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佳琳
古語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對史學工作者而言,一個高瞻遠矚的方法及視野就是利器。歷史學者的任務是解釋歷史,揭示被遮蔽的真相?!度蚴放c跨國史: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這本小書為我們揭開了全球史與跨國史作為兩種史學路徑的興起、發(fā)展和未來的可能性。
《全球史與跨國史: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屬于史學前沿叢書系列。該書作者是著名的日裔美籍學者入江昭,他于1934年出生,是美國哈佛大學美國史榮休教授,曾于1988年擔任美國歷史協(xié)會主席。已出版的著作有:《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在亞洲及太平洋的起源》、《二十世紀的戰(zhàn)爭與和平》、Cultural Internationalism and World Order等等。入江昭以其卓越的學術創(chuàng)新能力被費正清譽為“非同尋常的天才史學家”,其學術貢獻不僅僅在于提出了關于美國外交史,特別是美國與東亞關系史的諸多新解釋,更在于他領導推動了美國外交史研究的范式轉(zhuǎn)變。
本書包括四章內(nèi)容,圍繞全球史與跨國史來展開論述。在第一章《全球史和跨國史的興起》中,重點梳理了全球史與跨國史興起的重要階段。黑格爾曾說:“除民族意識之外,別無歷史可言?!笨梢哉f十九、二十世紀上半葉是民族國家歷史的時代。在這個階段,歷史學家對國別史、民族史的論述層出不窮,主要涉及政治統(tǒng)一、憲政和法律發(fā)展、經(jīng)濟現(xiàn)代化的方面。顯然,這種歷史敘事的模式是與十九、二十世紀民族國家迅速崛起的大背景、大趨勢一脈相承的,歷史學也在十九世紀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受到民族國家發(fā)展的影響,歷史書寫強調(diào)國家的歷史、觀念和制度。但要指出的是,從民族史、政治史出發(fā)的角度并不意味著它們是落后的,因為歷史研究中最基本的方法是可以通用的,從民族國家的歷史中仍舊可以幫助我們探討深入的主題,因為每個理論都有自己適用的邊際和范圍。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民族國家的歷史進入第二個階段,即國際史的領域。眾所周知,國際史探討了對外關系史、國際關系史,但它與民族國家敘事的不同處在于強調(diào)“大國”所扮演的角色,從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到雅爾塔體系的國際關系的變革。第三階段則是跨國史的時代,基本形成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的史學規(guī)范。入江昭與伊恩·蒂勒爾、托馬斯·本德作為跨國史的主要倡導者,都對“跨國史”概念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書中也重點貫穿了入江昭本人對于跨國史、全球史的定義和看法。入江昭認為跨國史并不是去國家化的結果,而是超越國際史理論框架的,包含“人與自然”、“美與真理”、“社會正義”等諸多方面。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則是全球史敘事的時代,布魯斯·馬茲利什和拉爾夫·布特金斯主編的《將全球史概念化》一書,回溯了全球化發(fā)展的進程,并提出全球史即將成為一門新的史學分支。作者進一步比較了跨國史和全球史的異同之處:相同點是在研究單位上都不局限在民族國家的邊界,在研究對象上是整個人類世界。不同之處是跨國史重新梳理了民族國家的歷史。在某種程度上,跨國史與全球史息息相關,跨國運動推動了全球化的進一步深入。也就是說,沒有跨國史就沒有全球史。縱觀四個階段,入江昭告訴我們:做研究要能自如地切換視角,不局限于一種視野和方法,因為各個研究視角之間是相互聯(lián)系、相互滲透的。新的視角能夠幫助我們重新審視原有的方法,不斷更新我們的理論。
在第二章《跟不上歷史潮流的歷史學家》中,入江昭指出歷史學界對時代變化的遲滯反應及原因。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新的研究視角應運而生。但史家的表現(xiàn)明顯是滯后的,并未及時地更新理論和視角。作者認為主要有兩點原因:第一,大部分學者仍將研究中心放在他們自身生活息息相關的冷戰(zhàn)方面。正如費弗爾所言:“歷史不僅僅是關于過去的歷史,也是關于現(xiàn)在的歷史?!钡诙敶穼W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還一直承受著二十世紀所發(fā)生過的戰(zhàn)爭、暴行和經(jīng)濟危機之痛,所有關于戰(zhàn)爭的記憶還沒有從他們的腦海中褪去。我們從中也可以看出,時代心理的變遷是緩慢的,尤其是歷史學家還在記憶與歷史之間徘徊,對于過去的二十世紀仍然記憶猶新,認為有必要深刻思考變動的二十世紀。此外,作者認為地區(qū)研究并不等同于世界歷史和全球人類的歷史,由此引出了全球史發(fā)展的淺顯脈絡:以湯因比的歷史研究為代表,并將其作為第一位試圖擺脫西方中心論的歷史學者,隨后是麥克尼爾在他的著作《西方的興起》中首次踐行了全球史寫作的原則。從這一章中我們可以看到每個國家、地區(qū)都經(jīng)歷了不同的發(fā)展時期,因此很難有一個統(tǒng)一的、一以概之的話語體系來囊括它們,在共識性的框架中要找到它們的聯(lián)系,在歷時性的框架中探尋它們的不同之處。像克羅齊說的“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我們應該具備這樣的問題意識,同時也要具備柯林伍德那樣的思想精神,將歷史與史家自身的思想結合起來。
在第三章《全球史和跨國史的學術史梳理》中,作者梳理了全球史與跨國史的學術發(fā)展史。2009年出版的《帕爾格雷夫國史辭典》是全球史和跨國史的一個先行實踐,曼寧的《奴隸制與非洲人生活》、弗蘭克的《白銀資本》、蒂勒爾的《女性的世界,女性的帝國》等都是全球史的代表著作。重點的是,作者從多個主題進行剖析舉例,主要集中在移民、人權、環(huán)境、能源、全球化、種族等方面的著作。諸如貝利的《現(xiàn)代世界的誕生:1780—1914》就是研究十八世紀中期到一戰(zhàn)這段歷史的最有影響力的通史類著作,莫恩在《最后的烏托邦》中探討了人權的歷史,馬茲利什所著的《全球化時代的人類觀念》開始考慮非西方世界的地區(qū)和文明如何界定人類及其基本處境,林頓·考德威爾的《國際環(huán)境政策》論及了環(huán)境惡化以及全球應對環(huán)境變化的相關問題,等等。從以上幾個具有典型性的書目中我們可以窺見全球史與跨國史研究主題的多樣性。
在最后一章《我們從這里走向何方?》中,作者帶我們討論全球史和跨國史的未來,揭示了該領域值得進一步探索的研究對象、新的主題和研究方法。對于全球史和跨國史的未來,基本可以肯定的是這股浪潮仍舊會持續(xù)下去。書中圍繞研究對象展開詳細的論述,例如談及了有關歷史記憶的形成及象征意義,進一步指出“不同的國家對其歷史,往往有相互沖突的記憶版本”,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每個國家都是特殊的,是無可復制的存在,這也符合基本的民族國家歷史敘述的原則。但是作者也提醒我們,還有一類需要我們視角關注的人群,即恐怖分子。研究對象的不斷擴大,表明我們正在進入一個全球視角下的全球史。據(jù)此來看,民族國家的語境會逐漸淡化,國際史順利轉(zhuǎn)成跨國史,而跨國史又實現(xiàn)了與全球史的融合。書末的參考文獻圍繞種族、國別、環(huán)境、性別、全球化、美國史等多元的視角,與書中注釋相配合,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經(jīng)典且新穎的書目,可以說是點睛之筆。
通覽全書,書名開宗明義地表明了本書的研究對象,并揭示了全球史和跨國史在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發(fā)展的歷時性變化。其次,全書的范圍涉及面很廣,對跨國史、全球史的發(fā)展脈絡有一個詳細的梳理,從時間、空間的維度分析比較了國際史、跨國史和全球史。再次,作者結合當今史學研究現(xiàn)狀,融會貫通,不僅提供給讀者一個了解跨國史與全球史的路徑,也展示了二者之間的關系。此外,在材料的選擇上,無論是所列書籍還是總結性的主題論文,書中的材料皆取自當代史學的前沿動態(tài),這與入江先生學問之廣、功力之深密不可分,并為讀者提供了一份優(yōu)質(zhì)的史學書單。最后,在寫作筆法上,文章通俗易懂,邏輯嚴謹。通讀全書,入江昭先生在本書中也傳達出他作為歷史學家所具備的時代精神,可以感受到無處不在的反思意識,這對我們治史有很大的啟發(fā)。
然而,此書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對于全球史的書寫過于簡化,只是有部分內(nèi)容提及全球史,這可能也與先生自身的研究取向有關,若能添加近來全球史發(fā)展的理論和方法就會使此書更加豐富。在中國全球史的研究現(xiàn)狀,出現(xiàn)了諸如麥克尼爾的《西方的興起》等全球史讀物以及翻譯整理的《全球史讀本》論文集等,但系統(tǒng)化論述全球史理論的書籍仍舊屈指可數(shù)。另外,本書側(cè)重從宏觀上對全球史和跨國史的發(fā)展加以探討,缺少對不同地區(qū)全球史、跨國史發(fā)展的流變比較。
盡管有些許不足之處,但仍舊不影響我們深入地閱讀此書,作者以一百頁的內(nèi)容梳理如此宏大的史學路徑,邏輯縝密,結構嚴謹,實屬不易。此外,書末的參考文獻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優(yōu)秀作品以供參考。綜上所述,這本書作為了解全球史、跨國史的經(jīng)典讀物,很適合廣大讀者朋友閱讀。
([美]入江昭:《全球史與跨國史: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原作名:Global and Transnational History:The Past,Present,and Future,譯者:邢承吉、滕凱煒,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