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奉云
坐落在縣城西北20公里處一個叫油榨堂的屋場,便是我的老家,已有一百五十余年歷史。因開派太公有門做豆腐的絕活兒,特別是油炸豆腐,色鮮味美,深受十里八鄉(xiāng)百姓的喜愛,故得此名。整個屋場依山傍水,坐北朝南。老太公大概懂得一些風水,那山雖橫不成嶺豎不成峰,但延綿起伏的山巒也可算是錯落有致、別有洞天,并將整個屋場擁入懷中。
房屋是按四合院建造的,青磚黛瓦白墻,飛檐翹角。整個屋場不是很大,就幾十間房,但設計獨特,工藝精湛。屋與屋無縫對接,戶與戶幾乎相通,并配有堂屋、廂房、作坊和天井,幽深的巷道、回廊將整個屋場連成一體。從東家走到西家,可以天晴不曬,下雨不淋。天井由青條石砌成,側(cè)有排水暗道,連通每一個排污口,無論細雨蒙蒙,還是大雨滂沱,均能雨污分流,排泄自如。房前有三口水塘,呈梯狀并連成一串。一口用于排污兼灌溉農(nóng)田,水面很寬,相當于一個小型水庫,塘下的近百畝糧田均可旱澇保收。另外兩口塘,較大的一口可供全屋場人飲用,小的便是生活用水了。
老家屋場構成一個自然的生產(chǎn)隊,十多戶人家,近百號弟兄。里外非常整潔,大家也很講究,家家戶戶除了自掃門前雪,還要管他人瓦上霜,因為,鄰里和睦、相互幫襯是先輩立下的規(guī)矩。
過去,我們那個地方每到青黃不接時節(jié),難免會有個別家庭一時窘困,故借米、借油、借鹽甚至借衣服等相互間騰挪的事情是常有的,還與不還也都不太在乎,甚至連哪家殺了頭豬,也要把豬血和“殺豬菜”混煮一大鍋,給每戶送去一碗,讓鄉(xiāng)親們嘗嘗鮮、解解饞。哪家辦大事了,大家一起湊個份子并合力幫工;哪家遇到困難,大家皆能伸出援手予以資助;哪家鬧了矛盾,大家都會圍攏來幫助調(diào)和。記得很久以前的一個深夜,父母吵架且不可開交,父親高聲大調(diào),母親尋死覓活,我們兄妹在睡夢中均被驚醒,只會一個勁地哭,結(jié)果把全隊的人都招來了,擠滿一屋。滿奶奶、大伯娘、三嬸子你一言我一語,苦口婆心地疏導母親;滿爺爺、二伯父義正辭嚴地指出父親的不對。直到天亮把母親逗樂,與父親言歸于好,他們才漸漸離去。
更溫馨的事情要算過年了。過年有好吃的、能穿新衣服,還能與小伙伴們做游戲、放鞭炮。我們那個地方過年,從臘月二十四一直要鬧騰到正月十五。最熱鬧是正月初一,清早我們吃過早點,從頭到腳換上一套全新的,屁顛屁顛地跟隨大人走家串戶拜年,每到一處都要放鞭炮迎送,恭祝一些好話,還要吃點心,臨別時總要塞上一把糖果,拜一串年,口里、手里、兜里全都是滿滿的。之后,全隊的人都到堂屋集合,舉行新春團拜。數(shù)張方桌拼成長條,幾條板凳擱在兩邊,鄉(xiāng)里管這叫擺條桌。條桌上堆滿了各家各戶送來的糖果、米酒、小吃,那里有我最愛吃的落花生、南瓜子、芝麻糖,還有火焙魚、鹽蛋、火爆豬肝、豬耳、雞雜等等,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滿屋大小濟濟一堂,站的站,坐的坐。隨著年長的太公領頭敬過祖宗、財神之后,每戶派代表互致問候,互祝美好。至于講些什么沒太在意,我們小孩兒只顧盯著色味俱佳的美食,那撲鼻的香氣,勾引著我們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口水,不時用舌頭舔舐著嘴唇,不等大人把話講完,就不自覺地行動了,且左右開弓。曾記得有一回我左手抓一把落花生,右手抓一把南瓜子,還想去抓,父親瞪了我一眼,我便把手縮了回來。這時,年長的太公便說:“小孩子嘛,只要喜歡,盡管吃?!庇谑俏矣肿チ艘恍┨枪?。團拜會散了,我的肚子鼓了,口袋也滿了。多年以后的春節(jié),我還會惦記兒時鄉(xiāng)下那開心愜意的年味。
歲月不居,時節(jié)如流。我在老家度過了快樂而又清苦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闊別快40年了。家鄉(xiā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蟄伏在我心底那種田園牧歌般的鄉(xiāng)景、純樸真摯的鄉(xiāng)情也像年味一樣有些漸過漸淡了。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