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若宇

一、浸沒式戲劇的敘事空間特點

浸沒式戲劇以全方位、立體化、多線程的敘事特點，打破了傳統(tǒng)戲劇 “第四堵墻”的藝術觀念，讓現(xiàn)場觀眾的思想、情感和觀賞方式沉浸在一個夢幻般的真實空間里。觀眾作為劇情的參與者和推動者，可以自主選擇人物的經(jīng)歷，場景的線路和故事情節(jié)。甚至，有時短暫的抽離，也不失為一個有價值的情感體驗選擇。觀眾可以像在真實生活中一樣，感受一段空白所帶來的獨特感受。說起浸沒式戲劇，就不得不提起波蘭的 《藏匿》①。該劇編劇以一種特殊的戲劇手法，再現(xiàn)了猶太人大屠殺事件，并以作者獨特的帶有個人情感色彩的觀點及敘事方式，向觀眾娓娓道來。

整場演出在兩個不同的空間展開。該劇編劇作為講述者，他早早地坐在第一空間內(nèi)靜候觀眾入場。闃暗的燈光，銀幕上無聲的紀錄片影像，傷感的音樂凸顯出整個空間的肅穆和凝重，觀眾席地而坐傾聽該劇的創(chuàng)作緣起。這是一場心靈的對話，在這個空間里，傳統(tǒng)戲劇的 “第四堵墻”被打破，觀眾在那些低矮狹窄的通道中，從一個 “傾聽者”變成了歷史的親歷者和參與者。這個獨有的空間就像是人類記憶的迷宮，將戲劇的主要元素同置于一個時空探尋的進程中。與此同時，也不斷地延伸出人類歷史命運與我們所處現(xiàn)實的思辨和讀解。

在浸沒式戲劇的空間結構中，創(chuàng)造者借用了電影 “空鏡頭”的空間概念。這個概念的作用就是，與其用大信息量的觀感體驗來沖擊現(xiàn)場觀眾的感官，倒不如給現(xiàn)場觀眾提供一個放空的機會，甚至讓他們在沙發(fā)上睡一覺，在咖啡廳喝喝咖啡。由于浸沒式戲劇的劇情演繹是多線性，甚至是循環(huán)式發(fā)展，觀眾根本無需擔心錯過精彩場景和內(nèi)容，缺失的部分劇情和空間，大可自己進行想象和腦補。

《不眠之夜》②在上海的演出場地是在一座酒店里。在這個五層的酒店里，每個房間的氣味和溫度都是精心設計的。在不經(jīng)意之中，你可能會被演員拉進小黑屋，鎖上插銷，來一場一對一的互動。你也可以為出浴的演員遞上毛巾，穿上衣服。甚至在對方的邀請下，牽手、擁抱，甚至接吻。該劇導演菲利克斯③說： “我們并不建立起大量構建完成的世界，而是以表演填充整個空間，即使你和你的愛人牽著手一起前來，我們也會設法分開你們，因為只有當你獨自一人只為自己戰(zhàn)斗時，你才能更好地享受其中?！?/p>

在 “空間”的概念中，除了它的物理屬性以外，還有宇宙空間、人文空間、感知空間和虛擬空間等屬性?？梢赃@樣講，這些空間屬性對于人類來說，才是最有價值的。在這些空間屬性里，有我們對生命起源的探尋，也有對靈魂歸宿的迷茫。而浸沒式戲劇的敘事空間特點，正是提供這種可能。在那個迷幻空間里，我們浸入其中，直面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個永恒主題：人性、欲望和多舛的命運。甚至我們會捫心自問：面對如此誘人的抉擇，主人公如果換做是我，我該如何抉擇？

二、肢體互動與情感薄膜

人類學家通過實驗發(fā)現(xiàn)，是一個人在向外界傳達信息的時候，55%的信息都由肢體語言來傳達的，而且因為肢體語言通常是一個人下意識的舉動，所以它很少具有欺騙性。在心理學上有個 “人際距離”的名詞，也就是通常我們說的 “安全距離”。由此可見，因為人際距離的變化，會帶來人和人在溝通時，在肢體語言上所顯露出的一種不一樣的情感性表達方式。彼此熟悉的，就會親近一點。第一次見的陌生人，就會下意識地保持一定的距離。如果對方企圖向自己靠近到人際距離以內(nèi)，就會下意識地后退。

浸沒式戲劇的特點，就在于觀眾與演員的表演發(fā)生在咫尺之間。現(xiàn)場觀眾在與演員互動的過程中，觀眾的人際距離被徹底打破。觀眾不再是被動的接受信息，他們也可以向演員提供肢體反饋，甚至參與到劇情中。 《不眠之夜》中有這樣一場戲，一位小護士引導一位觀眾來到一間兒童房，她看著那位觀眾的眼，交給她一套嬰兒服。然后這位小護士把觀眾當成嬰兒，引導著她躺在床上，并且開始用手尋找她。在小護士和觀眾互動之后，她把一塊紅色的布罩在自己身上，再把觀眾扶起來，她倆一起站在一塊玻璃前面，玻璃后面的燈光逐漸亮了起來，出現(xiàn)了另一個房間，在那個房間里，有一張帶血的床。

在這場肢體互動的表演中，觀眾與演員之間的那層情感薄膜被徹底戳破，觀眾不僅僅是觀眾，他們也是這場戲的創(chuàng)造者和劇情的推動者。在這個特定空間里，她們用肢體一起探究著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隱秘和情感，提煉并重組故事的情節(jié)，來獲取一種完全不同于一般戲劇的觀賞體驗，還有那種無法復制的內(nèi)心共情。

《不眠之夜》整部戲沒有臺詞，劇情的推動完全憑借演員的肢體語言和復雜的情緒突變來完成。導演菲利克斯把臺詞從表演中抽離出去，他是這樣闡述的， “想象一下，在一個狹長的黑暗通道里走路，你會聽到自己脈搏的跳躍聲，音樂和肢體都可以傳達那種緊張感。如果出現(xiàn)了對白，反而打破了這種夢境式的感受。在這里，語言，屬于另一個維度的世界?！?《不眠之夜》的演員們，用他們的肢體語言來敘述故事，他們身體里迸發(fā)出的那股強大的氣場和感染力，吸引和誘惑著現(xiàn)場觀眾，來主動參與和推動這場夢境之旅。

就像鈴木忠志在他的 《文化就是身體》里所說， “舞臺劇演員憑借自己本身的身體現(xiàn)象而存在于當下。一個演員是否能打動觀眾，就得看身上的自發(fā)真實，以及由這種自發(fā)真實引發(fā)的內(nèi)在狀態(tài)是否充實。因此，除非他所參照的行為能引發(fā)一種活的身體感知，否則，任何碎片化的形式參照都是徒勞的?！盵1]

戲劇是對人類思想和情感的一種藝術表達方式。無論是浸沒式戲劇，還是傳統(tǒng)戲劇，吸引創(chuàng)造者和觀眾的永遠是戲劇的獨特魅力。只有沖破傳統(tǒng)戲劇思想的藩籬，創(chuàng)新舞臺空間的表現(xiàn)手法，這才是戲劇的未來。

注釋：

①《藏匿》，帕維爾·帕西尼，戲劇導演、作曲家、音樂家；波蘭交互式戲劇運動的先行者之一，同時也是世界上首個互聯(lián)網(wǎng)劇團的創(chuàng)始人。 帕維爾·帕西尼畢業(yè)于華沙戲劇學院戲劇導演系，并曾進修過哲學文化專業(yè)。

②《不眠之夜》是浸沒式戲劇的經(jīng)典之作，改編自莎士比亞經(jīng)典作品《麥克白》，故事發(fā)生在一家叫麥金儂的酒店內(nèi)。繼2003年倫敦版和2009年波士頓版后，與美國劇目劇團聯(lián)合制作的 《不眠之夜》于2011年3月在McKittrick酒店開演。 2016年，《不眠之夜》進入中國上海。

③菲利克斯·巴雷特，《不眠之夜》浸沒式戲劇的創(chuàng)造者，英國Punch drunk劇團的藝術總監(jiān)?！恫幻咧埂返碾r形版本于2003年在倫敦首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