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菲，劉光華，吳振起

(1.遼寧中醫(yī)藥大學，遼寧 沈陽 110847；2.遼寧中醫(yī)藥大學 基礎醫(yī)學院溫病教研室，遼寧 沈陽 110847；3.遼寧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 兒科，遼寧 沈陽 110032)

流行性感冒是由流感病毒引起的一種急性呼吸道傳染性疾病，以起病急、高熱、全身酸痛、乏力為主要臨床特點。中醫(yī)學認為其由時邪疫毒入侵口鼻而發(fā)病，呈流行性，在同一地區(qū)、同一時期發(fā)病患者數(shù)量劇增，癥狀相似，但較普通感冒嚴重，恰如《素問·刺法論》云：“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故可在世界范圍內(nèi)爆發(fā)和流行。近年來，由于空氣污染加重，細顆粒物易通過鼻腔黏膜組織，進入人體肺泡間組織造成呼吸系統(tǒng)疾病，霧霾環(huán)境下極易感染流感病毒，傳染性更強[1],因而采取有效防治流感的措施迫在眉睫。古人素有嗅聞或佩戴某些芳香藥物用來驅(qū)疫防病，如《山海經(jīng)》中記載：“熏草，佩之可已病?！惫识骄科浞枷惚俜x作用防治流行性感冒的合理性，以便有效指導臨床實踐。

1 霧霾環(huán)境下流感病毒感染“濕毒”之謂

《說文解字》云：“霧，地氣發(fā)，天不應；霾，風雨土也?！薄稜栄拧吩疲骸帮L而雨土曰霾”。霧是大量懸浮在近地面空氣中的水汽凝結(jié)物，霾是包含大量煙、灰塵、小顆粒等有毒有害物質(zhì)的氣溶膠系統(tǒng)，可使空氣渾濁[1]。霧霾是“濕”與“氣”氤氳于天地間的一種外感致病邪氣，為濕濁之邪?！度~選醫(yī)衡·濕論》曰：“濕者，天地間陰陽蒸潤之氣也。所感之由，或由霧露之侵，或因陰雨所客[2]?！薄稖夭W全書·時病論》中亦云:“冒濕之病，得之于早晨霧露，云瘴山嵐，或天陰淫雨，晴后濕蒸[3]?！敝T邪遷延，蘊積不解，皆屬于毒。尤在涇《金匱要略心典》有云:“毒，邪氣蘊結(jié)不解之謂[4]?！睗駷殛幮?，黏滯重濁，濕久不解可蘊而化熱，內(nèi)郁成毒。流感為時行感冒，由疫癘之邪所致，尚有“疫者感天地之癘氣，此氣之來，無論老少強弱，觸之即病，邪自口鼻而入”之言，然其可浸淫肌腠，內(nèi)蘊肺胃而致病。霧霾易挾雜氣而至，況肺為華蓋，通乎天氣，在竅為鼻，外合皮毛，既為嬌臟，外邪易侵。而流感病毒極易吸附細顆粒物，由口鼻而入損傷人體。研究發(fā)現(xiàn)，霧霾中直徑<2.5 μm的顆粒物(PM2.5)可隨呼吸進入各級氣管、細支氣管、肺泡，最終通過毛細血管進入血液，對人體的最直接影響是造成呼吸道感染[5]。霧霾環(huán)境下感染流感病毒表現(xiàn)為惡寒，發(fā)熱，咳嗽咯痰，頭痛，周身乏力酸痛，鼻塞咽痛等，是為濕濁襲表，肺衛(wèi)失宣，濕濁內(nèi)蘊，積而成毒，阻遏氣機之證。導師劉光華認為其治宜清熱解毒兼顧祛濕，故而采用芳香辟穢法，芳香宣化，辟穢解毒。

2 芳香辟穢法

2.1 中醫(yī)理論

2.1.1 肺開竅于鼻理論

芳香辟穢法是嗅聞芳香藥物的體氣，鼻起主要作用，既是邪氣入侵的通道亦是祛邪之最佳途徑。《素問·金匱真言論》中說：“西方白色，入通于肺，開竅于鼻?！奔啊鹅`樞·五閱五使》言：“鼻者，肺之官也。”均闡述了鼻與肺的官竅與臟腑之絡屬關(guān)系。《辨證錄·咳嗽門》：“夫肺竅通于鼻，肺受風寒之邪，而鼻竅不通者，阻隔肺金之氣也?！薄鹅`樞·脈度篇》說：“肺氣通于鼻，肺和則鼻能知臭香矣[6]?！北鞘菤怏w出入的通道，與肺直接相連，司呼吸、助發(fā)音、主嗅覺，所以稱為“肺之竅”。如若肺氣充沛，肺系功能正常，肺鼻協(xié)調(diào)，共同完成肺氣之“宣”與“降”的功能，既而精氣、衛(wèi)氣上注清竅，鼻竅得以濡養(yǎng)，可護衛(wèi)通利，使嗅覺敏銳。恰如《重訂嚴氏濟生方·鼻門》道：“夫鼻者，肺之所主，職司清也，調(diào)適得宜，則肺臟宣暢，清道自利[7]。”古人借通利鼻竅以達解表宣肺之用，每獲良效。如《理瀹駢文》中：“大凡上焦之病，以藥研細末，鼻取嚏發(fā)散為第一捷法……連嚏數(shù)十次，則腠理自松，即解肌也[8]?！狈沃鳉馑竞粑?其宣降功能正常與否取決于鼻之氣門是否通暢。現(xiàn)代醫(yī)學將鼻、喉、氣管、支氣管和肺等的組成統(tǒng)稱呼吸系統(tǒng)，鼻、咽、喉為上呼吸道，氣管和各級支氣管為下呼吸道，上下兩部具有連續(xù)性，鼻在上，肺在下，兩者共同維持呼吸系統(tǒng)功能的穩(wěn)定[9]。肺開竅于鼻，鼻通利與否與肺的呼吸功能息息相關(guān)，鼻竅利則肺氣宣。

2.1.2 “氣臭”學說

《素問·六節(jié)臟象論篇》論述：“天食人以五氣，地食人以五味。五氣入鼻，藏于心肺，上使五色修明，音聲能彰[10]”。氣嗅指通過鼻子所嗅到的中藥所具有的一切氣味總稱。張景岳認為：“天以五氣食人者，臊氣入肝，焦氣入心，香氣入脾，腥氣入肺，腐氣入腎也?！蔽迮K化五氣，其氣為由鼻而入之五類清氣。五臭入鼻，營于上焦心肺，合宗氣助氣血津液營運。肺主一身之氣，司呼吸，開竅于鼻，身居高位，可相輔神明。鼻聞五臭，既而肺能主治節(jié)、通諸氣，宣發(fā)肅降、呼濁納清，躁焦香腥腐五類氣臭，入鼻走肺，吐故納新，促進五臭合臟腑，長養(yǎng)五臟，肺津充足，氣機宣暢，鼻竅得養(yǎng)因而通利，嗅覺敏銳，相得益彰。五臭之中，芳香藥物尤多，從五臭功用來說多論香氣。香氣入脾，歸脾胃經(jīng)?！捌⒄咄烈玻沃醒?。常以四時長四臟……”，香氣為土氣所化，散精而助五臟，易走竄，入諸竅而明聲色。因而用之可辟穢祛邪、開竅醒神、調(diào)暢氣機、健脾除濕。

2.2 芳香辟穢法現(xiàn)代研究

2.2.1 鼻黏膜免疫

黏膜是許多病原微生物入侵機體的通道，機體的95 %以上的感染則是由黏膜入侵的[11]。因此，黏膜免疫是機體抗感染的第一道免疫屏障，它既存在局部免疫，又存在著共同免疫[12]。呼吸道黏膜既是流感病毒入侵部位，同時也是機體免疫防御重要部位。通過口腔、鼻腔、肺臟等多途徑可以實現(xiàn)黏膜免疫，鼻腔則是最為直接和有效的免疫接種途徑，研究認為[13]鼻相關(guān)淋巴組織(NALT)是上呼吸道中唯一結(jié)構(gòu)完善的黏膜相關(guān)淋巴組織,在上呼吸道的局部免疫反應中具有重要作用,是鼻腔免疫后誘導產(chǎn)生抗原特異性免疫應答的部位。另外，通過淋巴細胞歸巢作用，黏膜中產(chǎn)生的致敏淋巴細胞可進入血液循環(huán)，然后通過高血管內(nèi)皮靜脈(HEV)再回到效應部位固有層和上皮內(nèi)，逐步分化成熟為記憶淋巴細胞，發(fā)揮效應功能。NALT中HEV表達從NALT分離的淋巴細胞優(yōu)先歸巢到NALT中[14]。此外，NALT濾泡樹突狀細胞(FDC)可同時表達MAdCAM-1(mucosal addressin cell adhesion molecule-1)和 VCAM-1(vascular cell adhesion molecule 1)對淋巴細胞的聚集和歸巢也有重要作用[15]。鼻腔內(nèi)分泌的黏液含有保護性元素，鼻黏膜內(nèi)含豐富的血管和神經(jīng)，抗原經(jīng)鼻腔接種后，到達黏膜下層的淋巴組織，可被攝取、遞呈，誘發(fā)產(chǎn)生特異性T細胞、協(xié)助B細胞產(chǎn)生分泌型IgA(sIgA)，而sIgA是黏膜表面分泌最多的抗體，它能在細胞內(nèi)中和病原微生物，阻止病原體的復制,并且可以穿過上皮細胞，有效清除黏膜部位的免疫復合物及上皮細胞內(nèi)抗原，從而抑制細胞內(nèi)的病毒復制[16]。鼻黏膜相關(guān)淋巴組織位于首先吸入微生物呼吸道的入口，被認為是呼吸道阻止抗原侵襲的第一道防線。這與中醫(yī)學認為的“鼻為肺之門戶”觀念相契合。

3 芳香辟穢法防治疫病應用

芳香藥物在我國疫病的防治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古人早有“外治取其諸氣而已，從竅入，以氣相感”的論述，通過佩戴、燒熏、鼻塞、涂抹、取嚏、洗浴等方式可防治疫病。芳香辟穢法，即取香氣藥物辛散之性，辟邪以保體健。所辟之“穢”指各種有形、無形之穢，包含疫癘之氣，可導致強烈傳染性的時行病。如《三因極一病證方論》：“夫疫病者，四時皆有不正之氣，一方之內(nèi)，長幼患狀，率皆相類者，謂之天行是也……其天行之病，大則流毒天下，次則一方一鄉(xiāng)，或偏著一家[17]?！眳怯挚烧J為“傷寒與中暑，感天地之常氣,疫者感天地之癘氣。在歲運有多寡，在方隅有厚薄，在四時有盛衰?！币甙O之氣的發(fā)生與流行并不是單純的氣候異常所致，陰雨綿綿、久旱酷暑、霧露瘴氣等異常的氣候變化促進疫癘之氣的形成。另外，地理差異、飲食不潔等因素與疫癘之氣形成密切相關(guān)?！帮L雨寒熱不得虛，邪不能獨傷人”恰如《景岳全書·雜證謨》云：“瘟疫乃天地之邪氣，若人身正氣內(nèi)固，則邪不可干，自不相染?！斌w質(zhì)因素是其發(fā)病的根本因素，防疫的根本在于扶正祛邪。“香者氣之正，正氣盛，則自能除邪辟穢也”，早在春秋時期就已開始應用燒艾治疾，東晉葛洪的《抱樸子內(nèi)篇》中有臘日，“焚辟溫丹，或蒼術(shù)、皂角、楓、蕓諸香，以辟邪祛濕，宣邪氣，助陽德[18]?！睍x唐主要以佩戴女青、桑根、降香用于疫病的預防?！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百種錄》記載:(菖蒲)“芳香清烈、故走達諸竅而和通之，耳目喉味皆竅也[19]?！?木香)主邪氣，辟毒疫溫鬼，氣極芳烈，能除邪穢不祥也[19]。清朝醫(yī)家程國彭認為經(jīng)人傳染而得的疫病，應用芳香之藥解穢?！霸谌酥撸瑥目诒嵌?，宜用芳香之藥以解穢，如神術(shù)散、藿香正氣散之類，俾其從口鼻入者仍從口鼻出也?！薄稖夭W全書·溫疫萃言》載“張三豐方，治天時溫疫癘氣，用孩兒菊，俗名醒頭草，取葉塞鼻中，穢氣不染”[3]。可見芳香藥物不僅可以祛邪還可扶正，起到一定的預防作用。要保持體健，既要注重祛邪也要扶助正氣。正所謂“虛邪賊風，避之有時，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nèi)守，病安從來？”。以上諸家所言，皆以芳香辟穢法有效防治疫病。

4 芳香藥物藥性及效用

《本草崇原》說：“知其性而用之，則用之有本，神變無方；襲其用而用之，則用之無本，窒礙難通?！庇盟幹v求“據(jù)性而用”，中藥素有“寒熱溫涼”四性及“酸苦甘辛咸”五味，另存藥物的物質(zhì)之氣即為“體氣”——臊焦香腥腐五臭。萬物皆有陰陽，藥之陰陽，屬性款內(nèi)。氣屬陽，味屬陰，氣厚為純陽，氣薄為陽中之陰，味厚為純陰，味薄為陰中之陽。寒涼為陰，溫熱為陽，辛甘發(fā)散為陽，酸苦涌瀉為陰。陽則升浮，清陽為天，出上竅，發(fā)腠理，實四肢；陰則沉降，濁陰為地，出下竅，走五臟，歸六腑?！侗静菅芰x》對“香藥”的描述為:“藥有酸、咸、甘、苦、辛五味……論其四氣,則是香、臭、臊、腥……，沉、檀、龍、麝,則其氣香?！狈簿哂蟹枷銡馕兜闹兴幗y(tǒng)稱為芳香藥，其藥性多偏溫燥，味辛，體氣屬香，辛能走竄，溫能通行，燥可祛濕，香合五臟。《藥品化義》言：“香能通氣,能主散,能緩脾陰,能透心氣,能和入五臟[20]。”香為五臟所喜，能入五臟而合調(diào)于諸臟。恰如《本草綱目》記載：“蘇合香氣竄，能通諸竅臟腑，故其能辟一切不正之氣[21]。”清代醫(yī)家葉天士在其著作《臨證指南醫(yī)案》濕病門載有治濕病案52例，內(nèi)有47例用到芳香藥物,明確提出過“芳香逐穢，以疏中宮”的見解?！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百種錄》言[19]：“凡藥香者，皆能疏散風邪，皆能治頭面肌表之疾”。走肌表而開毛竅，發(fā)腠理，使邪從肌表而出。吳鞠通認為芳香之品能“化穢濁而利諸竅”，常以至寶丹、紫雪丹、安宮牛黃丸治療神昏痙厥，擅以清心開竅、清熱解毒的“涼開法”與溫通氣機、化痰開竅的“溫開法”通竅醒神，宣泄郁滯。故而芳香藥物可解表祛邪、升發(fā)宣散、燥化濕邪、去腐消腫、開竅醒神、芳香辟穢?，F(xiàn)代藥理研究發(fā)現(xiàn)，芳香藥物的有效成分為揮發(fā)油，具有明顯的抗菌、抗病毒作用，有較強的生物活性，廣泛分布于中藥材中，其主要成分芳香族和萜類化合物等小分子物質(zhì)游離在空氣中，通過流動揮發(fā)，人體黏膜的吸入及皮膚的透皮功能發(fā)揮解表、化濕、行氣、開竅的作用[22]。甘露消毒丹為治療濕溫時疫之主方，“藿香芳香而不嫌其猛烈……能祛除陰霾濕邪”。薄荷味辛，氣清郁香竄，可散邪辟惡；白豆蔻辛溫芳香，溫通香竄，可通行三焦之氣；石菖蒲其氣清爽芬芳，疏散開達；茵陳其氣清芬，功擅利濕退黃，乃治脾胃二家濕熱之專藥。主取全方芳香輕清之品，味厚而不濃，宣而不守，“氣化則濕亦化”，上焦通利，氣機暢達，另以滑石、連翹、川貝母清熱解毒，利濕化濁。全方共奏通利諸竅、行走三焦之功?，F(xiàn)代藥理研究發(fā)現(xiàn)甘露消毒丹藥物組成具有抑制病毒的復制、清除體內(nèi)氧自由基、調(diào)節(jié)免疫功能、改善肺循環(huán)、鎮(zhèn)痛抗炎等綜合功效[23]。黃芩、綿茵陳、石菖蒲、藿香、薄荷、白豆蔻等均含有豐富的揮發(fā)油。薄荷油可干擾病毒包膜結(jié)構(gòu)[24]；連翹種子揮發(fā)油具有較顯著的抗菌抗病毒作用[25]；廣藿香含有的葉揮發(fā)油具有免疫增強作用等[26]。

5 小 結(jié)

“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善治未病者，必然扶助正氣，避其毒氣。芳香辟穢法以“治未病”理論為指導，將氣臭學說和肺鼻理論有效結(jié)合并應用于實踐，由古至今有效指導著臨床疫病防治，鼻黏膜免疫研究恰與之相契合，鼻腔給藥生物利用度高、起效快、使用方便、依從性好，在臨床防治流感病毒感染可以發(fā)揮積極作用[27]，但中藥滴鼻抗流感的具體免疫機制仍不完善，仍需進一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