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宛婷

摘要：以美國電影《十二怒漢》為例，論述了陪審團制度與“排除合理懷疑”原則，對生命權(quán)至上進行了價值詮釋，最后指出了理性法則的敘事策略，以4號陪審員為例看對理性的追隨、以2號和11號陪審員為例看對理性的執(zhí)著以及理性與偏見的博弈，認為捍衛(wèi)生命與保持理性兩個宗旨在美國陪審團制度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關(guān)鍵詞：陪審團制;生命;理性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15-0130-03

美國電影《十二怒漢》講述了一個在貧民窟長大的男孩被指控謀殺生父，面對鐵證如山的僵局，以8號為代表的陪審員如何引導(dǎo)他人對線索進行理性全面地分析從而最終判定男孩無罪的故事。本文以《十二怒漢》為例，探討該部作品背后美國陪審團制對于生命與理性的尊重這一永恒的追求與主題，力圖以簡明易懂的語言介紹英美法系中的陪審團制度以及“排除合理懷疑”原則并且闡明捍衛(wèi)生命與保持理性兩大宗旨在美國陪審團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一、陪審團制度與“排除合理懷疑”原則

（一）陪審團制度的歷史追溯

早在蘇格拉底時期，一些社團便可以決斷某些爭議：比如一個人是否觸犯了一個特定的罪名，應(yīng)該選取一定規(guī)模的公民團體負責聽審。幾個世紀之后，這一制度被英國引入，成為英國法律制度最突出的一大特征——由公民組成的陪審團來決定被告的罪名成立與否。在這一過程中，亨利二世的司法改革奠定了陪審團運作方式的早期模型?！犊死`頓詔令》規(guī)定王室法院的巡回法官在各地審理土地糾紛案件時，須從當?shù)仳T士和自由農(nóng)民中挑選12名知情者作為證人向法庭提供證言，而這12名證人就是陪審員。如果證言一致，案件便據(jù)以解決，否則要重新增選陪審員，直到某種意見得到12人證實為止。后期英美法系中針對刑事案件陪審員結(jié)論必須一致的原則（Unanimous Verdict）正是從此時開始的。最初陪審制度只適用解決土地糾紛案件，而1166年亨利二世再次發(fā)布的詔令中則明確規(guī)定“凡屬暗殺、強盜、搶劫等重大刑事案件，均須從當?shù)鼐用裰刑暨x12名陪審員向法庭控告，不僅要證明犯罪事實，而且要呈請法庭將被告逮捕審判?！敝链?，英國的陪審制度初步建立。美國憲法第六修正案規(guī)定：“在一切刑事訴訟中，被告有權(quán)由犯罪行為發(fā)生地的州和地區(qū)的公正陪審團予以迅速和公開的審判?！钡谄咝拚竸t規(guī)定：“由陪審團裁決的事實，合眾國的任何法院除非按照普通法規(guī)則，不得重新審查?！睍r至今日，陪審團制度仍在在美國民事案件以及刑事案件的審理中發(fā)揮著不可取代的作用。

（二）“排除合理懷疑”背后的法理基礎(chǔ)

懷疑是貫穿刑事訴訟的一種狀態(tài)與過程，不同的疑點產(chǎn)生不同的疑點效，并聚合形成疑點群，疑點的功能在于對司法證明產(chǎn)生動搖[1]。陪審團只有在檢方提出的證據(jù)能夠排除所有合理懷疑之后，才可以判定被告人有罪。換言之，如果陪審員對被告人是否犯罪仍存有合乎情理的懷疑，即未能“排除合理懷疑”，則會認定被告人無罪，即“疑罪從無”。被告人在被控犯罪的每一項證據(jù)鏈條都排除合理懷疑之前是推定無罪的（Guilty Until Proven）。

英美法系認為，實體正義只有在程序正義的基礎(chǔ)上才能更好地實現(xiàn)。程序正義是指裁判過程（相對于裁判結(jié)果而言）的公平，法律程序（相對于實體結(jié)論而言）的正義。將程序正義視為“看得見的正義”，其實是英美人的一種法律傳統(tǒng)。這源于一句人所共知的法律格言：“正義不僅應(yīng)得到實現(xiàn)，而且要以人們看得見的方式加以實現(xiàn)?！盵2]2如果程序正義出現(xiàn)漏洞，那么實體正義的有效性必定受損。

（三）陪審團制度和“排除合理懷疑”原則的兩面性

一方面，陪審團制度可以起到對司法的監(jiān)督作用。首先，如果發(fā)現(xiàn)法官提供的證據(jù)不足以將受審者送進監(jiān)獄，陪審團完全有權(quán)利判定其恢復(fù)清白;其次，陪審制賦予每個公民一種主政的地位，教導(dǎo)所有的公民要做事公道，引導(dǎo)公民養(yǎng)成權(quán)利觀念。每個陪審團成員在陪審鄰人的時候，總會想到某一天便會輪到鄰人陪審他。立法者們希望通過這項制度迫使人們?nèi)プ雠c己無關(guān)的其他事情以克服個人的自私自利，而這種自私自利則是社會的積垢;最后，作為使人民實施統(tǒng)治的最有利手段的陪審制度也是滲透法治精神，使人民學習統(tǒng)治從而最大程度落實民主的最有效統(tǒng)治。[3]316

另一方面，陪審團在參加訴訟審理時愛把法官視為社會權(quán)威的消極手段，對法官的意見持懷疑態(tài)度[3]317。除此之外，帶有狹隘偏見或者不夠嚴謹認真的陪審團成員容易成為冤假錯案的催化劑，這一弊端在《十二怒漢》也可窺見一斑。而關(guān)于排除合理懷疑原則的爭論，就如8號陪審員所說的那樣，沒人知道真相是什么，所有的合理懷疑都只是在賭一個可能性：賭贏了，正義就勝利了;賭輸了，非正義就得逞了。所以這項原則的好處就是保障無辜者的權(quán)利不受侵犯，但同時，它也可能讓一名罪犯逃之夭夭，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二、《十二怒漢》中生命權(quán)至上的價值詮釋

（一）生死不是玩樂

從《十二怒漢》中可以看出，現(xiàn)代社會最不缺少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冷漠與自私，投票之前眾陪審員的態(tài)度便是最好的證明。2號陪審員因第一次被選為陪審團成員而興奮不已，和3號陪審員聊天時說“這真的很有趣”;3號陪審員則直言稱法官說的話簡直讓他昏昏欲睡，根本就是無用的廢話，只希望快點結(jié)束這場沒有懸念的投票表決，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忙;7號陪審員則買了七點鐘的球賽門票，對陪審團最終裁決這一“公事”的不耐煩溢于言表;12號一臉輕松，認為“能得到一次裁決一級謀殺案的機會真是太幸運了”。與眾人興趣盎然的討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8號陪審員，他目視遠方，顯得格格不入。從大多數(shù)陪審員對于此案件的態(tài)度來看，一個18歲男孩的生死與他們并無太大關(guān)聯(lián)，“有罪”一票仿佛是擺在他們眼前的默認選項，二三秒的遲疑或者思考都是多余。只有認定男孩有罪，他們才能馬上回歸被這場投票打破的生活正軌，去賺錢，或是去享樂。至于明天早晨醒來是否有一條年輕的生命歸于沉寂，這些“不自知的劊子手們”才不給予他們昂貴的關(guān)心，因為在他們眼里，這一切都只是場游戲罷了，正如海報上所寫的那句：“他們手中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腦子里卻只有一個‘死字！”伴隨著案情剖析的步步深入，越來越多的陪審員意識到生死不是玩樂，他們正在做的事對一個人未來的影響不可估量。而在這一思維轉(zhuǎn)換的過程中，8號陪審員無疑起到了啟蒙者和引路人的作用。

（二）以8號陪審員為例看對生命的尊重

在首輪投票中，只有8號陪審員投下了“無罪”一票。面對著11：1的結(jié)果，即“有罪”方的壓倒性優(yōu)勢，他不卑不亢地說道：“十一個人都認為他‘有罪，我真的很難舉起手。我做不到完全不去討論這件事情，就送這個男孩去坐電椅?！?/p>

7號陪審員則認為這簡直是無可理喻，他氣憤地對8號說：“這個男孩就是有罪，即便再過上一百年他還是有罪！”8號回擊道：“我不想改變你，但我們討論的是一條生命！”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其實8號陪審員也并不能肯定這個男孩到底是有罪還是無罪，但他能做的，只有再爭取一點討論的時間，再使證據(jù)的檢驗充分深入一些，或許，再多五分鐘，這個有著悲慘童年經(jīng)歷的男孩就能夠繼續(xù)活下去，這條生命就不會被12個人沖動甚至有可能錯誤的決定所扼殺。

在8號陪審員對老人在電車經(jīng)過時是否真的聽到了男孩的喊聲產(chǎn)生質(zhì)疑時，3號陪審員氣急敗壞地說：“這是在幾秒內(nèi)發(fā)生的事，沒有人可以測量得那么準確?！?號則堅定地回答：“我一直讓自己站在那孩子的角度來想，這場審判攸關(guān)我的生死，我認為能送那孩子上電椅的證詞必須非常準確才行?！庇纱?，我們能夠感受到，在由亨利·方達扮演的8號陪審員的價值取向中，生命權(quán)是一個公民最基本的人權(quán)，任何妄圖隨便剝奪他人生命權(quán)的行為都應(yīng)該被鄙視、被拋棄。比起普通公民，尊重生命，更應(yīng)該是一個陪審員應(yīng)該時刻牢記的第一準則。

（三）以11號陪審員為例看對生命的敬畏

在第三輪投票中，11號陪審員經(jīng)過了短暫的猶豫，最終決定與8號陪審員同一立場。面對著眾陪審員，他走上前去說：“我們肩負著重大責任。我們收到信，被通知來到這里決定一個跟我們素昧平生的人到底有沒有罪。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應(yīng)該把這件事和私人的感覺扯上關(guān)系?！倍?號陪審員隨波逐流突然改票時，他鄙夷地對7號陪審員說：“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如果你要投無罪一票，必須是因為你相信，被告的確是無罪的，而不是因為你覺得厭煩;如果你覺得他有罪，你得堅持下去。誰告訴你，你有權(quán)，這樣子玩弄別人的生命？”

通過11號陪審員的一番言辭，我們可以體會到他對于生命那份由衷的敬畏。無論是闡述他自己對于陪審制度的理解，還是給予某些“不作為”的陪審員有力的回擊與警告，敬畏生命都是他自始至終堅持的真理。

三、《十二怒漢》中理性法則的敘事策略

（一）以4號陪審員為例看對理性的追隨

與其他人支持“有罪”的人立場不同，4號陪審員的每一項決定，包括最后被9號陪審員徹底說服，背后都是有其嚴密邏輯分析和強大證據(jù)掌控能力支撐的。在輪流陳述個人理由時，4號陪審員拿出筆記本：“我們得一樣一樣地檢驗所有事實”。他一共列出了五條，而這五點表面看上去隨便選一點都可以成為判定男孩“有罪”的有力證據(jù)。并且，他也無比堅信自己的分析天衣無縫、無可指摘?？梢哉f，4號陪審員是所有陪審員中最不茍言笑、最冷靜客觀，不帶任何情感，將理性貫穿始終的陪審員。

縱觀所有證據(jù)，4號陪審員認為最不可動搖的就是男孩說他完全不記得當天所看的電影名字和主演，光憑這點就可以判定男孩在撒謊。而當8號陪審員問他是否記得他和妻子上周所看電影的具體信息時，起初他滿懷自信地每一項都對答如流，但是當他無法準確回想起電影名稱，并且意識到人在極大的情緒壓力下記憶力會減退這一條生活經(jīng)驗時，他的額頭流下了一滴汗。他原以為牢不可破的最佳證據(jù)，終于在那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隨后9號老者對女人視力的懷疑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影片臨近尾聲時，4號陪審員選擇支持男孩“無罪”，理由是“我現(xiàn)在有了合理的懷疑”。

從影片開頭“有罪”派的忠實代表，到影片結(jié)束時“無罪”派的堅定擁護者，我們從4號陪審員身上所能看到的，都只有那一份對待真相的嚴肅、尊重和理性。

（二）以2號和11號陪審員為例看對理性的執(zhí)著

11號陪審員在二輪投票后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如果他真的殺了他的父親，他為什么在三個小時后又返回家中，難道不害怕被逮到嗎？”面對其他人“驚慌中逃跑，冷靜下來返回去拿兇器”的說法，他對此表示質(zhì)疑，認為男孩冷靜的程度不免太令人驚訝。而且男孩一定聽到了女人的尖叫，在明知道自己已經(jīng)暴露的情況下依然回去拿刀，風險未免太大。經(jīng)過理性思考后，11號陪審員與8號陪審員相視一笑，表達了他對8號陪審員的認可，有如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2號陪審員在陳述個人意見環(huán)節(jié)時吞吞吐吐，說不清為什么男孩有罪。但是在后來當8號陪審員提出“普通人的一輩子也會說無數(shù)次‘我要殺了你但并不是真的去殺人”時，他根據(jù)生活經(jīng)驗回憶起不久前就對同事說了這句話。并且在5號陪審員模擬用刀手法時，他說：“我就是覺得不對勁，這個案件真的還有很多值得質(zhì)疑的地方，很多的細節(jié)并沒有查清楚”。終于，他相信男孩“無罪”。

從兩位陪審員的立場轉(zhuǎn)向上來看，他們都是經(jīng)過一系列縝密理性的邏輯分析而得出了“合理懷疑”，沒有人云亦云，也沒有被情感操縱。他們對理性的堅定與執(zhí)著，對男孩最終的判決產(chǎn)生了巨大的推動力量。

（三）理性與偏見的博弈

在這場陪審團裁決中，其實每個人都在和自己的偏見較量。7號陪審員認為男孩“劣跡斑斑”，從“十歲時因?qū)蠋熑邮^而進少年法庭”到“曾因持刀械斗被抓過兩次”，這個有著無數(shù)“前科”的男孩即便是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也不足以為怪，體現(xiàn)了經(jīng)驗主義偏見;被指責為“瘋狂”的3號陪審員則是將他對兒子的“愛”嫁接到了對男孩的“恨”上，和兒子的沖突令他在涉及到父子矛盾的案件前無法公正客觀地看待事實，他甚至想要做那個“親手按下電椅開關(guān)的人”。其實，他不是在懲罰男孩，他想懲罰的是他深深愛著的兒子。從3號陪審員歇斯底里到嚎啕大哭的轉(zhuǎn)變上，我們看到了代際偏見;10號陪審員則是階級偏見色彩最為濃厚的一個角色。他不止一次地侮辱那些來自貧民窟的下層階級，把他們說成“大壞蛋”，認為他們“天生就具有劣根性，殺人不需要理由”，最終，他的歧視性言論也引發(fā)了眾怒。

8號陪審員說：“面對這種事，要排除個人的偏見真的很難。不論去到哪里，偏見總是遮蔽了真相?！敝灰欣硇源嬖诘牡胤剑鸵欢〞衅娺@種“攔路虎”一般的存在。而倘若有一天身處偏見之中，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理性思考，不斷反思。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活得清醒，才能冷靜而明智地與深淵保持距離。

四、結(jié)語

誠然，陪審團制度和“排除合理懷疑”原則有其固有的弊端，但在美國這樣一個崇尚民主和自由的西方國家，它們與保障公民合法權(quán)利之間相互依存的緊密關(guān)系也最終成為了民眾信賴政府的依據(jù)。若非沒有片中12位陪審員對案件每個細節(jié)的理性追問與對生命尊嚴的堅守，今天消失的是一條人命，明日被送上絞刑架的就是更多無辜的民眾，那社會的公平正義還何以安放！不可否認，冤假錯案造成的個人權(quán)利剝奪是阻擋社會歷史車輪向前滾滾發(fā)展的一塊巨石，而如何將這種影響降到最低，除了該作品給我們的借鑒意義之外，人類仍然應(yīng)該不斷反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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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陳瑞華.看得見的正義[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

[3]（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上卷）[M].童果良，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