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路

1964年10月16日，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當蘑菇云沖天而起的時刻，中華民族昂首東方揚眉吐氣，共和國核工業(yè)的豐碑上也銘刻下一位普通工人的名字，他就是最后一個撤離原子彈發(fā)射現(xiàn)場的人——王振祿。

請纓出戰(zhàn)

1959年3月，大連水產(chǎn)修造船廠突然接到上級通知：“選拔5名政治條件可靠的工人技術(shù)骨干，赴大西北執(zhí)行政治任務?！?/p>

政治任務壓倒一切。選人非常嚴格，連祖宗三代都要查個仔細。5名人選敲定后，卻有一人哭著去找黨委，提出他上有老，下有小，家屬又有病，這個命令，他不能服從。

廠黨委震怒了，決定開除他的黨籍！

“請黨委對他從寬處理，我可以替他去！”說此話的人，就是王振祿。這位32歲的市勞動模范，廠里最年輕的七級鉗工，剛剛出海歸來，就到廠黨委請纓出征。

王振祿政治條件好，技術(shù)過硬，當過汽車司機，干過電工、鉗工，是個多面手，廠里一直把他作為典型和苗子來培養(yǎng)。開始，廠里還舍不得放他，可眼下上級下達的指令指標出現(xiàn)了缺額，只有他才能頂上。廠黨委只好同意了他的請求。

三天后，王振祿告別了已有身孕的妻子，踏上了奔赴大西北的征途。當時，他并不曉得是去制造原子彈，更不曉得，這一去，就是二三十年！

狹路遇險

一溜長長的機械車隊從蘭州向青海進發(fā)，3天后，駛?cè)肓丝諝庀”?、地勢險要的“死亡之谷”地帶。這是一條數(shù)十公里長的大峽谷，狹道兩旁，是千丈高的陡崖絕壁，這里不僅毒蛇猛獸奇多，更可怕的是，“泥石流”和“石崩”等自然災害隨時發(fā)生。

開第一輛車的是王振祿，他身旁坐著一位50多歲的向?qū)?。進入峽谷后，每輛車拉開100米的間距。行至峽谷深處時，忽聽得天際邊傳來隆隆的雷聲。王振祿好生納悶：“晴天怎么打雷？”他身邊的向?qū)劼暽儯@叫一聲：“不好，前邊發(fā)生石崩，小心滾石！”

話音未落，只見一塊3米見方的大石頭凌空滾下，直朝車前方砸來?！案轮?！”王振祿猛踩剎車，把大解放緊急剎住。那塊飛來巨石，在距車不到一米的地方滾過，落下路邊的萬丈深淵。

車剎得太猛，向?qū)б活^撞在玻璃窗上，鼻子和腦門都磕出了血。王振祿掏出急救包為他止血，向?qū)c幸地說：“王師傅，今天多虧你反應快，若遲疑一秒鐘，我們恐怕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到了！……”

血戰(zhàn)狼群

221是核武器試驗基地的別稱，它設(shè)置在青海高原一望無邊的金銀灘大草原上。王振祿與來自四面八方的各路精英一起在這里艱苦創(chuàng)業(yè)。兩座大窯，爐火正旺，晝夜不停地燒磚出窯。各種機械源源不斷地運來，廠房一座座拔地而起。

這里生活條件非常惡劣，海拔2300米，空氣稀薄缺氧。建設(shè)者們住的是帳篷，燒的是干牛糞，喝的是冰雪化水，吃的是青稞炒面。由于高原反應，晚上睡覺，人人都似睡非睡，青稞炒面只吃到六分飽，肚子就脹得受不了。

第二年，趕上國家自然災害，青稞炒面也吃不上了，基地只好抽出部分人力上山打馬蓮子充糧。王振祿向領(lǐng)導提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于是，領(lǐng)導派他為打魚隊監(jiān)造漁船。入冬，他又當上了打獵隊一小隊隊長。

一次，他帶領(lǐng)四名伙伴鉆進了深山老林，僅一天工夫，就獵到了2頭野鹿、4只黃羊，20多只野兔和3只旱獺，傍晚，還打死了一只竄到他們眼前的大灰狼。王振祿和伙伴們都為豐厚的收獲所陶醉，決定在林中過一夜，第二天繼續(xù)擴大戰(zhàn)果，然后滿載而歸。可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那只不經(jīng)意打死的老狼，給他們帶來了危及性命的災禍！

半夜時分，王振祿被一陣凄厲的嗥叫聲驚醒，他撩開帳篷一看，好家伙，四周是一盞一盞藍瑩瑩的光：“快起來，我們被狼群包圍了！”

伙伴們一骨碌爬起來，迅速抓起獵槍。“叭！”槍響了！一個毛頭小伙想鳴槍嚇退狼群。誰知反而激怒了狼群。

一只雄狼嗥叫著撲過來，“叭”，王振祿將它撂倒，又一只狼撲過來，“叭”，它也應聲倒地，接著又有五六條狼，組成密集隊形一起沖過來，“叭……”

王振祿和伙伴們打起排子槍，狼群又丟下兩具尸體退了回去。

狼群的嗥叫聲更加凄厲了。遠處，一批又一批的狼群源源不斷地涌來。

“趕快上樹！”王振祿大聲命令伙伴，他掩護著伙伴們爬上了附近的三顆大樹。這時，一只棕色的狼從后面襲擊王振祿，它的前爪搭上王振祿的雙肩，張開血口去咬他的脖子，說時遲，那時快，王振祿一個“大背”，將狼摜死在面前的地上。

這時，四面八方的狼群一齊沖了過來。“王師傅，快上來！”樹上的伙伴焦急地招呼。就在王振祿雙腳離地的一瞬間，一只兇猛的狼咬住了他的左腳，王振祿向上一躥，掙脫了靴子，“嗖”，又一條狼撲上來，在他的右腿上狠咬了一口，棉褲被撕掉了一截，血順著腳踝往下流……

“叭！叭！”伙伴們在樹上射擊野狼，為王振祿解圍。王振祿顧不得傷痛，抓緊時機，拼命爬上了樹。

慘烈的戰(zhàn)斗持續(xù)到黎明，直到其他打獵小分隊紛紛趕來，才將王振祿等人從樹上救下來，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狼的尸首，數(shù)一數(shù)共38只。

遭遇土匪

“哪里需要哪里去”，這是那個年代流行的話，在王振祿身上得到最好的體現(xiàn)。不到4年的時間，他調(diào)動了12次工作崗位。

1963年夏天，他又從內(nèi)燃機發(fā)電廠調(diào)到一分廠，負責駕駛“機械保溫車”（又稱特殊車），專門執(zhí)行運送“產(chǎn)品”的特殊任務。

所謂產(chǎn)品，實際上就是原子彈的各種組成部分，它由221基地加工裝好，經(jīng)檢查合格后再拆開，由特殊車運往指定地點。由于這臺車使命重大，所以，它每次執(zhí)行運輸任務時，總要有兩個排的兵力，分乘兩輛卡車，一前一后進行護送。

一天傍晚，王振祿駕車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突然，山谷里響起一陣刺耳的槍聲。

“土匪襲擊，馬上隱蔽，準備戰(zhàn)斗！”前方指揮車傳令下來，戰(zhàn)士們迅速跳下車，占領(lǐng)有利地形，用機關(guān)槍和沖鋒槍向從山上撲下來的匪徒射擊。匪徒們不顧死活地發(fā)動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絲毫沒有退卻之意。

王振祿從車上跳下來時，發(fā)現(xiàn)前方的路口已被樹干堵死，他命令副司機和一個班的戰(zhàn)士守候在車旁，自己帶著另一班戰(zhàn)士，冒著彈雨，匍匐前進，去排除路障。

就在他們挪移樹干之際，幾條黑影竄了過來，王振祿只覺得腦后刮來一絲涼風，他機敏地一閃身，“嗖”，一道寒光從眼前掠過，一個蓄絡腮胡子的家伙舉著匕首向他撲來。這時，掏槍射擊已來不及了，王振祿年輕時學過幾招武功，這會派上了用場，他一蹲身，“嘩”地一個“掃堂腿”，把“絡腮胡子”撂倒在地，他就勢撲過去，一個“反剪手”奪下“絡腮胡子”的匕首，并迅速抽下他的褲腰帶，三下五除二，將這家伙捆了個結(jié)實。其他幾個匪徒，也被戰(zhàn)士們一一收拾了。

次日下午，王振祿把“產(chǎn)品”安全運到目的地。戰(zhàn)士們從卡車上解下五六名匪徒，后經(jīng)審訊得知，他們是一伙長期嘯聚山林以打劫為生的慣匪。這次，他們誤把王振祿開的車，當作銀行運送錢幣的車輛，所以冒死搶劫，沒想到輸?shù)眠@么慘！

最后撤離

離發(fā)射原子彈的日子越來越近了。1964年6月的一天，王振祿接到命令：“立即出發(fā)，執(zhí)行重要任務。”

車隊穿行于莽莽戈壁灘上，沿途由各兵站供應吃住。走了一星期，到達發(fā)射場地。3年前，部隊已在這里駐扎了。

第一顆原子彈是航彈裝置，它的發(fā)射架，是一座113米高的鋼制塔架。塔下有三部柴油發(fā)電機，為塔上塔下供電。鋼塔上還設(shè)一部簡易電梯，說得確切些，是個大吊籃，可載七八人。原子彈的安裝工作人員上下塔架，都靠王振祿操縱這只“吊籃”。

可是遇到大風天，塔架搖晃十分厲害，這只“大吊籃”便玩不轉(zhuǎn)。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上級指示要培訓一批能夠背著重物徒手攀上塔頂?shù)娜耍?jīng)過最后測試，有3人合格，王振祿是其中之一。

10月15日，原子彈試驗準備只剩最后一天時間了。防化兵將火車和飛機運來的猴子、狗、白鼠等各種生物安放在爆炸區(qū)內(nèi)挖好的各條溝道里，那里面還安放了許多做爆炸效應試驗的各種機械裝備。最緊張忙碌的地方是發(fā)射塔。塔上進行空調(diào)設(shè)備安裝實驗，塔下進行組裝原子彈實驗，將核彈裝配檢查好后再吊上塔頂。為了減少損失，將能帶走的設(shè)備盡量帶走，塔下原有的3臺發(fā)電機已撤走了兩臺，剩下的一臺也裝上了特殊車，只待明天原子彈安裝工作全部結(jié)束后，用車拉走。

是日夜晚，大風驟起。二機部核武器研究院院長李覺擔心明天如果吊籃升不上塔頂，能否影響核試驗？于是，他親自到帳篷內(nèi)找王振祿商議辦法。王振祿沒睡在帳篷里，李覺在塔下找到了他。原來，老王深感明天的試驗自己責任重大，便抱了一條毯子，親自守候于塔下。李覺非常感動，他與這位普通的工人進行了徹夜長談。

10月16日，天氣晴好，最后的準備工作一切就緒。下午兩點，塔上最后一批人員乘“吊籃”下塔，安全撤離現(xiàn)場。王振祿用鐵鉗掐斷了控制吊籃的電線，拉著那臺發(fā)電機，開車最后一個撤離了發(fā)射現(xiàn)場，向60公里以外的地面指揮所疾駛。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起爆！北京時間下午3時整，一道巨光，一聲巨響，蘑菇云冉冉升起，指揮所內(nèi)外爆發(fā)出經(jīng)久不息的歡呼聲：

“成功了，原子彈爆炸成功了！”

“我們國家有原子彈了！”

王振祿激動得流下了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