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炎

酒鬼劉

酒鬼劉說，這輩子喝的酒裝進(jìn)酒缸里，能載三卡車。

酒鬼劉還說，他將來火化時(shí)不用加燃料，一點(diǎn)就著，絕對細(xì)灰白面。

這話不算夸張。酒鬼劉嗜酒，且酒量不小。每晚臨睡前，倒?jié)M玻璃茶杯，仰脖灌下，晃晃腦袋，不暈，再來半茶杯，頭上有感覺，臥床即睡。翌日兩眼一睜，照樣生龍活虎。

據(jù)酒鬼劉說，年輕時(shí)有陣子總失眠，各種調(diào)理無用，便用酒一試，不料效果甚佳。久而久之，喝酒成癮，還形成依賴。所以晚上飲酒恰如服藥，雷打不動。不過白天若有宴請，照喝不誤，只是喝再多也不頂事，睡前的“催眠酒”是斷不可少的。

論酒友，老王算一個。多年前二人出差重慶，晚飯吃火鍋，一人一瓶二鍋頭?；氐劫e館，就著花生米，坐在床頭接著喝。一瓶干完，不盡興，酒鬼劉說：“再來點(diǎn)？”老王說：“差不多了。”酒鬼劉堅(jiān)持：“再打一瓶，喝多少是多少?！倍四銇砦彝?，第二瓶見底。酒鬼劉高了，下床小解，腿軟，跪在地上。老王笑。酒鬼劉說：“酒是龜孫，誰喝誰暈?！狈鲋鴫ε榔饋?，兩手在墻上交替游走，摸進(jìn)衛(wèi)生間，一泡長尿撒得痛快。再扶著墻，做橫向移動，屁股上床，搭上一條腿;身子向里傾，再搭上另一條腿。靠在床頭，上半身還沒徹底進(jìn)被窩，已是鼾聲大作。

老王喚了酒鬼劉兩聲，不應(yīng)，頗為掃興。老王酒后話多，愛吹牛，可酒鬼劉睡得死豬一般，只得作罷。

自然，這都是陳年舊事。老王仕途通暢，早做了一縣縣官，日理萬機(jī)，哪還有空和舊日同僚常聚。再說，身份有了懸殊，見面也少了推心置腹。酒鬼劉偶爾和他坐過兩次，老王只是象征性敬敬酒，身上有意無意端著架子，怎么看怎么別扭。從那以后，酒鬼劉退避三舍，免生無趣。

說話間，酒鬼劉退休了。老伴、女兒都勸他戒酒：“都酒精肝了，還不惜命？”酒鬼劉訕笑，酒精肝都多少年了，水到渠成嘛?？此辉诤?，家人又拿反面典型激他，說誰誰誰喝醉，大雪天躺在街頭凍死了，誰誰誰酒后失足淹死了，誰誰誰喝成肝癌了……一個比一個嚇人。酒鬼劉給說得脊梁溝冒寒氣，得，戒酒。然而不過數(shù)日，喉嚨里急得能伸出爪子來，口腔潰瘍、感冒發(fā)燒……各種不適也接踵而至。這日散步，途遇舊日酒友老耿，酒鬼劉大吃一驚。這老耿從前玉樹臨風(fēng)，倍精神，眼下卻口歪眼斜，半身不遂，左手發(fā)抖，右臂僵硬，一條腿畫著弧，簡直慘不忍睹。

酒鬼劉怔了半晌，說：“老耿，你這是……”

老耿鼻涕一把淚一把，還流著哈喇子：“老劉，你可千萬……不可戒……戒酒??！”

“為啥？”

“你看我，”老耿口齒不清，做捶胸頓足狀，“戒了半個月，就成這……這樣了……”

如此現(xiàn)身說法，簡直是戒酒有害的活教材。酒鬼劉有如醍醐灌頂，回家便開始復(fù)飲。小酒一喝，身上的不適真就煙消云散了，連頭發(fā)梢都爽出了光澤。也巧，女兒談對象，準(zhǔn)姑爺投其所好，源源不斷送酒上門，且都是好酒，這下，酒鬼劉喝得更來勁了。

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忽一日，家里來了熟人。酒鬼劉抬眼一看，不是別人，昔日的縣太爺老王。老王拎兩瓶茅臺，非為他事，專找他喝酒。

酒鬼劉心存芥蒂：“只怕我這廟小，裝不下你這尊大神吧?！?/p>

老王笑著搖頭：“哪有啥大神，退了。來來來，咱老兄弟好好喝幾杯。”

人沒了烏紗帽，立竿見影就活回來了。二人話題回到當(dāng)年，很快抹平了隔閡，左一杯、右一杯。畢竟上了年紀(jì)，酒量不復(fù)當(dāng)年，老王先醉，酒鬼劉微醺。老王一醉就現(xiàn)了原形，吹牛的老傳統(tǒng)不僅沒丟，還發(fā)揚(yáng)光大了。只聽老王眉飛色舞說起做縣太爺時(shí)的風(fēng)光，說著說著，酒鬼劉忽然惱了，拍著桌子吼道：“你給我滾！”

老王灰溜溜逃了。

老伴嚇了一跳，瞧他臉色發(fā)青，渾身打擺子，連問怎么了。酒鬼劉抬手，把沒打開的那瓶茅臺摔得粉碎，一言不發(fā)。

從此，鄰居們很久沒再見到酒鬼劉。后來聽說他中風(fēng)了。酒鬼劉再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時(shí)，和老耿一樣一條腿畫著弧。和他搭訕，他也不理。有人說：“你那個老伙計(jì)進(jìn)去了，聽說了吧？”

酒鬼劉頓時(shí)怒目圓睜，終于開腔了：“我不認(rèn)識那個王八蛋！”

那個王八蛋，是老王。

鐵胃李

要說消化系統(tǒng)好，得數(shù)鐵胃李。

何言“鐵胃”，有兩層意思：一則胃口好，吃嘛嘛香;二則功能好，身體倍兒棒。別管葷素幾何，鐵胃李都吃得津津有味;不論衛(wèi)生與否，鐵胃李從不鬧肚子。

“這家伙，給個鉛球都能消化了?！备哂辛琳f。

高有亮生活講究，近乎潔癖。喝水，自然是專用茶杯，公用茶具絕不觸碰;水也是桶裝純凈水，自來水絕不入喉。食堂就餐，餐具自帶，再用開水反復(fù)消毒。按說如此講究，該健康才是，可他偏偏有結(jié)腸炎，一天數(shù)次拉稀，有時(shí)能拉出一頭冷汗。

所以，他羨慕鐵胃李。嚴(yán)重點(diǎn)說，是嫉妒。

鐵胃李正好相反，盤子碗筷管他洗沒洗凈，拿來便用;饅頭長毛，他把外皮摳掉照吃不誤。攤子上剛買的水果，也不洗，胳肢窩里蹭幾下，“咔嚓”就是一口。有次郊游，水喝光了，他三兩步來到小河邊，把塑料水壺往水里一浸，“咕嘟咕嘟”灌滿，仰脖喝了一氣，再灌滿，欣欣然而歸。高有亮瞧著他，嘴都咧成了歪把瓢。

“瞧瞧，水里還有蝌蚪呢。”高有亮戲謔。

鐵胃李舉起水壺觀察一下：“哪有？”又把水壺往高有亮臉前一伸，“喝點(diǎn)？”

高有亮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退后幾步，條件反射似的捂緊了肚子。

“傻，”鐵胃李說，“天然礦泉水，涼甜解渴?！?/p>

高有亮搖搖頭，感嘆：“我真服了你！”

服也好，不服也罷，鐵胃李的腸胃，真就如銅墻鐵壁一般，百毒不侵。

不過，鐵胃李有個習(xí)慣：愛吃大蒜。無論在哪兒，他的口袋里都少不了幾頭蒜。因此，高有亮說他最能“裝蒜”。吃大蒜口氣重，鐵胃李說話時(shí)，人都和他保持距離，尤其女同志?？设F胃李不在乎。

有次加夜班，鐵胃李餓了，高有亮也餓了。鐵胃李說：“叫外賣？”高有亮嚼著口香糖，尋思一會兒，敵不住饑腸轆轆，點(diǎn)點(diǎn)頭。兩份燜面，冒著熱氣。鐵胃李把兩頭蒜往桌上一撂：“吃面就蒜，倍兒香！”

高有亮遲疑著不動筷，更不碰那兩頭生蒜。鐵胃李鼓著腮幫子，說：“怕不干凈呀？好，那你餓著，不吃拉倒！”

高有亮餓得撐不住，破天荒沒換餐具，吃得小心謹(jǐn)慎。不過，那兩頭蒜他到底沒碰。鐵胃李一口面條一口蒜，吃完抹抹嘴，桌子上只剩下一堆蒜皮。

“來一個？”高有亮遞給他一顆口香糖。面是鐵胃李付賬，他這也算投桃報(bào)李。

鐵胃李把手一擺：“去去，娘們嘰嘰的?！?/p>

沒人想到高有亮后來會出事。不是身體，也不是結(jié)腸炎惡化。是一個商人犯事，把他供出來。高有亮掌管項(xiàng)目審批，雖是個科長，可有實(shí)權(quán)。這么個講究人，還有潔癖，竟然進(jìn)去了。

“難怪天天嚼口香糖，情人都好幾個呢?！笔程镁筒蜁r(shí)，同事說。

鐵胃李搖搖頭，手里剝著他的大蒜。

“還是吃大蒜好，沒女人找他親嘴?！蓖麓蛉ぁ?/p>

鐵胃李笑笑，繼續(xù)剝蒜。剝了會兒，忽然嘆一聲，悠悠道：“唉，這人啊，得學(xué)會為自己消毒。”

同事看他把大蒜填進(jìn)嘴里，嚼得“咔嚓咔嚓”響。大家都覺得，這個一貫不講究的人，今天說了句頗講究的話。

沒錯，這句話，意味深長。

滑稽孫

要想尋開心，就找滑稽孫。

滑稽孫頗有表演天分，從頭到腳都是戲。新春聯(lián)歡會，他反串女角，腰似蛇、身似柳，拋個媚眼，翹個蘭花指，加上嗓子尖細(xì)，浪味十足，把大伙兒逗得笑岔了氣。演一個不行，還得返場，詩朗誦，他用方言，地道得很。沒準(zhǔn)還能把領(lǐng)導(dǎo)名字加進(jìn)去，初聽拍馬屁，回過味來是嘲諷。領(lǐng)導(dǎo)不傻，可假裝不知，一樣開懷大笑，一樣鼓掌，還說要把他推薦到央視春晚，準(zhǔn)火。

大家喜歡滑稽孫，可滑稽孫就是沒官運(yùn)?；鼘O不在乎，說自己一天到晚沒正形，不是當(dāng)官的料。無官一身輕，樂得自在。

機(jī)關(guān)人除了干活，大都嗜好不多，唯一的共同點(diǎn)是愛酒。忙了一天，三五朋友小聚，喝幾杯放松?；鼘O酒量不大，也不貪杯，但愛玩。偶爾喝多回家，老婆給他甩臉子?；鼘O賠笑，主動做檢討。先在客廳茶幾上鋪上報(bào)紙，脫去鞋襪，光腳站上去，舉起右手做宣誓狀：“檢討！——我沒有嚴(yán)格要求自己，多喝了半杯，辜負(fù)了老婆大人的關(guān)心厚愛，破壞了家庭的安定團(tuán)結(jié)，問題相當(dāng)嚴(yán)重。盡管我知道，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但不能有麻痹思想，酒是搗蛋鬼，喝多摔斷腿嘛……”沒等檢討完，老婆早笑噴了，一杯釅茶遞過來：“別忽悠了，醒醒酒，睡覺！”

滑稽孫人緣好，還有副熱心腸，愛管閑事愛幫忙。有個老太太迷路，他硬把人送到家。遇到行乞者，別人說是騙子，他不管，一準(zhǔn)丟下幾枚硬幣。誰家孩子哭鬧，他去演豬八戒、演兔子寶寶，給孩子當(dāng)大白馬騎，孩子準(zhǔn)樂。同事、鄰居家里鬧糾紛，都找他調(diào)停。有次小呂兩口子鬧得不可開交，滑稽孫聽見動靜，不請自到。小呂愛人說，這日子沒法過了。小呂寸步不讓，不過就不過。滑稽孫叫了暫停，待明了原委，笑了。事情還是出在酒上，小呂頭天喝多，忘了給丈母娘買藥?；鼘O拿出揶揄的口氣，沖小呂豎了個大拇指：“兄弟厲害啊，都快成酒仙了，可你想想，丈母娘是誰？是男人的天！丈母娘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明白嗎？”轉(zhuǎn)過頭勸小呂愛人：“弟妹你消消氣，這件事呀，不怪多，不怪少，就怪小呂人緣好。誰請客都想叫小呂，不去事小，不給人面子事就大了，是不是？男人喝多也常見，誰讓酒精是混蛋。他天天在我們跟前夸丈母娘待他好，你放心，丈母娘在他心中的地位至高無上，不亞于王母娘娘，這藥嘛，馬上讓他買，將功補(bǔ)過！”小呂愛人氣順了不少，滑稽孫反過來繼續(xù)挖苦小呂：“我說酒仙，接著喝呀。沒聽說嗎？看著是水，喝著挺美，夜里口渴，早上后悔，白天暈乎，晚上還懟！”小呂臉紅得猴屁股似的，連連擺手：“不喝了不喝了，我這就買藥去！”小呂愛人轉(zhuǎn)怒為笑，糾紛調(diào)解成功。

退休前一年，滑稽孫一場重病，昏迷七天。眼看大限將至，老婆孩子、同事好友無不垂淚。正這時(shí)，滑稽孫醒了，第一個表情就是笑：“嗨，哭啥？我在閻王爺那兒做了幾天客，天天好吃好喝。閻王爺?shù)昧艘钟舭Y，心煩，讓我逗他開開心。得，我這一逗不打緊，把閻王爺?shù)牟≈魏昧?。閻王爺一高興，大筆一揮，追加我陽壽五十年！”

大伙兒都笑了。

滑稽孫沒能再活五十年，不過活到八十五歲，也屬高壽。彌留時(shí)，吊著一口氣就是咽不下。大伙兒又是一片悲戚，這么多年，他們早把滑稽孫當(dāng)親人一樣了。老伴珠淚零落，附耳問：“老頭子，你還有啥要交代的嗎？”滑稽孫嘴角動了動，出不了聲。兒子忽然若有所悟，紅著眼，對大伙兒說：“我爸這輩子就想讓人快樂，咱們難過，他不忍心走。大伙兒都笑，送我爸開開心心上路！”

于是，淚光里，響起一片笑聲。

滑稽孫走了，眉目舒展，面帶微笑，走得安詳。

摳門張

摳門張到底有多摳，看看他買菜便知。

他不逛超市，不趕早集，只在日色將晚時(shí)，騎一輛老掉牙的自行車，輕車熟路鉆進(jìn)小胡同。菜販們面前，沒賣完的蔬菜萎黃打蔫，賤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摳門張屁股一撅，一分、兩分殺價(jià)，菜販不耐煩了，五毛錢，整堆搓。

早年，摳門張負(fù)擔(dān)重，夫妻老家都在農(nóng)村，工資也低，奢侈不得。遇到去外地出差，摳門張總要背一個大號旅行袋，里面裝了饅頭、黃瓜、蘿卜、西紅柿、大蔥，盡量不去飯館，報(bào)銷時(shí)還可落些補(bǔ)助。有天早上嘴饞，很想喝碗小米粥，一問價(jià)錢，比本地貴三角，摳門張不僅堅(jiān)決不吃，還生了氣，對老板嚷嚷：“這粥稀得能當(dāng)洗臉?biāo)?，坑外地人不是！”老板沒好氣，瞪他一眼：“愛喝不喝，沒人求你?！辈贿^這已是很久前的事，后來，摳門張的生活早有改觀，兩口子月收入都過了五千，女兒也上班成家，按理沒必要這般節(jié)儉，但摳門張積習(xí)難改，照舊一分錢掰兩半花。鍋里幾無油腥，鹽水煮面條，菜多面少，端起老海碗，兩口子“呼嚕呼嚕”吃得山響，滿頭滿額的汗，那吃相，怎一個舒坦了得。

有同事看不過去，說：“老張，別這么自虐好吧？鬧個營養(yǎng)不良，劃不來?！?/p>

摳門張不以為然，倒是反戈一擊：“瞧瞧，一個個脂肪肝，還好意思顯擺?！?/p>

同事笑而不語。摳門張對自己摳，對別人可一點(diǎn)不手軟。單位公餐，第一個入席;別人宴請，每叫必到。酒一杯接一杯，飲得豪爽;菜一道又一道，風(fēng)卷殘?jiān)?。上了魚，領(lǐng)導(dǎo)還沒剪彩，他已經(jīng)掀走了半拉;紅燒肉尚在口中，筷子已經(jīng)又夾起一塊。大伙兒索性不吃了，放下筷，齊刷刷看他，個個眉開眼笑。有說：“慢點(diǎn)吃，當(dāng)心噎著?！庇姓f：“老張，你不是怕得脂肪肝嗎？”摳門張嘴不停，一邊“吧唧吧唧”咀嚼，一邊說：“偶爾濕濕水，淹不死人?！迸R到盤光盞凈，醉意醺醺的摳門張還不時(shí)拿筷子在里面劃拉，什么也沒夾著，卻煞有介事放進(jìn)嘴里，把油湯吸溜得有滋有味。酒足飯飽時(shí)，免不了給老婆打個電話：“中午吃大餐了，溜飽，晚上不用做我的飯?！?/p>

有時(shí)，同事也將他：“老張，我們請你這么多次，你是不是也該意思意思了？”

摳門張一臉認(rèn)真，說：“那是那是，今天不巧，老家來了親戚，改天一定安排。”

同事竊笑，原本也沒指望他回請，不過拿他開心而已。若他真有所表現(xiàn)，那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前幾年，擔(dān)保公司雨后春筍般，烏泱泱成立一大片。好多同事嘗到甜頭，把銀行存款投進(jìn)去。更有甚者，透支信用卡、抵押貸款加大投資。摳門張蠢蠢欲動，日日探問利息怎樣，是否安全。看到人家的賬單，眼睛都直了。

同事說：“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jié)網(wǎng)。老張，下水吧，早投早發(fā)，再晚黃花菜都涼了?！?/p>

摳門張搓著手，踱來踱去，油煎火燎的，卻終究沒有付諸行動。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同事頗有些不屑，“認(rèn)命吧你！”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膽大的確實(shí)給“撐死”了，不過，撐死的是數(shù)字，餓死的是錢包。同事一個個叫苦不迭，垂頭喪氣，還有人鉆進(jìn)死胡同，抑郁了。痛定思痛，便想起了摳門張，黃著臉、咬著牙，說：

“還是你老張有先見之明?。　?/p>

摳門張無語，對天作了幾個揖。沒人知道，在過去的無數(shù)個夜晚，他常對自己說：要不，少投一點(diǎn)？就一點(diǎn)，碰碰運(yùn)氣？可萬一……嗨，摳門張呀摳門張，你就是個吃面條的命，生就這點(diǎn)出息，沒治！他恨自己，可他更怕，萬一有個閃失，他就沒法活了，真的沒法活了。

同事懊悔不迭，人心不足蛇吞象。大伙兒忽然發(fā)現(xiàn)，以前嘲笑摳門張，他們?nèi)e了，人家有啥好嘲笑的？眼瞧著天上掉餡餅，硬是不為所動，那份定力誰有？就算愛占個小便宜，又算得了什么？

“唉，摳門好?。　蓖赂锌?，“還是你老張，不貪，落個安穩(wěn)。”

摳門張笑了，笑出幾分自嘲。外人不知，自己還不清楚，他哪里不貪，他都快欲火焚身了。是膽小救了他。膽小成不了大事，也不會壞事。就像這么多年，他捧著公家的飯碗，總是惴惴。如今，他除了慶幸，還是慶幸。

摳門張變了，別人請客，概不參加;公餐上也不那么搶吃搶喝了。他依舊吃他的鹽水煮面條，熱汗淋漓時(shí)，常想，能安安穩(wěn)穩(wěn)吃碗家常飯，便是福。虧得他膽小，膽子再大，包得了天嗎？

“平安是福?！睋搁T張對老婆說。

“對，平安是福。”老婆對摳門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