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
摘 要:傳播學視域下,司法審判是組織傳播行為,包括組織內傳播和組織外傳播兩個方面,組織外傳播又包括信息輸入和信息輸出兩個環(huán)節(jié)。司法科技化、信息化和智能化更新了司法審判信息傳播媒介和傳播方式,所應用的新媒介并非簡單地作為信息交換載體,其技術特征對信息之內容構造和傳播偏向產生了重要影響,在推動司法現代化的同時也帶來了許多挑戰(zhàn)。新媒介改變了組織內傳播渠道,使司法審判證據信息輸入量和輸入方式發(fā)生了顯著變化,還影響了司法審判法庭信息輸出效果。因此,必須充分認識并遵循新媒介傳播規(guī)律,使傳播手段和司法目的相統(tǒng)一。要堅守傳統(tǒng)媒介與司法審判之共有價值,以良好媒介素養(yǎng)規(guī)范法官媒介行為,審慎對待司法審判的新媒介應用。
關鍵詞:新媒介;司法審判;司法傳播;司法信息化
中圖分類號:G206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4355(2019)06-0075-13
DOI:10.3969/j.issn.1008-4355.2019.06.06
在傳播學視域下,司法審判是法院組織圍繞具體案件展開的信息傳播活動。信息作為傳播內容包括意義和符號兩個部分,意義是信息的精神內容,符號是信息的表達形式[1]2-5。信息只有通過媒介這一物質基礎才能實現人際之間的傳播。凡是能使人與人、人與事物或事物與事物之間產生聯系或發(fā)生關系的物質都是廣義的媒介。報紙、電視、網絡是媒介,草紙、石頭、泥板也是媒介[2]。司法科技化、信息化和智能化實質上改變的是司法信息的傳播媒介和傳播方式。當這些科技成果應用于審判環(huán)節(jié)后,聯結主體、傳播信息的媒介發(fā)生了顯著變化,傳統(tǒng)媒介逐漸被以網絡媒介為代表的新技術媒介取代。新媒介在優(yōu)化司法審判工作的同時,也為司法審判帶來了諸多挑戰(zhàn)。如何從傳播學角度看待司法審判的新媒介應用問題并探尋相應策略是本文關注的重點。
一、司法審判的傳播學詮釋
司法審判是法院組織的傳播行為,包括組織內傳播和組織外傳播兩個方面。其傳統(tǒng)傳播過程主要由以文書為媒介的組織內傳播和以證據和法庭為媒介的組織外傳播構成。司法審判的新技術媒介應用改變了信息傳播媒介環(huán)境,對信息傳播效果產生了重要影響。
(一)以文書為媒介的組織內傳播
組織內傳播是組織維持其內部統(tǒng)一、實現整體協(xié)調和整體運作的過程。組織內傳播的正式渠道是指信息沿著一定組織關系(部門、職務、崗位及其隸屬或平行關系)環(huán)節(jié)在組織內流通的過程。組織內傳播的非正式渠道是指制度性組織關系以外的信息傳播渠道,主要是通過社會人而非組織人實現的聯結[1]87-92。組織人強調的是成員的組織身份和職責,而社會人則突出人的個人狀態(tài)。暢通的正式渠道與具有良好精神狀態(tài)的人相結合,才能使信息傳播盡可能符合傳播目的。
組織內傳播可以通過多種媒介進行,不同媒介有著不同的功能特點。非正式渠道的傳播媒介是人,人的狀態(tài)往往影響了組織傳播的狀態(tài)。正式渠道的媒介主要有紙質文件、辦公場所、電話以及計算機通信系統(tǒng)等。紙質媒介所記載的書面文字信息保真性強,可以使信息內容在傳遞過程中保持穩(wěn)定性,所以組織內重要信息一般都通過紙質媒介承載。但由于書面材料傳播速度較慢,某些信息會通過辦公場所面對面?zhèn)鬟f或通過電話傳遞,這樣更便于及時反饋,就特定問題展開討論。信息表達形式的進步,提高了傳播效率,但同時降低了信息的保真度。計算機通信系統(tǒng)將文字數字化,兼具文字表達和即時性傳播的優(yōu)勢,日益成為組織內傳播的重要方式。
法院是行使國家審判權、裁決具體法律爭議的司法組織。法院在司法審判過程中存在組織內傳播行為,即控制審判信息在司法審判內部組織之間流通的傳播行為。審判信息主要是案卷傳遞、組織開庭和部門協(xié)調等司法審判事務性工作信息,組織內傳播體系是司法信息得以順利傳播的保障。由于審判信息關涉當事人之程序權和實體權,所以信息在傳播過程中保真性要求極高,其表達應當準確、嚴謹。所以,法院組織內傳播之正式渠道主要以文書等紙質媒介為物質載體,以電話和辦公場所等媒介為補充。在非正式傳播渠道中,強調組織成員應具備較強的理性能力。兩個渠道中信息傳播要求和媒介傳播特點彼此相符,保障了審判信息在組織內傳播的有效性。
(二)以證據和法庭為媒介的組織外傳播
組織外傳播是組織與外部環(huán)境進行信息互動的過程,包括信息輸入和信息輸出兩個方面。信息輸入是組織為進行目標管理和環(huán)境應變決策而從外部廣泛收集和處理信息的活動,組織對外部作出信息傳遞行為屬于信息輸出[1]94-95。
司法審判組織外傳播活動主要有審判人員、訴訟參與人和普通民眾等參與主體,傳播內容是涉及案件實質性處理的庭審裁決信息。庭審裁決包括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兩個階段。其中,事實認定是司法審判組織外傳播的信息輸入端口,法律適用是信息輸出端口。
司法審判首先要盡可能掌握與案件相關的信息,案件信息是外部環(huán)境對法院的信息輸入,法院通過事實認定予以接收。事實認定是事實認定者對特定事物及其關系真實存在之可能性的確定,是事實認定者運用證據進行經驗推論,在頭腦中再現、重現或重建過去事實的認識過程[3]34-37。事實認定以證據為基礎,證據是案件信息的物質載體,是信息在法庭上傳播的媒介。當事人通過證據輸入案件信息,訴訟主體之間以證據為媒介形成了傳播關系。
司法審判的最終目的是輸出具體案件的法律適用結果,這是法院對外部環(huán)境進行的信息輸出。在個案中,法官既面臨具有普遍性和抽象性的法律規(guī)范,也面臨著具有特殊性和具體性的證據性事實。適用法律需要通過推論和解釋對這兩者進行有效聯結。在實定規(guī)范與社會事實之間進行結合、協(xié)調和平衡,以打通法律與現實之間的壁壘[4]。一般而言,首先要先對案件相關的制定法予以深刻的理解和把握,明確“法律真意”;進而要考察制定法與社會實效規(guī)則體系之間的契合程度,對司法判決的可接受性和判決生效后的社會激勵效用進行分析;最后對生效判決產生的實效與各方面的反饋予以評估,以反思法律適用的解釋方法和解釋尺度。因此,在法律適用過程中,法庭事實上作為傳播媒介,聯結了法官、訴訟參與人以及庭審旁聽者等諸多信息傳播主體。這種傳播關系匯聚了各個主體的法律適用意見,影響了最終的法律適用結果。
(三)司法審判之新技術媒介應用
新媒介主要指新技術媒介,其可以看作數字化、網絡化等技術裝置發(fā)揮作用,融入社會后的物質性存在形態(tài)。新媒介之“新”是相對于傳統(tǒng)媒介而言的,二者之間存在一個根本性差異,即新媒介是通過“數字化表征”運作的,其運行通過數字(主要是二進制)符號的生產和處理得以實現。新媒介之數字化本質具有以下三個特征:一是提高了數據的可操作性,數據能夠輕易被修改,媒介使用者和媒介之間具有交互性;二是可以便捷地通過網絡,實現覆蓋廣泛地理區(qū)域的目標;三是處理數據的進一步密集化,通過計算機這一元媒介,可以實現多媒體傳播[5]。
隨著國家信息化發(fā)展戰(zhàn)略不斷推進,信息化技術參與法院建設和司法裁判的范圍迅速擴大,參與程度大幅提高《國家信息化發(fā)展戰(zhàn)略綱要》(2016年7月)與《“十三五”國家信息化規(guī)劃》(2016年12月)將建設“智慧法院”列入國家信息化發(fā)展戰(zhàn)略。?!爸腔鄯ㄔ骸敝腔鄯ㄔ航ㄔO是司法科技化的重要舉措,其以實現司法公正和高效為目標,以數據開放共享和安全可信為基礎,是運用大數據和云計算等信息技術的信息化系統(tǒng)。(參見:徐駿.智慧法院的法理審思[J].法學,2017(03):55-64.)建設以及審判智能化成為了司法改革和司法現代化的時代內涵《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快建設智慧法院的意見》(2017年4月)進一步細化了法院管理信息系統(tǒng)的智能平臺建設工作。國務院出臺的《新一代人工智能發(fā)展規(guī)劃》(2017年7月)則進一步提出要實現法院審判體系和審判能力智能化。。這種數字化新媒介的司法審判應用,顯著改變了司法審判過程中的媒介環(huán)境,新媒介逐漸取代傳統(tǒng)媒介成為司法審判傳播工具。司法審判新媒介在分享了透明、高效、科學和智能化等科技紅利的同時,也對司法審判過程產生了重要影響。
積極影響是主要方面,也是被給予最多關注的方面。對司法進行科技改造是時代發(fā)展潮流,也是司法發(fā)展和司法現代化的必然要求。正如最高法院院長周強在《2018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中所指出的,“智慧法院”建設有以下三個方面的積極影響:一是司法公開取得重大進展,審判流程、庭審活動、裁判文書、執(zhí)行信息四大公開平臺使司法更為透明高效;二是信息化建設實現跨越發(fā)展,“天平工程”實現了全國法院全業(yè)務網上辦理、全流程依法公開和智能化服務;三是大數據應用持續(xù)推進,實時匯集全國法院審判執(zhí)行數據信息,為科學決策提供參考,為審判人工智能和智能輔助辦案平臺的研發(fā)提供了基礎[6]。從媒介傳播的角度看,智慧法院的優(yōu)勢也是網絡傳播媒介的優(yōu)勢,網絡信息平臺為司法公開查詢、司法業(yè)務辦理以及司法審判決策提供了關鍵的媒介載體,更新了司法審判信息傳播系統(tǒng)。
同時,新媒介的司法審判應用也暗含著一些危機?!懊浇榧夹g學派”媒介技術學又稱媒介環(huán)境學(media ecology),主要代表人物有馬歇爾·麥克盧漢、哈羅德·伊尼斯和尼爾·波茲曼等人,該學派認為各種媒介構成了人生存生活的環(huán)境,故而稱之為媒介環(huán)境學。其主要命題是傳播媒介不是中性的,媒介的物質結構和符號形式具有規(guī)定性作用;傳播媒介具有偏向性,包括思想感情偏向、內容偏向、認識論偏向等;傳播技術對文化產生影響。一切技術都是媒介,一切技術都是環(huán)境,一切技術都是文化。其將媒介和技術畫等號,并強調技術的決定性作用,故而也被稱之為媒介技術學。(參見:何道寬.媒介環(huán)境學辨析[J].國際新聞界,2007(01):46-49.)認為,媒介即訊息,意思是“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對個人和社會的任何影響,都是由新的尺度產生的;我們的任何一種延伸(或曰任何一種新的技術),都要在我們的事務中引進一種新的尺度?!盵7]也就是說,媒介向人傳達的并不是具體的信息(information),而是一項訊息(message),是引入的新尺度。例如網絡媒介所傳播的是一套二進制的信息編碼系統(tǒng),需要解碼為我們能理解的語言文字,語言文字本身也是一種媒介,需要將能指與所指相對應才得理解具體涵義。在這個過程中,媒介不斷地引入新的媒介,最終與人的理解力相連,對意義的解讀至此才得以實現。由于不同的媒介對應著不同的解碼方式,不同的解碼方式又能解讀出不同的訊息內涵,所以媒介對人的理解力運用和信息獲取具有重要影響。每一種媒介都存在著傳播上的局限性,新媒介的技術特征,尤其是固有的技術局限會對整個司法審判傳播系統(tǒng)帶來巨大挑戰(zhàn)。
二、新技術媒介對司法審判之影響
隨著新媒介的司法審判應用場景不斷拓展和深化,司法審判信息傳播出現了許多新議題。一是組織內傳播媒介不斷數字化,二是作為組織外傳播信息輸入媒介的證據逐漸電子化,三是作為組織外傳播信息輸出媒介的法庭開始網絡化,從線下走向線上。鑒于新媒介之應用優(yōu)勢受到的關注較多,以下將著重分析新媒介之應用挑戰(zhàn)。
(一)對司法審判組織內傳播的影響
司法改革引入了信息化、網絡化技術以改造司法過程,法院內網體系基本建立。以網絡媒介為代表的“線上”媒介取代了傳統(tǒng)司法的“線下”媒介。新媒介的使用極大提高了司法效率和司法透明度,但同時也帶來了一些隱患。
1.培育了受眾的行為樣態(tài)
以網絡媒介為代表的新媒介“最大特征是集中了數字化、多媒體和網絡化等最新技術”[8],其技術特點在于將傳播對象數字化,融合多種媒體形式,在互聯網絡中實現信息的傳播。高速度和融媒體是新媒介的傳播邏輯,文字、圖像等一切表達方式都圍繞著這一特點展開。廣泛的傳播受眾、海量的傳播信息、即時的交互反饋在技術支持下成為可能,信息傳播和交換的效率獲得了顯著提升。但是,這一技術特征在信息傳播上也具有明顯的局限性。
其一,圖文表達模式成為信息傳播的主要表達形式,信息趨于碎片化和空洞化。網絡媒介技術在文字傳播上與電報技術一脈相承,在追求高傳播速度的同時,必然使得傳播內容的生存空間被嚴重擠壓。只能傳播簡短的訊息,無法提供更多的諸如知識背景、訊息說明等內容,使傳播喪失了具體語境,呈現出碎片化特點。網絡媒介技術在圖像表達上擴展了攝影技術的適用場景,攝影技術的特征是只提供具體影像,將世界表現為某種物體以便辨認,使傳播內容僅表現為對是否真實的判斷,無法提供抽象概念和具體觀點,傳播內容喪失了確定的表意性,趨向于空洞化。網絡融媒體技術將二者巧妙地結合起來,圖文表達成為互聯網媒介的主要傳播形式。真實的圖像為碎片化的文字提供了確存的圖景,反過來簡短文字又為孤立的圖像提供了斷言式的觀點,這種傳播方式廣泛存在于各大網絡平臺之中。
其二,新媒介傳播容易導致傳播內容外觀完整、實質缺失。以圖文表達為代表的新媒介傳播形式對傳播內容作出了某種虛化處理,使傳播在外觀上既有語境支撐也有觀點表達,內容看起來具有質量和意義。實質上,“電子文本所要表現的要么是仿真的符碼世界,或曰‘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要么表現圖文增殖而現實縮水的超文本世界。創(chuàng)作不過是符號仿真的選擇性運用,其表意形態(tài)不再是在話語能指與符號所指之間尋求現實的對應性,不再是在傳統(tǒng)的主客分立的世界中設定審美關聯,而是用異質性的圖像符號表意消解原有的話語表意體制?!盵9]在高速度、即時性傳播模式下,傳播內容成為某種難以判斷真?zhèn)蔚幕蚴侨狈σ饬x的符號碎片。
其三,用戶在新媒介傳播過程中的主要媒介行為傾向于接受信息而非理解信息。高速傳播方式不適合理性能力的培育。理解、思考與闡釋等理性能力的運用需要耗費大量時間,與具有高速度和即時性的新技術媒介不太兼容。碎片化、空洞化和低質化的內容,也無須運用復雜的分析、綜合、聯想等媒介解碼能力。網絡媒介面向的用戶主要是普通大眾,其深度理解信息的意愿較低。在互聯網應用使用率上,排在前十的使用率皆在50%以上,分別是:即時通信、網絡新聞、搜索引擎、網絡視頻、網絡音樂、網絡購物、網上支付、地圖查詢、網絡游戲、網絡直播,在線教育類應用使用率僅為20%??梢?,網絡用戶在參與新媒介傳播時,接受信息勝于理解信息,增長見聞勝于批判學習。
其四,市場釋放了互聯網技術潛能,娛樂化成為社會傳播的主要導向。市場具有逐利性,網民構成上的普通多數是其主要服務對象。最能體現互聯網媒介效能、實現傳播效益的是高速傳播和即時互動,市場在法律和政策的框架下充分釋放了這一技術潛能,迎合了普通大眾的娛樂需求,即時性傳播產出的碎片化、無意義的信息剛好被用作娛樂,滿足感官刺激。用戶需求又反過來將技術特點的發(fā)揮推向極致,從而使得“一切的公眾話語都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10]4。由此,以網絡媒介為代表的新媒介傳播呈現出理性減退和泛娛樂化的行為樣態(tài)。
2.改變了組織內傳播渠道
互聯網媒介取代了印刷媒介成為元傳播媒介,塑造了網絡媒介行為的基本模式和總體特征。法官是司法審判組織內傳播的關鍵主體,司法信息化改造賦予其雙重身份,以普通人身份接入互聯外網的同時,還可以職業(yè)身份接入法院互聯內網。外網的媒介環(huán)境影響了法官內網的媒介參與行為。
其一,互聯網媒介的傳播偏向使得法官的理性能力出現減退。網絡社交、網絡閱讀和網上購物等網絡生活使法官養(yǎng)成了“娛樂”“讀圖”和“掃屏”等網絡習慣,逐漸消解了法官的生活理性和職業(yè)理性。以網絡圖文、短視頻等為代表的網絡信息組織方式憑借簡易性和娛樂性等特點,逐漸侵蝕了傳統(tǒng)閱讀的生存空間。“將抽象式、力求理性思維、邏輯性的紙質閱讀推向了具象式、感性化的數字化閱讀;將時間偏向性的精英壟斷式紙質閱讀推向了空間偏向性的大眾參與式數字化閱讀;將個體內省式的紙質閱讀推向了社交型群體式的數字化閱讀?!盵11]網絡媒介行為分散了高強度集中的注意力,忘卻了連貫的文字論證和闡釋,淡化了理性且富有邏輯的批判和理解。
其二,非理性網絡行為樣態(tài)從互聯網傳遞到法院內網。隨著法院辦公平臺管理系統(tǒng)(OA系統(tǒng))的應用,線下的辦公流程被整合至線上。以傳統(tǒng)媒介為載體的信息傳播方式被網絡媒介傳播所取代。法院互聯內網與互聯外網雖然在形態(tài)和功能上有所區(qū)別,但是同屬于網絡媒介,基于相同技術基礎的使用邏輯和使用習慣會相互滲透,法官的泛娛樂化互聯網媒介行為樣態(tài)會影響其互聯內網媒介行為。同時,互聯網和法院內網在某些終端上也實現了相互連通,使法官可以在手機端上撰寫判決書。但是,作為多元信息平臺的手機終端基本都接入了外網,難以提供純凈的公務氛圍和連貫注意力環(huán)境,理性思考易被簡化和中斷。
其三,隨著網絡媒介的司法應用程度不斷加深,法官職業(yè)理性減退現象時有發(fā)生。例如,自2014年裁判文書網上公布以來,大量判決書被發(fā)現、被公開指出含有錯別字和錯誤陳述。2014年10月13日,江蘇省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對46份瑕疵裁判文書予以曝光,“通中民終0327號判決書將‘不計免賠寫成‘不計免陪、通中民終0914號判決書將‘披露寫成‘批露、通中民終1305號判決書將‘脅迫寫成‘協(xié)迫……”參見:馬超.法院判決書錯別字頻現?南通中院通46份瑕疵判決書[EB/OL].(2014-10-14)[2018-02-14].http://www.legaldaily.com.cn/index/content/2014-10/14/content_5797818.htm?node=20908.海南省海口市秀英區(qū)人民法院將合同標的寫錯,“轉讓款‘4500萬元寫成了‘45000萬元”[12]。更有甚者,四川南充市高坪區(qū)法院在判決書中告知當事人上訴至“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網上辦公改變了傳統(tǒng)司法辦公環(huán)境,鍵盤輸入方式和拼音輸入法則改變了法官的“書寫習慣”,對具體文字字形和標點的關注逐漸被削弱
傳統(tǒng)手寫過程存在動作軌跡和視覺的聯合反饋,且直接產出字形;鍵入過程則分離了敲擊動作和視覺空間,且字形是已定的,因此手寫可能更有利于字詞掌握及深層加工,從而對讀寫有更大的益處。(參見:陳京軍,許磊.手寫與鍵入影響讀寫效果的研究爭論及啟示[J].現代教育技術,2016(7):18.)。如果說對字詞句的準確把握屬于法官的思維理性,那么法官這種生活上的非理性便通過網絡媒介被傳導到工作環(huán)境之中。
(二)對司法審判信息輸入的影響
證據是案件信息的物質載體,是司法審判信息輸入的關鍵媒介。事實認定是運用證據提取、輸入和傳播案件信息的司法審判過程。新媒介被引入司法審判,事實認定過程中的證據生態(tài)和媒介環(huán)境會隨之發(fā)生改變。法庭證據在量上不斷增多,在質上也面臨著被改變的風險。通過新媒介改造的證據可以迎合或欺騙法官的感官判斷和經驗推論,使事實認定背離真相。
1.增加了證據信息輸入量
新媒介使證據和證據傳播獲得了新的內容。一是作為媒介的證據獲得了更多存在形態(tài),例如利用大數據可以“從海量非結構化數據中提煉出結構化的數據集合供人們發(fā)現規(guī)律”[13],為待證事實提供新證據。二是作為證據傳播方式的媒介也得到了極大更新。受益于新媒介在傳播中廣泛覆蓋和即時性等特點,更多證據通過網絡等新媒介進入到人們的視野之中。
證據數量急劇增加,證據信息輸入量增多。一方面真相拼圖增多為查明事實提供了更多線索,另一方面,證據不可信內容之總量也隨之增加,使事實認定更為復雜。同時,新媒介傳播使事實認定面臨著復雜的證據環(huán)境。隨著傳播技術的不斷發(fā)展,世界已經變成了一個“地球村”,個人隱私在網絡和公眾面前無所遁形。個體的“黑歷史”和網絡行為痕跡等證據性材料若與案件不具有相關性,則不可采,不應進入法庭。但是這些信息可能早在案件進入法庭之前就已通過互聯網被事實認定者知曉,如此一來可能會對事實認定產生偏見。
此類風險在引發(fā)互聯網輿論、全民熱議的案件中體現得尤為明顯。例如,2017年9月蘇某跳樓自殺,其與配偶翟某之間的恩怨情仇被迅速曝光在網絡媒介上。輿論完全倒向蘇某,網友自發(fā)為其深挖翟某的個人資料和過往歷史。翟某離婚四次并涉嫌詐騙的傳言充斥于各大主流論壇,并佐證以各種視頻圖片與文字“證據”。2018年4月20日,蘇某代理人向法院遞交了民事起訴書,此案法官極有可能對案件信息和網絡輿情有所了解。事實認定階段若混入此類信息,無疑會影響證據評價,增加事實認定的信息性風險。
2.轉換了證據信息輸入方式
新媒介還可能通過改變證據信息輸入方式來影響證據證明力,使證據可信性程度更高。這種情況在司法實踐中已有例證。例如,北京市一中院在2018年3月1日審理了一起故意殺人案,市檢一分院使用“出庭示證可視化系統(tǒng)”進行證據展示,目擊證人戴上VR眼鏡,通過操縱手柄還原兇案現場情況[14]。檢察機關出示證據的傳統(tǒng)輔助工具是PPT軟件,改為VR技術的原因在于“提高工作效率,注重出庭效能,立足出庭效果,強化證據效用”。
然而,證據形態(tài)的改變必然伴隨著對原有證據敘事規(guī)則的突破。VR技術用作證據傳播媒介仍存有諸多問題。其一,虛擬現實場景真實性難以保證,作為場景還原者的檢察院控制了全部場景還原過程,場景還原易受單方立場影響,不具有客觀性。其二,任何試圖還原現實的技術都受到技術條件自身的制約,具有不完整性,虛擬現實并不能真正成為現實。其三,證人證言的可信性會受到VR媒介的非合理加持,證人證言的導出應當是證人對其親身知識的自由、真實表達。但在VR作證下,證人證言轉化為依據控方提供的虛擬現實場景作出的可視化展示。證人作證易受不當引導,場景的可視性掩蓋了場景的虛擬性,違背證人作證規(guī)律的同時卻使證人證言從外觀上更具有可信度。
上述問題的核心爭論點在于VR技術用于輸入證據信息是否會產生偏見。有一種觀點認為,所有視覺的信息均來自現場真實信息,只要建模者秉持基本職業(yè)道德,完整客觀呈現所觀察的事物便無偏見之疑慮。并且,隨著3D掃描、全景錄像以及人工智能技術的發(fā)展,場景重建的信息更是全然來自于真實環(huán)境,有詳實的量測基礎,這比傳統(tǒng)的調查報告具有更高的可信度[3]37。此觀點肯定了科技進步可以提高認識能力和認識水平,但是沒有認識到,科學技術在呈現客觀中立的同時,也暗含著欺騙性。因為無論何種科技,背后都是某種意志在主導。含糊不清的調查報告外觀上即讓人心生疑慮,科技還原、虛擬現實則易讓人因誤以為真實而放松警惕。
新媒介對證據信息輸入方式予以深加工,使證據信息喪失了表意的直接性。法官在面對這些新證據時易被技術媒介的外觀印象誤導。此種新媒介陷阱暗藏于新媒介科學可信的外觀之中,易被忽視。
3.重塑了證據媒介擬態(tài)環(huán)境
證據是事實認定的物質基礎和信息來源,事實認定須遵循“證據之鏡”原理。該原理認為證據就像一面“鏡子”,“折射”出過去發(fā)生的案件事實。事實認定者只能通過“證據之鏡”來認定事實,其所認定的事實并非客觀實在的事實,有點像“水中月”或“鏡中花”[15]。也就是說,事實認定者只能通過“證據之鏡”進行經驗推論,重構過去的真相,而無法完全還原真相。
這一過程在傳播學看來,是人通過信息環(huán)境理解和把握現實環(huán)境。傳播媒介在人與現實環(huán)境之間插入了信息環(huán)境,或稱“擬態(tài)環(huán)境”。這一信息環(huán)境并非客觀現實環(huán)境鏡子式的再現,而是經過傳播媒體選擇、加工(如采訪、編輯)后向人們提供的模擬環(huán)境[16]。由于現實環(huán)境太過于龐雜并且還有著時空上的限制,人只有通過媒介對現實進行某種簡化重構,才得以把握和描述現實。但媒介的選擇和加工行為往往被忽略,“擬態(tài)環(huán)境”被當作真實客觀的現實環(huán)境被人們接受。
“擬態(tài)環(huán)境”與“證據之鏡”都認為,意識可以反映物質世界,但是無法真正再現現實。二者也有所區(qū)別,“證據之鏡”表達的是證據在認定事實中的鏡像作用,強調人在認識事實中的局限?!皵M態(tài)環(huán)境”則側重于表達人通過媒介重構現實環(huán)境,不同媒介具有不同的重構手段?!皵M態(tài)環(huán)境”對“證據之鏡”的啟示在于,法官通過證據(媒介)重構事實,不同種類和呈現形態(tài)的證據對事實的重構過程和重構結果有著潛在的重大影響。
在司法審判信息輸入過程中,新媒介證據使案件信息輸入量和輸入方式發(fā)生了顯著變化,其中包括不可信內容增多和可信外觀提升等風險。這實質上是數字化網絡技術所蘊含的風險。數字媒介具有的可操作和可修改特性被傳遞到數字化證據之中,使得“證據之鏡”不僅折射的畫面存疑,連“鏡子”本身的真實性也存疑。
證據媒介之“擬態(tài)環(huán)境”表明,新媒介可以對證據信息輸入過程進行改造,使案件信息發(fā)生改變,以迎合事實認定者的感官偏好,在事實重構中獲得更有利的安排。由于不同感官對應著不同的心理確信程度,強勢感官能帶來更為強大清晰的心理確信。正如證人證言通過虛擬現實技術被改造為場景呈現一般,同一份證據內容可能會通過增強外觀上的可信度來實現證明力的提升。由此,技術媒介改造證據的成本影響了證據的完成度,技術媒介的可信度則影響了證據的可信性。在此基礎之上,技術的應用規(guī)則對傳統(tǒng)事實認定理論進行了篡改。事實認定過程被技術破解并利用,事實重構有被操縱之可能。
(三)對司法審判信息輸出的影響
司法審判在事實認定輸入案件信息之后,需要通過法律適用輸出裁判信息。法律適用是司法審判的信息輸出環(huán)節(jié),法庭是法律適用的物理場域,是裁判信息得以生成和傳播的關鍵媒介。新媒介在司法審判中的運用,尤其是網絡直播技術媒介在庭審中的應用,對法律適用過程產生了重要影響。
1.改變了信息輸出方式
網絡直播媒介已成為重要的庭審信息輸出媒介。據中國庭審公開網的數據顯示,最高人民法院的本部和巡回法庭以及大陸32個省級單位轄域內的全部法院都已接入庭審直播平臺。自2016年9月網站啟用以來,最高院及其巡回法庭已經通過直播方式公開審判案件1355件,四個直轄市累計直播超過9000件,各省級單位中,累計直播次數最高的是江蘇省,計259397件,余下超過40000件的有山西、吉林、浙江、安徽、河南、廣東、云南等地。這些數據表明全國法院直播接入工作已經完成,直播庭審方式越來越多地被采用,直播媒介已經逐漸融入庭審工作環(huán)境。
直播媒介的采用仍然存在爭議。其優(yōu)點是有利于貫徹庭審公開原則,可以確保庭審公開工作規(guī)范有序,方便民眾參與觀看,有利于推進普法教育,宣揚法治精神,實現司法價值。但是不可忽視的是直播公開與現場公開在信息輸出方式上有著本質區(qū)別,一是現場公開有物理邊界,在場景上相對封閉,可容納的觀看人數是相對有限的,直播公開從技術上打破了時空束縛,將審判真正變成了對任意不特定第三人的公開,這兩種公開的程度對法官的即時心理壓力是不同的;二是現場公開中所有旁聽者都需要遵守法庭紀律,法庭現場莊嚴肅穆的儀式氛圍既是對參與者的規(guī)制,也是對法官依法審判的保護,直播公開的旁聽者透過屏幕雖然也可以感受到審判的氛圍,但在沉浸度和強制性上差別很大;三是在現場旁聽庭審,人全身的感知力都會被調動,并且在場景視閾較為穩(wěn)定的情況下,人會更多地去關注并理解內容,直播觀看則主要是視覺官能和聽覺官能,觀看視角會受到直播鏡頭的影響,切換鏡頭和調整焦距等直播動作會干擾庭審的連續(xù)性。
2.影響了信息輸出效果
直播媒介在推動司法公開的同時,對審判工作和法律適用會產生潛在的不利影響。直播媒介在傳播范圍與傳播方式上的突破,會使法官面臨的民意壓力顯著增大。裁判的可接受性和社會作用可能會被置于法律固有涵義之上。社會意義上的解釋將超越法律解釋,得到優(yōu)先考慮和更多使用。這種技術上的改造會使得“法律因素與其他因素的較量中,法律的地位被矮化,規(guī)范作用在減弱”[17]。
同時,直播媒介改變了庭審的外觀,將其從嚴肅的司法活動變成了一項在屏幕上可以隨意播放和反復觀看的網絡節(jié)目。數字媒介形成的虛擬環(huán)境使現實約束性喪失,不利于文化交流中的副語言之表達,更有利于“弱語境”文化的推廣[18]。庭審公開期望達到的信息交流功能發(fā)生了變異,法律教育功能被弱化,民眾的注意力會更多地集中在具體形象和淺層次內容上。直播觀眾的觀點生成易依賴其印象和情緒,由此形成的庭審反饋不僅對法官缺乏參考價值,還會進一步加重法官在權衡法律與民意時的心理負擔。
在全民關注的“于歡案”
一審法院判決被告人于歡犯故意傷害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判決公布后,公眾一邊倒地同情因母親被侮辱憤而殺人的于歡。隨后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判決認定于歡屬防衛(wèi)過當,構成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中,直播與民意反饋即對法律適用產生了極大影響。山東省高院院長表示:“二審審理期間,我們利用圖文加視頻的方式,把證據認定等全程網絡直播,先后發(fā)布165條微博,有1億7000萬次的點擊量。不僅使犯罪得到應得的懲處,公正得到及時的伸張,更為重要的是,使庭審變成一場全民共享的、生動的公開法律課,真正實現了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tǒng)一?!眳⒁姡宏慁i,沙雪良.山東省高院院長張甲天談于歡案“直播”.新京報網[EB/OL].(2018-3-9)[2018-05-30].http://www.bjnews.com.cn/news/2018/03/09/478359.html.“于歡案”的直播形式并非典型的全程視頻在線直播,但其直播效果確實是讓公眾參與到了審判之中,民意對法律適用過程已然生成巨大影響力。這不禁讓人反思: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之統(tǒng)一方式和比例到底為何?法官在適用法律時,規(guī)范性解釋能否抵御傳播媒介集聚的民意感性情緒?
用直播技術媒介改造庭審,其主要目的在于擴大司法公開,實現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tǒng)一。但是,直播公開作為現場公開的數字化拓展,其對審判帶來的實際影響遠遠超出了這一范圍。正如尼爾·波茲曼所言,當新媒介強加于自己很高的使命,或者把自己表現成重要文化對話的載體,那么危險就出現了[10]19。庭審直播在改變庭審呈現方式的同時,使庭審喪失了部分極其重要的司法內涵,法律適用之規(guī)范性也可能會受到沖擊。
三、司法審判應遵循新媒介傳播規(guī)律
新媒介在充當司法審判傳播介質時,并非簡單地充當信息交換載體,其數字化媒介技術特征對信息的內容構造和傳播偏向產生了重要影響。司法審判功能價值的實現必須建立在真實可靠的信息基礎之上,必須充分認識并遵循新媒介傳播規(guī)律,使司法目的和傳播手段相統(tǒng)一。要堅守司法審判與傳統(tǒng)媒介之“共有價值”,以良好媒介素養(yǎng)規(guī)范法官媒介行為,審慎對待司法審判的新媒介應用。
(一)堅守與傳統(tǒng)媒介之共有價值
傳統(tǒng)媒介主要包括實物媒介和印刷媒介。在司法文明發(fā)展過程中,傳統(tǒng)媒介與司法之“共有價值”需要繼續(xù)堅守。
其一,實物媒介與司法審判共有求真價值。實物媒介具有實在性,其通過自身物質特性或承載的具體內容直接表達案件信息,在司法審判參與主體之間傳播。雖然實物媒介的信息承載力相對有限,且互動性較為缺乏,但實物媒介的可操作和可修改程度較低,人為更改的痕跡較為明顯,其真實性相對較高。因此,實物媒介意味著直接性和真實性。實物媒介是司法活動最為基礎且適用范圍最廣的傳統(tǒng)媒介形態(tài),被應用在司法過程的方方面面。實物媒介的直接性和真實性參與形塑了司法審判之求真秉性。
其二,印刷媒介與司法審判共有理性價值。印刷品本質上屬于實物媒介,但其可復制的特性將其從實物媒介中分離出來,具有了特殊的傳播價值。印刷媒介是近代文明的重要媒介基礎,馬克思認為,“印刷術變成了新教的工具,總的來說,變成科學復興的手段,變成對精神發(fā)展創(chuàng)造必要前提的最強大的杠桿。”[19]這一論斷肯定了技術媒介對科學復興和精神發(fā)展的強大推動作用。印刷媒介的傳播特性帶來了知識和理性的廣泛傳播,推動理性取代神意和世俗王權成為司法審判的運行邏輯。
印刷媒介的核心特質在于內容承載力強,可以從容地交代背景、陳述事實、提出觀點并作出論證和解釋,有利于保證信息傳播的相對完整性。閱讀印刷作品可以不斷加強人的理解、分析、推理、闡釋等理性能力,培養(yǎng)人的專注能力,增進注意力的集中度與連貫性。此外,印刷文字內容具備可審查性,文字雖不能保證內容的真實性,但是可以提供完整的語境,以供判斷與驗證,去偽存真。因此,印刷媒介有利于培育理性思維能力,與近代司法理性文明價值相通。
綜上,傳統(tǒng)媒介與司法文明之共生“價值”在于求真和理性。司法審判在傳統(tǒng)媒介基礎上生成的運行方式是運用理性工具查明真相、適用法律。這對當下的司法審判工作具有以下指導意義:首先,要堅持證據的直接性原則,盡量避免新技術媒介改變證據傳統(tǒng)媒介呈現形態(tài)。其次,要充分利用傳統(tǒng)媒介的傳播優(yōu)勢,以加強法官隊伍建設。要著力培養(yǎng)法官深度閱讀和系統(tǒng)閱讀的習慣,提升法官的生活理性與職業(yè)理性,繼續(xù)堅守傳統(tǒng)司法的求真、理性價值。
(二)以良好媒介素養(yǎng)規(guī)范法官媒介行為
有學者認為,“對于法官來說,其媒介素養(yǎng)是指法官在對各種傳媒認識的基礎之上,能夠以批判的態(tài)度去獲?。╝ccess)、分析(analyse)、衡量(evaluate)相關信息,并能夠運用(use)有關信息推動司法工作的積極開展,將不良媒介信息對于司法工作的負面影響降至最低程度的能力?!盵20]此處的媒介素養(yǎng)主要強調的是對傳播內容的認識。實際上,媒介素養(yǎng)包括對傳播媒介和傳播內容的雙重認識。良好的媒介素養(yǎng)對規(guī)范司法審判極其重要。法官尤其應當具備良好的媒介意識,形成規(guī)范的媒介行為。
其一,要使法官對不同類型的媒介形成比較全面和理性的認識。傳播媒介不只是傳播載體,其內在的技術特征對傳播內容的構造具有重要影響。不同的傳播媒介對應著不同的內容組織形態(tài)。媒介是信息得以存在的土壤,媒介不同意味著信息內容的組織方式、表達方式以及展現形態(tài)不同。媒介通過組織內容影響著傳播方向,傳播會沿著最能發(fā)揮媒介技術潛能的方向發(fā)展。由于人通過媒介接受信息,獲取知識,所以媒介對人具有認識論上的重要影響。法官要充分認識新舊媒介的傳播特點,分清利弊,揚長避短。
其二,要以媒介傳播特征為導向,規(guī)范法官媒介行為。首先要規(guī)范法官的網絡行為,尤其要規(guī)范以法官身份進行的網絡評論和網絡傳播行為,如涉及司法工作和審判模式選擇的法律政策評論,對未決案件的公開討論和網絡傳播等。因為在網絡傳播過程中,職業(yè)性觀點之理性因子有失真和被解構的風險,易被歸化為大眾娛樂和“全民狂歡”的素材,或者被惡意拼接和利用,造成不良輿論影響。法官網絡言行須符合傳播規(guī)律。不同媒介善于傳播的內容不同,在嚴肅話語的傳播上,印刷媒介比網絡媒介更具有傳播優(yōu)勢。
其三,要推進法官媒介行為制度化建設。《法官法》第七條規(guī)定,法官有“遵守紀律、恪守職業(yè)道德”的義務?!斗ü傩袨橐?guī)范》第八十四條具體規(guī)定了“接受新聞媒體與法院工作有關的采訪”的行為要求。即接受新聞媒體采訪必須經組織安排或者批準,在接受采訪時,不發(fā)表有損司法公正的言論,不對正在審理中的案件和有關當事人進行評論,不披露在工作中獲得的國家秘密、商業(yè)秘密、個人隱私及其他非公開信息。這一立法現狀不足以規(guī)范法官新媒介行為。黨規(guī)要求,黨員干部要嚴守政治紀律和政治規(guī)矩,禁止參與某些網絡傳播行為和網絡活動,要規(guī)范以職務身份注冊網絡平臺賬號行為[21]。這一規(guī)定可以為法官網絡行為規(guī)范提供立法上的參考,可據此進一步制定符合法官身份特點的網絡行為規(guī)范。
(三)審慎對待司法審判的新媒介應用
媒介的偏向屬性及新舊媒介之間的張力表明,要確保法官思維的理性和規(guī)范性需審慎對待新媒介的審判應用。
其一,審慎的態(tài)度需要貫徹新技術媒介應用的始終。要對新技術媒介進行系統(tǒng)性研究,明確技術特性及其內在偏向,據此定制符合媒介承載和傳播規(guī)律的內容,以最大程度發(fā)揮新媒介在審判和傳播中的優(yōu)勢。同時要充分認識新技術媒介的局限性,制定對應的防范措施,控制和抵消新媒介對司法審判帶來的不利影響。擬定的技術應用方案應當符合社會改革的實驗規(guī)律,先在小范圍試用,聽取多方反饋,總結經驗,進而才能考慮更大范圍的推廣和普及。
其二,已投入使用的新媒介應用如庭審直播制度仍需不斷完善。需要采取措施,保證過程的嚴肅性和內容的規(guī)范性,減輕技術媒介帶來的不利影響。例如模擬現場旁聽的穩(wěn)定視閾,保證鏡頭的連續(xù)性和穩(wěn)定性;在直播視頻窗口之外,布置一定的法律意象裝飾,使播放界面更肅穆莊嚴以區(qū)別于一般娛樂性視頻網站,增強直播儀式感;在庭審直播過程中予以適當的背景介紹和字幕解說,更細致地展示庭審,幫助觀眾更深入地了解案件事實,理解法官思維。
其三,區(qū)別對待事務性環(huán)節(jié)和庭審環(huán)節(jié)的新媒介改造。要優(yōu)先改造事務性環(huán)節(jié)。對于一般事務性環(huán)節(jié),尤其是“其中不必要的、為官僚機構增加自身權力和尋租而設置的驗證和審批程序”[22],可以通過信息化技術予以優(yōu)化,以顯著提高司法效率和規(guī)范性。還要慎重對待庭審環(huán)節(jié)。法庭庭審涉及到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涉及到當事人權利的實質性處分,新舊媒介更替會使法官思維之規(guī)范性內涵發(fā)生變化,對案件走向易產生不當干擾。
結語
當下,新聞傳播對司法研究的啟示主要停留在傳播內容層面,關注的焦點在于如何平衡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和審判獨立之關系,這是司法與新聞傳播之間最顯著的矛盾,集中體現于如何應對“傳媒審判”(或稱“媒體審判、媒介審判”)。相對而言,傳播媒介的影響備受忽略。正如傳播學“媒介技術學派”的代表人物麥克盧漢所言:“媒介的‘內容好比是一片滋味鮮美的肉,破門而入的竊賊用它來吸引看門狗的注意力。媒介的影響之所以非常強烈,恰恰是因為另一種媒介變成了它的‘內容。”[7]29事實上,媒介在司法領域中具有豐富的研究價值,尤其是時下隨著大數據、云計算、區(qū)塊鏈、人工智能等技術的不斷突破和發(fā)展,媒介視角和媒介技術學派理論可以為新科技的司法應用提供一種整體分析視角,既可以研究如何應用新媒介以提高司法效率,更可以研究新媒介如何影響司法審判等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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