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九

偷偷握住狼牙棒

大學畢業(yè)后我考入了云南農信社，被分配到了一個離縣城80公里的偏遠山區(qū)做柜員。在這里，每天都能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也遇到了很多讓人哭笑不得的事。

在農村趕集的日子，我們稱之為“街天”，這一天周邊各個村子里的農戶會下山來辦理銀行業(yè)務。我們8點營業(yè)，客戶們總是7點半就開始在營業(yè)廳外排隊，8點鐘保安大哥準時把門拉開，黑壓壓的人群一股腦兒地往里沖，光線明亮的營業(yè)廳瞬間變暗。

銀行柜員的業(yè)務并不復雜，甚至有些機械化。對于我們這種身處農村的網(wǎng)點，更是基本每天都在開卡、存取錢、掛失和辦理存單中交替重復。

“您好！請問需要辦理什么業(yè)務？”伴隨著這句話，千篇一律的一天又開始了。坐在椅子上戴著灰色氈帽的大爺朝我點了點頭，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將皺巴巴的大紅色塑料袋隨手放在柜臺上。下一秒，只見他的手解開褲腰帶，拉開了褲子拉鏈，向里面掏起來。

“不會是遇到變態(tài)了吧？”我內心一陣驚慌，趕緊偷偷握住了柜臺下的狼牙棒。結果大爺從內褲里掏出身份證和存單，遞進來讓我?guī)退D存。我只好微笑著伸出雙手，接過帶著大爺體溫的身份證和存單，開始為他辦理業(yè)務。

遇到過從襪子里掏零錢的大媽，從鞋墊下拿出銀行卡的大叔，還真就沒遇到過從內褲里掏身份證的。雖然在工作中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可這位大爺?shù)钠孑庵e，著實嚇我一跳，好長時間都平靜不下來。

小妹子，劃一下

大爺辦完業(yè)務，下一位是一個罵罵咧咧的大叔，胡茬老長，襯衣敞開著，啤酒肚鼓鼓囊囊?！靶∶米?，劃一下！”他邊說邊坐下。

“請問您是要劃什么？”

他立馬用汗津津的手指指向我：“你干什么吃的！讓你劃你都不懂！”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太清楚您需要辦理什么，麻煩您再講一下好嗎？”我哭笑不得，真的不知道他想劃個什么啊。

他拿出一張銀行卡扔進窗口：“你給我劃一下！有多少劃多少！”

他是要取錢嗎？我只好再詢問他：“您好，請問您是需要取錢嗎？”

“我說你！讓你劃你就劃！你問那么多干什么！”他猛地站起來，頭貼在窗口玻璃上，透明的玻璃上留下一片油乎乎的印記。

我只好連蒙帶猜地給他辦業(yè)務，查詢后看到他卡上只有8元錢?！澳ㄉ嫌?元，需要取嗎？”

“取取?。∪咳〕鰜?！”他坐下。

“請輸入密碼?！蔽艺f。

“啥？”

“密碼，您卡的密碼，請輸入您的密碼?！敝宦犓戳?個數(shù)字，便停下不動了。

“不好意思，還要麻煩您按一下確認鍵?！?/p>

“什么？”他明顯有點兒不耐煩了。

“確認鍵，右下角綠色的那個按鍵，麻煩您按一下。”

他按下鍵，辦完了業(yè)務，臨走時拿著那8元錢，惡狠狠地盯著我：“你這個小妹子！啥都不會！劃一下都要問那么多！”

我只好站起身：“不好意思，之前沒有聽過這個表達，還請您見諒。請您慢走。”

請輸入密碼

這個時候，保安大哥狂奔向我們柜臺，大聲喊道：“ATM又卡錢啦！你們快派人來看看啊?！?/p>

會計主管朝自助柜員機那頭瞟了一眼：“哎呀，還有那么多人排隊取低保，今天怎么就卡鈔了呢，小合你暫退系統(tǒng)，我們去看一下?！彼呎f邊往ATM機室走。

我跟著他進了ATM機室，打開機器，取出鈔箱，“哎？沒有卡鈔啊?！蔽覀冇忠淮螜z查鈔箱，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卡鈔，難道是系統(tǒng)又出問題了？

“我們拉開插卡口看看，是不是卡被吞引起的?！睍嬚f道。只見廢卡槽內靜靜放著幾張不同顏色的卡，“吞卡了怎么不來柜面說一聲呢，你拿回去查一查信息，打電話叫他們來領卡吧?！?/p>

這時候又聽見會計喊了一聲“哎呀，怎么又發(fā)生這種事”。我轉過頭去，只見插卡口里躺著一張揉得皺巴巴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6個數(shù)字。

走出ATM機室，我回到柜臺前，聽到會計問：“大媽，您怎么把您的密碼塞進機器里啦？”

“它讓我輸入密碼的嘛！”

“是輸入密碼，在旁邊這個小鍵盤上用手指按下您寫的這幾個數(shù)字，不是把紙塞進去?！睍嬘悬c兒無奈。

害羞的女人

容不得我多想，面前就站了一個瘦瘦小小的女人，只見她抿著嘴不說話也不看我。我忙站起來讓她坐下：“您好！請問您需要辦理什么業(yè)務？”

聽到我的話，她忙不迭地奔向我旁邊的柜臺，被正在辦業(yè)務的客戶推回來。她微微抬頭看了我一眼，又怯生生低下頭。嗯？這是……在害羞嗎？

我又連著問了幾遍，她才慢慢抬頭和我說，她要辦一張銀行卡。收進她的身份證，并讓大堂經理幫她填好申請單。這時大堂經理問她跑向旁邊柜臺的原因，她說：“這個小姑娘說的不是咱這兒的話?！?/p>

我只好解釋道：“大姐，我不是本地人，所以只能和你們講普通話。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可以改天教教我本地方言，我和你學學。”

女人滿臉黃褐斑，膚色發(fā)黃，極瘦，突然沖著我笑了，露出有些許發(fā)黑的牙齒，說道：“一直都是我們家那個來拿錢，今天他在農貿市場賣小豬，讓我來辦張卡，把賣小豬的錢存里面?！?/p>

“小豬仔賣出去了嗎？賣得怎么樣？”我順口搭上話。

“今年價錢不是很好，往年都是300，今年就150……”她說著說著，突然看到我抬頭和她目光對視了一下，立馬端坐好低下頭，聲音又開始變小變怯。

考慮到這樣可能會影響她的情緒，致使辦理業(yè)務速度變慢，導致后面排隊的客戶投訴，我只能埋頭為她辦理銀行卡，一聲不吭。

“請您抬頭，看著這個地方，需要拍照授權?！蔽沂种钢跈鄡x。

她聽到后猛地一下站起來，轉身往外走，邊走邊說：“辦個卡還要拍照哦，不辦了不辦了?！贝筇媒浝碇缓冒阉貋?，和她解釋了一通，她才又坐下繼續(xù)辦理業(yè)務。

這些只是我工作中的一小部分，每天對客戶說得最多的就是“您好，請問需要辦理什么業(yè)務？”和“請按確認鍵，綠色那個”。

有時候，望著窗外的大山，我總會有點兒恍惚，來這里工作究竟是為了什么？也不是沒想過逃離這種生活，可覺得如果一味地逃離，又不知道自己的終點是什么，會不會又走進另一個平庸。就讓我繼續(xù)這樣走下去吧，能遇到這些常人遇不到的事，也算是人生一大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