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鋼
1959年5月27日下午3點(diǎn),在上海音樂舞蹈會上,《梁?!纷鳛橐粋€新作品開始演出。那個時候,我在右邊的側(cè)幕后,不知道這個作品的命運(yùn)如何。俞麗拿上臺了,她越拉越好,大家越來越覺得她就是祝英臺。她完全投入到里面,和祝英臺同呼吸共命運(yùn)。
俞麗拿演奏完了以后,現(xiàn)場鴉雀無聲。沒過幾秒鐘,掌聲突然響起來了。她謝幕,謝完以后,觀眾還在鼓掌;指揮謝幕時,觀眾還在鼓掌;我從里面出來,同何占豪一塊兒謝幕時,觀眾還在鼓掌;樂隊(duì)全部站起來了,觀眾還在鼓掌。怎么辦?沒準(zhǔn)備返場的曲目。指揮很高明,想了一下,再來一遍!整個25分鐘的協(xié)奏曲從頭到尾再來一遍。那個時刻,我終生難忘,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中,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感動的淚花。第二天,首演通過電臺傳遍全國。
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有人告訴我《梁?!返墓适?。1997年7月2日,美國的洛杉磯好萊塢碗形劇場舉辦了一個慶祝香港回歸的音樂會。70年來沒有一個中國藝術(shù)家登上這個舞臺,這是第一次由中國指揮家指揮美國的好萊塢交響樂團(tuán),演奏中國藝術(shù)家的作品,其中就有《梁祝》。呂思清演奏的時候,音樂剛開始,掌聲雷動,大家肅然起敬。美國一個很有名的記者說:“你們對外宣傳,放《梁祝》就可以了?!?/p>
我覺得主要是《梁?!繁憩F(xiàn)了人性的美,表現(xiàn)了人類最重要的主旋律——愛,這是永恒的命題。所以,無論什么時候我們聽到這段音樂,都會從里面感悟到人性的魅力,它超過了語言,超過了故事本身。
前一段時間我到英國倫敦一個貴族學(xué)校訪問,英國兩個王子,還有摩洛哥王子都在里面讀書。他們每年都要舉行交響音樂會,拉的是柴可夫斯基等人的曲子。這一年正好是中國學(xué)生演出,有個中國學(xué)生問老師:“我拉什么曲子?”老師說:“你是中國人,應(yīng)該拉中國作品。”他就去拉《梁?!?,專門請我去參加那個音樂會?!读鹤!费葑嗤炅艘院?,全體起立請我上臺。后來,記者告訴我,樓上的老外都哭得稀里嘩啦的。
在一個純情的年代,兩個純情的學(xué)生寫了一個純情的作品。關(guān)鍵字就是一個純,純到什么程度呢?純到蠢的程度。有人會說,《梁祝》這個故事不可信。一個那么聰明的書生,旁邊有個那么美麗的姑娘,三年都不知道她是女的,怎么可能?所以后來出來很多新的版本,把梁山伯改得非常時尚,看到祝英臺就一見鐘情,說這個很合理。但是,我們就不要這種聰明,就喜歡傻里傻氣,為什么?這表現(xiàn)了美學(xué)的追求。我們就寫一個很憨厚、很專注于讀書,但一旦有了愛情,就不顧生死沖過去的人物。我們希望有這樣的愛情。
人們常常問我,我們怎么會寫出《梁祝》,是不是經(jīng)歷了刻骨銘心的愛情的痛苦。我說,相反,確確實(shí)實(shí)是我們沒有任何這樣的經(jīng)驗(yàn),我們寫的是心目中的純潔。(海棠無香 摘自《云間高致:云間講壇藝術(shù)人文演講錄》上海交通大學(xué)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