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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個抽屜

        2019-12-19 09:17:12任翼
        金秋 2019年18期
        關鍵詞:姑婆匣子二姐

        ◎文/任翼

        準確的說它不是什么寶貝,是個裝寶貝的木匣子,一尺見方,由大小不同抽屜組合而成。匣子的主人是我婆,我爸的媽。匣子是婆的嫁妝,據(jù)說當時里面裝的都是金銀首飾。這么多抽屜要多少首飾才能裝滿呀?我的這個好奇心在婆那始終無法滿足,問的急了,她就說早忘了。

        一次到姑婆家玩,問起婆的娘家是不是很有錢。哦,她呀,東關果子鋪的女兒。姑婆說這話的時候,一臉不屑讓我記憶深刻。婆家開銀行,娘家做口岸貿易的姑婆完全有資本看不上小戶人家。不過,果子鋪的女兒比他們活的好像更有韌勁。

        我爺那輩有四個兄弟,都敗家抽大煙,更不幸的是,家敗得不徹底,解放后成分定的有些虛高。土改剛開始,我爺就被教育改造了,學習兩天他就受不了,晚上偷跑回來。對此我婆沒有心靈感應,沒留門,嬌生慣養(yǎng)的少爺敲門沒有回應后,一時想不開,就在門口的歪脖子樹下上吊了。這下可不得了,對外定性爺是畏罪自殺,對內的問題是誰養(yǎng)活犯人的家屬。結果我婆沒等人趕,就自覺帶著孩子離開婆家,靠洗衣服、幫傭養(yǎng)大了三個孩子,當然匣子里的首飾也幫了大忙。

        上世紀七十年代,條件稍微好一點,我爸就將婆接來和我們一起過。婆的匣子就落戶到了我們家。第一次見到匣子,我覺得它很神奇,就像個微縮版的玩具柜子,所有的抽屜都是活的,還特能裝東西。抽屜的拉手是銅質的,大部分是葉片狀,拇指蓋大小,紙片那么薄。針尖細的銅楔子固定在抽屜的面板上,通過兩個小環(huán)將小葉片連起來成了抽屜的把手。輕輕一吹,所有的葉片都會飄搖起來。匣子被我當成過家家的玩具,游戲了很長時間。

        我小時候好像和任何吃的東西都有仇,讓我媽頭疼不已,慢慢的我就有了吃零食的特權。資源匱乏的年代,這個特權讓姐姐們羨慕嫉妒,就想辦法要分享我的特權。她們邀請我用匣子玩猜零食游戲。因為年齡差的多,她們玩什么不愿意帶我,嫌累贅,這次主動邀請,我有點受寵若驚,于是積極配合??墒俏依喜虏恢校K于有一天,我輸完最后一顆糖后,就不顧形象氣急敗壞地哭鬧起來。怕我媽知道了挨罵,姐姐們瞬間就散了,以表示我的哭鬧和她們無關??粗音[騰了半天沒人理,婆抱起我到匣子前,輕輕揮了一下手問我,看到了啥?我說葉子動。婆說風都可以帶動它,你手動它呢?哦,知道了,放零食打開關上抽屜都要捏住葉片,可不是看那個葉片動就能贏。謎底揭曉,游戲的樂趣也隨之結束。

        作為玩具的匣子被遺棄后,我媽就用它裝常用藥。當時有個小病沒時間也沒習慣上醫(yī)院,一般都是自行解決,家里人口多,幾乎每天都要用到匣子。有時候拿個眼藥膏,要拉開所有的抽屜才能找到。時間長了這個裝精貴東西的精致物件磨損的厲害。我媽一看再這么拉下去匣子就毀了,于是做了一個決定,按照匣子的抽屜數(shù)量編了十一個號,將所有藥品分類放置在十一個抽屜里,給我大姐一交待,由我大姐負責給全家普及編碼,十一個抽屜的名字由此而來。

        這里有個小插曲,我大姐在檢查她的普及成果時,婆不配合,說太復雜了記不住。我大姐就一番教導,估計那口氣像極了我媽,婆終于不應付了說,東西都是給人用的,哪個會不壞?仔細累著了。據(jù)說,大姐給我媽匯報后,我媽氣急敗壞地說,讓你爸記去。

        婆有三大愛好,抽煙、喝酒、看報紙。過去的報紙只有一張,她認得字不多,能讀一天,這種學習的勁頭讓她與時俱進。80歲時,婆要去養(yǎng)老院,說在報紙上看到新開了家養(yǎng)老院條件不錯。上個世紀,人們的普遍觀念是老人去養(yǎng)老院肯定子女不孝,她的提議自然全員反對??墒?,這個能量巨大的小腳老太太自己住進了養(yǎng)老院,還選了個單間。婆走的時候就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十一個抽屜也就留在了我們家。

        現(xiàn)在我們姊妹聚會回憶最多的還是婆的往事,因為總是能讓人輕松愉快,不像有的過往太過沉重。前段時間我二姐說起婆縫被子的事,當時二姐負責家里被子的拆洗,早上起床天氣好了就趕緊拆洗晾在院子,到下午干了收回縫好晚上繼續(xù)用。下午有同學找她玩,二姐就想讓婆幫著把被子一縫,婆爽快答應了。結果我姐晚上吃飯的時候回來,被子才縫了一道線,婆卻坐在一旁悠閑地抽著煙,看著報。二姐一看急了,被子沒縫完,抽什么煙!婆不以為然地說,急啥,晚上能蓋上。二姐說到此搖頭感慨,你們誰還見過縫四道線,歇四次,抽四根煙的人?是沒見過,我們都過得太急,急著享受,急于擺脫,實際上生命的過程不會因為你的好惡改變。我也是年過半百之后才開始體會到婆的人生智慧。婆是97歲去世的。養(yǎng)老院人講,當天中午送飯的時候還看老太太在洗衣服,一個小時后收碗筷時發(fā)現(xiàn)她躺在地上已經(jīng)咽氣了,洗的衣服掛在那,水還沒滴干。對于婆的離去,本該悲傷的我們卻滿心的羨慕,這是多少人期望的結局。

        如今十一個抽屜由我保管,因為實在想不出適合放什么,就一直空著。它就靜靜地待在角落,有時候斜陽穿透窗戶灑在它身上,它就會有禮貌的透過木紋泛起油色,與斜陽交流一番。偶然一陣微風吹過,已經(jīng)氧化的看不清銅色的葉子依然會晃動,像是邀請我和它一起共享靜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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