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修

李萬春的功夫是“打”出來的

李萬春從小生就一副好嗓子，本來可以專攻文戲，以唱為主。但父親李永利眼光長遠(yuǎn)，認(rèn)為不能埋沒那副好嗓子，主張他既學(xué)文又學(xué)武。每天天不亮，小萬春睡眼朦朧，就被父親叫起來到偏僻的地方練武功和喊嗓子。天亮后，回到家里休息會兒，就到“大世界”舞臺上實踐了。李永利迫切希望兒子文武并進(jìn)，想出個法子：在屋頂上釘個鉤子，用粗繩子拴上滑輪兒。吊嗓子之前，先讓他把腳伸進(jìn)繩子套里，用滑輪兒把腿吊起來，然后開始吊嗓子。每次吊嗓子，都是從頭到尾吊整整一出戲，得用一個來鐘頭。吊完這出戲，把腿放下來，在地上稍微蹲一會兒，再換另外一條腿吊上去，開始吊第二出戲。通常是頭出戲先吊西皮，二出就改吊二黃。連吊腿帶吊嗓子，兩下夾攻，特別累人。吊完一出戲，必定是大汗淋漓，衣裳濕透。這種方式，苦是苦，可真出功夫。

李永利脾氣暴，兒子練功時，他總是在一旁看著，手里還總拿著板子。只要看出兒子稍有偷懶的地方，或者動作不準(zhǔn)，立刻舉起板子沒頭沒腦地狠打。練飛腳、旋子、掃堂腿，以至烏龍絞柱，都是練正反兩種。正的容易練，反的可就難了。每練反的，挨打必多。挨打，都得趴在長凳上，用板子打大腿根兒、打屁股。每次都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練功避免不了挨打，吃盡了苦頭，可功夫練出來了，苦最終換來了甜頭——李萬春成為文武雙全的京劇名家。

“遍請名師”李桂春

“小達(dá)子”李桂春是著名文武老生李少春之父，他長期在上海演出，有“南派包公”的美譽。李桂春希望自己的后代能接續(xù)他的事業(yè)，無奈長子大田不喜歡這行，他瞧出次子二田（少春）是塊學(xué)戲的料，便在少春身上下了功夫。李桂春督促少春練功，也跟李永利教子一樣，每練都是文、武兩方面均不放松。他又使了一個新招：一改過去先吊嗓子后打把子的習(xí)慣，總是讓少春先打把子，然后再吊嗓子。這樣可就更增加了難度。歷來武戲演下來嗓子發(fā)“橫”，不利于再唱文戲。由于李少春從小就是先武后文打下的基礎(chǔ)，奠定了他后來正式演出時，前邊先唱一出武戲，后邊再唱一出唱工戲，嗓音仍然圓潤、運用自如，這正是父親良苦用心取得的成果。

李桂春在自己教兒子的同時，還請來陳秀華、丁永利兩位先生，分別給少春說文戲和武戲。這兩位可是當(dāng)時梨園界頂級的“教授級”老師。

陳秀華宗法“余派”，是教“余派”戲的名教師;而丁永利則久隨“武生宗師”楊小樓演出，對“楊派”戲了如指掌，教授“楊派”戲更是得心應(yīng)手，甚至連楊小樓本人都認(rèn)為他“教我的戲琢磨得透，研究得深”。當(dāng)時北京許多宗“余”、學(xué)“楊”的名演員，也都得到過他們的傳授?！懊麕煶龈咄健?，少春技藝日益精進(jìn)，但他不滿足于此。1938年他終于又得拜余叔巖為師，成為余的入室弟子，得其親傳，表演藝術(shù)得到質(zhì)的飛躍。李桂春曾悉心教導(dǎo)兒子：“一要拜服，服人家之長，誰有專長向誰學(xué)習(xí)。二要不服，除虛心學(xué)習(xí)，還要敢于競爭。三要拔尖，非下苦功在競爭中超過可?！崩钌俅汉髞砟艹蔀閼蚵穼拸V，勇于創(chuàng)新的藝術(shù)大師，這同父親給他遍請名師與悉心教導(dǎo)是分不開的。

“你父不如我父”“我子勝于你子

譚小培出身梨園世家，其父是“同光十三絕”之一，被譽為“伶界大王”的譚鑫培，其子就是“四大須生”之一的譚富英。在“譚派”藝術(shù)的傳承上，譚小培處于一種尷尬地位。20世紀(jì)30年代，北京一家報紙上登的漫畫很能說明問題。畫面上老中青三人，上首是譚鑫培，中間是譚小培，下首是譚富英。譚小培表現(xiàn)出左顧右盼的神態(tài)，對著譚富英說，“你父不如我父”;對著譚鑫培說，“我子勝于你子”。這說明他是夾在兩代當(dāng)中，上不如父，下不如子。

雖說到藝術(shù)聲望，譚小培的確上不如其父譚鑫培，下不如其子譚富英?？墒撬馨炎T門劇藝的規(guī)范繼承下來，并把兒子培養(yǎng)成才，應(yīng)該說他是譚門一位了不起的大功臣。

在老譚去世后，誰能做譚派老生的繼承者，這是當(dāng)年廣大京劇愛好者最矚目和有爭論的一個問題。那時譚小培已經(jīng)三十五歲，雖能演父親常演的各種戲，但名氣不夠響亮，兒子譚富英才十二歲，剛?cè)敫贿B成科班學(xué)戲。這時，譚小培一面搭班演唱，一面抓緊培養(yǎng)兒子譚富英。此時，學(xué)“老譚”的人，如言菊朋、余叔巖，全都打出“譚派正宗”的旗號，爭當(dāng)譚派的繼承人。譚小培作為老譚的親生兒子，在這樣咄咄逼人的形勢下，毅然放棄了個人的演出，專心致志地培養(yǎng)譚富英，把自己的滿腔熱血，全傾注在兒子身上。譚富英天賦條件絕佳，無論扮相、嗓音、功架都好。譚富英連著坐科六年，打下了堅實的功底，走的也是祖父老譚文武老生的路子。譚富英出科后，譚小培基本上謝絕舞臺演出，全力以赴地扶植兒子演出。他一方面讓兒子拜師余叔巖，以避免家學(xué)的局限;一方面為兒子制定了一個長期規(guī)劃，即以十年以上的時間搭班演出為主，來提高表演藝術(shù)、擴(kuò)大影響、積累資金、建立自己的觀眾群，為將來自己挑班做準(zhǔn)備。直到譚富英在全國各地演出贏得了大量觀眾，連梅蘭芳都認(rèn)為譚富英已經(jīng)具備獨自挑班的能力，力勸譚小培給兒子組班演出時，譚小培才決定由兒子譚富英自組“扶椿社”掛牌演出，并親為其充任管事。公允地說，譚富英的成功浸透著譚小培的苦心孤詣與滿腔心血，雖然這同譚富英的天賦條件分不開。

外行父親造就“荀派大師

在“四大名爹”里，只有荀慧生的父親是個外行。荀慧生的父親荀鳳鳴是一位老實厚道的窮苦農(nóng)民，因生活所迫，在荀慧生六歲那年，舉家流落到天津為生。荀慧生對童年生活的印象，只有兩個字：貧窮，貧窮到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地步。為了養(yǎng)家，父親兩次把他賣進(jìn)戲班。先是把他賣進(jìn)天津小桃紅戲班，后又轉(zhuǎn)賣給河北梆子花旦龐啟發(fā)為徒。幼年的荀慧生對戲曲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與悟性，路過戲臺時，總是久久觀望，不愿離去。對于父親把他賣進(jìn)戲班，他不但毫無怨言，甚至想：沒準(zhǔn)我唱紅了，還可以養(yǎng)家呢。啟蒙老師龐啟發(fā)是著名梆子藝人侯俊山的高足，不但擅演河北梆子花旦，青衣、刀馬旦也能演能教，是有名的“戲包袱”。但他教戲手狠，人送綽號“龐剝皮”。荀慧生就是在他的打罵聲中踏入了梨園大門的。

荀慧生最終能名列“四大名旦”，這全得力于他幼年刻苦練功，打下堅實基礎(chǔ)，以及眾多名師的提攜與幫助。荀慧生富有演劇天賦，愛聽?wèi)颉⒀輵?，碰巧其父因生活所迫把他賣進(jìn)戲班，這無意中倒把他送入了戲曲之門，使其得以大展其才。從這點兒來看，其父功不可沒，稱為“名爹”亦不為過。