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食物是人類學中的一個重要研究對象。在對于食物的研究中,有關食物與身份認同的關系是其中極為重要的一個研究問題。在這一討論中,食物與性別、食物與等級和食物與社會群體認同是最為重要的三個部分。因此,本文首先會依照不同的社會發(fā)展階段,梳理人類學視野下這三部分有關食物與身份認同的研究變遷。然后,在肯定已有成果的同時,嘗試與現今人類學界更強調自然因素的學科發(fā)展進行對話,分析“物性”對于食物與身份認同研究的影響。并探討在本體論轉向等理論框架下,未來食物與身份認同研究可能的路徑和方向。
[關 鍵 詞]性別 ?等級 ?社會群體 ?物性
[作者簡介]張沐陽(1990-),男,浙江臺州人,北京大學社會學系人類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食物人類學與政治人類學。
[中圖分類號]C912.4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8-7672(2019)05-0001-08
一、 引言
食物是人類學中的一個重要研究對象,無論是功能主義學派、結構主義學派還是政治經濟學派,都對食物進行了深入的探討。與此同時,中外也都有大量學者從事與食物相關的人類學文獻梳理工作,其中西敏司和杜博伊斯的《飲食人類學》(Anthropology for food and eating)和Holtzman的《食物與記憶》(Food and Memory)被認為是西方食物人類學發(fā)展史上的經典綜述。而Lynne Phillips的《食物與全球化》(Food and Globalization)一文,更是對全球化視角下食物人類學研究的經典梳理。在國內,中國香港學者張展鴻的《飲食人類學》和內地學者彭兆榮與肖坤冰的《飲食人類學評述》也是對中外食物人類學研究脈絡進行梳理的經典之作。但是,他們的梳理整體上都側重于強調全面性,更多是從學術史的角度出發(fā)。例如會選擇從唯物主義食物人類學、唯心主義食物人類學或者政治經濟學派的食物人類學等理論流派的角度來進行梳理。雖然這些工作為食物人類學的學術史研究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是缺乏針對食物人類學具體研究問題的梳理與探討。為此,本文嘗試從食物人類學研究的一個具體問題入手,對食物人類學研究進行一次新的梳理。
在食物人類學的研究中,有關食物與身份認同的討論是最多的。比如在印度人的文化中,一個人就等同于他吃什么,這其中不僅僅因為他的身體是由食物造就的,而是因為決定他道德性情的生物性基因也是由食物所造就的。正像一個人說自己在芝加哥,往往就會兼顧其中的兩面性,既包括居住在芝加哥,也包括吃芝加哥的食物。在此之上,正如他們認為黃油是由牛奶造就的一樣,人的性情也是由食物造就的。在這樣的認識之上,法國歷史學家布羅代爾進一步密切了食物與個人身份認同之間的關系,他引用了一則法國諺語“告訴我你吃了什么,我就能告訴你你是誰”,來力證一個人的食物能夠看出他的社會階層、公民權和文化。
在關于食物與身份認同的人類學研究中,性別、等級和社會群體是最常涉及的三個領域。而全球化的社會背景,更使得食物與身份認同之間的關系變?yōu)橐粋€動態(tài)的問題。為此,在本文中,筆者會重點從這三個領域出發(fā),結合全球化的背景來梳理食物與身份認同的人類學研究如何發(fā)展。在此基礎之上,再結合近年來興起的本體論轉向的討論,探索食物與身份認同研究未來的路徑與方向。
二、 食物與性別
在關于食物與身份認同的研究里,性別常會被認為與特定的食物緊密相關。在食物與性別認同的研究中,不同的社會發(fā)展階段,食物與性別之間的認同關系也有著顯著的變遷。在采集狩獵社會中,食物就與性別分工有著密切的關系。例如在新幾內亞,女性負責種植甜土豆,男性種植山藥。因此,山藥被認為是有聲望的食物,并會在宴會上進行分享。在傳統(tǒng)菲律賓社會中,男子們一起狩獵,婦女們各自耕種。盡管婦女們種植的大米是他們家庭食物的及時補充,但是他們食物中的主要產品,并且被社區(qū)所分享并認為具有最高價值的,依舊是男性捕獲的肉類。在Descola的《超越自然與文化》(Beyond Culture and Nature)一書中,獵取食物技能的變化更被認為是一個男性成熟與否的標準。在對澳洲土著的研究中,學者們發(fā)現男孩女孩的食物分配存在著顯著的區(qū)別,食物的分配體系都是依男性世系進行,男孩會從啟蒙階段開始被賦予生活的必須食物,而女孩則在之后以其妻子的名義作為男性谷物消耗擴大的一個因素。
隨著女權主義的興起,對于食物與與性別關系的認同也產生了變化。在這一視角下,食物權力更成為女性權力的重要象征。西方女權主義者認為食物不僅與家庭范圍內的社會再生產有關,其更應該用以糾正性別分工中的權力不平衡。以至于在西方社會中,女性將食物作為一種通往權力的象征性路徑。比如現代厭食癥就是通過使他們自己挨餓甚至死亡來取得他們認為的合理的生理和精神上的表現。此外,將食物權力和性別地位緊密結合的現象,也在部分西方家庭內部的權力關系中得以體現。比如在美國的墨西哥裔族群中,婦女在玉米烙餅的制作過程中處于中心地位,從而使玉米烙餅象征著他們文化中的家庭,尤其是家庭中的母親。
三、 食物與社會等級
食物與社會等級之間的關系,是理解食物與身份認同的重要一環(huán)。社會等級的概念在不同的社會發(fā)展階段有著不同詮釋,例如年齡、階級、階層和官職等都在不同時期成為了社會等級的標志,并與食物的身份認同存在著緊密的邏輯關系。在采集狩獵時代,二者間的象征性聯(lián)結首先是作為年齡等級劃分的一個重要標志,例如在東玻利維亞,一些特定的肉食只有年長者才有資格食用,如角雕,食蟻獸,梟猴和吼猴等。因為長者平時僅僅獲得其他食物的剩余,所以這個社會就會指定一些食物給與他們獨享。之后,在狩獵的過程中,以獵取食物能力所取得的聲望,又成為了劃分等級的標準。雖然一些北方的采集狩獵部落獵取的肉食只占到他們食物總量的20%,但肉食依舊是他們最受歡迎的食物。肉食被認為有最佳的口感,且能夠獲得最大的滿足。因此,能夠獵殺大型動物的獵人就會獲得巨大的社會聲望。在這一系列的基礎上,食物還在這類采集狩獵時代成為了不同社會等級間的紐帶。例如在非洲的北羅德西亞,當地人以取得的食物是否能夠養(yǎng)活眾多的屬下,作為財富積累的標志。同時,給予和接受食物也是重要的經濟交易。并且只會在不同的男性親屬之間,尤其是部下和頭人之間的交換來體現。
在封建時代,食物與財富和社會地位之間產生了密切的聯(lián)系。例如在歐洲的中世紀,人們的社會財富是由他吃什么來體現的。尤其是世俗與教會中的上層人士對肉食的大量消費就長期被人們所熟知,并被假定為他們的整體情況。與此相反,農民的食物主要則是依靠谷物和蔬菜,并經常性短缺。與此同時,古迪指出在歐亞的主要社會中廚房文化與人們的社會等級,顯著地融合在了一起。其中最顯著的區(qū)分形式就是特定的食物會和特定的角色、官職或者位階相配,例如英國皇室的天鵝,和埃塞俄比亞貴族的蜜酒。而在中國鄉(xiāng)村的慶典儀式過程中,食物也和社會等級關系之間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景軍在《神堂記憶》一書中,就指出了在當地的廟會酒席之中,“下條子的”、“帶禮的”和“趕會的”分別會被給與從羊肉豬肉到土豆不等的食物,同時也根據給與食物的不同,劃分出了不同的就餐區(qū)域。
在資本主義興起之后,食物更成為一種不同社會階級的身份標志。在18世紀,白面包被認為是在深色全麥面包之上的品種。在湯普森看來部分原因就是把社會階級地位的價值附加在了白面包之上。到了資本全球化時代,食物的推廣過程也呈現出與階級的緊密聯(lián)系。在西敏司著名的《甜與權力》(Sweetness and Power)一書中,就指出了精制糖是一種現代化和工業(yè)化的象征。這也使得使用了這些糖的菜肴被認為是“西方的,現代的和發(fā)達的”。蔗糖從歐洲的精英到勞動人民、從城市到農村的普及過程,也使得其成為了一種社會位置與社會抱負的展現。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具體食物的身份認同,與不同的社會階級之間形成了清晰的對應關系。在薩林斯對美國的牛肉消費的分析中,他認為牛排和牛內臟、牛舌形成了社會價值上的對立,雖然在營養(yǎng)上很難區(qū)分,但牛排被認為是好的(better),而內臟和牛舌則被視為低等的(inferior)。這使得牛排維持了較高的價格,同時也將不同社會階級地位的人可以依據他們是吃牛排,還是吃牛內臟與牛舌來進行對比。因此窮人只能購買便宜的部分,而這些所謂的便宜部分與營養(yǎng)價值毫無關系,其便宜就是因為社會性地認為這是低等的。
食物與社會階級之間的對應關系,在阿帕杜拉看來也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例如在印度,食物和社會階級間關系的分化,就由于現代食品技術和經濟發(fā)展而變得興旺。例如食物攪拌器、研磨器和冰箱在家庭中的普及以及農業(yè)商業(yè)化、交通運輸的便利化等都使得主要城市居民獲得更多類型的食物成為可能。此外,通過追溯香料流入中國的歷史可以發(fā)現,早期流入的香料是由宮廷貴族和官員階層所享用的奢侈品。在明朝之后由于航海的發(fā)展,進口數量激增才廣泛進入市民階層。所以這也使得香料最初具有頗高的象征價值,而隨著使用愈發(fā)廣泛,其象征價值才趨于低落。在印度和中國的這一系列的變化,都揭示了食物與等級關系之間的對應關系并非一成不變的。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所導致的食物選擇增加,會讓原本只屬于上流社會身份認同的高級食材變成尋常的大眾食品。此外,布迪厄特別強調了“身體”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對食物和階級關系之間的紐帶作用。在他看來,食物的喜愛是依據每一個階層自己的身體,并且有依照自己身體的不同反應來認定其長處、健康與美麗。 每一個階層有自己評價這些影響的標準,有些可能會被一些階級重視,也會被另一些階級忽視。
四、 食物與社會群體
食物在作為等級關系的認同之外,其在身份認同上的另外一個重要的意義,就是作為社會群體的認同。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社會群體這一概念,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也有著不同的體現,從最早的部落,到國家與民族,再到移民國家中的不同族裔。在這一歷史變遷過程中,食物與社會群體的身份認同之間存在著重要的聯(lián)結。在采集狩獵時代,食物就已經作為了一種部落和群體的象征。在卡林諾斯島上,土著人并非以禮物和回禮作為記憶建構的根本,他們是用食物交換來建構記憶,以此關注在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交換中發(fā)生的故事。并且這種食物交換中所體現出的吝嗇或者慷慨的聲譽,會成為個人和社會群體認同的中心因素。漁獵部落由于食物形成的自我認同,不僅源自于食物的本身特性,更與食物的食用方式和分享方式息息相關。以因紐特人為例,由于白人和因紐特人在當地食物交換體系中所處的位置不同,所以用因紐特人的方式去食用食物,其背后體現的政治與文化邏輯以及當地關于食用白人和因紐特食物所產生的不同生理及道德影響,都起到了強化了因紐特人在現代加拿大社會中自我身份認同的形成。食物在中國歷史上也與社會群體認同存在著緊密的聯(lián)系。張光直認為在中國古代社會,食物是能夠區(qū)別中國與蠻夷的標志。吃未經烹飪的食物和不吃谷物的周邊部族,是不會被認為是中國人的。食物作為區(qū)分華夏與蠻夷的標志,除了簡單的烹飪與否和主食種類之外,更在中國傳統(tǒng)的節(jié)慶食物中得以體現。在月餅大規(guī)模商業(yè)化制作之前,當人們制作月餅時,都會使用收集的露水,并以此來祈禱潮濕季節(jié)的延后。這樣的一種祈禱,與華夏民族作為農耕民族的生產關系產生了緊密的聯(lián)系,也體現了華夏民族與周圍其他民族的不同。
在民族國家形成之后,食物與社會群體認同之間的聯(lián)系就變得更為清晰。具體的食物與飲食偏好成為一個國家(地區(qū))與民族自我認同的重要方式??谖兜木薮蟛顒e也會被認為是區(qū)分不同國家(地區(qū))和文化的標志。例如美國人對糖的巨大消費量,不僅僅因為他們攝入大量的甜品和可樂等高糖食物,更因為他們把糖加入到了法國人從沒有加入糖的肉、魚、沙拉和開胃菜中。這樣的一種巨大區(qū)別與國家文化、國家心理等因素有著緊密的結合。在此之上,食物在體現國家文化象征的同時,也和民族主義之間建立了密切的聯(lián)系。在大貫惠美子的《作為自我的稻米》(Rice as Self)一書中,她指出日本人和西方人的區(qū)別可以通過吃稻米和吃肉類(或者是面包)來表達。而日本的國產米則作為日本人的隱喻,用來與食用外國米的其他亞洲人進行區(qū)分。 因為食物,尤其是作為主食的大米和日本的民族主義之間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所以日本社會對于開放大米市場是極度敏感的,并且在關閉大米市場與日本曾經的閉關鎖國政策之間建立了象征性的等式。因此,在美日貿易爭端中要求日本開放大米市場的克林頓總統(tǒng),被日本漫畫創(chuàng)作成了用黑船艦隊打開日本國門的佩里艦長形象。而在中國香港地區(qū),食物就成為當地人本土文化自豪感的重要來源。在譚少薇對香港飲茶文化的研究中就指出,飲茶這個結合了現代和傳統(tǒng),新鮮和熟悉的文化行為,同時也符合了求變與穩(wěn)定的心情,成為香港人身份認同的典型體現。食物與社會群體認同間的關系除了文化性的體現之外,更有經濟性的一面,其體現在一個國家(地區(qū))社會經濟的發(fā)達與否上。比如食物的充裕與否以及是否能提供充足的營養(yǎng),往往成為了一個國家(地區(qū))社會經濟發(fā)展水平的重要象征。饑餓與營養(yǎng)不良,往往成為第三世界的形象代表。缺乏食物,飽受饑餓困擾的第三世界和食物充足甚至存在大量浪費的發(fā)達國家(地區(qū))形成了極為強烈的對比。
隨著全球化進程的推進,食物和社會群體認同之間的關系也產生了一定的變化,形成了一種文化上的變遷效應。由于西方國家在全球化過程中的強勢地位,西方食物在非西方國家的傳播,成為了一種西方文化的身份認同。在這其中,既有沖突和挑戰(zhàn),也有融合和改良。其中最為經典的案例就是代表美國文化的麥當勞連鎖餐廳。在全球化過程中,麥當勞建立了一套標準化的體系。雖然麥當勞在一定程度上也做出本土化的調整,但是其最基本的菜單和最基礎的運營模式幾乎在全世界保持了一致。這一標準化體系在不同國家間的龐大擴張,更是被認為是一種文化帝國主義。對于這樣一類典型“西方文化”餐廳如何能在全球風靡的原因,西敏司以對“現代性”的思考做出了解釋。他指出麥當勞這樣的方便食品餐廳會被認為是一切形式上“西方的”,同時也會是“現代的”,尤其是他們的裝修、他們提供的產品和他們具有特色的對消費者的專注。西敏司以這些方式將“西方的”與“現代的”經驗性地結合起來。因為以麥當勞為代表的西式餐飲具備著“現代性”的身份認同,所以其在以東亞為代表的非西方地區(qū)傳播時,呈現出了極為強勢的一面,從而引起了對當地飲食文化的擔憂。例如在韓國,當地兒童相比牛肉湯和泡菜更喜歡漢堡、披薩等外國食物的現狀,引起了韓國人身份認同上的警訊,擔憂他們所消費的外國食物會改變下一代人的身體。大貫惠美子則認為在沖突之外,東西方的飲食文化也出現了一定程度上的互相融合。在麥當勞這一案例中,通過在日本語境下對美國文化的重新建構,為漢堡食物的感知產生了重要的作用。盡管民族主義者有著各種反美的表現,但美國卻也成為世界各國的效仿對象。麥當勞這樣的美國“物”形成的目的也與美國文化的流行有著一定的相似性。而麥當勞在中國融入世界市場的前后,更有顯著的對比。其中最鮮明的例證就是90年代麥當勞在中國大陸地區(qū)和中國香港地區(qū)的認同差異。在剛改革開放不久的中國大陸,麥當勞這一食物直接地被與西方文化掛鉤。例如在北京的麥當勞,就被認為是美國化的和現代化的。與之相反,在早已融入世界市場的中國香港地區(qū),麥當勞已經大幅本土化,香港人甚至用非常本土化的昵稱“麥記”來稱呼麥當勞。這也使得其更多地成為了當地的一種流行文化,并在相當程度上成為年輕人的一個社交場所。由此可見,即使是同一個完全源自于西方的食物,與本地文化的融合程度不同,其所代表的身份認同意義也截然不同。
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深入,尤其是移民潮的開始。在一些移民國家中,不同族裔的食物在融合之后,又成為一種新的社會群體認同。在美國這樣的移民國家,對于“國家菜肴”(National Cuisine)就有著不同的理解,在《我們就是我們所吃的》(We are What We Eat)一書中,美國的食物被認為可以揭示他們是世界主義者和反偶像主義者,既代表著不同的民族,同時“混合我們的食物(Play with our Food)”會比保存不同祖先的烹飪技術顯得更為容易。從而使得美國食物的兩大特征就逐漸變?yōu)椋阂皇菢藴驶目谖恫⒖梢源笠?guī)模生產,二是融合了不同種類的多民族特色。食物融合的過程既有不同民族的食物混合在一起所產生出的新混合食物,并以此來代表不同民族融合后所形成的新社會群體。更有一個族群將其他族群的食物變?yōu)樽陨碜迦旱纳矸菡J同。例如在紐約,喜愛中餐已經成為東歐猶太裔族群的一個重要象征。東歐猶太人把中餐看作是一種世界主義、都市化、安全與現代美國的象征。而紐約猶太人喜愛中餐這個文化,又被視作紐約作為一種國際大都會的重要象征。中餐這樣一個東方的飲食傳統(tǒng),就這樣在紐約的國際化環(huán)境中被轉化為猶太族裔的身份認同。
對于食物與社會群體認同之間的復雜聯(lián)系,學界也嘗試從不同方式理解這樣的一種聯(lián)系是如何形成與變化的。其中,文化領域(Culture Field)被認為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影響社會群體間飲食文化的一個重要方式。美食烹飪成為不同文化之間對比的一個重要象征與符號,其基于傳統(tǒng)的書籍傳承,又融合新的經濟、制度和意識從而創(chuàng)造出了充滿自主性特色的文化領域。與之相反,丹尼米勒則從物質文化的視角,解釋食物與社會群體認同是如何被建構的。他指出一個社區(qū)對于食物和飲品的消費是構建他們自己本土性社交習慣的常見主題。例如傳統(tǒng)上的日本和伯利茲都以此來與新式的西方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相對。總的來看,象征性的元素被認為在社會群體認同和食物含義表達上都有著一定程度的展現,并在其中的每一個元素中都會出現,達到實際上的一種雙重鏈接。
五、 結論:食物與身份認同的未來研究路徑
食物在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與進化過程中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每一種食物類型、烹飪技術乃至口味偏好的背后都有著極為復雜的政治經濟因素。正如張光直所說,“了解文化核心的最好途徑就是通過胃”,通過對食物與身份認同的研究,可以對與這一食物相關的群體有一個更為直觀和深入的理解。同時,對于理解不同的性別、等級和社會群體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此外,在上文的引述中,我們清晰地發(fā)現食物與身份認同之間的關系并非一成不變。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同一食物所象征的身份認同是會隨著其所處的政治經濟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的。食物與身份認同的關系作為飲食文化中的重要一環(huán),也與其所處的時代息息相關。在如今的時代,全球化儼然是食物與身份認同關系變遷最為重要的“外力”因素。對此,充分了解食物與身份認同關系變化的過程和現狀,對于理解全球化背景下在人們日常生活中深層次的影響也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通過上文的梳理可以發(fā)現,人類學界對于食物與身份認同的相關研究,相當程度地與食物的象征意義相結合,注重社會政治經濟因素影響同時,卻忽視了食物作為“物”的本體因素。這一點已經受到了一些社會科學家的批判。哈佛大學的Steven Shapin就指出,人類學家和社會學家對于食物身份認同的理解偏重于公眾基礎的食物選擇,與個體對于食物的原則和選擇并不相符。由于每個個體對于食物的化學元素等攝入要求不同,為此,他認為要強調在食物與身份認同的研究中要關注食物的營養(yǎng)因素(Nutrition Fact)。
本質上,食物就是一種可食之“物”,是人與自然間的一個重要媒介。在傳統(tǒng)人類學界關于食物與身份認同研究中,這一食物本身的“物性”(thingness)顯然是被忽視的。在未來對于食物與身份認同的進一步討論中,本體論轉向所引申出的整體生態(tài)觀、和“物”作為行動者等理論,會成為探索食物與身份認同關系的重要方向。目前,已經有一批學者將食物的“物性”納入到了飲食人類學的研究當中,例如Law 和Lien對三文魚養(yǎng)殖過程中的魚自身能動性的探究,余昕對于沙撈越燕窩產業(yè)研究時,強調燕子不是“養(yǎng)”的,而是“拐”的。貝斯基在大吉嶺的茶葉生產中,更是指出茶葉生產并非完全是“物質性”的,同時也是非物質性或者情感上的,因為存在著關照與關心的感情。李隆虎則在對納朵回民的研究中指出,“清真”在當地被賦予了某種“本體”(Ontology)地位,同時這樣的“本體”地位又植根于當地特有的地理環(huán)境。這些研究都是通過對本體論轉向中的整體生態(tài)觀充分運用,并在食物生產過程中充分考慮“物”能動性的經典案例。雖然這些研究目前對于理解食物與身份認同間關系的幫助還較為有限,但無疑會是未來重要的研究方向。
因此,未來對食物與身份認同的研究中,除了繼承傳統(tǒng)上強調食物象征意義的研究路徑之外。結合“現代性”的思考和對食物“物性”的理解就會顯得極其重要。其中,食物“現代性”的思考主要是針對全球化背景下,本土飲食與世界飲食文化的交流融合。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深入,食物的“現代”與“傳統(tǒng)”這一組經典概念將會不斷接受拷問。在交流融合再創(chuàng)新的過程中,二者之間會不斷地倒置,并呈現出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為此,簡單地從象征性的視角去審視全球化下食物與身份認同之間的關系會存在著相當的片面性。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以食物的“物性”,通過對食物的自然成分以及其種植、飼養(yǎng)或制作過程的能動性來分析食物這個“物”的形成過程,并在這一分析過程中探索文化因素與自然因素之間的相互關系會是一個更為客觀理性的研究路徑。
(責任編輯:徐澍)
Abstract In the study of foo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ood and identity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research questions. In this discussion, food and gender, food and grade and food and social group identity are the three most important parts. Therefore, according to different stages of social development, this paper will firstly sort out the research changes of food identity in these three parts from the 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 Then, while acknowledging existing achievement, we try to make a dialogue with the more naturalistic aspects of modern anthropology, analyze the influence of “thingness” in food and identity research and discuss the possible paths and directions of future food and identity research.
Key words Gender; Grade; Social group; Thing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