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芝

一、俠士與武士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過程

(一)萌芽

中國的俠士和日本的武士均為尚武尚勇的時代產(chǎn)物。俠士由沒落的士階層中善武的一群人轉化而來[1]，而武士則源于古代封建領主為了維護自身利益而組建的私人武裝力量[2]。

春秋戰(zhàn)國時期，士階層的文武分化，直接推動了俠這一特殊群體的產(chǎn)生。春秋末期，周朝衰落，奴隸制瓦解，封建生產(chǎn)關系逐漸擴大。動蕩的社會環(huán)境改變了原有社會成員的地位。原先處于貴族最底層的士階級逐漸失去了其原有地位，淪為無田可耕、無俸可食的社會游民。戰(zhàn)國初期，諸侯國間勢力斗爭加劇，各諸侯國君為壯大自身實力而廣招人才，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士階層受到了各諸侯國君的青睞，他們中一部分能言善辯者發(fā)揮其所長，成為各國君主的說客和使者；而另一部分勇猛善斗者，則成為刺客和游俠[3]。

武士的雛形則是平安時期(794—1192)律令下的武官[4]。從公元8世紀到10世紀莊園制逐步確立的過程中，各莊園主為了抵御其他莊園的來犯而私下訓練部分農(nóng)民去保衛(wèi)莊園，最初的武士從此形成[5]。武士團體勢力逐漸壯大，從11世紀開始逐漸超越莊園管轄的范圍，形成了地域性的武裝力量。之后，這些分散的地域武裝力量在當?shù)睾兰澋钠煜戮奂?，逐漸轉化成了武士團體。

(二)亂世中發(fā)展

在古代日本，朝廷與各大領主紛爭不斷，在爭權奪利的斗爭中，階級矛盾的尖銳和動態(tài)的社會環(huán)境為武士政權的建立提供了可能[6]。公元1167年，平氏武士集團首領平清盛(1118—1181)踏入政壇，官至太政大臣(日本律令制度下的最高官位)，以天皇為中心的中央集權開始逐漸向以武士為主導的武家政權傾斜。平清盛作為日本首位掌握政權的武士，控制了西日本半壁江山，開了武家政權的先河。

平氏統(tǒng)治后期，內(nèi)部政治腐敗，百姓聲討強烈。除了必然對之不滿的皇族及貴族外，武士族群也因為平氏的貴族化，利害關系已經(jīng)與其漸行漸遠而大感不滿。1180年，源賴朝(1147—1199)舉兵征討平氏，并在滅亡平氏集團后在關東的鐮倉地區(qū)建立自己的政權。1192年，后鳥羽天皇(1180—1239)任命源賴朝為“征夷大將軍”，此后在朝廷之下建立武家政權。至此，日本第一個武家政權誕生，史稱“鐮倉幕府”。

無論是日本的武士還是中國的俠士，其發(fā)展壯大都依賴于動蕩的社會環(huán)境。在古代日本，武士階層的發(fā)展壯大源于天皇與武家之間的相互斗爭、復雜的階級矛盾與動蕩的社會環(huán)境。而俠同樣出現(xiàn)在動蕩的社會環(huán)境中，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各諸侯國之間的連年戰(zhàn)亂是俠產(chǎn)生的外因；而社會上受過良好教育的士階層的沒落，則為俠的產(chǎn)生提供了萌芽的機會。

二、中國俠士與日本武士之比較

(一)與權力中心的距離不同

在古代日本，武士不僅形成了一個嚴密的階級，還逐步走到了統(tǒng)治的地位。同樣是尚武的一群人，中國俠士卻成為各朝各代都在打壓和淡化的對象，其命運的截然不同主要是由于統(tǒng)治者治國觀念的不同。中國自古對俠就沒有明確的定義，雖有《史記·游俠列傳》的記載，但其更多存在于野史和傳說中。在中國封建社會，從漢朝起，就明確提倡“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神化專制王權和維護封建統(tǒng)治。對于叛逆不羈的俠士行為和思想，歷朝歷代都是持否定的態(tài)度。

日本統(tǒng)治者在其本土宗教(神道教：以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天皇崇拜為主，視自然界各種動植物為神祇，也賦予各代日本天皇神性)的幫助下，將“忠君”思想灌輸給武士，使武士從屬感很強，對于上級的命令更是持絕對服從的態(tài)度，所以武士才能為政權所用，成為維護國家政權的力量。

不同于武士，俠雖是從先秦的士階層分化而來，但其在之后的發(fā)展中，并未形成一個特定的社會階層，其行為也不以集團為活動單位，往往單個或少數(shù)幾人在山間田野中仗劍匡扶正義，所以盡管俠的來源很廣，大到王公貴族，小到布衣平民，其雖有共同的目標和相同的信念，卻多是獨自行事，并未形成階級。而武士隸屬不同的武家集團，其作為統(tǒng)治階級，擁有世襲的身份，并遵循嚴格的等級劃分，而武士的義務是效忠自己的君主，他們的生命甚至靈魂都不屬于自己，為了效忠自身的君主，他們不惜犧牲生命，所以他們的活動大多為統(tǒng)治階級所用，是作為統(tǒng)治工具而存在。

(二)行為準則與指導思想不同

隨著武士地位的逐漸提高，相繼也出現(xiàn)了一些約束和規(guī)范武士的條例[7]。公元1232年，北條泰頒布的《御成敗式目》是第一部約束和規(guī)范武士行為、道德和規(guī)范的簡單條例，也被稱為是武士道的雛形。江戶時代，武士的條例規(guī)范與神道思想的天皇信仰融合重塑，武士道正式形成。武士道強調(diào)武士的“忠、義、勇”?！爸摇笔侵肝涫恳矣谧约旱木鳎M自己的義務，完成自己的本分工作；“義”是武士遇事所具有的決斷力，后又指對國家的忠義[8]；“勇”不僅指做正確的事情和行為上的勇猛，還體現(xiàn)為兒童時期接受的殘酷的“膽識”教育[9]。

日本武士的精神信仰集中體現(xiàn)在其武士道中。武士道是武士在其職業(yè)上和日常生活中所必須遵守之道[10]，是日本武士整個人格精神的總稱。武士道中最為突出的是“拼命精神”，即為人處事中采取一種“不勝即負，非上即下”的行為方式。這是一種等級觀念和武士強悍品質(zhì)相互交融的表現(xiàn)。

俠義精神則是俠士們行為處事的原則標準和指導思想。唐代李德裕曾說：“夫俠者，蓋非常之人。義非俠不立，俠非義不成?！眰b以義為指導原則，他們是獨立的個體，秉承著義這一共同信念，用他們的品格和行為追求公平、匡正扶義。俠義本身最顯著的信仰就是對社會公平的追求，他們路見不平不會袖手旁觀，他們劫富濟貧、懲強扶弱，這是俠義精神義的內(nèi)涵和精髓。司馬遷在《史記·游俠列傳》中曾評價俠：“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諾必誠?！眰b士對自己的言行非?？粗?，一旦答應的事情，不管冒多大的風險，甚至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去實現(xiàn)。這種守信重諾的行為反映出俠士純碎、坦蕩的堅貞信仰。

三、俠士與武士對國民性的影響

(一)個體觀念與集體主義

俠義宣揚個體主義，武士注重集團主義。中國的俠士常?；钴S在市井小巷，藏身于田野之中，是一種大眾文化的產(chǎn)物。俠士們有血性、輕名利，行為沖動，游離于朝廷和政治體系之外。與中國俠士獨步武林不同，日本武士常常抱團行動，這也慢慢形成了日本的集團主義觀念。

日本武士屬于統(tǒng)治階層，在日本社會的幕藩體制下，武士階層內(nèi)部有嚴格的等級劃分。除此之外，作為規(guī)范武士行為的武士道思想也對日本人嚴守規(guī)則、強調(diào)上下級觀念的思想產(chǎn)生影響。個人是屬于集團的，對集團應竭盡所能、無私奉獻，并對集團內(nèi)的其他成員保持行動上的一致。日本人的集團觀念比較強，這在一種程度上給日本民族帶來了向心力，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日本社會的安定團結。集團觀念的發(fā)展也衍生了日本人的從眾心理，人們?nèi)狈Κ毩⒌淖晕乙庾R，服從權威，容易跟隨大多數(shù)人的意見，這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個性的培養(yǎng)和創(chuàng)新能力的提高。

(二)俠義與忠義

俠士武士都強調(diào)忠誠、信義，俠義的忠誠是忠于自己的俠義觀。其信義觀表現(xiàn)為對人信守承諾，不局限于任何階層，一律平等待之。而武士的信義觀與忠誠觀念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因為武士的重諾守信是面對自己的君主。武士通過主仆關系維持地位。也就是說，武士與其下屬簽訂主仆契約，主人賜給下屬恩惠：承認下屬相關的土地及權利，或授以土地并予以保護，家臣則對主人盡忠效勞[11]。依靠這種關系，武士的武力和經(jīng)濟得到鞏固和擴張。

日本的武士講忠，為了自己的君主準備隨時犧牲自己，甚至在戰(zhàn)敗后切腹自殺以表忠心，但這只是愚忠。與中國武俠最大的區(qū)別就在于他們沒有獨立的人格，凡事聽從君主。如果是忠心愛國的人，那么這可以說是忠義，而如果君主是昏君，那么無異于助紂為虐。我們的俠永遠不會向權勢低頭，永遠站在窮苦大眾一邊，來去自如。如果要做的事違背良知，那么他寧可自殺也不會為昏君去做，而為了那些需要自己幫助的人，他會竭力去做每件事。

在日本歷史上，自古以來，人們對于武士都是崇敬的，并渴望躋身于武士階層。明治維新之后，武士道開始被軍國主義利用，只強調(diào)“忠君愛國”，但武士道中的使命感、責任感和勤勞隱忍的品質(zhì)使戰(zhàn)后日本的工商業(yè)奇跡般地迅速復興。武士的愚忠觀念在二戰(zhàn)時期被軍國主義利用，無數(shù)熱血青年懷抱報效祖國、效忠天皇之心，走上侵略他國的不歸路。即使在戰(zhàn)爭末期，仍瘋狂地自愿加入神風特工隊等極端組織，這在一方面體現(xiàn)出其對天皇的盲目服從，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其內(nèi)心深處的“恥辱感”和扭曲的生死觀。

(三)俠士與武士的生死觀

武士的這種“恥辱感”心理是其極強的名譽感所催生的，作為一個武士，在名譽上不能容忍半點污點。在生與恥之間，為了保全名譽，武士能做的不是殺身取義，就是報仇雪恨。受這種“恥辱感”的影響，武士們在戰(zhàn)場上失敗，往往會感到是莫大的恥辱，寧愿自殺也不愿被活擒。

傳統(tǒng)日本人通常使用復仇或自殺的方式保全自己的名譽。武士的名譽心極強，武士信奉“生為武士之身，生命輕如草芥，名譽重于千鈞”。這種名譽觀一方面可以轉化為一種奮發(fā)向上的動力，另一方面也可化為一種消極的心理，即不肯認錯、不肯悔罪。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日本對中國和其他國家進行了瘋狂的擴張和血腥的屠殺，很多日本人在戰(zhàn)后都私下承認日本的戰(zhàn)爭罪行，但卻拒不公開認錯，害怕成為“犯罪的民族”“殘暴的民族”。高橋敷在《丑陋的日本人》中對日本式的名譽心進行了詳細的描述，并稱日本人名譽甚至是“比生命還要寶貴的傳統(tǒng)美德”。

俠士的生死觀則體現(xiàn)為“尚俠輕生”，也就是“殺身成仁”。俠士在亂世之時往往懷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信條，紛紛視死如歸。投軍保家衛(wèi)國或成為刺客以自己的犧牲為代價扭轉時局。如《史記·刺客列傳》中所記載的如荊軻這樣的刺客，他們無所倚傍，有其所堅持的道德準則，或為國事，或報恩仇，無論其行為本身如何，皆有合于道德者。

四、結語

本文以中國的俠士與日本的武士為討論對象，探討了俠士與武士的異同及其對一個國家民族文化、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的影響。作為統(tǒng)治階層，武士一直是平安時代競相模仿和渴望成為的對象，武士思想中的忠誠、奉獻、敬業(yè)和勤勞等美德，成為全民的倫理。然而，武士作為維護政權統(tǒng)治的工具，其思想中被刻意強調(diào)了對于上級的服從和對君主的忠誠，以至于在二戰(zhàn)中被軍國主義利用，成為蠱惑青年走向?qū)ν馇致詳U張的推力。武士思想中輕生的觀念和極強的名譽感，使他們不僅在戰(zhàn)爭中視生命如草芥，在戰(zhàn)后又顧及名譽不肯悔改、不敢認錯。俠士是從底層士階層分化而來，受墨家“任”和儒家“義”的思想，俠士從一開始就是一群利他主義者，他們重諾守信、懲強除惡、匡扶正義的事跡使國人平等、利他、守信觀念得到增強。俠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具有民族復興的正義感和社會責任感，到了現(xiàn)代，仍有其存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