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華 寶
(東南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南京 211197)
2014年出版的《史記》中華書局修訂本,列出??庇?946條,涉及改動文字有1250余條,與1982年版1999年印刷點(diǎn)校本出校改符號近800處相比,有了較大的變化。修訂本與點(diǎn)校本文字的異同研究,將成為《史記》文獻(xiàn)學(xué)和古籍整理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據(jù)統(tǒng)計(jì)分析,點(diǎn)校本《史記》有校改符號的改動,多與張文虎《??笔酚浖馑麟[正義札記》相關(guān),但也有不少佚出之處。修訂本擴(kuò)大參考范圍,吸收新成果,將文本研究引向深入。筆者將點(diǎn)校本與修訂本的改動全部找出,并探討相關(guān)理據(jù);針對兩本校改之差異,附以前修時(shí)賢的不同意見或個(gè)人所見,以供進(jìn)一步研討。引文一以點(diǎn)校本為次,后標(biāo)頁行。修訂本的情況,主要依據(jù)??庇泚碛懻?,不見于校勘記的條目則列出正文頁碼。因篇幅原因,本文從明改與暗改入手,僅列出《十二本紀(jì)》部分,以供研討。點(diǎn)校本明顯的排印錯(cuò)誤不在少數(shù),修訂本已改正的這里就不涉及了。
點(diǎn)校本明改117條,修訂本有79條做了相同的處理,即文中改動,篇后出??庇?;有29條做了后退,即文中不改,篇后出??庇涀稣f明;另外做了以下不同處理,即4條出校而改動不同,4條不出校且不改,1條不出校而徑改。以下分別說明。
《夏本紀(jì)》中《索隱》:涔,亦作“潛”。沱出蜀郡郫縣西,東入江。潛出漢中安陽縣(直)西〔南〕,北入漢。故《爾雅》云“水自江出為沱,漢出為潛”。(61/12)按:《札記》:“案:《漢志》漢中郡安陽谷水出西南,北入漢,此‘直’字疑‘南’之誤,而又錯(cuò)在‘西’上?!睋?jù)此刪“直”補(bǔ)“南”。修訂本??庇洝疽凰摹垦a(bǔ)證黃本等無“直”字,未刪。出《漢書》“西南”例,而未論及“南”字是否當(dāng)有。
《周本紀(jì)》中《集解》:徐廣曰:“一作‘何’。應(yīng)劭(曰)《氏姓注》云以何姓為韓后?!?162/14)《札記》:“警云‘《姓氏(當(dāng)作“氏姓”)注》即應(yīng)氏所撰《風(fēng)俗通》之一篇’,‘曰’字衍?!睋?jù)錢泰吉說刪。修訂本校勘記【四三】增高山寺本為證,刪同;并進(jìn)一步刪“以”上“云”字。
《秦本紀(jì)》中《正義》:《括地志》云:“櫟陽故城一名萬年城,在雍州東北百二十里。(櫟陽)漢七年,分櫟陽城內(nèi)為萬年縣,隋文帝開皇三年,遷都于龍首川,今京城也。改萬年為大興縣。至唐武德元年,又改曰萬年,置在州東七里?!?201/6)《札記》:“警云‘櫟陽’二字衍?!睋?jù)錢泰吉說刪二字。修訂本??庇洝救?,據(jù)《項(xiàng)羽本紀(jì)》的《正義》引《括地志》,將“櫟陽”改乙至上句“東北”前。將點(diǎn)校本的衍文當(dāng)作錯(cuò)乙來處理。
《呂太后本紀(jì)》:大臣皆曰:“呂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亂功臣今齊王母家駟(鈞),駟鈞,惡人也。即立齊王,則復(fù)為呂氏?!?411/3)《札記》:“‘鈞’字涉下而衍,南宋本、中統(tǒng)本并無?!睋?jù)此刪。修訂本??庇洝疽凰摹?,據(jù)毛利本、本書《齊悼惠王世家》例,刪“駟鈞”二字。
《夏本紀(jì)》中《索隱》:按:《左傳》中南山,杜預(yù)以為終南山?!兜乩碇尽吩啤疤簧焦盼囊詾榻K南,(華)〔垂〕山古文以為敦物”,皆在扶風(fēng)武功縣東。(66/10)按:《札記》:“《漢志》作‘垂山’,蓋小司馬所見本誤?!睋?jù)此改。修訂本無校記,仍作“華”。
《周本紀(jì)》武王弟叔振鐸奉陳常車,周公旦把大鉞,畢公把小鉞,以夾武王。散宜生、太顛、閎夭皆執(zhí)劍以衛(wèi)武王。既入,立于社南大卒之左,〔左〕右畢從。(125/15)《札記》:“《志疑》云《周書》‘王入即位于社大卒之左,群臣畢從’,此誤增‘右’字,脫‘群臣’字?;蛟弧旅撘弧蟆帧!秉c(diǎn)校本未取梁玉繩說而取“或曰”之說,似當(dāng)續(xù)證之。修訂本162頁不改動,也未出校說明。
《孝武本紀(jì)》:有識其手書,問之人,果(為)[偽]書。(458/15)《札記》:“北宋、中統(tǒng)、游、柯、毛并作‘為’,此亦古字之僅存者。凌本改‘偽’,非?!卑础对洝氛肀驹黾樱骸鞍福褐腥A本為便利讀者,改‘為’為‘偽’。”正與《札記》相反。此為點(diǎn)校本處理不當(dāng)之顯例也。修訂本(584頁)未改,近是。
《孝武本紀(jì)》的《集解》:徐廣曰:“上言從行薦之,或曰祭鼎(乎)〔也〕。”(466/3)《札記》:“《封禪書》《集解》作‘或者祭鼎也’。”按:“者”與“曰”字之異未改,審慎。校點(diǎn)本據(jù)異文改虛字,不妥。修訂本(592頁)未出校,保留“也”字,審慎可從。
《秦始皇本紀(jì)》中《正義》:《括地志》云:“俗名望宮山,在雍州好畤縣西十二里,北去梁山九里?!肚厥蓟?起)〔紀(jì)〕》‘從山上見丞相車騎眾,弗善’,即此山也?!?257/14)《札記》:“疑‘紀(jì)’之訛?!睋?jù)此改。修訂本(328頁)徑自改正,不出校。似不合體例。
《五帝本紀(jì)》中《正義》:《括地志》云 :“厲山在隨州隨縣北百里,山東有石穴。(曰)〔昔〕神農(nóng)生于厲鄉(xiāng),所謂列山氏也。春秋時(shí)為厲國。”(4/4)按:張文虎《札記》:“疑有脫誤。”整理本新增按語:“《太平御覽》七十八引《荊州圖記》云:‘永陽縣西北二百三十里厲鄉(xiāng),山東有石穴。昔神農(nóng)生于厲鄉(xiāng),《禮》所謂烈山氏也。……’《括地地》所本?!肚G州記》前數(shù)語,亦微有省脫。而‘曰’字當(dāng)作‘昔’,則信而有征,今據(jù)改?!笔┲阏J(rèn)為:“蓋昔字脫去上半,只剩下半日字,而日又誤為曰字耳。”[1]2修訂本??庇洝救砍觥端?jīng)注》與《御覽》卷七八引《荊州圖記》異文,未改字。
《五帝本紀(jì)》中《索隱》:為一句。蛾音牛綺反。一作“豸”。(豸)言淳化廣被及之。(9/1)《札記》:“此下失音,合刻本以為復(fù)衍而刪下‘豸’字,誤?!闭肀炯影矗骸包c(diǎn)校本下‘豸’字加圓括號,以此下失音也?!秉c(diǎn)校本據(jù)此刪下“豸”字,修訂本校勘記【六】出校未改。
《五帝本紀(jì)》中《索隱》:降,下也。言帝子為諸侯,降居江水、〔若水〕。江水、若水皆在蜀,即所封國也?!端?jīng)》曰“水出旄牛徼外,東南至故關(guān)為若水,南過邛都,又東北至朱提縣為盧江水”,是蜀有此二水也。(11/2)《札記》:“下當(dāng)有‘若水’二字?!睋?jù)此補(bǔ)二字。修訂本??庇洝揪拧砍鲂2谎a(bǔ)。
《五帝本紀(jì)》帝嚳娶陳鋒氏女,生放勛。娶娵訾氏女,生摯。帝嚳崩,而摯代立。帝摯立,不善(崩),而弟放勛立,是為帝堯。(14/12)按:《札記》:“《索隱》本無‘崩’字,據(jù)《注》及《正義》,蓋后人妄增。”據(jù)此刪。修訂本校勘記【一五】據(jù)《尚書正義》稱“唐初孔穎達(dá)等所見《史記》亦有‘崩’字”,正文不刪,明確認(rèn)定刪字不當(dāng)。
《五帝本紀(jì)》中《集解》:孔安國曰 :“永,長也,謂夏至之日?;?,蒼龍之中星,舉中則七星見可知也,以正中夏之[氣]節(jié)。”(18/14)按:《札記》:“《書傳》‘節(jié)’上有‘氣’字,仲春引有?!睋?jù)此補(bǔ)。修訂本??庇洝疽黄摺砍鲂N囱a(bǔ)。
《夏本紀(jì)》中《集解》:鄭玄曰:“鳥夷,東(北)〔方〕之民(賦)〔搏〕食鳥獸者。”(54/3)按:《札記》:“《書疏》引鄭《注》‘北’作‘方’,‘賦’作‘搏’,疑此誤。”據(jù)此改兩處。修訂本??庇洝疚濉砍鲂N锤摹?/p>
《夏本紀(jì)》中《集解》:孔安國曰:“織,細(xì)繒也。貝,水物也?!编嵭唬骸柏?,錦名也。詩云‘成是貝錦’。凡織者,先染其絲,織之即成〔文〕矣?!?60/11)按:《札記》:“《書疏》引鄭《注》,‘成’下有‘文’字?!睋?jù)此補(bǔ)。修訂本??庇洝疽哗枴砍鲂N囱a(bǔ)。
《夏本紀(jì)》中《正義》:《十三州(地理)志》云“萬年縣南有涇、渭,北有小河,即沮水也”。(65/16)按:《札記》:“‘地理’二字當(dāng)衍。”據(jù)此刪。修訂本??庇洝径砍鲂N磩h。
《夏本紀(jì)》中《正義》:《括地志》云:“終南山一名中南山,一名太一山,一名南山,一名橘山,一名楚山,一名(泰)〔秦〕山,一名周南山,一名地肺山,在雍州萬年縣南五十里。”(66/11)按:《札記》:“‘泰’疑‘秦’字之訛。杜子美《慈恩寺塔詩》‘秦山忽破碎’,蓋即此?!睋?jù)此改。修訂本校勘記【二三】出校未改。
《殷本紀(jì)》中《正義》:《〔括〕地(理)志》云:“傅險(xiǎn)即傅說版筑之處,所隱之處窟名圣人窟,在今陜州河北縣北七里,即虞國虢國之界。又有傅說祠?!蹲⑺?jīng)》云沙澗水北出虞山,東南逕傅巖,歷傅說隱室前,俗名圣人窟?!?103/2)按:《札記》:“警云《漢志》無此文,疑‘括地志’之誤?!睋?jù)錢泰吉說刪改。修訂本??庇洝疽欢砍鲂N锤摹?/p>
《周本紀(jì)》中《正義》:皇甫謐云:“黃帝生于壽丘,在魯城東門之北。居軒轅之丘,(于)《山海經(jīng)》云‘此地窮桑之際,西射之南’是也?!?128/8)《札記》:“‘于’字衍。警云疑當(dāng)在‘居’下。”點(diǎn)校本取衍字說。修訂本校勘記【一六】出校未刪。
《秦本紀(jì)》中(四年)王龁攻上黨。(219/14)《札記》:“《志疑》云莊襄無四年,乃三年之誤。案:王龁攻上黨,《六國表》書在三年,不誤。此‘四年’二字,涉上四月而衍,觀下文五月即接上文四月,其證也。三年上已書,何必復(fù)出。”不取梁玉繩誤字說,而用衍字說,近是。修訂本??庇洝疚灏恕浚鲂N锤?。
《秦始皇本紀(jì)》:(四)〔是〕月寒凍,有死者。(227/9)《札記》:“《志疑》云‘四月’重出?!妒吩彙吩飘?dāng)更曰‘是月’。案:疑本作‘是月’,后人因《正義》‘四月建巳’之文而妄改之。”按:前文有“四月”,此處作“是月”,符合文例,《史詮》說可取。修訂本??庇洝救空J(rèn)為:“此書‘四月寒凍’,謂寒凍非時(shí),與上‘四月’敘事筆法不同。”主張“四月”不誤,出校說明之。
《秦始皇本紀(jì)》中《索隱》:怠,協(xié)旗、疑韻,音銅綦反。故國語范蠡曰“得時(shí)不怠,時(shí)不再來”,亦以怠與(臺)〔來〕為韻。(250/14)《札記》:“《越語》范蠡語以怠、來、災(zāi)、之為韻,無‘臺’字,此‘臺’乃‘來’字之誤。凌作‘時(shí)’,亦誤?!睋?jù)此改。修訂本??庇洝径摺浚觥芭_,疑當(dāng)作‘來’”。出校未改。
《秦始皇本紀(jì)》:自榆中并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為(三)〔四〕十四縣,城河上為塞。(253/4)《札記》:“《志疑》云表作‘四十四’,《匈奴傳》同,此誤。”據(jù)梁玉繩說改。修訂本??庇洝径拧?,列異文而未改。
《秦始皇本紀(jì)》: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陶)〔陽〕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253/5)《札記》據(jù)《河水注》引文及《蒙恬傳》《匈奴傳》認(rèn)為“陶”當(dāng)作“陽”,并論證說:“然則此文當(dāng)作‘陽山’,因舊本上文‘陰山’誤作‘陶’,而并此‘陽’字亦誤為‘陶’矣。”據(jù)此而改。修訂本校勘記【三〇】,列王念孫“陶”當(dāng)為“陰”說而未改。辛德勇?lián)w一清、王念孫等說加以考證,認(rèn)為應(yīng)將“陶山”訂正為“陰山”,并認(rèn)為宜讀作“取高闕、陰山北假中”,詳見氏著《史記新本??薄返?06-107頁。
《秦始皇本紀(jì)》:更為書賜公子扶蘇、蒙恬,數(shù)以罪,(其)賜死。語具在《李斯傳》中。(264/10)《札記》:“《雜志》云‘其’字后人據(jù)《李斯傳》增,《御覽》引無?!睋?jù)王念孫說刪。修訂本??庇洝救摺?,列王念孫說而未刪。
《秦始皇本紀(jì)》中《正義》:《關(guān)中記》云:“始皇陵在驪山。泉本北流,障使東西流。有土無石,取大石于渭(山)〔南〕諸山。”(266/9)《札記》整理本增:“‘渭山’疑當(dāng)作‘渭南’。殿本《考證》云:‘渭山“山”字疑有誤,或是“城”字或是“水”字?!秉c(diǎn)校本取“南”字說,未知所本。修訂本??庇洝舅囊弧?,“‘渭山’,疑當(dāng)作‘渭北’”。出校未改。
《秦始皇本紀(jì)》惠公享國十年。葬車?yán)?康景)。生悼公。(287/5)《札記》:“凌云:‘“康景”疑衍,或下有闕文。’案:上文康公葬竘社,景公葬丘里南,疑車?yán)镌诳?、景二墓間,脫‘間’字?!卑矗毫枋鲜嵌f存疑,張文虎主張脫“間”字,今點(diǎn)校本卻取衍二字說,與《札記》正相反。修訂本??庇洝舅木拧?,傾向衍字說,出校不刪。
《項(xiàng)羽本紀(jì)》中《索隱》:按:逮訓(xùn)及。謂有罪相連及,為櫟陽縣所逮錄也。故漢(史)〔世〕每制獄皆有逮捕也。(296/7)《札記》:“疑‘世’?!睋?jù)此改。修訂本??庇洝径浚鲂N锤?。
《高祖本紀(jì)》:沛公還軍亢父,至方與,(周巿來攻方與)未戰(zhàn)。(352/1)《札記》:“六字疑衍。”據(jù)此刪。修訂本??庇洝疽欢浚鲂2粍h。
《高祖本紀(jì)》:乃道碭至成陽,與杠里秦軍夾壁,破(魏)〔秦〕二軍。(357/3)《札記》:“‘魏’字誤。《史詮》云當(dāng)作‘秦’?!稘h書》作‘其’?!睋?jù)程一枝說改。李人鑒認(rèn)為“點(diǎn)校本從《史詮》說以‘與杠里’三字下屬為句,并改‘魏’字為‘秦’字,皆非也”。[2]183修訂本校勘記【二一】,列張氏誤字說及沈家本針對張氏的反對觀點(diǎn),不改正文。辛德勇參考眾說,認(rèn)為“沈家本所說完全符合當(dāng)時(shí)軍事態(tài)勢,信而可從”[3]110-114。
《孝文本紀(jì)》:春,上曰:“朕獲執(zhí)犧牲珪幣以事上帝宗廟,十四年于今,歷日(縣)〔綿〕長,以不敏不明而久撫臨天下,朕甚自愧?!?429/5)《札記》:“《雜志》云‘縣’當(dāng)為‘綿’?!稘h書》作‘彌’,彌亦綿也。”據(jù)王念孫說改。修訂本校勘記【三四】,列王念孫說而據(jù)東北本作“懸”等,認(rèn)為作“縣”義通,故出校不改。
《孝文本紀(jì)》:除(肉)〔宮〕刑,出美人,重絕人之世。(436/5)《札記》:“上文云‘去肉刑’,此不當(dāng)復(fù)出,當(dāng)依《漢書》作‘除宮刑’,與下‘出美人’為類,所謂重絕人之世也?!吨疽伞芬云鋸?fù)出,疑上去肉刑為去田租。案:《漢書》亦作‘去肉刑’,不誤?!秉c(diǎn)校本不取梁玉繩說,而依張文虎說改。修訂本校勘記【三八】,“張校疑誤”“《史記》全書無除宮刑之文,而去(除)肉刑之記載非止一處”。
《孝景本紀(jì)》:四年夏,立太子。立皇子徹為膠東王。六月甲戌,赦天下。后九月,更以(弋)〔易〕陽為陽陵。(442/10)《札記》:“《志疑》云‘易陽’之誤,《地理志》可證?!睋?jù)梁玉繩說改。修訂本??庇洝景恕?,認(rèn)為“梁說誤。各本皆作‘弋陽’《漢書》卷二八上《左馮翊》:‘陽陵,故弋陽,景帝更名。’”
《孝景本紀(jì)》:中元年,封故御史大夫周苛孫平為繩侯,故御史大夫周昌(子)〔孫〕左車為安陽侯。(444/6)《札記》:“‘子’當(dāng)作‘孫’?!卑矗菏┲恪妒酚洉⒖甲C訂補(bǔ)》第338頁以“孫”字為是。修訂本??庇洝疽凰摹?,出《史記》《漢書》封“周昌孫”例,出校未改。
《孝武本紀(jì)》:黃帝得寶鼎宛(侯)〔朐〕,問于鬼臾區(qū)。(467/9)《札記》:“《考異》云《封禪書》作‘宛朐’,蓋地名,濟(jì)陰冤句縣也?!稘h志》作‘冕侯’,冕即冤之訛,侯句音相近?!睋?jù)錢大昕說改。修訂本??庇洝救濉?,出校未改。
《孝武本紀(jì)》:卿有札書曰:“黃帝得寶鼎宛(侯)〔朐〕,問于鬼臾區(qū)。區(qū)對曰:‘(黃)帝得寶鼎神筴,是歲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紀(jì),終而復(fù)始?!谑屈S帝迎日推筴,后率二十歲得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黃帝仙登于天。”(467/9)《札記》:“此‘黃’字似衍,《封禪書》《郊祀志》并同?!睋?jù)此刪。修訂本??庇洝救?,出校未刪。
修訂本對點(diǎn)校本的原改動,盡管做了出校不改的處理,但具體條目還是有不小的差異。有的是明確說明原改動有錯(cuò)誤,不可改動原文;有的是列出《札記》,增加書證與理據(jù),說明原來的校改有一定的道理,但因沒有版本根據(jù),不應(yīng)改動原文;有的則有傾向性的校改意見,但不改動原文。
小計(jì)點(diǎn)校本117條明改,修訂本作相同的處理共79條,作不同的處理達(dá)38條,變化似不能算小,總體來說,修訂本的處理應(yīng)當(dāng)說有進(jìn)步。
兩本出校改動相同的,也并非無討論的空間,這里列出數(shù)條。
《五帝本紀(jì)》中《正義》:《神異經(jīng)》云:“東方有人焉,人形而身多毛,自解水土,知通塞,為人自 用,欲為欲息,皆(曰)云是鯀也。”(30/4)按:曰云,《札記》:“二字當(dāng)衍其一?!秉c(diǎn)校本據(jù)此刪“曰”字。修訂本??庇洝径摺縿h同。然“曰云”可連用,未必衍字。
《秦本紀(jì)》中《正義》:《括地志》云:“洛州泛水縣古(之)〔東〕虢國,亦鄭之制邑,又名虎牢,漢之成皋?!?220/3)《札記》:“‘東’誤‘之’,孫輯《括地志》改,與《郡縣志》合?!卑矗狐c(diǎn)校本以“東”字為是。然筆者所見局本已改定為“東”字,點(diǎn)校本卻以不誤為誤,出校改符號。核檢《史記會注考證》本,作“之”字,與點(diǎn)校本誤同。修訂本??庇洝疚寰拧?,出校改動,似不合體例。
《秦始皇本紀(jì)》:二十一年,王賁攻(薊)〔荊〕。(233/12)《札記》:“《志疑》云年表及《王翦傳》王賁擊楚,此‘薊’明是‘荊’之訛?!卑矗壕直咀鳌八E”,未改。點(diǎn)校本校改,章培桓作詳細(xì)考證,以為校改不當(dāng)。[4]69今檢《冊府元龜》216卷所引作“薊”??蓞?。修訂本??庇洝疽哗枴?,據(jù)梁玉繩說改,未有新例證。
《孝武本紀(jì)》:神君最貴者(大夫)[太一],其佐曰大禁、司命之屬,皆從之。(459/15)《札記》:“《封禪書》《郊祀志》并作‘太一’,疑此誤?!卑矗狐c(diǎn)校本據(jù)之刪改,修訂本校勘記【一八】,改同。李人鑒以為未必準(zhǔn)確,引俞樾《湖樓筆談》卷三云:“此‘太一’當(dāng)作‘大夫’,蓋巫神之貴者曰‘大夫’耳?!辈⒎Q:“就書、志及此篇論,此處作‘大夫’,如俞氏說,則全篇可通?!盵2]266李氏之說,可參。
點(diǎn)校本有過百處暗改,時(shí)與排版之誤相混。如果不與點(diǎn)校本的底本金陵書局本做非常仔細(xì)的比對,那么這一類情況很難發(fā)現(xiàn)。修訂本對這類情況,似有多種處理方式:一是出??庇浾f明,做明改處理;二是不出校而回改為局本;三是沿襲點(diǎn)校本的做法,繼續(xù)作為是暗改。修訂本對點(diǎn)校者的做法,多數(shù)做了規(guī)范化處理,符合古籍整理原則。少量條目或可繼續(xù)討論。以下分別舉例說明。
《周本紀(jì)》中《集解》:“《列女傳》曰:太姜,有邰氏之女?!?115/6)按:局本原作“呂”,據(jù)《札記》可知是張文虎誤校,點(diǎn)校本徑改。修訂本??庇洝径浚瑩?jù)凌本、殿本改為“邰”?!皡巍迸c“臺”形近,“臺”“邰”通。改之為是。
《周本紀(jì)》中《正義》:“《括地志》云:‘燕山在幽州漁陽縣東南六十里。徐才《宗國都城記》云周武王封召公奭于燕,地在燕山之野,故國取名焉?!?128/11)按:此條有疑問者二:一是檢局本,原無“徐才”二字,點(diǎn)校本依張文虎《札記》徑補(bǔ)二字,應(yīng)加校改符號;二是檢《札記》,有云“據(jù)《五帝紀(jì)》《夏紀(jì)》《正義》引作‘徐才宗國都城記’,余只作‘國都城記’似即徐才宗所著,而‘宗’上脫‘徐才’二字”。(41頁)依《札記》所言,“徐才宗”為人名,“國都城記”為書名,顯與點(diǎn)校本標(biāo)點(diǎn)不一致。而據(jù)《隋志》《國都城記》二卷云云,則可知點(diǎn)校本標(biāo)點(diǎn)不當(dāng)。本書1942頁《孔子世家》《正義》引《國都城記》云云,亦可證。(1)《史記三家注引書索引》則《國都城記》(第78頁)與《宗國都城記》(第25頁)二書并列,顯有不妥。三家注引該書共八處,一處在第1942頁為《國都城記》,不誤;二處在第183、185頁作《都城記》;五處在第15、73、128、1636、1773頁作“徐才《宗國都城記》”,均宜作“徐才宗《國都城記》”。修訂本出??庇洝疽话恕浚瑩?jù)黃本等刪“宗”字,亦可。
《秦本紀(jì)》中《正義》:“韓安國云‘秦穆公都地方三百里,并國十四,辟地千里’,隴西、北地郡是也?!?195/4)按:此段30字,局本原在“問伐戎之形”(點(diǎn)校本為193頁8行)下,點(diǎn)校本據(jù)《札記》(第59頁)所疑而徑移于“開地千里”下。點(diǎn)校本將張氏所疑作定說處理,又不出校改符號,則易混淆底本情況。修訂本校勘記【二四】做了說明。
《秦始皇本紀(jì)》中《正義》:“《括地志》云:‘密州諸城縣東南百七十里有瑯邪臺,越王勾踐觀臺也。臺西北十里有瑯邪故城?!?244/14)按:“故城”之“城”字,局本原無。點(diǎn)校本據(jù)《札記》(見第71頁)疑脫之辭而徑補(bǔ)“城”字。不出補(bǔ)字符號,欠妥。修訂本出??庇洝径弧孔隽搜a(bǔ)字說明。
《孝武本紀(jì)》中《正義》:“畤音止?!独ǖ刂尽吩疲骸疂h五帝畤在岐州雍縣南。孟康云畤者神靈之所止?!福何瀹囌摺?453/2)按:“所止”下,局本有“或曰,以雍州雍縣南,孟康云,畤者,神靈上帝也”18字。黃本、《史記會注考證》本亦有此18字。彭本、殿本無,疑點(diǎn)校本據(jù)之而刪。修訂本??庇洝舅摹?,說明據(jù)彭本、殿本刪。
《夏本紀(jì)》中《集解》:“孔安國曰‘敷淺原一名傅陽山,在豫章’?!?69/15)按:傅,局本原作“博”,點(diǎn)校本依《札記》改。檢《十三經(jīng)注疏》本《尚書正義》第151頁作“博”。姑不論校改當(dāng)否,此處應(yīng)出校改符號,作“(傅)[博]”。修訂本作“博”,而列出《漢志》為“傅”字。出校列異文而不做改動??蓞?。吳金華先生指出:“早期的殿本、百衲本作‘博’,中華本兩版也作‘博’,從版本系統(tǒng)看,中華本確實(shí)優(yōu)于局本。這里不出??狈?,可能認(rèn)為局本的錯(cuò)誤太明顯了。其實(shí),局本作‘傅’,有《漢書·地理志》的根據(jù),此志‘豫章郡歷陵’下面的解說是:‘傅易山、傅易川在南,古文以為傅淺原?!亳谋咀鳌?,也有有力的文獻(xiàn)支持,例如《尚書·禹貢》‘過九江至于敷淺原’,舊題孔安國傳:‘敷淺原,一名博陽山?!谧鳌⒆鳌怠鶡o礙的情況下,《史記》的新整理本只能以現(xiàn)存的《史記》版本系統(tǒng)為依據(jù)。因此,從百衲本、殿本等早期版本作‘博’來看,如果沒有更早的版本作‘傅’,那么局本之字就不足取了。我們對后出版本抱有戒心,就是因?yàn)楹笕送飧墓疟??!?/p>
《周本紀(jì)》中《集解》:“孔安國曰:‘癸亥夜陳,甲子朝誓之。’”(123/5)按:之,局本原作“也”。參《札記》知點(diǎn)校本徑改。修訂本159頁回改為局本的“也”字,不出校。顯出二本處理之差異。
《周本紀(jì)》中《索隱》:“訊,依《尚書》音貌也?!?139/16)按:“訊”字前,局本原有“惟訊”二字,不知點(diǎn)校本是無意脫漏還是有意刪除,沒有校改符號。此釋史文“惟訊有稽”句,依局本,可標(biāo)點(diǎn)為“惟訊,訊依《尚書》音貌也”。蔣禮鴻以為“訊音貌殊為無理”,“謂訊貌二字為異文則可,為同音則不可也”[5]11。參《札記》云:“又疑裴時(shí)‘訊’亦本作‘貌’,故亦但引《傳》文。”蔣說近是。修訂本177頁回補(bǔ)局本的“惟訊”二字,近是。
《周本紀(jì)》中《正義》:謐作“毋涼”也。(151/14)按:謐,局本原作“謚”。檢張文虎《札記》第49頁,有“子厘王《正義》謚作毋涼也”條,云:“‘謚’疑‘謐’,上脫‘皇甫’字。此注當(dāng)在‘惠王閬’下?!毙1緭?jù)之徑移、徑改,然不補(bǔ)“皇甫”二字,又不出校改符號,似不妥。修訂本191頁同改,未出校。
《周本紀(jì)》中《正義》:“按王城,則所作在踐土,城內(nèi)東北隅有踐土臺,東去衡雍三十余里也?!?155/7)按:王,局本原作“在”。點(diǎn)校本《札記》“踐土《正義》在城”條云:“柯、凌作‘王城’。(按:中華本亦作‘王城’。)警云以下文推之,當(dāng)有脫誤?!?50頁)點(diǎn)校本徑改,不出校改符號,易使讀者誤以為局本即作“王城”,故表而出之。修訂本195頁作“王城”,未出校。
《秦始皇本紀(jì)》:“二十七年,始皇巡隴西、北地,過回中。[三]焉作信宮渭南,已更命信宮為極廟,象天極。”(241/9)《集解》云云(241/15)按:《集解》云云一段,局本原在“焉”字前。點(diǎn)校本從王念孫說,斷于“焉”字下(見《點(diǎn)校后記》第7頁);無論斷句當(dāng)否,注碼[三]仍應(yīng)置于“焉”字下,點(diǎn)校本徑作移動,則掩蓋了底本三家注的歷史狀況。姚之若認(rèn)為斷于“焉”字下[6]68,修訂本310頁沿襲之而未出校說明。
《孝文本紀(jì)》中《索隱》:“應(yīng)劭云:‘……即示不相襲,其作樂之始,先奏《文始》,以羽龠衣文繡居先;次即奏《五行》,《五行》即《武舞》,執(zhí)干戚而衣有五行之色也。’”(437/6)按:“即示不相襲”的“即”,局本原作“既”。屬點(diǎn)校本暗改還是誤排,難定。修訂本552頁承襲為“即”。“即”字似涉下而誤,宜作“既”。
點(diǎn)校本未改動,修訂本出校改動的還有50處左右,屬于新增,其學(xué)術(shù)性還需要學(xué)術(shù)界的進(jìn)一步論證,以使《史記》文本整理趨于完善[7-12],這暫不討論??偟膩碚f,修訂本增加校勘記無疑是學(xué)術(shù)的進(jìn)步。筆者感到,正如倪其心先生以《詩經(jīng)》為例,說明重要典籍的多層次構(gòu)成時(shí)所說:“一種重要古籍問世以后,在流傳過程中不免產(chǎn)生文字語句的錯(cuò)誤和不同理解的分歧……經(jīng)過歷史的反復(fù)解釋和來回???,最后可能產(chǎn)生一種多數(shù)公認(rèn)的接近原稿的定本。實(shí)質(zhì)上,這樣的定本是歷史改定的定本,與原著必然有一定的差別,不可能完全符合這一古籍產(chǎn)生時(shí)代的知識內(nèi)容和語言文字形式。也就是說,它的基本構(gòu)成實(shí)際上是多層次的復(fù)雜重疊構(gòu)成?!盵13]80當(dāng)代《史記》文本,特別是晚出而最通行的局本、以局本為底本的中華書局《史記》整理本,可以認(rèn)為就是“多層次的復(fù)雜重疊構(gòu)成”的文本。讀史求真,既有原書之真,亦有史實(shí)之真,而《史記》撰著之初、傳布之際、釋讀之時(shí),難免有未得其真、“偽失其真”、“訛失其真”、“晦失其真”[14]299等各種狀況,所以對《史記》文本真實(shí)性的研討,有賴于研究者能力、研究方向、研究水準(zhǔn)、投入程度等諸多因素,《史記》研究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