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一向重視對少數(shù)民族空軍飛行員的培養(yǎng)。比如1973年8月，根據周恩來總理的指示，就在第6、第8、第16航空學校培訓了維、蒙、藏、彝、回、哈薩克、羌、土、門巴、錫伯、柯爾克孜等11個少數(shù)民族空軍飛行員86名，人們將他們稱為少數(shù)“民族之鷹”。其實，早在20世紀30年代，我國就出現(xiàn)了一位極富傳奇色彩的少數(shù)民族空軍飛行員——陸光球。

一

陸光球（乳名陸如鳳），壯族人，1913年11月11日出生于廣西田東縣那百鄉(xiāng)桑舍村（現(xiàn)平馬鎮(zhèn)梅桑村）。

1931年10月到1933年4月，陸光球在廣東航校6期乙班學飛行，經一年半學習，畢業(yè)后派往廣西航空學校（1932年成立，駐柳州）飛機第一隊任飛行員。

1934年，新桂系首領李宗仁、白崇禧派陸光球去日本購買新式戰(zhàn)斗機，日方要求先派飛行、機務人員去學習飛行技術和飛機維修技術。于是廣西航校從第一期畢業(yè)生和廣東代培的飛行員中選拔出兩批12人（第一批4人，第二批8人）和8名機務人員由陸光球率領去日本明野陸軍飛行學校學習，時間4個月（1934年10月到1935年2月）。有一次，陸光球駕駛“九一”式單座戰(zhàn)斗機按照科目在高空練習“快滾”特技動作，因為操作時右肘無意碰開了座椅綁帶的開關，綁帶被無意打開了。當時飛機正在“快滾”，陸光球突然被甩出了飛機座艙之外，人和飛機各自分離從高空墜下。在這萬分危險的時刻，陸光球迅速用手拉開降落傘拉環(huán)，傘開了，人安全降落地面，飛機墜地摔成碎片?；氐斤w機場，日本教官問明情況后，連一句責備的話也不說，反而問陸光球敢不敢再駕機升空做同樣的科目。陸光球在日本教官面前毫不示弱，響亮回答：“敢!”于是立即又駕另一架“九一”式單座戰(zhàn)斗機升空做同樣的科目，并圓滿而出色地完成了規(guī)定的動作。在場的日本人無不佩服他的勇氣，他為中國人爭了光!后來經過日本有關部門研究，認為：“這次失事的原因，在于座椅綁帶開關安裝的位置設計不合理，如果不改裝，同樣的失事將來肯定還會發(fā)生。”于是，工廠通令所有使用該型飛機的單位，把座椅綁帶開關一律改裝在座艙的左側。這樣，飛行員操縱駕駛桿，無論做什么樣激烈的特技動作，都不會碰到座椅綁帶的開關上了。通令說：“這次失事，揭開了一個長期的隱患，如果不是這次無意中揭開了這個隱患，將來不知還會發(fā)生多少次同樣的事故。”因此，陸光球受到日本有關當局的通令嘉獎。陸光球回國后，仍服務于柳州廣西航空學校，初任飛行員，不久即升為分隊長。

1935年夏秋之間，陸光球參加了新桂系的一個外圍組織“廣西革命同志會”，從此可以直接去見新桂系的首領李宗仁、白崇禧等高級人物了。

1936年，兩廣合謀反蔣。廣東空軍司令黃光銳為防止內戰(zhàn)，組織“兩廣”飛行員駕機北上統(tǒng)歸中央。廣西空軍中有6名粵籍飛行員參加這一行動。新桂系趁機對廣西空軍進行組織“大換血”，全部起用新桂系自己培養(yǎng)的干部擔任廣西空軍各級骨干。陸光球被提升為廣西空軍第一飛行教導隊副隊長。

二

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全國人民在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號召下，一致抗日，廣西空軍被改編為中央空軍第三大隊和一個轟炸機中隊北上參戰(zhàn)。陸光球被任命為空軍第三大隊第8中隊中隊長，與本大隊第七中隊一起赴蘭州接收22架蘇聯(lián)制造的“依——15”式單座戰(zhàn)斗機，在西安、襄陽、信陽、歸德、孝感、南昌、衡陽、梁山等基地擔任空防任務。

歸德空戰(zhàn)是陸光球抗日空戰(zhàn)史上最光彩的一頁。1938年3月25日，中國空軍兵分三路：一路襲擊豫北封邱敵軍；一路轟炸焦作火車站日本軍需物資列車；第三路是陸光球率領的主力第三大隊的14架飛機，飛往魯南臨城，轟炸敵軍陣地及其以北日軍大隊人馬。他們勝利地完成了支地作戰(zhàn)的任務，在返回歸德機場準備解散編隊之前，遭敵人機群伏擊。敵機群總領隊是新川少佐，他率領著“中島97”式和“川崎95”式戰(zhàn)斗機18架，在歸德上空已埋伏多時。剎那間，敵機從我機群右側猛沖而下，我14架飛機在十分不利的態(tài)勢下進入空戰(zhàn)。經過10多分鐘戰(zhàn)斗，敵機被我擊落6架，重創(chuàng)兩架。在該役中，分隊長李鷹勛在追擊一架敵機時，不幸被敵機擊落，光榮殉國。該役犧牲的還有第8中隊副隊長何信，分隊長莫休，共犧牲3人。還有3人受傷：第8中隊隊長陸光球座機被敵擊中，油箱起火，面部嚴重燒傷，跳傘生還，送漢口陸軍第一重傷醫(yī)院治療，大隊長吳汝鎏、隊員黃名翔也受傷住院。

1938年6月，陸光球傷愈歸隊，又參加了許多次重大空戰(zhàn)。6月，他奉命率領戰(zhàn)斗機7架移防南昌，與當時援華的前蘇聯(lián)空軍志愿隊共同擔任南昌市及湘贛、浙贛、南潯諸鐵路的防空。

1938年7月18日晨，敵機兩批拂曉偷襲南昌機場。陸光球率領機群迅速起飛迎擊，空戰(zhàn)十多分鐘后，他個人即擊落敵機兩架，一架空中開花，另一架墜落贛江邊，報了歸德空戰(zhàn)被擊落之仇。

1938年8、9月份，第三大隊因在南雄空戰(zhàn)損失很大（亡2傷5），在衡陽又發(fā)生汽車與火車相撞事故（亡2傷11），戰(zhàn)斗力大減，被調到四川梁山“驅逐總隊”整訓。這時，整個廣西空軍只剩下陸光球等4名飛行員能升空參加戰(zhàn)斗了。11月，有一天，敵轟炸機9架襲擊梁山，當時同在“驅逐總隊”整訓的“兩廣”空軍共有各種破舊戰(zhàn)斗機11架，由陸光球帶領起飛迎戰(zhàn)。敵機由北而南向機場飛來，陸光球率領機群向敵機航路攔截，到達攻擊位置時，急搖機翼下令攻擊（當時飛機上沒有無線電通訊設備），霎時間，只見各機從左上方、后上方、右上方、左側方同時對敵機編隊開火，機聲、槍聲響徹云霄。空戰(zhàn)空域正好在梁山縣城上空，全城群眾均仰望天空，拍手叫好，忘記了自己是在“躲警報”。此役重傷敵機6架，在返航途中陸續(xù)墜毀于我境，我方沒有任何損失，打了一個漂亮的6：0殲滅戰(zhàn)。

1939年之后，陸光球因處理不好“嫡系”和“雜牌”的復雜關系，被調離第一線作戰(zhàn)部隊，改任航空委員會訓練處驅逐組組長。那時他才二十六七歲，離開空勤隊伍改行做地面工作未免過早，他通過種種關系渠道，才調到空軍士官學校任驅逐科飛行組組長，既可教飛行學員學會飛行技術，又符合自己能飛行的愿望。不久升該校驅逐科科長，先后訓練了第2、第3、第4期飛行學生?？墒?，1943年陸光球無緣無故又被降為中級科長。他氣病了，在空軍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出院后被調到柳州防空司令部當聯(lián)絡參謀，成天吃飽飯睡大覺，無所事事。1945年6月，他為了改變這種無聊的環(huán)境，考進成都空軍參謀學校第5期學習。直至1946年6月，才在空軍參謀學校畢業(yè)，此時抗戰(zhàn)勝利后已經過了大半年。

三

解放戰(zhàn)爭時期，國民黨中央軍事機構已完全按照“美式”編制進行改組，國防部各廳、局都有許多空軍編制，亟待派人充任。1946年6月，陸光球在空軍參謀學校畢業(yè)之后，被分配到國防部第五廳第二處當空軍參謀，主管軍事學校的教育計劃，又是一個“吃飽飯光睡大覺”的差事。

1946年冬，蔣介石要召開“制憲國民代表大會”，需要少數(shù)民族代表人物做陪襯。因此，陸光球被白崇禧圈定為廣西的12名代表之一，成了“國大代表”。誰料因此被國民黨空軍的當權者另眼看待，步步高升。1947年春，陸光球被調到空軍總部法規(guī)委員會第二組任組長，主管技術法規(guī)的編審工作。1948年春，又調任空軍總部飛行安全處任副處長，主管飛行失事的分析與預防，待遇地位日見優(yōu)厚。

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zhàn)役后，國民黨敗局已定。1949年初，蔣介石下令將“空軍總部”及“海軍總部”遷往“臺灣”，于是海、空軍總部連同他們的家屬匆匆提前向“臺灣”逃遷。陸光球經過認真的思索和激烈的思想斗爭，決定把家屬先送回廣西南寧老家暫住，自己只身去“臺灣”，到“臺灣”后馬上想辦法調回大陸的南方，再在南方繼續(xù)觀望時局的發(fā)展變化。如果實在調不回來，臨到緊要關頭，大不了“開小差”便罷。就這樣陸光球單身去到臺北。

這時，住在廣州的國防部第三廳第一處空軍副處長王蔭華，強調自己是北方人，以不習慣廣州的氣候和生活環(huán)境，急于要求調往“臺灣”?？哲娍偛恐鞴苋耸碌牡谝皇鹗痖L魏崇良（廣東人）正苦于找不到合適人選去接替而犯難。這消息被陸光球聽到了，他馬上找到魏崇良要求和王蔭華互相對調。結果三方面（國防部、空軍總部和王蔭華）都同意，陸光球于1949年5月調回廣州，任國防部第三廳第一處空軍副處長。當時“蔣家軍”節(jié)節(jié)敗退，“蔣家王朝”已呈“樹倒猢猻散”的局面。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陸光球經過認真地分析和對比，決定“棄蔣投共”。他將自己的想法密商于桂系同仁呂天龍、唐信光、周庭雄，孰知不謀而合，他們早有此意。于是研究決定由呂天龍去香港，設法與那里的中共地下組織取得聯(lián)系。

四

1949年8月，呂天龍代表陸光球等四人去香港找共產黨，正巧呂天龍的侄女呂冰是香港中共的地下工作者，通過呂冰的關系，呂天龍見到了中共駐香港地下組織的負責人，表達了他們四個人愿意跟著共產黨走，要求起義的心愿。負責同志對他們的起義行動非常歡迎，并告：“中國人民解放軍很需要懂得航空的人才，建設人民空軍大有用武之地，起義是有遠大前途的。”呂天龍要求立即到解放區(qū)去參加人民解放軍。負責同志說：“現(xiàn)在廣州離解放的日子不遠了，你們要利用原工作崗位作掩護，提供重要情報，為革命作貢獻，迎接解放?！庇谑?，他們勇敢地在另一條戰(zhàn)線上堅持戰(zhàn)斗。直到1949年10月14日清晨，解放軍開進了廣州，他們才算起義成功了。

廣州解放后，不少原國民黨空軍空、地勤人員到廣州軍管會報到。數(shù)天后，廣州軍事管制委員會航空處處長張孔修，親自率領陸光球和其他起義的飛行員和地勤人員乘火車由廣州來到北京，空軍首長對陸光球等的到來極為重視，在剛剛成立不久的人民解放軍空軍司令部（北京東交民巷22號）內，人民空軍首任司令員劉亞樓為他們設宴接風。之后，他們將要到中共新成立的七所航空學校去工作。

1949年冬，陸光球到錦州第三航校報到，航校校長、在新疆盛世才航校學過飛行的老紅軍陳熙同志親自到火車站迎接，他緊緊拉著陸光球的手說：“早就接到空軍司令部的通知，知道你要來了，歡迎!歡迎!”陸光球和陳熙生平首次相見，卻好像舊友重逢一樣，十分親切。當時大陸實行“向蘇聯(lián)一邊倒”的政策，航校教員全由蘇聯(lián)顧問擔任。當時，中國人無論本事多大，只能當學生。但因教員、學員之間語言不通，需要懂得飛行技術的中國人來協(xié)助蘇聯(lián)顧問教學。因而，陸光球分配到訓練處擔任飛行助教（這是當時中國人在航空學校中的最高技術職稱了）。

航校首期飛行學員是東北老航校已畢業(yè)的老飛行員，他們再次進航校是為了改裝蘇造“拉—9型”螺旋槳式殲擊機（該型機是蘇造螺旋槳式殲擊機的最末一代機型）。不到3個月，就完成了改裝任務，他們又被全部分配到人民空軍第一支作戰(zhàn)部隊—第四混成旅。陸光球第一次感受到為人民航空事業(yè)作貢獻的驕傲心情和完成飛行訓練任務的無比喜悅。

1950年夏，蘇聯(lián)教官多數(shù)回國去了，只留下少數(shù)飛行、機務人員當顧問，航校的飛行訓練任務完全由中國人自己挑起重擔，陸光球被任命為第三航校飛行中隊長。這時一期甲班飛行學員已經到校，他們是從陸軍部隊中選拔的排、連、營級干部，共約50余人，設七個教學小組。飛行教官全部是從國民黨空軍起義、投誠人員中挑選的，他們干勁十足，人人都有“戴罪立功”的心情。由于戰(zhàn)備需要，訓練學期僅有一年，主要以駕駛技術為主，戰(zhàn)斗技術只學到對地面靶的射擊，其他軍事動作則留到飛行部隊去學了。在這一年中，美帝侵朝，抗美援朝戰(zhàn)爭開始。年輕的志愿軍已入朝鮮參戰(zhàn)。我國領空的安全也受到威脅，有一天，第三航校政委黃玉昆找陸光球談話，黃政委問：“敵機來侵襲，你敢不敢駕機升空迎戰(zhàn)？”陸回答：“為什么不敢?空戰(zhàn)時自己在發(fā)動機吼叫聲中向敵機噠噠噠開火，多么威風呀!我還想再顯一顯這種威風呢!”黃政委聽后，當即交給陸光球一項特殊的任務：“白天守候在拉—9型單座戰(zhàn)斗機旁，擔任戰(zhàn)斗警戒，一旦敵機來空襲，立即升空迎戰(zhàn)?！币虍敃r在三航校的飛行教員中，只有陸光球一人飛過“拉—9型”戰(zhàn)斗機，所以，戰(zhàn)斗值班人員只有陸光球一人。他以極高的工作積極性，既保證完成帶飛行員的訓練任務，又保證完成戰(zhàn)斗值班任務，成天飛行裝具不離手，“單槍匹馬”在飛機旁擔任值班任務。雖數(shù)月沒有戰(zhàn)機，但領導的信任大大增添了陸光球的榮譽感，覺得渾身有用不完的勁頭!

1951年初，飛行中隊擴編為飛行大隊，下轄兩個飛行中隊，每中隊6個飛行教學小組，以中隊為單位，分上下午兩個場次組織飛行訓練。飛行教員不敷任務之需，只好由剛剛畢業(yè)的第二批飛行學員中選用。這時，陸光球升任副大隊長（大隊長缺編），負責全大隊的訓練工作。上下午都要到機場跟班飛行，還要擔負一項戰(zhàn)備值班任務，工作異常緊張，但心情卻十分愉快。

陸光球在第三航校工作了七個年頭，培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飛行學員，使大批年輕人飛上了祖國的藍天，這些學員后來有不少人當了將軍、大校、上校，成了人民空軍的骨干。1956年，陸光球轉業(yè)到地方，他放棄市政府安排的官職，到長春市第十二高中任數(shù)學教研組組長，安心培養(yǎng)祖國的下一代。教學認真負責，多次被評為“優(yōu)秀教師”。由于平日里師生情誼較深厚，文革中陸光球在學生保護下，沒有受到太大的迫害，因放棄官職而逃過了劫難。1973年，陸光球作為建國前參加革命的干部，享受了“離休”待遇。1981年陸光球加入了“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被選為吉林省長春市第五、六屆政協(xié)委員，長春市南關區(qū)第一、二屆政協(xié)副主席。

1987年，陸光球隨女兒回到廣州市安度晚年。晚年，他撰寫了多篇抗日空戰(zhàn)回憶錄，如《廣西空軍抗日空戰(zhàn)追記》等，發(fā)表在國內外各級刊物上，受到好評。還擔任廣東省航空聯(lián)誼會副理事長，聯(lián)系國內外部下和同事，為兩岸的和平和祖國的統(tǒng)一大業(yè)作出了貢獻。

陸光球一生豁達大度，樂觀開朗，勤儉節(jié)約，平易近人，一身正氣，忠誠祖國。2004年12月9日，91歲高齡仍在白天騎自行車運動的陸光球，當晚在家中安詳仙逝，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