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雪
作者有話說:一朵云用了很多年,終于把一只小刺猬哄得對他露出了肚皮。
“想一個人的時候,世間萬物都跟他有聯(lián)系?!?/p>
一
林安沒想到會在便利店門外再看到喬言。
他當時在貨架前挑薯片,正在青瓜味和燒烤味之間猶豫不決時,突然間外面?zhèn)鱽硪稽c動靜。
林安下意識地往外面看去,就看見喬言站在便利店的不遠處。
便利店招牌的霓虹燈下,喬言的嘴角抿著,看起來在情緒爆發(fā)的邊緣,而她對面有一個男生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
“你煩不煩?!”喬言突然出聲,引得路人紛紛回頭,聲音大的林安在便利店內(nèi)都能聽見,“我說了八百遍我不喜歡你,你能不能別再來煩我了?!”
林安放下手里的薯片,推開便利店的門,直接走到喬言的身邊,不動聲色地把她護在身后,問道:“怎么了?”
對面的男生被林安這么橫插一腳,不太高興,對他說話也不客氣。
“你誰啊?!我跟她說話,有你什么事?!”
“我是她——”
林安的話沒說完,喬言一把推開他,不耐煩地接他的話道: “我朋友。你有意見?”
男生看了眼喬言,又看了眼林安,悻悻道: “你有男朋友怎么不早說,害我浪費時間?!?/p>
喬言冷笑一聲就準備發(fā)作,林安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才把她的怒火按壓住。
見那個男生識趣地走了,喬言掙開林安的手,一邊理頭發(fā),一邊問林安:“你怎么在這兒?”
還沒等林安回話,她又自顧自地接道:“算了,不重要。這事算你幫了我忙,改天我請你吃飯?!?/p>
喬言說完就想走,林安再一次抓住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
“這位朋友,”喬言看他,神色顯得有點復雜,“我晚上還有課,我缺席了,你替我補平時分嗎?”
“我錯了?!绷职才e手投降,“最少留個聯(lián)系方式?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都不知道你換了幾個電話號碼。”
喬言一擺手,說道:“我知道你的聯(lián)系方式,回見?!?/p>
果然——
林安看著喬言消失在人群里,心想,她這么多年來從不聯(lián)系自己,是故意的。
二
林安拎著一袋零食、飲料回到家的時候,杜芬已經(jīng)下班,正在客廳看電視。林安見她在,一邊換鞋,一邊問:“媽,喬言在W市念書,你知道嗎?”
杜芬也很驚奇:“我不知道呀,我也好久沒跟她媽媽聯(lián)系了?!?/p>
她說完,停了一下,又說道:“你碰著她了?碰上怎么不喊來家里吃飯?她小時候常來我們家吃飯,還夸我做飯好吃。”
“她今天有事?!绷职策M洗手間洗了手,出來一邊擦手,一邊說,“改天我問問她?!?/p>
杜芬應了一聲,于是林安回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他的桌面上立著一個相框,正面是年少的他跟喬言的照片,背面是一張風景明信片,畫面是Z市隔壁一望無際的大海。
喬言剛剛說林安是她朋友的時候,林安其實心里有點不滿。
雖然兩人一別經(jīng)年,久未聯(lián)系,換成別人能落個朋友,就該知足,但在林安看來,朋友這兩個字,對他們兩個的關系來講,顯得過于生分。
林安跟喬言是大院子弟,雙方父母在一處上班,兩家住得也近,彼此關系良好。林安跟喬言上的一所子弟學校,高她兩個年級,就在她隔壁的教學樓。
喬言的父母工作忙,小時候沒怎么顧得上她。
喬言被自由放養(yǎng)的結果,就是長著長著,長成了混世魔王的性格,不怎么服人管教。
喬言的媽媽邢麗跟杜芬抱怨過許多次,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喬言就是油鹽不進,我行我素。
杜芬回家跟林安長吁短嘆,末了,說:“反正你們的教室離得近,你下課沒事就帶點東西去看看喬言,別讓她惹事。”
林安把杜芬的話記在了心里,每天會抽出兩個課間去看喬言。
有一次,他去找喬言,卻沒見著人。他向他們班里的人問了一圈,都沒人知道。
林安想了想,福至心靈地去了教學樓的后面,就看到喬言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樓后面那棵老松樹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蜂蜜水?!绷职舶咽掷锏乃窟f給喬言,“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嗎?”
喬言挑了一下眉,一把從他的手里奪走水瓶,嘴角勾著冷笑就走了。
林安知心大哥哥沒當成,有點尷尬地回了教室。一節(jié)課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有點在意這事,于是拜托他同桌王陽幫忙打聽一下,喬言到底怎么了。
王陽不負包打聽之名,中午放學問了一圈之后,下午就有了結果,說是喬言他們班里的男生調(diào)皮,先欺負的喬言。喬言跟他們講道理,結果還被告了黑狀,挨老師的訓斥了。
“哎呀,喬言嘛,你知道的,”王陽最后總結,“哪兒能這么忍氣吞聲,她……解釋了一下,后果你懂的?!?/p>
喬言說話帶刺,正常的解釋都說得充滿火藥味,老師被她氣得差點要給她記過叫家長。
林安心里有數(shù)了,于是下午放學的時候又去找喬言。
喬言看到林安,煩得要死,心想:自己從來沒有給過他好臉色看,這人怎么還天天往自己面前湊,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仿佛來自己這上課答到。
喬言一煩,說話火力加倍,連帶著上午被冤枉的怨氣一起,對著林安傾瀉而出。
林安脾氣好,任她發(fā)泄,等她發(fā)泄完了,還從書包里面掏出一瓶梅子水,問她要不要喝。
喬言盯著他手里的瓶子,神色復雜:“你是不是腦子不太正常?”
林安一本正經(jīng)地說:“其實這里面放的是芥末,你敢不敢喝?”
喬言嗤笑,一把搶過瓶子,一口氣喝了半瓶。
但這傳說中的芥末水既不嗆人,又不辣,反而酸酸甜甜的。
——是梅子水。
喬言反應過來,瞪著林安。
“你耍我?”
“你看,”林安看著她仿佛刺猬一樣,忍不住笑了,“哪怕我是這么說的,但它也不是芥末水啊。喬言,不是所有人都對你心懷惡意,你要不要試著變得溫柔一點?!?/p>
三
林安的話非常神奇地起了作用,喬言說話不再夾槍帶棒,正常許多。
喬家父母對此喜聞樂見,帶著一堆東西上門感謝林安和杜芬。談話間,喬言的媽媽邢麗說起要送喬言去學鋼琴,正愁沒人接送。
杜芬聽了,說:“那正好,我們家林安暑假要去學書法,順便讓他去接喬言來我們家吃飯?!?/p>
喬言不愿早起,對此意見很大。
但林安沒有意見,每天勤勤懇懇地去琴房外接人。喬言下午練琴的時候,他還帶著自己的書法用具在旁邊陪她。
久而久之,喬言也就不再有怨言。
作為回報,她偶爾也教林安一些功課,比如詩詞鑒賞。高中的古詩詞比起初中驟然增加,林安不太懂這個,詩詞鑒賞能力差得令人發(fā)指,答案被語文老師拿出來展覽,當著全班的面點名批評。
“到底為什么看到一片葉子,就可以牽扯到思念人,進而牽扯到愛情?”林安的筆點在習題冊上,表情是難得一見的苦大仇深。
喬言在寫數(shù)學題,唰唰寫得飛快,聞言頭也不抬地說:“廢話,不喜歡的話,誰有事沒事想你?!?/p>
“可這里也沒提到人啊?!?/p>
“想一個人的時候,”喬言翻過一頁習題冊,“世間萬物都跟他有聯(lián)系。”
暑假結束的時候,喬言仿佛在林安家蹭飯蹭出了感情,開學之后也天天放學往他家跑。放寒假的時候,他問喬言還要不要去學琴,他還可以去接她。
喬言皺了皺眉,說:“再看吧?!?/p>
林安一開始沒放在心上,直到快過年的時候,聽見自家父母小聲地說喬言的爸媽仿佛性格不合,要離婚。
林安聽到之后,悄悄地去了客廳,打了喬言家的電話。
漫長的等待音過后,喬言接了電話。
林安聽到喬言那邊傳來激烈的爭吵聲,于是飛快地說謊,說她的習題冊落在了自己這里,讓她下樓等他給她送過去。
林安說完就掛了電話,一陣風似的跑去了小區(qū)前面的小賣鋪,在一堆糖果里挑了半天,最后拿了一袋大白兔。
結賬的時候,林安想了想,又跑回去,拿了一袋五彩繽紛的棉花糖。
他抱著兩袋糖果跑去喬言家樓下,沒過一會,就看到她家那一層的聲控燈亮了起來。
聲控燈一層一層地往下亮,喬言踩著暖黃色的燈光走進黑暗,又走到林安的面前,周身沐浴在澄澈的月光下。
“習題冊呢?”喬言把手伸向林安。
林安的心莫名地跳得飛快,他搖了搖頭,把自己懷里的兩袋糖統(tǒng)統(tǒng)塞給喬言。
喬言看了看自己手上被硬塞過來的糖,又看了看林安,笑了。
喬言其實常笑,張揚又熱烈,有時候還帶點不懷好意。但她從來沒有這樣笑過,笑得安靜又溫柔,眼睛里還帶著點光。
“林安。”
“嗯?”
喬言突然就沒了后話,她看了林安半天,最后只說:“算了,再說吧。你趕快回去,這么晚了,阿姨該著急了?!?/p>
林安一步三回頭地走著,等他要走到路的盡頭的時候,他最后一次回頭,看到喬言還站在從梧桐樹間漏下來的月光里,固執(zhí)地一步不動。
四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林安收到喬言社交軟件的好友申請。申請的備注是簡潔利落的“喬言”兩字,頭像是張狂傲慢的動漫人物。
——是喬言一貫的風格。
林安點了通過,沒過多久就收到喬言發(fā)來的消息,問他想吃什么。
林安想了想,回了四個字——麻辣香鍋。
大概是想起某次他被辣得跳腳的樣子,喬言予以的嘉獎是一個表情包,一個小人笑得捶墻。
這表情十分生動形象,林安隔著屏幕都能想象到喬言笑得驚天動地的樣子。
但最后喬言還是回了他一個地址,約在周六晚上見。之后,她就再無動靜。
林安握著手機愣了半天,最后字斟句酌地給王陽發(fā)消息。
——我遇見喬言了。
王陽迅速回復了,問他是不是要鐵樹開花。
林安其實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要拿喬言怎么辦,這個女孩來去如風,像夏天的暴雨。
他從來沒有徹底摸透她的心事,也無法肯定,她從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三年后,還依然喜歡著自己。
林安這么跟王陽說,王陽想了一會兒才回復他,安慰他說:“大不了再追一次,你長得人模狗樣的,不怕追不回來?!?/p>
林安看著窗外半輪殘月,滿目霓虹,按滅了屏幕,不再回復他。
周六當日,林安提前了一點出門,結果出地鐵閘機的時候,就看到喬言已經(jīng)站在出口牌子下,低著頭在玩手機。
林安給喬言發(fā)消息說自己到了。
喬言抬頭,看到林安向她走來,收起了手機。
久別重逢最怕的就是尷尬。林安一邊跟喬言交流近況,一邊觀察她的神色。
喬言講話的神態(tài)仍舊自然,自然得仿佛她從未從林安的生活里離去。
喬言帶著林安在W市的街道上七拐八拐,夏日的傍晚仍然暑氣蒸騰,連帶著喬言的話落在林安的耳里,都有點含糊。
“你暑假放得這么早,怎么不趁著人少,跟女朋友出去玩?”
“你聽誰說的……”林安詫異中帶了點無奈,“我沒談戀愛?!?/p>
“不是說你跟宋薇在一起了嗎?”喬言停下來,看著林安,挑了一下眉,“你剛畢業(yè)那會,宋薇向你表白的視頻在整個年級瘋傳。都說有情人終成眷屬,怎么?難道你們現(xiàn)在分了?”
林安心里飛快地算了一下喬言不再和他聯(lián)系的時間,突然明白了。
“你是因為這事,所以這么多年,都躲著我?刪了和我的所有共同好友,換掉所有聯(lián)系方式,還不讓他們告訴我?”
喬言不吭聲了。
“喬言。”林安伸手拉住她,“說話?!?/p>
喬言甩開他的手,悶頭往前走。
林安看著她這跟小時候鬧脾氣一模一樣的反應笑了。這么多天來,一直在空中飄忽不定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
五
喬言的父母終究還是離婚了。那之后,邢麗給喬言辦理了轉學,兩人搬到了Z市。
臨走之前,喬言說感謝林安多年來含辛茹苦地幫助她,要請他吃飯。
林安到了地方之后,發(fā)現(xiàn)是一家麻辣香鍋店。
林安不太能吃辣,到最后,幾乎是看著喬言一個人吃完了一鍋。
喬言吃得心滿意足之后,遞給林安一張字條。
“新家的電話號碼,”喬言一邊解釋,一邊結賬,看起來不太上心的樣子,“方便聯(lián)系。”
林安珍而重之地收下。
喬言走后,林安趁著周末爸媽不在家,給喬言的新家打過電話。
林安握著聽筒,其實心里有點緊張。
接通之后,聽到喬言剛睡醒的聲音,他才終于安心。
“喬言?!绷职残λ岸枷挛缌?,怎么才起?”
喬言像是還沒徹底醒過來,嘟嘟囔囔地抱怨她媽一過來就把她扔去住校,室友的生活習慣太差,大半夜打電話,害得她睡不好覺。
林安耐心地聽完她抱怨。
喬言抱怨完,像是終于清醒了,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林安。
都是些日?,嵤?,比如琴房前的桑樹今年結果沒有啊,好不好吃啊,哪位同學、哪位老師怎么樣了啊。
最后,喬言問她的琴怎么樣了。
喬言不提還好,一提,林安就忍不住開始訴苦,說自己被杜芬抓去做苦力,給她搬鋼琴,完事后,胳膊一個星期沒能抬起來,寫字如狗爬,被所有老師點名批評。
喬言被他逗笑了,笑得驚天動地、前仰后合。最后她說:“行行行,你夠意思,你等我回去,我請你吃飯。”
“嗯?!绷职灿脺厝岬穆曇粽f道,“我等你回來?!?/p>
話是這么說,但Z市離這里萬里之遙,林安沒想著喬言還能回來。
結果,等到暑假的時候,不知道喬言怎么跟家里人說的,邢麗居然真的把喬言一個人送上了飛機,讓她回來了。
林安看著喬言拎著一個大行李箱從登機口出來時,還覺得有點不真實。
等喬言拖著箱子到他的面前了,他才反應過來要去幫她拎箱子。
喬言在林安家住得如魚得水,回來第一晚就抱著抱枕坐在客廳里,跟他說還是這里好,Z市夏天熱得要死,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那就住久一點,夏天結束再回去?!绷职不貜偷?,心里暗暗希望這個夏天再長一點。
喬言笑他地理學得爛,說Z市的夏天要到十一月才結束,曠課兩個月,她不得被邢麗按在地上摩擦。
兩人在客廳東聊西扯到十二點,最后被杜芬趕回房睡覺。
第二天,喬言靠在陽臺門上說:“林安、林安,我彈琴給你聽吧?!?/p>
臨近黃昏時開始起風,風送來金銀花和薔薇花的香味。林安愣了一下神,喬言已經(jīng)打開了琴蓋。
黑白琴鍵在血色夕陽下飛快地變換,音符流暢地從喬言的指尖跳起,落在空氣里,飄過花叢,最后帶著所有夏日的氣息,轉回林安的心上。
喬言彈完之后,林安安靜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鋼琴留在這里,她去哪兒練的琴,難不成家里又給她買了一架?
“就這么練唄。”喬言轉過身,笑瞇瞇地伸出手輕輕地懸在旁邊的桌子上,十指飛快地落下抬起。
喬言其實只說了一半實話,她課間是這么練的,但她還向學校申請了一間廢棄的音樂室,每天放學后,會去那里練琴。
那架鋼琴的音色不準,鍵盤松動,有時候會按不出音。最重要的是,那里沒有風扇,也沒有空調(diào),夏熱冬涼。
喬言在那里日復一日地練著這一首曲子,因為她記得有一次她上鋼琴課時,林安來得早,待在門外聽她彈了這一首,之后夸這首曲子好聽。
從那以后,喬言只要彈起它,就會在密不透風的Z市的夏日里,想起林安曾在琴房外的梧桐樹蔭里,等過她一整個夏天。
六
一年分離的時光被喬言彈成滑音,倏忽而過。一個暑假任喬言再怎么拼命地踩下延長踏板,也終究是畫上了休止符。臨走前一日,喬言抱著抱枕在林安的床上耍賴,說不想開學,拒絕早起。
林安看著被蹂躪得亂七八糟的床單痛心疾首,說:“喬言,你太過分了,你怎么不去滾你自己的床?!?/p>
喬言把抱枕往他的頭上一砸,跑出了他的房間。
最后,喬言走的那日,林安怕她在機場撒潑打滾,拒絕登機,于是把她一路送到了機場。辦登機牌的時候,林安幫她把行李搬上運輸帶。
喬言拿了機票,在旁邊看他放行李。
“林安?!眴萄酝蝗怀雎暫八?/p>
“嗯?怎么了?”林安直起腰,低頭笑著問她,“別不是忘帶了什么吧?”
“林安,”喬言看著他,神色難得認真,“你要記得想我?!?/p>
機場里的冷氣開得很足,可林安還是覺得有點熱,連手心都開始微微冒汗,心跳得也比平時快一點。
喬言見他久久不說話,突然間便笑了,自然而然地扯了些別的,岔開了話題。
喬言回去之后,林安升了高三。兩人都沒什么時間刷社交軟件,還是像原先一樣,維持著每周末打一通電話。
喬言會跟林安分享每一件她覺得有意思的事情,中間還要絮絮叨叨地說她不喜歡Z市的飲食,懷念院里那邊的小攤。
林安被學習磨得腦子里一團糨糊,不知道該跟喬言分享什么。一開始,他試圖跟她分享學習經(jīng)驗以及習題冊。被她果斷地掛了兩次電話之后,他終于醒悟了,開始跟她分享從王陽那里聽來的八卦。
林安其實不太擅長講八卦,任何狗血的劇情到他這里,都變得平靜無波,仿佛數(shù)學習題,套著公式就能知道答案。
但喬言十分捧場,偶爾還會插嘴吐槽。
有一次,喬言聽完八卦之后,開始八卦林安。
“喬言。”林安嘆著氣,帶點無奈,“我都高三了,怎么可能不好好學習,還早戀。我發(fā)誓,如果我有戀愛對象,那一定是‘五三?!?/p>
喬言傻傻地笑。
“那總有女孩子喜歡你吧?”
林安矢口否認,被喬言逼問之后,才坦白道:“收到過一封信,我拆開看過。香味兒太重了,詞句表達不到位,論述沒有重點,感覺她的作文得分不會太高?!?/p>
喬言笑得驚天動地、前仰后合。
“林安,”喬言抹著笑出的眼淚,說,“你嘴這么毒,暗戀你的女生知道嗎?你真是憑著一張臉招搖撞騙?!?/p>
“那,”林安的呼吸頓了一下,溫潤帶笑的聲音通過電流傳到喬言的耳朵,他輕聲說,“你被我騙過嗎?”
啪嗒一聲,電話里傳來掛斷的聲音。
林安放下手機。
沒一會,鈴聲響起,林安接起來,聽到喬言若無其事地說:“剛剛手滑了一下,你說什么,我沒聽清?!?/p>
林安怕她惱羞成怒,沒拆穿她,兩人閑聊了一會,就掛了電話。
一月的時候,林安這里下了一場雪,跟雪一起到來的,還有喬言寄過來的一張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是Z市浩瀚無垠的海面,背面是喬言寫的話。
Z市的冬天不下雪。我想——
大概是喬言寫的時候,筆快沒墨了,從“我”字開始,墨跡斷斷續(xù)續(xù),“想”字后面徹底沒了墨。
林安想,大概喬言是想要看雪。
林安摸出自己的手機,拍了張小雪落山的照片,用彩信發(fā)給喬言。
七
林安高考填志愿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填了Z市的一所大學。他家對此沒意見,別人也都說Z市除了太遠,經(jīng)濟發(fā)達,教育資源也好,他填的大學在全國也是數(shù)得上名的。
高考放榜之后,林安一查,自己得償所愿,考上了Z市的大學。班里一群從小混到大的人,頭一次要四散在祖國的天南海北,一群人鬧著要出去一起吃頓飯。
吃完飯后,時間還早,一群人開始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林安一路順風順水,沒被點到,倒是宋薇中了招。一群人一見是班花中招,都起哄讓她大冒險。
“行啊?!彼无甭渎浯蠓?,“你們說做什么?”
一群人提議讓宋薇找個人說“我喜歡你”。
宋薇挑剔地看了一圈,最后選了林安,理由是,在座的各位,只有他長得看得過去。
王陽一看,頓時抓起自己從家里拿來的攝像機,把鏡頭對準宋薇和林安。
月色融入露天燒烤攤的暖黃的燈光下,變成人間繚繞的煙火氣。宋薇站在煙火里,笑意盈盈地說:“林安,我喜歡你。”
林安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周圍的起哄聲直接蓋過了所有的聲音。
散場之后,王陽回家看錄像,越看越覺得自己這段拍得好,熬夜把這段錄像傳到電腦上配樂、剪輯,然后上傳到班級群里,作為畢業(yè)剪輯的彩蛋。結果,第二天在所有畢業(yè)班里瘋傳。
王陽為此得意揚揚,認為自己平凡了這么多年,終于小火了一把,成了風云人物。
林安回去之后給喬言發(fā)消息,說他考到了Z市。他攥緊手機一夜,沒等到喬言的回信。等到第二天睡醒,他才想起來——昨天是周三,喬言還在學校里,沒帶手機,怕是沒看到。
可直到周末,喬言再也沒有回過他消息。
林安給她打電話,她的手機從無人接聽到欠費停機,社交軟件上發(fā)出去的消息也泥牛入海。
林安問王陽,王陽幫他問了一圈,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他最后懷著一絲希望去問杜芬,希望她知道喬言的具體住址,可她也不清楚。
林安徹底慌了。喬言從來沒有告訴過他自己住在Z市哪里,也沒說在哪里上學。他瘋了一般去翻喬言給他留下的所有東西,期盼自己能找到關于她住址的蛛絲馬跡。他甚至企圖拆了那架鋼琴,想在黑白鍵之間看看喬言是否曾留下信息。
找到最后,林安在他最常用的那本“五三”里翻出喬言寄給他的明信片?!拔迦钡臅撨吘壱驗榻?jīng)常翻閱起了毛邊,但明信片夾在里面保存如新。
林安翻到明信片的背面,結果一無所獲,上面只有他的收件地址。
林安看著那上面斷斷續(xù)續(xù)的墨跡,不死心,抽出一支鉛筆,涂滿了明信片背面的所有空白處。
這還是喬言在某個無聊的夏日里教他的,紙上有劃痕,鉛筆一涂就能看明白。
于是,林安借著昏黃的室外街燈透進來的一點光,猝不及防地看明白了喬言當年沒寫出來的后半句。
——Z市冬天不下雪。我想念你。
林安想起喬言當年教他古詩鑒賞,說若喜歡一人,看到世間萬物,都會想起他。
喬言是刺猬,柔軟的心卻從不肯直白地袒露于人前。她在機場對他說想念的時候,興許鼓起了全部的勇氣,但他當時沒能明白。
于是,喬言把自己的喜歡藏在字跡后面,委婉曲折地跨越千山萬水寄給他,可他再一次錯過。
林安捏著那張明信片,仿佛捏著喬言曾經(jīng)遞給他的真心,難過得無以復加。
八
“那王陽當年的剪輯技術可是真不錯?!?/p>
林安跟喬言坐在麻辣香鍋店里,中間隔著一鍋的葷菜,上面都是紅通通的辣椒。
“喬言?!绷职矡o奈地說,“你的重點是不是跑偏了?”
喬言低頭去看眼前的麻辣香鍋,里面沒有香菜,不放花生。她當年絮絮叨叨說的那些話,林安都記得。
喬言面無表情地夾了一片培根,開始岔開話題:“吃完再說,吃完再說。”
林安這幾年吃辣椒有長進,一頓吃完,只是鼻尖微微冒汗。
喬言結完賬出來之后,順路拐去了奶茶店。
“烏龍茶,沒放糖?!眴萄允掷锬弥鴥杀滩?,將其中一杯遞給林安。
林安沒接,只是低頭看她。
“喬言,我剛才是不是說得不夠明白?那我再說一次,我喜歡你,喬言?!?/p>
“你不喜歡烏龍茶的話,我們可以換一種。”喬言面不改色地岔開話題。
“喬言,”林安嘆著氣,伸手握上喬言的手腕,“這種時候,你應該給我一個答復。”
喬言眼睛四下亂瞟,看來看去就是不肯看林安。
她手腕處的脈搏卻在林安的手下跳得快速而熱烈。
“我覺得,”喬言清了清嗓子,目光最后落在了自己手里的黑糖珍珠奶茶,“不管是在麻辣香鍋店,還是在奶茶店表白,是不是都不太正式?”
“那我從今天開始,每天帶著玫瑰花到你的宿舍樓下表白,你會答應我嗎?”
喬言想象了一下那樣的畫面,覺得有點惡寒。
“算了?!眴萄云擦似沧?,終于肯正視林安,“我只說一次啊,林安?!?/p>
“嗯?!?/p>
“我想念你,林安?!毕奶斓娜展饴湓趩萄缘难弁?,盛大而璀璨,“從三年前,到現(xiàn)在。我依然想念著你?!?/p>
編輯/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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