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國翔

◇1982年，肖林（一排右三）、王敏卿（一排右四）夫婦回重慶，與昔日戰(zhàn)友合影

在位于重慶歌樂山的市廉政教育基地，有個展柜里放著三枚民國時期的銀圓。無數(shù)前來參觀的人都會佇立在它們面前，聆聽“三塊銀圓”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翁，叫肖林。肖林的妻子叫王敏卿。

聽黨安排，“下海”經(jīng)商賺錢

肖林本名肖本仁，1915年7月生于江津縣（今江津區(qū)）李市鎮(zhèn)兩岔場桃子溝。

他父親是舀紙匠（從事草紙制作），雖是一介村夫，卻深知文化的重要。肖林發(fā)蒙時，就被送到當?shù)匾凰W堂讀書。不久，他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江津聚奎小學，后來又考入重慶求精中學。在學校，肖林受到新思想影響，由于參加學生運動被校方默退。

肖林在白沙鎮(zhèn)一所小學做臨時校工時，結識了短期在校任教的周敦琬（后來成為江津縣地下黨第一任書記，四川省委第一個女委員）。在這個有“江津才女”之稱的女教師幫助下，肖林不僅試著在該校上課，還練習寫詩。這段時間，他的思想發(fā)生了根本轉變。

1936年，經(jīng)朋友介紹，肖林進入由愛國實業(yè)家盧作孚創(chuàng)辦的民生公司工作。同年，他在重慶參加救國會。救國會的總干事叫漆魯魚，與肖林是同鄉(xiāng)，兩人很快成為朋友。這一時期，肖林組織了進步團體“人力社”，出版《人力周刊》，一邊積極宣傳抗日，一邊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

1939年7月，肖林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以民生公司秘書身份作掩護，從事地下工作。他化名肖旭初，主要是向黨組織提供經(jīng)濟情報。

皖南事變后，國民政府停發(fā)了八路軍的撥款，辦事處、中共中央南方局的經(jīng)費更為緊張。為打破國民黨反動派的經(jīng)濟封鎖，時任中共中央南方局書記的周恩來指派肖林“下?！苯?jīng)商，為黨籌措革命經(jīng)費。肖林首先想到回江津，在縣城開一家商行。

周恩來對開展黨的地下經(jīng)濟工作非常重視。他在八路軍重慶辦事處找肖林談話，錢之光也在場。周恩來告訴肖林，你的對上聯(lián)系人是錢之光同志，對下沒有聯(lián)系人。你到地方上特別是到江津后，決不能與江津地方上的黨組織發(fā)生聯(lián)系。周恩來特別強調，你去做生意就是要賺錢。 不要怕別人說你唯利是圖，你賺錢不是為個人，而是為黨的事業(yè)。

黨組織選擇肖林，是因為他曾經(jīng)在民生公司上海物資采購部工作，對抗戰(zhàn)時期重慶的市場行情了如指掌。被調回重慶后，又分管公司物資部工作，還有秘書身份，和商界人物多有接觸。

肖林接受任務后，首先從錢幣交易市場開始，學習資金拆借、黃金美鈔買賣等知識。1941年4月，肖林與妻子王敏卿回到江津。王敏卿是巴縣人，王家在當?shù)貜氖滤幉纳?，是遠近聞名的大戶。她年輕漂亮，非常能干。早年在重慶農校讀書時，就加入了中共地下黨。

肖林夫婦在江津縣城創(chuàng)辦了“恒源字號”商行，還在老家李市開設了分號。主要業(yè)務是從湖北的三斗坪販運土紗到江津，又從江津販運食糖、柑橘等到重慶銷售。曾經(jīng)常和文學打交道的肖林，突然間變成了“生意人”，不少親人和朋友都不理解、不支持。

肖林夫婦起早貪黑，尋求商機，細心地操持每一筆生意。肖林頗具經(jīng)商才能，他揚長避短，能伸能屈，機智果敢。在生意場上，時而左右逢源，時而絕處逢生，“恒源字號”的生意越做越大。

在江津期間，肖林夫婦決不與地方黨組織發(fā)生聯(lián)系。只與上級派來提款的同志單線接觸，不折不扣地將一筆筆款項交給黨組織。江津地下黨一名負責人（即劉國定，后叛變）似乎看出一點端倪，企圖與他們接觸聯(lián)系。這名負責人正是王敏卿的入黨介紹人，但王每次總是機敏地、恰到好處進行回避。幸好，上級黨組織及時將這名姓劉的黨員調走。

為了麻痹當局，肖林表面上仍扮演著文學青年的角色。生意之余，他決不參加一些敏感的社會活動，而是埋頭寫詩。在江津期間，大公書店負責人張西洛還為他出版了詩集《南山在生長著》，發(fā)行了2000多冊。在民主革命時期，這是江津本土出版的惟一一部個人詩集。

長袖善舞，生意越做越大

為籌集更多的經(jīng)費，壯大革命隊伍，肖林經(jīng)錢之光批準，決定擴大業(yè)務，與上海大生公司合作，在重慶注資開了一家大生公司，增加五金、木材、西藥等業(yè)務。1945年，肖林回到重慶，接任重慶大生公司總經(jīng)理。后來，他又將生意做到了南京、青島、上海等地。

◇任民生公司職員的肖林

◇中共設在上海的地下經(jīng)濟機構——華益公司，就在上海浙江中路上

肖林從“下?！苯?jīng)商的第一天起，一直牢記周恩來的囑托：“不要怕別人說你唯利是圖，你賺錢不是為個人，而是為黨的事業(yè)?！?/p>

肖林經(jīng)商獲得的利潤，除了留下一部分擴大經(jīng)營規(guī)模外，其余都上交黨組織。只要接到上級指示，他總能在第一時間把錢安全送到指定地點。他的原則是“組織什么時候需要，就什么時候給；要多少，就給多少。即使不夠，想方設法湊也要湊足，絕不能誤事”。

隨著抗戰(zhàn)形勢的發(fā)展，上級組織對經(jīng)費的支出越來越大。肖林發(fā)現(xiàn)重慶市場對從上海、廣州等地運來的商品有極大的消化能力，而華東、華南乃至華中地區(qū)對來自西南地區(qū)的農副土特產(chǎn)也有極大的購買力。他看準市場需求，生意快速擴張。

1946年，國民政府遷回南京，中共代表團隨之東遷。這一年，肖林和王敏卿有了新的任務：到上海開展地下經(jīng)濟工作。

因為之前和上海大生公司有合作，肖林在上海很快打開了局面，開了一家新的貿易公司，取名“華益”，寓意“為了中華民族的利益”。肖林經(jīng)商總是棋高一著。華益公司一開張，便從上海采購了大批日用工業(yè)品，由民生公司的輪船運往重慶，批發(fā)給當?shù)氐陌儇浬痰?。誰先到貨，誰就賺錢。肖林利用他在運輸界的關系，捷足先登，獲利頗多。

當時，山東解放區(qū)在上海設有隱蔽的經(jīng)濟機構，將山東運來的花生油、粉絲、水果等委托十六鋪地貨行出售，然后買回解放區(qū)需要的布匹、藥品等物資。隨船運到上海的，還有在山東解放區(qū)繳獲的黃金、美鈔和一部分法幣。這些黃金和貨幣到了上海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它們被悄悄轉送到華益公司，由肖林負責處理。為了遮人耳目，黃金和貨幣被藏在盛花生油的油桶中。

從山東運來的黃金大都是一兩一個的小元寶，有的還蓋有“煙臺”字樣，在市面上進行交易，很容易引起警方注意。于是，肖林找到了專做黃金生意的經(jīng)紀人尤敏生，把那些小元寶改鑄成上海通行的10兩金條，方便黨組織使用。

肖林在國統(tǒng)區(qū)的生意場上為何能一帆風順？原來，他巧妙地找到了兩班能為自己生意“服務”的“順風車”。

第一班“順風車”是駐守青島的國民黨第8軍軍長李彌。1946年，一家取名為“中興”的公司在山東青島開張營業(yè)。這家公司的后臺老板與李彌前妻的關系非常密切，李彌前妻也是這家公司的出資方之一。而公司總經(jīng)理，正是肖林妻子王敏卿的“娘家人”。

第二班“順風車”是文強，是當年肖林在白沙鎮(zhèn)認識的周敦琬的第二任丈夫。周敦琬雖然去世，文強也已投靠國民黨陣營，此時任國軍徐州“剿總”中將副參謀長，但他對江津來的客人肖林，頗有好感。

肖林當然不會錯過這些難得的機會。他總是找李彌、文強二人套近乎，終于搭上了這兩家有著軍方背景的“順風車”。他在青島開了分公司，公司運往上海的貨物，在山東都暢行無阻。

肖林每次都會趁機捎帶一些不能公開運輸?shù)臇|西。例如上海的西藥、敷料、醫(yī)療器材等，就通過這個渠道轉送到蘇北、魯西南、豫東、皖北等解放區(qū)。肖林在青島、濟南、徐州、蚌阜等地做生意賺得的法幣和回購的黃金美鈔，也隨車運回上海。一車一桶金，得了個大賺。

肖林夫婦也曾遇險。王敏卿在上海時，她的身份一度暴露。原因在于，王敏卿的入黨介紹人劉國定叛變，成了國民黨特務。劉國定一直跟蹤肖林夫婦，終于發(fā)現(xiàn)了王敏卿在上海，于是帶著一幫特務來抓人。好在頭天晚上，王敏卿轉移他處。

陳市長批準，留下三塊銀圓

肖林的公司被稱為“地下黨的秘密金庫”，肖林夫婦掌管著地下金庫的鑰匙，他們的安全就是金庫的安全。

解放戰(zhàn)爭時期，華益公司賺來的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撫恤烈士家屬，補助生活困難的黨員家庭。在國統(tǒng)區(qū)物價飛漲的時候，地下黨組織還對一些處境窘迫的知名人士給予照顧。北平解放后，民主人士去北平的路費，也是由地下金庫支付。

1949年5月，上海解放。肖林、王敏卿的身份公開了。肖林進入軍事管理委員會，穿上了軍裝。他被軍管會分在了輕工業(yè)處，任副組長，接管中國紡織品公司。這時，他向黨組織主動上交了早前生意場上經(jīng)營結余的資金，約合黃金12萬兩和折價1000多萬美元的固定資產(chǎn)。這一舉動，驚動了上海政界和商界。

一天，時任上海市長的陳毅專門約見了肖林。

陳毅說：“早就聽說我們有位四川肖老鄉(xiāng)很會做生意。這次在解放戰(zhàn)爭的華東戰(zhàn)場上，我多次收到一個叫肖林的人送來的藥品、醫(yī)療器械以及大量的錢款。我今天終于見到這姓肖的人了?！苯又?，陳毅又表揚了肖林在革命勝利后，把生意上賺得的巨額資產(chǎn)毫無保留地交給了黨組織的事。

暢談之余，肖林向陳毅提出一個要求，希望留下三塊銀圓，作為他們夫婦從事黨的地下經(jīng)濟工作的紀念。陳毅朗聲答道：“你肖林為我們黨的地下經(jīng)濟工作作出了那么大的貢獻，我同意你留下三塊銀圓，就給你作個紀念。我們都要記住這三塊銀圓，我們共產(chǎn)黨人的本色就不會變。”陳毅還風趣地說：“肖老鄉(xiāng)，你是受黨組織派遣去開商行，辦公司，做買賣的，你賺的錢都交給了黨組織，所以叫你肖老板不恰當，叫你紅色掌柜最恰當！”

于是，肖林被稱為“紅色掌柜”一事又在上海各機關傳開了。

1982年，肖林作為黨的十二大代表，在北京再次見到了錢之光等同志。錢之光高度評價肖林：“從恒源、大生，再到華益，肖林同志不僅有一雙掙錢的手，而且還有一只聚錢的斗！”“肖林的公司在經(jīng)營時除了為黨提供經(jīng)費外，在結束時還上交中共中央黃金12萬兩，財產(chǎn)折價1000多萬美元。肖林非常好地完成了黨交給的任務！”

◇肖林夫婦留下的三枚銀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