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記者 邢大軍

封面圖片提供/中國評劇院 封面圖片翻拍/趙金江

“跨界”“多棲”是演藝界的熱詞，能獲此稱謂的明星并不罕見。若論“跨界”“多棲”的鼻祖、且成績卓著，那非已故著名藝術(shù)家趙麗蓉莫屬！

戲曲演員出身的趙麗蓉，早年在評劇舞臺上功成名就，晚年的她“跨界”“多棲”，不但出演影視劇、榮獲日本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女主角獎，她更是在喜劇小品舞臺上獨樹一幟、自成一派，深受廣大觀眾喜愛并贏得廣泛的贊譽，她的小品成為春晚舞臺上不可磨滅的經(jīng)典。

2000 年7 月17 日，趙麗蓉因病辭世，享年72 歲。追根溯源，重溫經(jīng)典，在趙麗蓉辭世近20 年后，本刊記者特別策劃此次紀念文章，并分別采訪了趙麗蓉的侄女和侄女婿、評劇名家趙和平與剛立民夫婦及評劇名家戴月琴、谷文月、黃兆龍、韓淑雯、李妮等人，傾聽他們回憶梨園往事及評劇舞臺上趙麗蓉鮮為人知的閃光點滴。

老姑是一個非常聰明幽默的人，話一旦從她嘴里說出來就帶哏，她平常無論在哪都特別愛觀察生活。

趙和平 剛立民：我的老姑人生樂天

“幽默是戲劇的光輝，是生命節(jié)奏的突然加強?！碑敶軐W家蘇珊·朗格在她的美學理論專著《情感與形式》中，對于戲劇演員的幽默表現(xiàn)，曾有過如此禮贊。借用這句，禮贊趙麗蓉老師，毫不為過。

趙和平是趙麗蓉的侄女，剛立民是趙和平的愛人，身為評劇表演名家，趙和平與剛立民夫婦曾與趙麗蓉同臺演出。面對記者，趙和平與剛立民夫婦談及老姑趙麗蓉時稱：老姑生活中就愛唱，而且自幼好學，善于取百家之長，吸取各個劇種特色。家里來了客人，都一定讓她唱一段，她什么劇種都愛學。老姑生活中就特具幽默感，非常善于觀察生活。舞臺上，她的表演很受觀眾喜愛，這和她平時的積累分不開，不管角色大小，她都能塑造出色，都能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趙和平 剛立民：

我小的時候，我們家和我老姑住在西城區(qū)王府倉胡同17 號大院，老姑住在后院，我們一家住在中院，王府倉宿舍里住著很多老藝術(shù)家，如張潤時老先生住在前院，花小仙老師住在院中間房子，給老白玉霜拉弦的焦景俊老先生住在中院，還有宋長文等評劇院的同志都住在這大院里。這個大院非常熱鬧，互相串串門，聊聊天，誰家做什么，吃什么都能知道，親如一家，互相送些吃的，都很開心快樂。

每天看見老姑上下班，低頭來低頭走，看起來總是在想什么，其實她的腦海里總是不閑著，每次劇院安排了一個戲，她就會琢磨起來，想點子。老姑是一個非常聰明幽默的人，話一旦從她嘴里說出來就帶哏，她平常無論在哪都特別愛觀察生活。在休息的時候來我家串門，進門盤腿坐在床上，開始聊家常，說著說著，想起誰就模仿起來，我院有位劉嬸，從她說話開始，走路的樣子，臉上的表情，模仿得活靈活現(xiàn)，逗的我媽和我們大家開懷大笑，前仰后合，她學得有聲有色，和老姑在一塊聊天，總是愉悅開心的。

我們家是一個文藝大家庭，老前輩芙蓉花，我們的花姑媽，她的侄女，王淑慧，是總政歌劇團的歌劇演員。愛人黃凱是總政話劇演員。侄子王永強是北京軍區(qū)政治部文工團歌唱演員，愛人王素蘭也是歌唱舞蹈演員。我的四姑媽趙雅蓉唱評劇演小生的，三姑媽趙艷榮評劇唱旦角，四姑夫紀月亭是評劇演員。

當初在天橋演“白毛女”時我家“趙半臺”：老姑演喜兒，我父親趙連喜演黃世仁，芙蓉花花姑媽演黃母，四姑媽趙雅蓉演大嬸，這樣的陣容！我奶奶過生日，全家歡聚一堂，那個年代，我日，全家歡聚一堂，我家每到這時候就開聯(lián)歡會。每個人都要出個節(jié)目，表哥，表姐，唱歌跳舞，我爸爸唱“劉?？抽浴?，三姑媽，四姑媽，也來上幾句，就連外行的大姑媽、奶奶也湊個熱鬧，唱段“十二月開花”丟戒指，熱鬧非常，最后再讓老姑來壓軸。她唱修建十三嶺水庫的節(jié)目“夸女婿”大家你也夸，她也夸，我也夸，最后唱到“還是我的那個好”甩腔把大家逗的哄堂大笑。老姑在家在外都給人帶來意想不到的快樂，回憶起來很美好！很幸福！

現(xiàn)在到我老姑兒子盛大明家，依然還是這個傳統(tǒng)，吃飯、聯(lián)歡、一邊吃，一邊唱，七八十歲的表哥表姐還在唱，兒子剛毅也參加進來唱歌唱戲。

老姑的兒子盛謙，從國外回來探親，也不忘評劇要唱我爸的“花為媒”“劉巧兒”，紀月亭的兒子也要唱一段他父親的唱段，弟弟趙貴祥也要搶著來兩句，到一塊趕上聚會，是必須做的，互相欣賞，興高采烈，這就是文藝家庭的魅力所在，家庭中表現(xiàn)出來的優(yōu)勢！老姑沒什么文化，但她好學，她特別希望后代子孫多讀書、多學習，到我家見到我兒子剛毅就囑咐要多看書，增加知識，給你錢，買書看。她總說，人家行，咱就行，這就是她。

每年春節(jié)，我和立民到高知樓拜年，都和老藝術(shù)家張德福、小彩風、師父師娘在一起吃飯聊天。到一塊三句話不離本行，談起前輩誰唱得好，演得好，然后老姑就轉(zhuǎn)到自己今年小品，反響如何？有什么不足，哪兒好，哪兒有欠缺，明年怎樣進一步演好。像她這種對觀眾認真負責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

戴月琴：臺上臺下，“母女”情深

麗蓉老師像媽媽一樣，朋友們和學生們送來的水果、點心，老師都讓我多吃。洗澡也是讓我先洗。

“演技的鍛煉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只有謹慎而謙虛的演員才能使自己的演技日臻完美?！睂τ趹騽⊙輪T的表演研習，美國戲劇理論家布羅凱特曾如是說。的確，演技如武藝，精進無休止！這一過程，謹慎而謙虛不僅僅是境界提升的前提，更是一種熠熠生輝的美德，在評劇表演藝術(shù)家戴月琴的記憶里，舞臺之下的趙麗蓉老師難能可貴之處也正在于此。

戴月琴，國家一級演員，北京戲曲藝術(shù)職業(yè)學院專家、督導、教授。戴月琴是新鳳霞、花月仙入室弟子，新派藝術(shù)傳承人。五十年來，她以新派風韻和花派風格，主演了數(shù)十部劇目。她主演的《狐仙小翠》獲1982 年度新創(chuàng)作劇目優(yōu)秀表演獎、《花為媒》獲1984 年度中青年調(diào)演表演獎、《鳳儀亭》獲1986 年度新劇目調(diào)演主演獎。

戴月琴： 趙麗蓉老師和我恩師新鳳霞先生是多年合作的好搭檔。鳳霞老師評價麗蓉老師時說：“麗蓉不爭名，不圖利，是德藝雙馨、品高德重的藝術(shù)大家。麗蓉是著名的評劇喜劇藝術(shù)家。她不但受到廣大觀眾的喜愛，還受到了專家的贊譽。1953年，京劇四大名旦之一荀慧生先生看了評劇《小二黑結(jié)婚》，麗蓉飾演三仙姑。荀慧生先生稱她是‘一人千面’！這是對一個演員的最大贊譽啊！”

幾十年來，麗蓉老師塑造了眾多性格各異、風趣幽默、生動鮮活、膾炙人口的人物形象。

麗蓉老師錄制的第一盤《趙麗蓉評劇藝術(shù)專輯》，是杜寶宇先生和我陪同麗蓉老師到農(nóng)影錄音棚錄制的?！痘槊健分械摹皥蠡保俏覀兡飪簜z合作對唱的，我演唱張五可，麗蓉老師錄制阮媽。那時，我們中國評劇院三團（青年團）到天津演出《花為媒》，趙麗蓉老師為提攜青年演員，也是和我合作演出的。

1985 年我們到沈陽、哈爾濱、鞍山、天津等地參加“全國評劇名家薈萃”演出，幾次巡演中，趙麗蓉老師為了幫助我提高藝術(shù)修養(yǎng)，要求和我住在一起兒。麗蓉老師演出那么辛苦，還抓緊時間給我說戲，指出我的演唱和表演的問題與不足。

在舞臺上，麗蓉老師憑著她多年的舞臺經(jīng)驗和藝術(shù)天賦，帶著我進入人物，激發(fā)了我對人物的理解，在老師的傳幫帶下，使得我的演唱、舞臺節(jié)奏和人物的塑造，感情的變化，都有了一定的提高。與麗蓉老師同臺演出那真是一種藝術(shù)上的享受?。?/p>

麗蓉老師像媽媽一樣，朋友們和學生們送來的水果、點心，老師都讓我多吃。洗澡也是讓我先洗。

麗蓉老師是百姓喜歡的藝術(shù)家，她一出門，就會被路人認出來?？伤幌蛑t虛，總是不斷地學習并吸收其它藝術(shù)門類的營養(yǎng)。她非常欣賞二人轉(zhuǎn)，讓我到書店去幫她購買二人轉(zhuǎn)的磁帶，說要好好學唱幾段，運用到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去。

麗蓉老師和我母親是好姐妹，特別是到取工資的日子，就一定會到我家來做客。我家在評劇院后身的西城區(qū)錦什坊街劇院宿舍，媽媽早早地準備好麗蓉老師愛吃的菜飯，等候心目中偶像的到來。老姐倆一見面，麗蓉老師先是一聲“哈嘍”！然后，來一個擁抱，好像她剛剛下飛機從國外回來。看著她們姐兒倆那么開心，我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啊！

麗蓉老師特別喜歡我媽媽做的咸菜“蒜黃瓜”，每次我媽媽都準備好裝滿的一大玻璃瓶“蒜黃瓜”，給麗蓉老師帶回家去。

當年，中央廣播電臺編輯高坦為麗蓉老師創(chuàng)作了喜劇《小二黑結(jié)婚·摔彩禮》，麗蓉老師飾演三仙姑，花硯茹老師飾演媒婆，我飾演小芹。記得當時，《摔彩禮》在我家排練，我請中國評劇院熊偉和張燕來教授趙麗蓉老師跳太空步，麗蓉老師一遍遍地虛心學習請教。由于腿疼，學習跳舞，有一定困難，年級大了，不好掌握。汗水流進了眼睛，她還是那么認真。我媽媽做好飯，請麗蓉老師和花硯茹老師吃飯?？墒躯惾乩蠋熛裥W生那樣堅決地說：“學不會，就不許吃飯！”在這部戲中，小芹的唱腔和戲很多，麗蓉老師不厭其煩地給我說戲，我才能完成了這個人物的創(chuàng)作。

我媽媽告誡我：“麗蓉老師這么大的藝術(shù)家，還是這么勤奮好學，不恥下問。你一定要努力向老師學習，學習她對藝術(shù)的嚴謹與敬畏的精神?！?/p>

三仙姑的唱腔是麗蓉老師和我?guī)煾竸櫹橄壬餐瑒?chuàng)作的。經(jīng)過多日的排練，趙麗蓉老師運用獨特的演唱，自我顧盼的眼神，結(jié)合太空步形體表演，創(chuàng)作出了三仙姑跳大神的獨特神采。排練中，麗蓉老師和花硯茹老師一個高，一個矮，一個胖，一個瘦，兩位藝術(shù)家的珠聯(lián)璧合的表演簡直是太絕啦！逗得平日不拘言笑的媽媽笑得直不起腰來，我更是被她們的幽默表演，逗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淚。

1989 年中央廣播電臺春晚，我們演出的劇目就是高坦創(chuàng)作新編的《小二黑結(jié)婚·摔彩禮》。記得當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著名播音員林茹老師問：“演小芹的是誰？”編劇高坦說：“是戴月琴，她是新鳳霞的弟子?！壁w麗蓉老師馬上補充：“得意門生！”臺下響起掌聲。麗蓉老師的激勵和觀眾的支持，是我在藝術(shù)道路上進取的目標和努力方向。

谷文月：舞臺之余，幫她卷煙

我慢慢練得拿過來了就卷，說趙老師你看怎么樣？她笑著說：成了，過關(guān)了，今后卷煙機就是你了。

“自有戲劇以來，它的目的始終是反映人生。最好的戲劇，也不過是人生的縮影?！鄙勘葋唽τ趹騽〉亩x解析可謂言簡意賅。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相互映襯，互為關(guān)聯(lián)。在評劇表演藝術(shù)家谷文月的印象里，趙麗蓉老師“排戲從沒煩過，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往往要排幾十遍，每次都那么認真而投入。她對藝術(shù)的執(zhí)著追求，對工作的一絲不茍，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p>

谷文月，著名評劇表演藝術(shù)家，國家一級演員，首屆梅花獎得主，金唱片獎獲得者，曾先后出演《花為媒》《楊三姐告狀》《牡丹仙子》《水冰心抗婚》《銀河灣》《高山下的花環(huán)》《劉巧兒新傳》等評劇名作。

谷文月：

從1977 年開始，我與趙老師合作演《祥林嫂》，我演祥林嫂，她演魯四奶奶。我當時30出頭，要從祥林嫂的年輕時代演到老，感覺很困難，而且有點膽怯。第一次和趙老師合作我就感到她特別和藹，排戲十分認真。她常鼓勵我說：別害怕，要有自信心，你越害怕就越演不好。讓你演祥林嫂你就要把自己當作祥林嫂，演誰是誰。趙老師說的都是大白話，沒有什么深刻道理，也不是成章的話語，但讓人聽了后感到很在理。于是我排除雜念，全身心投入到排練中。

“文革”后劇院復排《楊三姐告狀》，我和趙麗蓉老師出演這部戲，那時還被搬上銀幕，反響很大。我和趙麗蓉老師不但在舞臺上合作了近20 年，而且還在一個院住了十多年，無論是舞臺上還是生活中，我們就跟親娘倆一樣。

最早趙老師是跟新鳳霞老師合作，后來給我搭戲，作為我來講我很有壓力。但是趙麗蓉老師不是這樣，她就是扶持青年人，就讓青年人盡快地成才，她是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心血。像《花為媒》這部戲，剛一接這個戲的時候，因為周圍配戲的都是前輩老師，都是原來跟我?guī)煾感馒P霞老師一起合作的，當時我一接這戲心里特緊張，所以有時候一投足一舉手特別硬。我就跟趙老師說，你們在旁邊站著，我就特哆嗦。她說，閨女你別害怕，我們就跟你媽似的，媒婆不就跟你媽似的嗎，沒關(guān)系，你別害怕。再加上，你也沒必要我非得跟新鳳霞一樣，你在學習這個流派的同時，你自己應該有自己對這個人物的理解和認識。再有，你演的時候別擔心，你一擔心倒演不好了，你就拿我當那個媒婆，我就拿你說媒的，你該怎么著怎么著。

戲排出來后在中山公園訂出了28 場，結(jié)果演到26 場時，我由于心理壓力大過分緊張，加上過度勞累，終于病倒了。我躺在病床上十分愧疚，認為自己沒有完成工作，對不起團里。就在這時，趙老師笑盈盈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她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羹對我說：閨女，快，趁熱吃了。你呀，就是因為太累了，又加上營養(yǎng)跟不上才病倒的。這不礙事，你別著急，病好后，我還跟你一塊演。沒有豪言壯語，卻聽得我心里熱乎乎的。

趙老師不讓青年人感覺有壓力，大家都叫趙媽媽，我跟她就叫媽媽。一是我們在一個院住，再有我們一塊合作過。到排演《楊三姐告狀》時，觀眾就說你們倆是不是親娘倆，臺上跟親娘倆一樣，我說對，我們是親娘倆，已經(jīng)不否認這個了。

在與趙老師共事時，我有個業(yè)余的工作，就是幫趙老師卷煙。因為那時生活比較緊，趙老師不買盒煙，她就用煙葉卷“大炮”。排練累了，休息的時候，她就拿出一個小鐵盒，還買了一些卷煙的紙，然后把紙撕一張，把煙末一捻之后一舔，就卷出一根煙。我卷煙的技術(shù)是跟趙老師學的，因為每次看她卷著累，我說我給您卷吧。她說你會嗎？我說我學唄，她說你可不能浪費我的紙啊。最初我是拿報紙，我說浪費您點兒煙絲，一開始卷的真不像話，卷不上，煙絲在里頭卷半天又散了，前頭卷上了后頭散了，我拿報紙就多練幾次，慢慢練得拿過來了就卷，說趙老師你看怎么樣？她笑著說：成了，過關(guān)了，今后卷煙機就是你了。

麗蓉老師為人和善，臺上有觀眾緣，臺下也是人們聚集的中心。當年，人們愿意和她一起相處，聽她講段子。

黃兆龍：一人千面喜感天成

“演員必須觀察生活，不僅觀察，而且要善于看到自己這門藝術(shù)和其他各門藝術(shù)以及一切領(lǐng)域中的美好事物?！睂τ谘輪T的自我修養(yǎng)，戲劇理論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有過明確表述。對于給億萬觀眾帶來歡樂的趙麗蓉老師，評劇音樂家黃兆龍認為：喜劇演員是演員中的特殊人群，是可遇不可求的。趙麗蓉老師的喜劇素質(zhì)有與生俱來的天分，同時更與她勤于觀察生活并善于發(fā)現(xiàn)美好分不開。

黃兆龍，著名評劇音樂家、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評劇院國家一級作曲、馬泰藝術(shù)研究會會長、馬泰先生開山弟子、馬派傳人。代表作品：《評劇皇后》《祥子與虎妞》《劉巧兒新傳》《紅巖詩魂》及新版《鐘離劍》《貍貓換太子》《紅高粱》等八十余出劇目。此外，黃兆龍還曾多次在全國評劇匯演中獲得音樂設(shè)計大獎。

黃兆龍：

趙麗蓉老師就是這樣一位偉大的喜劇演員，她的喜劇素質(zhì)與生俱來。

麗蓉老師為人和善，臺上有觀眾緣，臺下也是人們聚集的中心。當年，人們愿意和她一起相處，聽她講段子，看她模仿筱白玉霜抽煙，拿著煙的手找嘴。接著她又模仿花月仙老師抽煙，是用嘴找拿著煙的手。她的模仿惟妙惟肖，讓我們在場的人哄堂大笑連連稱贊，因為我們都熟悉她模仿的二位老師。

麗蓉老師善于學習。她向同行學習，向生活學習，也向?qū)W生們學習。她曾對我說：“1959 年《金沙江畔》一排出來，我演一個藏民群眾，離‘舞會’這場戲還很早，我就到上場門候著去。等著你師父馬泰唱那段‘高原風景極目望’，每場都必聽迷上了。你們看我演的《楊三姐告狀》楊母覺得演得好，你們沒趕上咱們評劇有一位老先生是位男旦，大高個！他演的楊母那才叫絕，叼著一個二尺多長的大煙袋，用煙袋挑‘出將’的簾子，（注：舞臺的上場門有個布簾寫著“出將”，下場門有個布簾上寫著“入相”）一出場滿堂彩！”

上世紀80 年代，臺灣的小虎隊在內(nèi)地紅了，麗蓉老師到劇院來找剛畢業(yè)的78班的同學學唱學舞，一練就是半天時光。到了1989 年，我輔佐馬泰先生在天津體育館組臺演出，趙麗蓉老師第一場唱評劇《弄假成真》的夸女婿，返場就唱當時最紅的電視連續(xù)劇《昨夜星辰》主題曲，轟動全場！第二場她扮成黑人唱《巴比倫河》，全場觀眾簡直驚呆了，他們無法相信這就是評劇藝術(shù)家趙麗蓉！雷鳴般的掌聲，觀眾根本不讓她下來?？吹竭@個場面我也很激動！觀眾們那知道，為了學唱這首《巴比倫河》，不懂外語無人教授只靠聽錄音模仿。麗蓉老師下了多深的功夫啊。

趙麗蓉老師與馬泰先生都是評劇藝術(shù)的革新派，是很好的朋友。退休后的17 年，是麗蓉老師走向影視、走入小品紅遍全國的輝煌歲月，這里邊馬泰先生起了很重要的推手作用。早在1980 年夏天，馬泰先生請著名電影表演藝術(shù)家、導演謝添先生在人民劇場看《楊三姐告狀》，觀看趙麗蓉老師的表演，就是有意為之。那時，馬泰先生和趙麗蓉老師還一起排演了小品《人民戰(zhàn)爭》，1984 年在中國評劇院二團還共同排演了評劇《紅白喜事》，互相攙扶惺惺相惜！馬泰先生用他的關(guān)系網(wǎng)為趙老師鋪路。

趙麗蓉老師的藝術(shù)道路是輝煌的！藝術(shù)上，趙老師獲過若干大獎，包括電影《過年》在日本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上獲得最佳女主角獎，但我記得她曾說，自己最在意的是1953 年京劇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先生看過她演出的《小二黑結(jié)婚》三仙姑后的評價：一人千面！

韓淑雯：我的恩師，吾輩楷模

趙老師看過我的戲說：“你敢接我的活兒，你膽子就不小，你學我一個手指頭都不帶差的，得加強內(nèi)心戲！”

“戲劇是對真實的一種群眾性的和共同的感受，就是通過整個觀眾廳和舞臺上的人們來表現(xiàn)對真實的一致的、共同的感情?！睂τ趹騽∷囆g(shù)的圓滿呈現(xiàn)，俄國作家列夫·托爾斯泰提出這樣的命題。如何完美解答，對于演員而言，不僅具有極大的天賦，同時還須具備不屈不撓的毅力和奉獻終生精力的決心。在這一點上，在評劇名家韓淑雯看來，趙麗蓉老師堪為楷模。

韓淑雯，中國評劇院著名評劇演員，曾出演《花為媒》《楊三姐告狀》《水冰心抗婚》《牡丹仙子》等名劇。自1981 年接替了趙麗蓉老師的“阮媽”這個角色以后的十五年間，她曾隨團走遍了祖國各地大江南北，廣受好評！

韓淑雯：

“文革”后劇院恢復排演了《花為媒》《楊三姐告狀》《御河橋》《牡丹仙子》《水冰心抗婚》《珍珠衫》《梅玉良緣》等傳統(tǒng)名劇和新編歷史劇。

1980 年，劇院復排《楊三姐告狀》，我有幸扮演趙麗蓉老師出演的楊母的B 角。在此之前，我基本上以青衣閨門旦為主，這次因為角色的需要，我跟隨趙老師學習老旦、彩旦行當，那年我35 歲。說起來也挺有意思，想當初趙老師與新鳳霞老師合作復排《楊三姐告狀》時扮楊母也是35 歲，無巧不成書，兩個35 不能不說是個緣分吧。趙老師人很隨和，她心地善良，對我這個B 角學生很負責地傳幫帶。當時我們都住在王府倉大院，我在前院，趙老師在后院，一有空我就跑到后院跟老師學戲。我是地地道道的北京滿族人，而楊母要說一口唐山話，老師不厭其煩的一句一句地教我唐山話和一招一式的動作。記得有一段戲是高三接楊家母女時，楊母跑出去開門這段，我當時是很輕快地跑過去的，趙老師的老伴盛弘叔在旁看到了，對我說：“你老師的步子是在跑，但又不光是跑，她是向前奔！楊母年紀大了，腳下步子要沉，不能輕飄飄的，身子不能筆直，應該有點向前傾?！边@時，趙老師又加一句“用眼神往前領(lǐng)”。于是，我在趙老師家的那不大的空間轉(zhuǎn)著圈的一遍一遍的練。

在“探親”一場戲中，楊母有一個高難動作，就是楊三姐與高小六爭吵，高小六一拍桌子把楊母嚇得從炕上掉下來。這個動作完全是在情理當中又很有戲劇性。每演到此，觀眾都反應強烈、掌聲四起。這段戲確實很好看，觀眾很喜歡，但楊母從炕上掉下來的動作實在太難了，這個動作不光是一個舞臺技巧問題，而是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集心理素質(zhì)、驚慌、緊張為一體，這絕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說清楚的。為了學習這個動作，當時趙老師已經(jīng)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她老人家不可能一遍一遍地給我作示范，只是說“你看吧”。于是，我抓住每次演出機會，認真地學，仔細地看。記得，有很多人幫助我學習這個動作，花硯茹、王一帆、程乃炳、謝永祥等老師從舞臺的各個角度幫我觀察。特別應提到的是程乃炳老師，他本人是搞舞臺美術(shù)的，為了幫我找技巧，他把這事告訴了他老伴，他老伴在北京舞蹈學校任教，于是，他老伴在家里地上鋪一件大衣、從炕上往下摔，幫我找范兒然后讓程乃炳轉(zhuǎn)告給我。記得當時，我下決心刻苦地練，著了魔似的每天摔幾十遍，腿上摔得像大紫茄子似的青紫一片。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老師和眾多朋友的幫助下，終于完成了任務(wù)，這件事在我的藝術(shù)生涯中印象深刻，也可以說邁上了一個新臺階。

1980 年3 月8 日是我最難忘的日子。那天晚上我們?nèi)ケ本┙够瘡S演《楊三姐告狀》，不巧趙老師的老伴盛弘叔患病在急診室觀察，為了不影響演出，我提出我去醫(yī)院照顧盛叔，讓趙老師安心演戲?？哨w老師不放心，找到院領(lǐng)導說：“讓我的學生演吧！她行！”經(jīng)領(lǐng)導一再商量，戲票已經(jīng)賣出去了不能回戲，只有我去演了,這是我跟趙老師學戲幾個月來第一次出演楊母，雖然很不成熟，但基本上沒灑湯沒漏水地完成了任務(wù)，從觀眾和同臺演員的反映來看還是通過了。從此以后，每次團里安排演出總是連續(xù)三場戲，趙老師演兩場，我演一場，為的是增加我實踐的機會，在實踐中不斷地提高。

1982 年，我們團到河北遷安礦演出，出發(fā)前，得知趙老師因不慎把腳崴了，臨時又讓我扮演“花為媒”阮媽。因為我很迷老師的戲，平時也留心學，所以這次我又大膽地接了阮媽這個經(jīng)典角色。這兩出戲就是在這種特定的環(huán)境下接過來的。一次，趙老師看過我的戲說：“你敢接我的活兒，你膽子就不小，你學我一個手指頭都不帶差的，得加強內(nèi)心戲！”同年又排演了《牡丹仙子》冬青婆，這個戲原來也是趙老師的角色，唱腔都創(chuàng)出來了，老師又上不了，又讓我接過來了，這個戲也是很有光彩的，曾經(jīng)到香港地區(qū)演出受到各界的好評。

1986 年，我們?nèi)ハ愀垩莩觯谙愀畚液挖w老師、花硯茹、筱玉霜、張秀蘭住在一起。除非有大的活動，趙老師基本上就是休息，也不去逛街，為什么呢？因為她要養(yǎng)嗓子。她說：“我這條嗓子，一分短八厘，得把勁兒留到臺上使。”可見她對工作的極端負責任。

那時有一個552 政策，即5 個月在城里，5 個月下工礦農(nóng)村，2 個月機動，所以我們下鄉(xiāng)演出的機會很多。為了照顧好老師的身體, 每次下鄉(xiāng)演出，我都跑前跑后的照顧老師。那時條件很差，生活也很苦，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找到開水給老師沏杯茶，因為老師有這個習慣。然后到集上買幾根油條什么的，或是熬點梨湯藕湯，老師最愛喝，特別是老師喜歡吃兩個溏心的雞蛋，不老不嫩的吃起來特香又增加了底氣。

我和趙老師的關(guān)系處得像母女一樣親，一有空兒她就教上我?guī)拙涑危蚴墙o我講講以前的小故事或是逸聞趣事。那時，我們娘倆無話不談，一起上班，在一個臺口演戲，住在一個大院里，從劇院工作到家庭生活，我們師徒成為了好朋友。

趙老師是非常幽默的人，她不習慣學生在她面前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有一次聊起孩子，她說：“我那三個兒子小時候可聽話了，那天我給他們買了點酥皮點心，我讓他們托著吃就忙著干活兒去了。等我再進屋一看，三個禿小子坐在床上排成一排脫的光光的在吃點心，我趕忙問：你們干嗎呢？怎么不穿衣服？三個孩子一塊兒說：您不是讓我們脫了吃嗎？嗨！我是怕你們吃酥皮點心掉渣，讓你們托著吃，誰讓你們脫了吃呀!”哈哈哈，老師自己繃著臉不樂，可把我們逗得前仰后合的。

趙老師藝術(shù)爐火純青，在為人方面也是極好的，她常說：“我教你戲首先要教你做人，要有戲德?！币淮蔚教粕窖莩?，很多觀眾請趙老師簽字留念，我親眼看到老師給他寫上：“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的題詞,當時我還不理解，現(xiàn)在回憶起來是多么耐人尋味??！

李妮：啟蒙之師，難忘之緣

我從小就喜歡趙老師的表演，而她演的阮媽也是我最喜愛的角色之一，她在舞臺上幽默詼諧、自然灑脫的表演風格令我記憶猶深。

“在一出很長、很準確、又很嚴正的戲劇中，每一場都應在道德上給人以教益?！睂τ趹騽〉纳鐣饬x，英國詩人蒲柏有過如是期許。情感的傳遞，藝術(shù)的傳承，道義的啟迪，對于后輩、后世的影響，這一切的成行，全賴于演員的表演功力和藝德魅力。而演員的表演功力和藝德魅力，往往也只體現(xiàn)于生活細節(jié)和點滴之間，趙麗蓉老師的可敬之處，也正在于此。對于這一點，評劇青年演員李妮感觸頗深。

李妮，中國評劇院國家一級演員。她曾在傳統(tǒng)戲和現(xiàn)代戲中扮演各種角色，并先后榮獲北京市鳳儀杯青年演員大獎賽表演獎，第四屆中國戲曲紅梅薈萃評比中獲“中國戲曲紅梅金花”稱號。

李妮：

每次演出結(jié)束后，在獲得觀眾掌聲的同時，總會有人冒出來問我：“你為啥要演彩旦？”很多人覺得，按照我的條件，演閨門旦也許更加適合。

記得在剛考入戲校時，我是按閨門旦和武旦行當來培養(yǎng)的，那時的成績還算不錯。但我始終對彩旦有些放不下，而這個心結(jié)就是與趙麗蓉老師有關(guān)。我與趙老師結(jié)緣，始于我七歲時，母親帶我第一次看演出，在前門的廣和樓劇場上演《楊三姐告狀》，整出戲里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趙老師扮演的楊母，喜怒哀樂間，總是那么生動有趣，逗得我這個小孩子整場都在哈哈大笑。

進入戲校后，女同學們都想著演旦角，因為那才是臺上的角兒。而我反倒一門心思想去當一個大綠葉。那時我們排演《花為媒》，缺少適合演阮媽的學員，我便主動找老師要求演阮媽。當時老師還勸我，希望我再考慮考慮，因為大家都知道，一旦演了阮媽，以后就將轉(zhuǎn)向彩旦了。

那時的我絲毫沒有猶豫，我從小就喜歡趙老師的表演，而她演的阮媽也是我最喜愛的角色之一，她在舞臺上的幽默詼諧、自然灑脫的表演風格令我記憶猶深。角色定下后，我開始一門心思地創(chuàng)作阮媽這個人物，因為當時沒有專門的彩旦老師來教，大部分我只能靠聽錄音看錄像一招一式的模仿趙老師。通過一個學期的努力，期末的匯報演出效果非常好，很多老師都說：“這孩子有靈氣，還真像麗蓉老師?！甭犃诉@么高的評價，我心里暗暗高興。從此之后，便開始了我的彩旦之路，周圍的人對我的表演也越發(fā)的認可，但自己總還是覺得差點什么，希望能夠得到趙老師的親身指導。

那年冬天的一個早上，我和同學一起來到趙老師家。不巧，那天趙老師并不在家，我有些不甘心，索性和同學就坐在家門口等，直到晚上十點多，趙老師才被演出單位送了回來。見到趙老師下車，我連忙跑了過去，“趙老師，您好，我是北京戲校的學生，專攻彩旦，想來和您學戲。”第一次見到心目中的偶像，當時激動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小姑娘，別急，別急，慢慢說，大冬天的，在外面等這么久，凍壞了吧。”趙老師一點架子也沒有，說起話來就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學戲好呀，但今天太晚了，我不忙的時候，你們再過來，家你們也是認識了。”我知道趙老師現(xiàn)在的演出特別多，不忍心打擾她休息，只說了十幾分鐘便向趙老師告了辭?！斑@么晚了，回家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呀！”臨別時，趙老師一再叮囑。大概是過于激動的緣故，臨走的時候連趙老師的電話也忘了要。再次見到趙老師時，是在朋友的婚禮上。那時我已經(jīng)正式成為中國評劇院的彩旦演員，在賓客們正忙著和趙老師合影的時候，我也羞答答的跑了過來和趙老師打招呼。趙老師說：“我記得你，我看過你演的戲！”沒想到趙老師一眼就認出了我。

沒過多久，趙老師因為身體原因就離開了我們，這讓我至今感到遺憾，沒能再有機會聽到趙老師的教誨。記得趙老師曾說過：“你演的人物，對與不對，要到舞臺上讓觀眾來檢驗，觀眾說對，那才是真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