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宋宇 發(fā)自北京
老舍的文風(fēng)夾敘夾議,議論非常精彩,難于改編。劇中,牛家的門墩承擔(dān)了議論責(zé)任,旁觀、敘述,時不時地點醒局中人,也成了牛天賜難得的朋友?! 堫!? 攝
?上接第17版
身在濟南的老舍面對著人生的彷徨。他早早地盼望辭去教書工作,專門寫作。他及時寫完《牛天賜傳》,八月十九日動身去上海,去考察朋友所言的“職業(yè)寫家的味兒”。包括這一部,他的眾多重要作品都在上海陸續(xù)出版。往后,他嘗試與朋友趙少侯合作撰寫續(xù)篇,《天書代存》寫了幾篇,終究未能完成。
對于改編,方旭起初也躊躇。某一天他突然想明白了:“只要不‘實著演,就都能演?!彼灸艿叵氲健芭肌保L熨n的成長過程可以用不同的人偶呈現(xiàn)。老舍文風(fēng)夾敘夾議,議論部分比敘事更加精彩。劇本也“拔”出一個新人物,讓牛家門前的門墩開口說話,旁觀、敘述,時不時地點醒局中人,也給牛天賜添了個朋友。
像牛天賜決定要長大,但不知道方法,就要門墩上場,告訴他:“裝唄,而且要裝得鄭重其事?!边@當然是看透了世界的嘲諷,單純隨波逐流絕對是不安全的。
在一段關(guān)于黃天霸的想象中,學(xué)校的氣氛變得緊張,人偶漂浮起來,幾乎是呼應(yīng)著生出翅膀的夙愿。在激烈而詭譎的故事之后,后面三分之一劇情急劇地悲傷起來。父母相繼去世,牛天賜越發(fā)孤獨。他想哭,但哭不出來。來哭喪的親戚的影子投射在背景的白布上,露出搶奪遺產(chǎn)的本意??鋸埖谋硌菀l(fā)了喜劇效果,少年顯然無法參透世界的殘忍和薄涼。
投資方提到郭麒麟時,方旭想到一個娃娃臉,“站在臺上,他介乎一個大人和孩子之間的狀態(tài)”。這倒契合牛天賜的狀態(tài)。郭麒麟是德云社的“少班主”,除了曾經(jīng)的曲藝主業(yè),最近參演電影、電視劇,上綜藝節(jié)目,但不曾演過話劇。好處是他喜歡讀“京味”的作品,也能被王朔的小說惹得大半夜淚流滿面,還因為王小波的作品樂不可支。
頭一次見面在一家茶館,方旭估計要談個幾十分鐘。沒想到,從太陽還高高的,他們一直聊到太陽幾乎落山。聊完他覺得踏實了。門墩由郭麒麟的搭檔閻鶴祥扮演,兩位相聲演員要在舞臺上“邁出第一步”了。
“還是那句話,拉開大幕就是演員的天下”
在由幾把椅子和一些積木堆組成的簡單空間里,郭麒麟開始尋找話劇的感覺。“花了大概小十天時間,當時不管是什么模樣,他反正是連走帶說帶比劃地出來了一個特別粗的形狀?!狈叫裣蚰戏街苣┯浾呋貞?。
郭麒麟對老舍的認知,那時停留在《茶館》《駱駝祥子》等太有名的作品上。“他就是人情寫得好,要么說咱崇拜人家,這是最難的?!彼芸齑_認,牛天賜的故事符合對老舍的一貫印象。
“我們占大便宜了,有多少人站臺上,心里不知道該怎么演呢。書里都告訴我們了。關(guān)鍵老舍先生這個評論、這個點睛,事說完了,到最后要評論一下。他這一句,大伙就全明白怎么一回事了?!惫梓雽δ戏街苣┯浾呓忉尅懛暧@咸?,欺侮牛老者和其他仆人的劉媽,不僅寫她是走狗,還要真正幽默地點一句——“她的靈魂會汪汪地叫”。他對這處描寫印象深刻。
“更隨性一點,你感覺話都是從筆尖流出來的?!遍慂Q祥則看出了老舍年輕時的氣質(zhì),“說有大的起承轉(zhuǎn)合,說哪驚著我一下,其實倒沒有,就是很舒服?!彼嘈?,不同年齡的人,能從牛天賜那里看到不同意味。接近四十不惑,他就看到了“順勢而為”。如門墩所言,牛天賜倘被最早撿到他的老胡抱走,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能幫著賣落花生了。
“看似是另外一個選擇,對天賜來說,基本上還是一樣。人生不會有那么大的變化?!遍慂Q祥想象,“再大一點,比如等我的孩子跟天賜那么大的時候,我再看這部作品,可能就更愿意站在一個父母的角度了。那我就會看教育,天賜這孩子怎么會成長成那樣呢?”
隨時間流轉(zhuǎn),與牛天賜相關(guān)的人們面臨著不期而至的變動。
年輕的老舍沒能馬上成為職業(yè)作家,還要再教幾年書。他省察自己的寫作,即便幽默,該如何避免淪為插科打諢。他不滿軍閥統(tǒng)治,在課堂上并不直接攻擊,更愿意講反語嘲諷。對于世界,他總是溫和地注視,抱著同情心和人道的觀念。
原著的精當繼續(xù)給改編帶來麻煩。老舍把所有事情議論得很明晰,留給編劇的空間更小了。他們的一個打趣是:改得再好也沒有老舍先生寫得好。
何靖向南方周末記者講起牛天賜身邊那塊“豆腐”。老舍形容牛老者有種非智慧的智慧,最善于歪打正著。“假若他是條魚,他永遠不會去搶上水,而老在泥上留著?!闭罩@些俏皮言語,他得演一個軟糯又精于生存之道,還不乏善良的養(yǎng)父。
舞臺上,牛老者在覬覦家產(chǎn)的親戚面前顯示出罕見的倔強,又很快走到人生終局??粗姁鄣牡赇佋谲婇y混戰(zhàn)中焚毀,他死于絕望?!皼]那么需要大家去體悟,已經(jīng)撕開擺在你面前讓你看了?!惫梓胝f。
“打開這個世界的鑰匙不是權(quán)力和金錢,是愛?!狈叫衽Φ亟o演員們解說原著的精神,以及“當真”的重要性,“當年于是之先生說,一個演員站在舞臺上,您這兒有多少貨,您讀了多少書,腦子里有多少玩意,觀眾全能看懂?!?/p>
“到了臺上,我還是那句話,拉開大幕就是演員的天下?!狈叫裣蚰戏街苣┯浾邚娬{(diào)著。
《施公案》中的黃天霸成了牛天賜的英雄,老舍也喜歡稱這個孩子為“我們的英雄”。黃天霸的故事,也成了他與難得的朋友、家仆四虎子的共同語言。到郭麒麟那里,英雄是電視里看來的展昭,釋小龍演的那位。
12月30日,戲演到首輪最后一場。開場后郭德綱悄悄來到劇場,希望工作人員們不要告訴郭麒麟。他原計劃提前退場,但改了主意。演出后的謝場即將結(jié)束,他走上了舞臺,拍拍郭麒麟。
郭麒麟正舉著雙手,向遠處的觀眾致意。他愣了一下,隨即抱住父親,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