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茜

摘要：《生查子·元夕》一詞，被認為是南宋女詞人朱淑真的代表作，這首詞又同時出現(xiàn)在了周必大所編《歐陽文忠集》之中，而頗受學者們的重視，爭論不休，本文即按時間順序主要針對古代及近代人關于《生查子·元夕》詞的辨?zhèn)窝芯孔鲆粋€綜述，以此梳理這一問題論爭的脈絡走向。

關鍵詞：朱淑真;《生查子·元夕》;歐陽修

清代陸昶在《歷朝名媛詩詞》中寫到的：“淑真詩好，詞不如詩，愛其‘黃昏卻下瀟瀟雨句，又詞好于詩也。惜其《生查子》‘月上柳梢語作話柄，不足取耳。”這里所說的《生查子·元夕》即是收錄于（宋）魏仲恭輯（宋）鄭元佐注，冀勤輯?！吨焓缯婕ⅰ返模?/p>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對于這首詞最早明確提出作者為朱淑真的當屬明代的楊慎了，他的《詞品》中有《朱淑真<元夕>詞》一條：“朱淑真《生查子·元夕》云云，詞則佳矣，豈良人家婦女所宜邪？”[1]楊慎是站在封建衛(wèi)道士的立場上，對此詞評價不高，楊慎的這一論述及評價對當時及后世人形成了一種近乎定式的思維模式，影響頗深。明末的毛晉在汲古閣《宋六十名家詞》跋語中、明代馮夢龍選錄的《情史》、《游覽志余》和許多清人筆記，也有相關記載，均持相同態(tài)度。

關于這首詞至清代有了另一種說法，認為《生查子·元夕》詞為北宋文學家、官高望尊的歐陽修所作，這一派的代表為王士禛，他在《池北偶談》中寫到：“今世所傳女郎朱淑真‘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生查子》詞，見《歐陽文忠集》一百三十一卷，不知何以訛為朱氏之作，世遂因此詞疑淑真失婦德。紀載不可不慎?！盵2]給予了更為客觀的評價，將人們引入另一個軌道。沈雄在《古今詞話·詞品上》（《詞話叢編》本）中明確說到：“‘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朱淑真《元夕》詞也。有云：詞則佳矣，豈良人婦所宜為邪！案：此乃歐陽修詞，楊慎誤作朱淑真?！睆堊跇凇对~林紀事》卷十九《朱淑真》中則記錄了王士禛的《池北偶談》及楊升庵《詞品》中對《生查子·元夕》的敘述，表示“未知信否，俟更考之”。態(tài)度中立。陸以湉《冷廬雜識》卷六說：“又謂‘去年元夜一詞，本歐陽公所作，后人誤編入《斷腸集》（漁洋山人亦嘗辨之）。遂疑淑真為泆女，皆不可不辯。案：‘去年元夜時非朱淑真作，信矣?！盵3]沈濤也說：“‘月上柳梢詞見歐陽文公集，明人選本嫁名淑真，致蒙不潔之名，亟應昭雪。”[4]此后的葉申薌及謝章鋌均持為歐陽修所作，且均認為不應貶低淑真，斷定其為失德失貞之女子。

至晚清著名詞學家陳廷焯，對于這首詞的辨?zhèn)蝿t更客觀化：“‘去年元夜一詞，當是永叔少年筆墨。漁洋辨之于前，云伯辨之于后，俱有挽扶風教之心。余謂古人托興言情，無端寄慨，非必實有其事。此詞即為朱淑真作，亦不見是泆女，辨不辨皆可也?！盵5]他即是站在一個更為客觀的角度去看關于《生查子·元夕》辨?zhèn)蔚膯栴}。陳廷焯之后，晚清另一位著名的詞評論家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對此詞為歐陽修作論證更詳：“《生查子》詞，今載《廬陵集》第一百三十一卷，（《四庫提要》）。宋曾慥《樂府雅詞》、明陳耀文《花草粹編》并作永叔。慥錄歐詞特慎，《雅詞序》云：‘當時或作艷曲，謬為公詞，今悉刪除。此闋適在選中，其為歐詞明甚。余昔?？獭都彻砰w未刻本斷腸詞》跋語中詳記之?！盵6]在這里，況周頤從前人收錄歐詞的嚴謹性著手，得出《生查子》一詞應是歐陽修所作，教給了我們一種值得借鑒的研究方法。

清代乾隆年間官修的《四庫全書》對于《生查子·元夕》一詞為歐陽修作給予了立論，并駁斥了是朱淑真所作之說法：“楊慎《升庵詞品》載其《生查子》一闋，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語，晉跋遂稱為白璧微瑕。然此詞今載歐陽修《廬陵集》第一百三十一卷中，不知何以竄入《淑真集》內(nèi)，誣以桑濮之行。慎收入《詞品》，既為不考。而晉刻《宋名家詞》六十一種，《六一詞》即在其內(nèi)。乃於《六一詞》漏注互見《斷腸詞》，已自亂其例。於此集更不一置辨，且證實為白璧微瑕，益鹵莽之甚。今刊此一篇，庶免於厚誣古人，貽九泉之憾焉。”

胡薇元在其《歲寒居詞話》（《詞話叢編》本）中亦認為《生查子》是誤入《斷腸詞》之中，實則為歐陽永叔所作。

清末民初，郭清寰在《從<斷腸集>中所窺見的朱淑真的身世及其行為》一文中也論述了對于《生查子》一詞的兩派之論，他指出“本來，如斷定一人之行為，只憑一詞一詩，而無其他可靠的證據(jù)，便近乎以‘莫須有之辭入人罪狀?！倍F(xiàn)在我們還無法斷定此詞到底為誰所作，因此他以為“姑且將這首詞拋開存而不論，而從朱淑真的其他的詩詞里邊去尋找關于斷定她的行為的材料。”[7]

民國陳漱琴《朱淑真〈生查子〉詞辯誣》（《婦女雜志》第17卷第7號，民國20年即1931年7月）及吳志遠《〈為朱淑真伸冤〉的商榷》（《中央日報》1948年3月15日）均以歐集的編訂早于朱集，朱詞不可能混入歐集，而持《生查子》一詞乃歐陽永叔作無疑。

圣旦在《朱淑真的戀愛事跡及其詩詞》一文中提到：“其實，我們知道：《六一詞》竄入他人的作品很多，不止《生查子》一首;那么，別家的作品既會竄入，《生查子》是當時便傳人口的作品，怎么能夠決定不也是竄入者之一呢？”[8]這個說法確實值得我們思考，古來文人的作品集大多是由他人整理而成的，這里面多少會缺少點客觀成分，而可能多些主觀因素。

后來又有“孫約翰《歐陽修與朱淑真之<生查子>案》（《申報》1946年10月16日）認為該詞的語氣、情境均與朱淑真詩詞風格相合顯系朱作;鄭賓于《中國文學流變史》、梁乙真《中國婦女文學史》等皆表同意?！盵9]

季工在其《關于女詩人朱淑真的詩詞》（載《學術月刊》1963年3月）一文中也表明了《生查子》一詞為朱淑真所作，并指出這“也是一首很出色的情歌”。

1962年胡云翼在其主編的《宋詞選》中就這一問題充分肯定了清代學者況周頤的論據(jù)：“曾慥是南渡時人能大膽地把歐詞中許多認為可疑的艷詞都刪掉了;此詞在保存之列，該是可信的?！盵10]與此同時唐圭璋先生分別在他1959年的著作《宋詞四考》及1965年主持編纂的《全宋詞》中也持相同觀點，將這首詞歸入歐陽修名下。1979年俞平伯先生在其《唐宋詞選釋》中說到：“曾慥《樂府雅詞》以為歐陽修作。按此詞雖佳，卻很顯露;現(xiàn)存朱淑真詞，措辭都很蘊藉，舊本《斷腸詞》亦無此首，今錄入歐陽詞?！盵11]這樣的詞選本、注釋本還有一些，學者們大都延續(xù)了歐陽修所作的觀點。

1991年由中國香港學者黃嫣梨女士所著的《朱淑真研究》對《生查子·元夕》一詞的辨?zhèn)我蔡岢隽俗约旱目捶?，該書首先考證其生活年代，從而確定其創(chuàng)作的主要時期，“應在孝宗乾道至淳熙年間”而曾慥所輯《樂府雅詞》中“序歐詞中，標明了此書的寫成日期：‘紹興丙寅上元日溫陵曾慥引，此年即公元1146年，為南宋高宗紹興十六年?！盵12]隨后，又提出北宋太學生陳東的《驀山溪·元夕》詞是模擬歐詞而“陳東卒后數(shù)年，大約至高宗紹興五年左右，朱淑真才出生”[12]，由此作者得出“當可確切見出《生查子》不是朱淑真的作品。”

同年，韓維均于《徐州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3期發(fā)表題為《也談<生查子·元夕>詞的作者》一文，對這一問題也給予了較為系統(tǒng)的論述和自己的觀點，文章首先是史籍考證上，即《樂府雅詞》的可信度，魏仲恭《斷腸詩集·序》、《斷腸集》的編撰時間和內(nèi)容，現(xiàn)在能見到的宋人資料三個方面;再次是從《元夕》詞與《元夜》詩的關系角度來論述，對張璋先生《百家唐宋詞新話》中堅持的詞與詩是“姊妹篇”的論斷提出異議，從而引出“歐陽修作《生查子·元夕》之說可信”。

1994年《渝州大學學報》載入曲平《<生查子·元夕>著作權問題的辨析》一文，文中曲平就著作權問題進行了更為細致的解說：“南宋《續(xù)草堂詩余》說這首小詞的作者是秦觀;元代方回的《瀛奎律髓》引用‘月上柳梢頭句，說這是李清照所作;《古今女史》、《歷代詩余》也都認為這是李清照的作品;《詞林萬選》則認為《生查子·元夕》一詞是朱秋娘所作……”[13]之后曲先生更是就魏仲恭的序文對此問題給出了自己的一點看法：“魏序卻告訴了我們，朱淑真因其父母失審，所匹非偶，經(jīng)常過著以淚洗面的生活……詞中‘不見去年人的原因，不是情人遠走，也不是遭情人遺棄，而是因‘父母失審，活生生地硬將這一對情侶拆散，這怎能不傷悲、不痛苦、不‘淚濕春衫袖呢？朱淑真的《生查子·元夕》詞就是在這個悲劇背景下問世的。”[13]后文中又運用類似前人及張璋先生的論述方法，將《元夕》詞與淑真的一首《元夕》詩（火樹銀花觸目紅）進行對比研究，認為“這兩首詩詞部是作者戀愛生活中的心血疑聚成的藝術珍品”。

在之后的這近二十年里，學術界對于這一問題仍存在爭議，學者們選錄此詞時都會加以標注，至今仍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這20年的研究現(xiàn)狀并沒有太多的突破，均復述及肯定前人的觀點，缺少更有利的直接證據(jù)。

參考文獻：

[1]楊慎.《詞品》卷二[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

[2]王士禛.《池北偶談》卷十四《歐陽詞》[M].北京：中華書局，1982.

[3]陸以湉.冷廬雜識[M].《筆記小說大觀》本，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4.

[4]沈濤.《瑟榭叢書》卷下[M].（民國）劉世珩輯《聚學軒叢書》本，揚州：廣陵書社，2009.

[5]陳廷焯.詞壇叢話[M].唐圭璋編《詞話叢編》本，北京：中華書局，1986.

[6]況周頤.《蕙風詞話》卷四[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

[7]郭清寰.《從<斷腸集>中所窺見的朱淑真的身世及其行為》[J].載于《清華周刊》41卷第一期，1934.

[8]圣旦.朱淑真的戀愛事跡及其詩詞[J].載于《文藝月刊》8卷3期，1936.

[9]張雁.朱淑真研究百年回顧[A]，劉揚忠，王兆鵬主編《宋代文學研究年鑒（1997-1999）》本[C]，武漢：武漢出版社，2001年10月.

[10]胡云翼主編.宋詞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11]俞平伯.唐宋詞選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

[12]黃嫣梨.朱淑真研究[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1.

[13]曲平.<生查子·元夕>著作權問題的辨析[M].渝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4年第1期，總第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