來，將兩人沖散，又帶走了媽媽。這時，爸爸朝我大喊，要我鉆入箱子，它的大小足夠裝載一個孩子。我流著眼淚，說不出話，像爸爸要求的那樣鉆入箱子，合上箱子?！沓惫荒靡粋€箱子毫無辦法，我在海面上漂漂蕩蕩，漂漂蕩蕩，等‘鬼潮撤退后，我?guī)е@個箱子活了下來?！?/p>

何在深呼吸了一下，眼眶里早已含滿淚水。

小姑娘等何在重新坐下來，又講：“從此以后，這個箱子有了魔力，卻不肯變大或變小。也許救我時，箱子耗盡了所有的空氣，一旦合上它，它里面就變成了真空的，放進去的任何東西都會沉睡，卻可以延續(xù)更長的生命?！?/p>

“現(xiàn)在你有家人的消息嗎？”何在悲傷地問，希望聽到美好的消息。

小姑娘回答：“從此以后，我?guī)е@個箱子，不停地尋找，不停地搬家。也許是因為心里太悲傷，我的個子越長越小，但是我感到自己越來越有力量——你看我舉著箱子，毫不費力地穿過了一個廣場和兩片樹林。等我有了好消息，一定及時告訴你。你是一個好哥哥，我相信不久你也有好消息告訴我。”

何在用力地點點頭，喝完茶杯里的水，告別了小姑娘。

小姑娘想讓箱子送何在回家，只要他坐到箱子上，閉上眼睛，不用多久就會回到他在城市里的新家。可是何在不愿箱子受累，只要他奔跑起來，堅持跑，不用半個小時，就能夠回到父母身邊。他想跑出一身汗水，回到家里洗一個熱水澡，換一身新衣服，第二天一早高高興興地去學校，將糾錯后的試卷交給老師，開始自己第二個月的學習生活。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