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先峰
回想和雜志結緣,要追溯到小學了。不過那時候姐姐帶回家的都是些時尚娛樂雜志,內容無非是明星八卦、穿衣搭配技巧、美食烹飪等。書荒的日子里,我也看得津津有味。
初三的某一天,寒冬的落日尚存一絲余暉,我經過學校圍墻處的地攤市場,偶然看到一本厚厚的《讀者》。我疾步上前問老板:“這本《讀者》多少錢?”老板滿臉堆笑:“10元。”我翻翻口袋,硬幣紙幣加起來還不到5元。我訕訕地說:“我下次再買吧?!毕麓挝艺娴膩砹?,攢下買零食的錢掏給老板,結果老板說雜志落在家里了,如果我確定要,他馬上回家取。我點點頭,他讓隔壁的大叔照看攤位,騎上三輪電動車一溜煙沒了影。
半個小時后,老板回來了。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懷揣著《讀者》,三步并作兩步地趕回家,比得了獎狀還興奮。語文老師說《讀者》是名刊,沒想到在我們這個偏僻的鄉(xiāng)鎮(zhèn)也能買到。我扒了幾口飯,洗了手,就回屋里看《讀者》。這是合訂本,200多頁,定價整整30元,10元錢入手算是撿了大便宜。我一頁一頁翻閱,不時摘抄妙語佳句,沉浸在文字的斑斕世界里,直到母親在窗臺邊催促道:“都11點了,還不關燈睡覺!”我像吃飽大餐似的收起雜志,打個響嗝,伸個懶腰,戀戀不舍地洗漱休息。
我剛把《讀者》帶到學校,轉眼就被同桌阿飛盯上了,他是個話癆,但只要有課外書就能讓他安靜下來。他以幾包辣條為誘餌,我爽快地忍痛割愛。我第二天問他雜志去哪了,他囁嚅著說又被別的同學借走了,去向不明。一個月后,雜志在我課桌上現(xiàn)身,封面只剩一半。
我和阿飛一樣成績爛,拿得出手的只有語文成績。中考時憑借語文優(yōu)勢,我勉強考上了鄰鎮(zhèn)一所二流高中?;蛟S天生對數(shù)字不感冒,高中數(shù)學課本上的數(shù)列函數(shù)像是迷宮,我轉來轉去始終找不到出口,抬頭四顧心茫然。
高一下學期,說好和同學去書店買輔導資料的,結果在書店和《讀者》喜相逢,我索性放飛自我,買了數(shù)本雜志。同學愕然道:“你不買《教材完全解讀》嗎?”我笑笑:“需要的時候,我找你借?!笨此悬c不樂意,我忙說:“你放心,我的雜志分你一半?!边@一看不要緊,同學徹底被我?guī)肓恕蹲x者》的坑。
翻看著嶄新的《讀者》,我猛然醒悟,初三那年花10元錢買的合訂本是盜版!紙張差別太大了,那本錯別字較多,當時的我還把一些文章當成找錯題來做呢??上С踔袊鷫μ幍牡財偸袌霭嶙吡耍瑳]法找老板算賬。
數(shù)學課上,老師的思維跳躍極快,我始終追不上。于是我不是打開課本自習,就是摸出一本《讀者》壓在課本下面,以面前高高壘起的書本為擋箭牌,跳進廣闊無邊的文字海洋遨游,遇見許多新鮮有趣的人和事。雜志看多了,我不再滿足于語文課上偶爾的作文練筆,開始在作業(yè)本上寫一首小詩或一個小故事,寫好了就丟給同桌評點。同桌的評語言簡意賅:還行。
高二分科時,一直鼓勵我貴在堅持的語文老師辭職了,他在我的成長日志里留言:“希望你將來能走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就怕你堅持不下來?!蔽遗踔砷L日志,出神了許久。我想,我得考慮以后的路怎么走了。
二流高中每年的本科錄取人數(shù)寥寥無幾,大多數(shù)高考生的歸宿不是去上大專就是混一張高中畢業(yè)證,我在學業(yè)上嚴重偏科,收到的譏諷聲遠比夸我有文采的贊譽聲多得多。百日誓師大會后,每個人都像擰緊的發(fā)條,全身心備戰(zhàn)。想起那天站在數(shù)百人的隊伍里振臂高呼,我把數(shù)十本雜志束之高閣,下定決心,放手一搏。
六月底,離高考放榜的時間越來越近,我在市區(qū)一家飯館里端了半個月的餐盤,整日累得頭昏腦漲。我卻一點也不緊張,每天下班后翻看幾頁在報亭買的雜志,做好隨時打道回府的準備,再開啟下一段旅程。
“帶這么多書干什么?你是去打工,還是去上大學?”母親幫我收拾衣物時,碰巧看到行李箱里的一摞雜志,頓時火冒三丈。我知道她心情糟糕,為了供我念高中,剛收上來的玉米被悉數(shù)賣掉換成學費。是我太不爭氣了,沒考出好成績。我取出雜志,深夜才重新放進行李箱,上面用幾件衣服遮蓋著。
一個人的闖蕩遠比想象中辛酸,當找工作和跳槽成了家常便飯,沒錢的日子也就來了。我睡過網吧,吃過半個月的泡面,實在熬不住了,向爸媽打電話支援。當我不再是學生,變成外來務工人員這個身份時,坐在集體宿舍翻閱文學雜志,總會招來白眼和挖苦。我一咬牙租了單間,每天利用業(yè)余時間寫作,坐公交車去圖書館看書,去文化城淘書刊。
工作以后,我漸漸遠離《讀者》,喜歡上了青春校園類原創(chuàng)雜志。四年前在文化城和《中學生百科》有了一面之緣,清新淡雅的封面,溫暖明媚的文字,一下子把我拉回青蘋果般的學生時代。我毫不猶豫買下幾本,回到出租屋一口氣看完。之后我閉門幾晚終在稿紙上搗鼓出一篇故事,幾易其稿后,到網吧就著昏暗的燈光一字一字敲打進郵箱里,發(fā)送給遠方的編輯部。投稿后的一年里,我又踏上找工作的征途。一天午后,我在公交車上突然收到編輯的信息,她說我的文章通過了審核,將在某一期刊發(fā)。那一刻,坐在車窗旁的我鼻子一酸,眼淚直掉。
我曾以為我無路可走,如一只落單的孤雁逡巡于天際,彷徨無措,形影相吊。幽暗的歲月里有心愛的雜志一路相伴,當我撞上南墻,它為我打開了另一扇門,我得以找到出路,看到沿途別樣的風景。文學之路很遠很長,我一直在路上。即使跋山涉水,我也甘之如飴,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