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臨近臘月廿三的時候,趕集回來的父親,總會從肩頭卸下的布袋里,拿出一墩炮來,炮竹不貴,五毛錢一墩。拮據(jù)的父親,買年貨時,可以這里掐掐那里扭扭,只是在過年的一墩炮上,不會有絲毫的猶豫。這個我懂,父親認為過年就得熱鬧紅火,沒有炮竹的年,會在鴉雀無聲里悄然度過。父親再窮也不想過這樣一個年。再一個原因,當然是父親覺得,有娃娃,不買點炮,情理上也說不過去。
從父親手里接過那墩炮后,我會看看炮的引藥,又翻過來看看炮的屁股。還沒等我看夠,母親就伸出長長的手,劈手一把奪走。說:“給我,讓我管緊了它吧?!蔽也唤o,父親就說了:“不能糟蹋炮,這樣,讓我給你抽出一個吧。”炮抽出來,我接手看著它,黃黃的草紙外,用有些紫紅的紙裹住它的身體。這邊抽了一個,那頭就散脫了一堆,父親再也不能按原樣把炮扎住。只好讓母親把松散了的炮,裝布袋收起來藏好。
母親把炮竹藏了。她是怕沒到過年我就把炮糟蹋完了,到時候就再沒炮放。可藏炮是她的事,偷炮仗也是我干的事。家里就那么大的一點空間,不管藏到那兒,我相信自己都能找到。炮竹眼見著不斷地減少,為這事,我招了母親的不少罵,正所謂:老鼠毀墻,家賊難防。
陽城來了,瓶兒也來了,連村里的焦呆呆也來了。我們先挖一個小土坑,把炮埋到只露出引藥焾子,為的是看這個炮的威力有多大,能不能炸出一個坑來。點著了炮,捂上兩邊的耳朵跑到遠遠的地方等著。只可惜炮是響了,卻看不到我們心里想要的結果,炮皮沒炸飛,坑也看不到。瓶兒就說,壓一塊小石頭,試試看炮能不能把石頭掀翻。于是,再來一次,一樣的點炮,一樣的跑到一邊看炮。等再次響過后,卻沒見石頭有所動,只是石頭下面被炮仗炸得黃了些,留一片有濃烈炸藥味的印跡而已。
陽城提議,別這么玩了,咱們把炮放到磨盤上,再弄些干土蓋在上面,看塵土炸起來有多高。于是,大家忙起來,分別去找干土。再不行,到最近的桑樹圪嶗,土崖上剝下來塊干土疙瘩也行。三弄兩弄,手忙腳亂中,干土終于弄夠了,放在炮仗上,點著了引子。砰的一聲!土被炸得黃塵飛了起來,一縷煙土在磨盤上方升起,贏來了我們成功后的歡愉。
記得我們那時候,磨腦上、墻頭上、洋芋窖蓋上,到處都能放炮,甚至還把炮放到扣過來的洋鐵桶里,放到了洋芋窖里。終于,母親發(fā)現(xiàn)自己苦心藏起的炮所剩無幾,她一邊埋怨父親一邊說,少不了再買一墩炮了。
后來,為了有炮玩。我們學會了撿拾人家放過的啞炮。用那些沒響過的炮,取出內(nèi)部的炸藥來,自己學習卷炮。常常在除夕過后的初一早上,你家的、他家的娃娃,就在昨晚放過的炮皮堆里,尋尋覓覓,瞅瞅捏捏,尋那些有炸藥的啞炮。這一切,都在父母忙于包餃子的時候進行,因為那時,玩兒比吃餃子更重要。
數(shù)十年時光一晃而過,當我有了孫子以后,趕上環(huán)境治理,我居住的城里不允許過年放炮。于是,過年看得見戶外紅紅的燈籠,卻再也聽不到炮響了。我當然理解環(huán)境好的重要,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遺憾,不能讓孫輩們看到放炮的紅火熱鬧,畢竟太寂寥了。我就給吃過年夜飯的孫孫們,講我們小時候的故事。
當然,也有放鞭炮的那一段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