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藝格 張立平
功能性便秘(function constipation,F(xiàn)C)是指由非器質性原因引起的便秘,又稱特發(fā)性便秘,是一種消化道常見疾病,臨床表現(xiàn)為排便次數(shù)每周少于3次、糞便量減少、糞便干結、直腸肛門阻塞感、排便費力等[1],是臨床常見病、多發(fā)病,嚴重影響人類身心健康[2],并且隨著社會不斷進步,發(fā)病率逐年上升[3],有一定的年輕化趨勢[4]。而目前尚缺乏療效穩(wěn)定、顯著的治療方案,形成花費高、療效小的窘境[5-6],同時患者長期便秘會導致生活質量嚴重下降[7],因此需要不斷探尋新的思路與方法,來思考如何對FC患者進行更有效的治療。
中醫(yī)藥在功能性便秘的治療方面經(jīng)驗豐富,縱觀歷代醫(yī)家對便秘病因病機的認識,集中論述以“熱盛津虧”和“氣機郁滯”為主[8],氣是維持人體生命活動的根本,其推動和氣化作用使津液得以正常輸布,若機體津液不布,腸道失濡,糟粕內停,則大便自艱澀難下,故曰氣暢則津布,氣郁則津壅。整體觀念是中醫(yī)學的兩大觀點之一,大便的排出情況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消化系統(tǒng)的整體狀況,也可以進一步反映人體的整體功能活動情況,大便的排出異常,可反過來影響整個消化吸收系統(tǒng)的功能,人體其他系統(tǒng)功能活動的異常,同樣可以影響到大便的排出。
中醫(yī)認為人體各個臟器之間相互關聯(lián),不能單獨論治,關于便秘,《諸病源候論·大便難候》曰“大便難者,由五臟不調,陰陽偏有虛實,謂三焦不和,則冷熱并結故也”,指出便秘由臟腑不調,三焦不和,寒熱并結所致。而氣血津液作為維持人體生命活動的基礎,這一系列的改變又離不開氣機升降與津液的運行,故氣與津的代謝異常則是功能性便秘發(fā)生的本質。
《素問·靈蘭秘典論篇》曰“水谷者,常并居于胃中,成糟粕而俱下于大腸” “脾胃者,倉廩之官,五味出焉;大腸者,傳道之官,變化出焉”,飲食入胃,經(jīng)過脾胃運化其精微,吸收其精華后,傳入小腸,小腸受盛化物后,將食物殘渣和剩余水分下注大腸,所剩糟粕由大腸傳送而出,成為大便。整體來看,雖然年代不同,中醫(yī)與西醫(yī)在對大便排出的認識上是高度一致的,食物到達小腸并在在回腸蠕動的過程中,小腸發(fā)揮著受盛化物與分清泌濁的作用,進入大腸后,食靡在結腸袋中的往返運動使大腸充分發(fā)揮其傳化糟粕的功效。
從臟腑角度看:肺與大腸相表里,肺氣虛,肺之清肅功能下降,氣機失調,津液不能布散大腸;或肺受外邪,入里化熱化燥,肺熱、肺燥移于大腸,熱燥之邪耗傷腸道氣津,導致大腸傳導功能失常,不能使糟粕排出,故見便秘。肝脾同屬中焦,協(xié)調氣機升降,疏泄膽汁,將水谷精微運化于腸道,二者相互影響,相互協(xié)調,當肝氣郁滯,或脾氣虛弱,氣機升降失常,脾胃運化功能受損,氣滯中焦,則糟粕內停,無以下輸大腸,水飲不化,則津液不能下行濡潤大腸,導致便秘。腎為先天之本,藏精,主液,司二便,腸腑傳導功能依賴于腎氣推動,陰之濡潤,陽之溫煦。若腎精虧耗,腸道干澀,則大便艱澀難下,若腎陽不足,命門火衰則陰寒凝結,寒凝氣滯而糟粕不能下輸大腸而出,故見便秘。中醫(yī)以脾升胃降來概括整個消化系統(tǒng)的生理功能,其實質是在脾主運化的統(tǒng)領下,胃之通降受納腐熟、肝之疏泄、膽之樞機開合、小腸之受盛化物、大腸之傳化糟粕等功能協(xié)調配合,共同完成人體飲食的消化吸收、水谷精微的宣發(fā)輸布、糟粕的泌別排泄等生理活動。綜合而言,便秘的基本病機為大腸傳導失常(動力不足、潤滑不足、門戶不利),氣機不暢,糟粕內停,同時與肺、脾、胃、肝、腎等臟腑的功能失調密切有關。
故在治療功能性便秘方面,不應盲目瀉下,應從整體的臟腑功能進行考慮,以恢復氣津的正常運行。在用藥方面,可選用太子參、白術平補中焦、健脾益氣;柴胡條達肝氣而疏郁結,配伍枳殼辛行苦降,破氣除痞、消積導滯,二者一升一降,并調氣機;白芍養(yǎng)血柔肝,疏肝之中兼以養(yǎng)肝;配伍焦三仙消食健胃,補中有消,能速奏健脾助運之功;茯苓、蒼術健脾的同時又加以化濕,順應脾“喜燥惡濕”的特性;陳皮、半夏行氣化滯、和胃化痰;香附、川芎疏肝行氣活血,佐以炙甘草增強補脾益氣之功,調和諸藥。用藥方面以調中焦氣機為基礎,健脾化濕、疏肝行氣,通達全身氣機,以增推動糞便之力。
從位置上看,三焦的范圍涉及了胸腔和腹腔,也就涵蓋了人體的各個臟腑,飲食物從入口到化為糟粕排出體外,所經(jīng)歷的路程皆在三焦范圍之內?!峨y經(jīng)》[9]三十一難中言:“三焦者,水谷之道路,氣之所終始也”;三十八難中記載:“所以腑有六者,謂三焦也,有原氣之別使,主持諸氣”;六十六難說:“三焦者,原氣之別使也,主通行三氣,經(jīng)歷五臟六腑”。三焦是人體氣機升降出入的道路,若三焦失調,則影響一身氣機運行的通暢,氣機不暢,則飲食物的蒸化腐熟、傳導化物過程均受影響,導致最終的糟粕排泄出現(xiàn)異常。
《靈樞·本輸》中記載:“三焦者,中瀆之腑,水道出焉”,三焦亦為人體水液運行的主要通道,水飲從入胃至“水精四布,五經(jīng)并行”,由胃、脾、肺、腎、腸、膀胱等臟腑共同協(xié)作而完成,但人體水液的升降出入,周身環(huán)流,則必須以三焦為通道才能實現(xiàn),而一旦三焦受邪,水道不利,則脾、肺、腎等臟腑調節(jié)水液的功能將難以實現(xiàn),引起水液代謝的失常,水液輸布障礙,腸道中津液不足,潤滑不利,糟粕艱澀難下,故見便秘。
人體作為一個整體,某一臟腑功能的失職,都會引起全身陰陽寒熱的改變。若脾陽不足,運化無力造成飲食物下傳腸道困難,糟粕排出異常,此便秘的形成最初由陽虛而致,此為寒象,而食物、糟粕停滯胃腸過久,郁而化熱,則又內生熱邪,耗陰傷氣,寒熱并結,進一步造成氣虛動力不足、津液潤滑不利致使大便排出更加困難。
若胃陰不足,虛火內生,水飲入胃不得輸布全身,而腸燥津虧,此為熱象,糟粕停滯腸道不得出,阻塞氣機,久滯致虛,致使上焦之肺肅降功能異常,中焦之脾無力運化水谷精微,下焦之腎溫煦推動不利,表現(xiàn)倦怠、乏力等一派寒象,而大便更難排出。
基于黃元御的圓運動理論看氣機升降,“肝隨脾升,膽隨胃降”“肝氣升于左,肺氣降于右”“陽下降,陰上承”,脾土左升,肝氣和腎水都隨著升,胃氣右降,膽氣和心火隨著下降,這就是一個左邊升,右邊降的圓圈。而在這個運動中,脾胃位于中焦,是氣機升降的樞紐,《四圣心源》[10]中也提出:“清濁之間,是謂中氣,中氣者,陰陽升降之樞軸,所謂土也。”《素問》有云:“脾不足,令人九竅不通。”《脾胃論·脾胃盛衰論》[11]“百病皆由脾胃衰而起也”,若中焦脾胃出現(xiàn)異常,則影響一身氣機之通利,脾氣虛弱,不能散精于肺,肺氣肅降功能失司,腑氣不通,不能助與其相表里的大腸排泄糟粕;肝與脾胃同屬消化系統(tǒng),若脾土不足,亦影響肝木疏泄,《醫(yī)學入門》中云“肝與大腸相通,肝病宜疏通大腸,大腸病宜平肝”,故肝失疏泄也造成氣機壅滯,腸腑失通,使大便排出不暢;《蘭室秘藏》載“夫腎主五液,津液潤則大便如?!?,若脾胃氣機失司,津液輸布失常,影響腎陰,造成腸道干澀而大便難下。氣血津液是構成和維持人體生命活動的基本物質,脾胃又可從源頭上影響氣血津液的代謝過程,故在治療方面可從脾胃入手,兼顧各個臟腑,調暢全身氣機,保持津液正常代謝。
顏帥等[8]對治療便秘的中藥復方進行研究,基于中國方劑數(shù)據(jù)庫結果分析發(fā)現(xiàn)熱盛津虧、氣機郁滯等所致便秘在數(shù)據(jù)庫中所占比例較高。氣推動著血液的循環(huán)運行、津液的輸布和代謝,其通過運動產(chǎn)生各種變化,使精、氣、血、津液各自新陳代謝和相互轉化,如飲食物經(jīng)過消化和吸收后,將殘渣轉化成糟粕。津血同源,由水谷精微所化生,脈中津血虧虛,無以滋潤濡養(yǎng)周身,則出現(xiàn)腸枯便秘,大便難下。大腸主津,接受由小腸下注的食物殘渣和剩余水分后,將其中部分水液重新吸收,使殘渣形成糞便而排出體外。糞便的形成與排出,需要依賴氣化的的形成、津液的濡潤、氣力的推動。便秘是大腸傳導功能失常,氣、津代謝異常,不能推動糞便或大腸內津液虧乏,不能滋陰潤滑腸道,造成糞便干結而形成的。
同時,整體思維的角度不應局限于人體,橫向對比,中醫(yī)與現(xiàn)代醫(yī)學對便秘的認識也是共通的。從中西醫(yī)結合來看,氣虛日久致氣滯,出現(xiàn)直腸功能異常(包括橫紋肌功能不良、直腸平滑肌動力障礙、直腸感覺功能損害、肛門內括約肌功能不良等),從而導致排便時無法協(xié)調肛門外括約肌和盆底肌的活動而致糞便排出困難;同時氣虛會導致結腸蠕動不協(xié)調及結腸動力降低,出現(xiàn)結腸收縮無效,引發(fā)結腸排空延遲,致使糞便停留時間過長,使黏膜對水分吸收增加,腸中津液減少,則糞便更難排出。大便的排出情況及性狀亦能反應人體整體情況,若便質正常,卻欲便不出或出而不暢,則示氣機不暢,尚未及津,患者或近日思慮傷脾,或久坐少動,或年老氣衰,或久病產(chǎn)后,或過食生冷、傷陽耗氣;若大便質干燥而便下艱難,則提示腸道干澀、津液不足,患者或素體陽盛,或熱病邪留,或過食醇酒厚味、辛辣之品,耗傷陰液,在清熱滋陰潤燥的同時應囑患者清淡飲食,避免進一步陰傷。
綜合來看中西醫(yī)也是圍繞氣與津進行論治的,以5-HT4受體激動劑為主體的促胃動力藥物[12],如普蘆卡必利、莫沙必利等,可與受體結合刺激腸神經(jīng)叢神經(jīng)元,引起腸道蠕動,和中醫(yī)的益氣、行氣之法相契合,如脾肺氣虛可選用補中益氣湯加減,補益脾肺,行胃腸之滯,本質也為促進胃腸動力;對于胃腸壅滯之氣滯,可用六君子湯合保和丸加減,補脾益氣、消食和胃兼化痰濕,改善直腸功能,增加結腸動力;肝脾氣滯,則順氣導滯,用六磨湯加減,行氣寬中、通腑導滯。從現(xiàn)代藥理的角度看,其中大黃具有興奮和抑制胃腸的雙重作用,其成分中含有番瀉苷,經(jīng)吸收轉化為苷元,可刺激胃壁神經(jīng)叢而引起大腸蠕動,枳殼可使動物胃腸消化周期復全肌電圖期縮短,增加胃腸平滑肌張力及運動功能,檳榔具有擬膽堿作用,可增加腸蠕動,烏藥可降低小腸緊張性,幫助排氣、排便,也是從氣的動力與津液的濡潤角度出發(fā)的。
以魯比前列酮、利那洛肽為代表的鳥苷酸環(huán)化酶C激動劑可通過激活不同的受體,間接增加腸液分泌及腸道運動頻率[12],與增液行氣之法不謀而合,如以“增水行舟”為特點的增液湯,滋陰生津、潤肺益胃,以補藥之體,作瀉藥之用,增加腸道津液,使陰水充足而熱盡腸潤便通。而對于氣不足者則不能盲目增津液,否則易氣滯水停,加重腹脹、腹痛等癥狀。容積性瀉劑主要為各種含大量纖維素的制劑,對于輕度便秘氣虛不甚者可使用,其中的可溶性纖維素,如果膠、車前草等可在腸道內發(fā)酵增加細菌數(shù)量,保持糞便水分,不可溶性纖維素如植物纖維素、木質素等具有親水性,增加糞便量及輕度刺激腸蠕動,有助于產(chǎn)生便意和排便反射,但大劑量易引起腹脹、腹痛,對結腸乏力的患者應慎用。
整體觀念是中醫(yī)的基本理論之一,便秘的產(chǎn)生雖然發(fā)生在腸道,但反應的是整體臟腑功能的失調與周身氣津代謝的異常,故在治療時,不應局限于腸道,而是回歸氣力不足、氣機不暢、津液不潤的本質,并與各個臟腑相結合,恢復臟腑功能,使氣機正常升降,津液得以濡潤,使飲食物從口入到形成糟粕至肛門排出的過程順利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